第12章 (12)(1 / 1)

第1卷(12)

柳孜致将这一发现与贺财说了,贺财一副了然的样子,说道:“这是你站在高岗上,这样的苍茫四顾,当然一切尽在胸中了——有没有‘大河上下,顿失滔滔’的感觉?”

柳孜致倒还没有产生这般感觉,但为了不扫兴,还是点了点头,随之说道:“是啊,用药味来分析方子就是省力,好像什么方子都能用,就像孙悟空再怎么厉害,也都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贺财一副想笑不笑,憋得很辛苦的模样,说道:“中药就只酸(涩)、苦、甘(淡)、辛、咸这五种味,用来用去还不就这几种,难道还会跳出一种新的不成?”柳孜致一想也是,不由有些颓然,说道:“那你说的那些是忽悠人的了?”贺财正色说道:“怎么会呢?如果是忽悠人的,你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收获呢?”柳孜致想一想也是。贺财又道:“如果说中医的理论基础是阴阳五行学说的话,那么用药味与五行联系就是最基础的制方原则。你在看一个方子的时候,除了要联系五行外,最关键是要看药物归于五行后的生克关系,看看对脏腑的最终影响究竟是如何的。”原来是这样。柳孜致默然点头,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师傅,你是怎么发现这一规律的?”

贺财说道:“你想听?”柳孜致点头,说道:“人家想从你成功的经验上总结出点学习心得来嘛。”贺财苦涩地笑了笑,说道:“你既然想听,就说一说吧。”

“以前,我学中医的方法跟你一样,学麻子仁丸时,除了背诵方中的药物以外,还觉得不够,还想将方解背下来,以为这样才能吃透一个方子。而方解,看起来说得很细致,先是辨出这个病的病机,然后将方中用药的理由陈述出来,什么‘方中用火麻仁润肠通便为君;大黄通便泻热,杏仁降气润肠,白芍养阴和里,共为臣药’等,然后将这个方子和某个类似的方子相鉴别,以加深学习者的印象,一副面面俱到的样子,但这样一来,就显得繁复而难以驾驭了。可惜我当时就想不到这一点,总觉得这里很重要,那里很重要,总想将这些全部背诵下来,但限于智力,却总做不到。”

柳孜致感同身受。人力有穷尽时,不论一个人的智力如何超越常人,他又如何能记得所有的东西?

“不过,我还是没有气馁,我还是相信勤能补拙,还是乐此不疲地去收集着前人的用药心得,在笔记上记下类似的句子:‘知母寒润滋阴,乃将雨时四合之云也;黄芪温升补气,乃将雨时上升之阳也;二药并用,大具阳升阴应,云行雨施之妙也……’或是‘藿香味辛,性微温,入肺胃、脾经,本品气味芳香,为解暑之上品,善治暑湿为患、胸闷不舒、倦怠无力、舌苔白腻等症;佩兰味辛性平,气香如兰而得名,既能解暑化湿,用于治疗感受暑湿,或湿温初起,畏寒发热,头闷头涨等症;二药并用,芳香化浊,清热祛暑,和胃止呕,醒脾增食。类似的还有青蒿、鳖甲、知母、石膏等,尽最大可能地将这些信息收集起来熟记于心,然后到临床时,等到时机合适,便用上去,希望能做到水到渠成、功到自然成的境界。”

“可是,结果呢?有句歌唱道:‘播下一粒籽,发了一枝芽’,我这样的虔诚这般地勤奋,又发了多少芽?我可以很坦诚很负责任地说,或许有收获的时候,但更多的却霉烂在地里了!这样做的结果,你或许感受不多,但我却……好在现在是中西结合,中医没发上力气就西医上,总是没太过延误病人的病情,这也算是心理安慰吧。”

“在庆幸之余,我不由想到,我为中医付出了这么多的汗水,这么多的心力,可是就这么一丁点收获,这根本不公平,根本不合理,这中间肯定出了问题。我当时就想,要么是中医的理论出了问题,像那些要废除中医的人所说的,阴阳五行理论就与那些卜卦算命的江湖骗子一样,对解释不通的东西大而化之的来解释,看来玄乎,其实无用;要么就是我的学习方法出了问题。其实这样的学习方法是从书上得来的,估计前人也是这样学的——那么,前人的学习方法也是错的了。”

“当然,我是中医的虔诚信徒,是不会承认中医无用的,于是在这两个可能中,我就选择从学习方法来找原因。”

这样的心路历程,柳孜致或多或少都有过,听到贺财对大家都认定了的成规挑战,不由地更认真听起来。

“我在初中,就是一个调皮的学生,平时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班主任老师曾几次让我搬书回家。像这样的我,上课是不可能认真听讲的。到高中时,稍微懂了点事,但又迷恋上金庸、古龙的武侠,爱屋及乌的将县城里所有的武侠小说都看了个遍。等到高二进高三时,已落下了很多功课,而升学考试却日益临近,这时我才有些急了。我父亲曾数次威胁我说,没考上就回家种田,没有复读的机会。我个子小力气不大,可不想种田,我得升学啊。可是,落了那么多的功课又怎么解决?我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面对这一严峻形势,就更感到为难。”

柳孜致平时是个乖乖女,没有过这种经历,如不是家庭的原因,估计已是一所重点大学的毕业生了。对于像贺财这般调皮的“差生”的经历,对柳孜致这般好强向上的人来说,可是从不敢想象的事。这时听到紧要处,便道:“你后来自然是考上大学了,看来你的智力本来就不错,难怪你能想出这个制方之法来。”

贺财笑着一摆手,说道:“你高看了我,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柳孜致好奇地问:“你在高考时舞弊了?怎么做到的?”贺财“哈哈”笑道:“现代有高科技帮助还成,那个年代,怎么可能呢。”柳孜致:“是吗?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贺财说道:“我那时候虽然调皮,可平时一块玩耍的都是成绩好的学生,而其中成绩最好的一个,是曾一起打过架的哥们,交情很铁,不过他到高中就改邪归正了。他知道了我的苦恼后,想了一阵之后就告诉我说:‘贺财,不急,你只要将课本上的所有的例题都掌握了吃透了的话,包你高考没问题。’好友的成绩可是年级第一,对于他举荐的方法我是深信不疑,于是我照做了,于是我高考过关了。”

“对于学医,我以及很多和我一样的人,都是这么学的:反复学理论,勤看成功的医案,然后到临床去验证之,如果成功了,是你下的工夫到家了,如果没成,那对不起,你还得回炉炼一炼,这估计是大家都认为是最正确的学习方式——跟我高考前多看例题的模式一样,但怎么就不成呢?于是我就想,在学数学时,我们先是通过一个例题来推定一个公式,然后再用这个公式去解很多题;那么我们学医时,在看一个成功的医案时,我学到了什么?我就学到了黄芪知母相配伍的云升雨施的妙处,藿香佩兰相搭配的神奇,其他的我还学到了什么?我没有掌握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应该推导出来的公式!如果没掌握公式,而去背那些妙处那类神奇,是不是典型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呢?这样事倍功半,又怎么能学得好中医呢?”

“然后,我就去努力找寻这个公式,再然后,我就找到了制方的奥秘。”

贺财对如何发现问题的叙述还是颇为清晰的,对于如何解决问题则是轻轻带过。虽没一语提及,但估计要付出很多,末名中医院里说的贺财身体不好经常吃中药云云,看来不过是贺财在寻找制方的奥秘了。那段经历必定有很多挫折,也曾受过很多不解的目光与冷言,不去探询挖掘是最善之策。

贺财倒没理会柳孜致的沉默,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知道了制方的原则,我就发觉,中医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以前从来没感受过的纲举目张的感觉,现在全部能够体会,就好比你从麻子仁丸而推导出肺约、肝约等的制方方法,只要稍一用心,就能了然于心。”

柳孜致点头,随即问道:“师傅,你难道就从没怀疑过你的方法?”

贺财道:“怀疑过,为此我和你一样,找出最经典的方子来反复推演,对过去曾碰上的病例反复检讨得失,最后我忍不住了,就想给病人开方验证,于是我就办了‘停薪留职’。”

柳孜致憨憨地“哦”了一声,自语道:“看来我还得多下工夫。”旋即抬头对贺财笑了一下,说道:“师傅,我回家用功了。”没等贺财反应过来,柳孜致转身就走。

贺财愣了一下,在后面喊道:“小柳,等一等。”柳孜致转身站住,贺财道:“制方的方法,越简单的越实用,多去体味一下那些味少的方子。”

柳孜致问道:“为什么?”

贺财解释道:“老子的哲学:‘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古人认为三是数的极致,一二三以内,都是单纯的,无变化的,或是有变化也好掌握的,只要超出了三,就变数多多,如用在治病上面,恐怕有不测的变化,如无必要,最好还是别用。所以,麻子仁丸这个方子中的芍药,按这个理论的话,应该是赤芍,赤芍味苦微寒,用在苦+甘+辛的组方公式里才合理,仲景制方向来严谨,如无必要,都是以药味数少为特色,没有必要在一个便秘的小病上大动干戈……”

贺财的话还没说完,柳孜致的脑瓜里一转,已将贺财要说的推测出个大概,见贺财再无新的交代,便回头就走,一边说道:“知道了,师傅,谢——谢——你。”随之还有一阵轻快的笑声。

18.重读《伤寒论》(1)

要将经典方、名方过一遍,时日不会耗费太长,精力也能够照应得过来,柳孜致遂静下心来完成这个不太艰巨的任务。先是粗略地看了一下,挑出自己所感兴趣的认为重要的方子,在笔记上记个大概,然后,再精心地去看这些方子中到底有什么规律。这样一来,倒让柳孜致又发掘了一些东西。

比如桂枝汤,方子中的生姜、桂枝味辛,白芍味酸,甘草、大枣味甘,这里应该与“当随其所得而攻之,如渴者,与猪苓汤”的甘+咸配伍法一致。猪苓汤中,甘味药物味数多而量重,为君,主攻,而咸味药物量少,为臣,起到辅助作用,用时方派的理论来说,还起到引经的作用。而桂枝汤中,生姜、桂枝自然是主攻的君药了,甘草、大枣味甘归脾,取的是“补母生子”从而起到辅助君药以攻邪的作用,而所要攻的竟然是——白芍味酸归肝,白芍将生姜、桂枝引到肝脏来了,莫非仲景认为感冒病毒是在肝的经络上起了作用,才要如此用药?这当然是枯燥的学习中的一点自得其乐了——仲景是不可能知道感冒病毒这个名词的。不过想一想还是很有意思,现代医学不是说慢性肝炎是病毒在作怪吗?不过,如真要往深里想又与中医理论不合了:感冒是风邪侵犯肺卫,从而出现畏寒、发热等一系列表证,如按六经辨证的话,卫表归属于太阳经,却也和肝脏分毫无关,但若要说完全没用,似乎又不成,只待以后有机会验证了。

贺财说现代中医对攻补不明,如按仲景对攻与补的定义,现代中医确实是走入歧路了。回想一下在学校学的、在资料上看的,现在对攻与补的区分似乎就是苦寒伐胃、破血逐瘀而耗伤正气为攻,补气壮阳滋阴便为补,这样长期下来,自然就形成了这样一种观点:黄芪、人参、熟地黄、杜仲这类药物是补益药,而大黄、芒硝、巴豆、半枝莲、蜈蚣这类药物是攻邪药物。这让柳孜致想起一句相关的话来:“刀枪本是没有善恶的,有善恶的是拿刀枪的人”、还有一句“国之利器……非战之过”。药物大概分为补益攻邪药,这也无碍,但形成眼前这样的一种模式,却是不免中医要没落了。

以甘味药为君咸味药为臣的猪苓汤就是攻肾水泛滥的方,其组方运用的是五行生克中的相克学说,甘能克咸,故攻之。仲景说其他的脏腑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时,也可仿照这个方法运用,并且在《伤寒论》的开卷方桂枝汤也是如此用法的,这也是再次强调了相克为攻了,但方剂书里的和解剂的制方的方法就值得推敲了。

和解剂,究其源头,应该是《伤寒论》中和解少阳的小柴胡汤了。

小柴胡汤药用:柴胡半斤,黄芩三两,人参三两,甘草(炙)三两,半夏(洗)半升,生姜(切)三两,大枣(擘)十二枚。

主治:伤寒少阳证。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口苦,咽干,目眩,舌苔薄白,脉弦者。

其中柴胡、黄芩味苦,人参、甘草、大枣味甘,半夏、生姜味辛,其组方原则是:苦+甘+辛的五行相生法。

《伤寒论》的原文对小柴胡汤的解释是,邪在半表半里之间,其实就是在太阳阳明之间,按脏腑辨证的理解法,就是病邪在肺与脾之间,贺财的治水之说就是用苦甘辛的组方来疏导这病邪,这应该是小柴胡汤的真义吧?

还有另外一种理解方式,就是足太阳**经为肾之表,足阳明胃经属脾之表,如按这样的理解方式的话,这病邪就居于脾与肾之间,那么这小柴胡汤就是取的以攻取和从而达到和解水土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方式就让柳孜致为难了。虽然不管怎样理解,这小柴胡汤还是小柴胡汤,但如方式不对,在临床运用就会大受掣肘。是不是像贺财那样,断然地就认为后面这种理解方式不对呢?

而方剂书上对此方的注解就是很简单的一句:和解少阳。这样的理解方式可不符合现在以脏腑辨证为主流的风格,是不是大家对这个小柴胡汤也吃不透呢?在运用上面,现代中医却又将小柴胡汤用于慢性肝炎,这不是按脏腑辨证理解的方式是什么?

再看看四逆散。

四逆散药用:甘草(炙)、枳实(破,水清,炙干)、柴胡、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