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老颜3(1 / 1)

三途川客栈 木绣球 2075 字 2个月前

13不老颜 3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总是忙碌于炖肉炒菜的高师傅这会儿却并不在厨房里,许是到后面料理牲口去了,连后门都未关上。

青衣随手关了门,又见灶膛里只余了点点火星,眼看就要熄灭了,就连忙上前加了两块木炭,再烧火棍挑了挑,看着炭火烧旺了才松了口气。

火苗舔舐着黑色的木炭,发出细微的声响,被拨弄散开的灰烬里头,露出了些许白色的硬物。

青衣盯着那些白色的细长棍状物体,总觉得像是骨头,于是用烧火棍又拨弄了两下,仔细辨认了会儿,见它有的粗大有的细碎,正像是平日里炖的猪筒骨。

只是这猪筒骨怎么会在灶膛里?

青衣压下疑惑,又起身揭了锅盖,只见锅里头盛了小半锅的肉汤,里面只剩下零碎的肉沫。

正纳闷,就听见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抬头一看,只见高师傅手里提了把锋利的尖刀,一张脸臭的要命,衣襟松散的虚掩着,满身的血迹。

外头明明冰天雪地,他身上的血却并没有凝固发黑,鲜红的血液还在不停滴答答的往下落,将雪地染出斑驳的红印来。

“高师傅,你受伤了!”青衣掩嘴惊呼出声,连忙起身要去翻伤药。

“不用了。”高师傅伸手按住胸口,皱着眉拦住了青衣,“这点小伤,过会儿就好了,再说,相柳的涎水有毒,平日你用的伤药着实不顶用,我刚才用雪擦过伤口,不过流些血罢了。”

“相柳?”青衣奇怪的反问道,“那是什么?”

“他是上古凶神,蛇身九头,素喜肉食,脾气也差,一肚子毒水,最讨神怪们的嫌了!”高师傅一脸嫌弃的碎了一口骂道,“但凡他呆过的地方,寸草不生,且行为猥琐,老是偷偷摸摸的来厨房偷吃!今儿正好被老子逮了个正着,老子不过是去仓库搬桶盐的功夫,他就溜进来吃了一锅的猪腿!”

“……”青衣只觉得额角滴下冷汗,又想起上回被偷吃的卤猪蹄来,“莫非上回偷吃卤猪蹄的也是他?”

“下回他再敢来,老子就剁下他一两个头来!”高师傅闻言更是暴怒,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尖刀恶狠狠拍在案板上,然后撸起袖口咚咚咚剁起肉骨头起来。

青衣本来觉得厨房十分安全,不料竟有凶神能溜进来偷食儿。

青衣眼瞧着高师傅剁了了半响肉骨头,那头黑三郎进来叫菜了:“来几根猪筒骨。”

“这会儿没有猪筒骨了!”高师傅手下不停地收拾起来,颇有些郁闷的回道,“你瞧,才下锅还要些时辰才熟。”

“不是一早炖了一锅肉骨头吗?”黑三郎不甚在意的随口问了一句,靠在门框上盯着青衣笑的欢,“我饿了,你快点弄些龙肉给我吃!”

青衣闻言只觉得头大,一是厨房现下并没有龙肉,二是她从没弄过什么龙肉的菜肴,一思及此,她就不由的巴巴瞧着黑三郎打商量道:“我记得今儿是枯木大师来送鲜鱼的日子,等她把鱼送来了,我给你做个新鲜菜尝尝可好?”

“那是谁?”黑三郎一挑眉问道。

“枯木大师是客栈的常客,每隔半年就会来客栈光顾一次,专门用鱼虾抵房钱。”青衣解释道,“她带来的鱼虾肉质鲜美,是难得的素材。”

“确实不错!”高师傅像是回忆起了那鱼虾的美味,砸吧着嘴附和道,“可惜就是分量少了些,都不够吃的。”

黑三郎闻言脸上的酒窝越发深了,当下点头同意了:“那今天就吃鱼吧!”

说完又叫高师傅切了一大块五花肉端出去待客了。

青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出门去接枯木大师。

结果一出厨房就瞧见熊大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坐在那里喝酒。

“哟,青衣。”熊大简直像是全身都长了眼睛,青衣刚出来他就转头对着青衣笑起来,“可让我好等,今儿可愿意陪我喝杯酒?”

他竟然没有跟着娇娘去风流!真真是奇了怪了!

青衣掩嘴有些称奇,又见熊大那眼神黏黏糊糊的往自己身上粘来,立马冷脸径直走了出去。

自他上次被黑三郎斩了一臂,青衣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怕他了!

三途川客栈的外面,正是寒风肆虐。放眼望去,只有挂满了冰棱的树丛以及皑皑白雪。

一个臃肿的黑色身影缓缓从远处走来。

青衣站在客栈外,见那个来人背了个极大的淡青色竹篓,身披一件大大的黑色披风,脸上还蒙了一条黑色大纱巾,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自己的头脸,让人难以分辨其性别年纪。

青衣一眼认出了那个淡青色的竹篓,她曾听胡姬说过,那个竹篓是用巨大的龙公竹剖片编制而成,,也不知编制竹篓的人使了什么法子,放置其中的鱼虾河蟹能无水而生,历经数年也不死。

枯木大师总是用这个神奇的竹篓运送生鲜。

那人缓缓走到青衣跟前站定,然后伸手揭下覆面的黑巾,露出一张艳丽的脸庞,对着青衣微笑道:“一别数月,青衣近来可好?”

这个艳丽的女子,正是青衣口里的枯木大师。

枯木容貌虽然艳丽,但是她的声音却平稳安详,仿若迟暮的老人,带着些许沧桑的感觉。

青衣一贯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道:“大师可算来了。别的都好,就是想大师的生鲜想得紧。”

“果不其然,老尼也猜到青衣恐怕念叨着要换个口味,你们客栈里常年只见肉菜,难得出些鲜果菜蔬。这回老尼游历经过桃源,特意带了些鲜桃和肥鱼给你。”枯木也会以微笑,并轻轻拍了拍背后的竹篓,一时间青衣就听见活鱼摆尾拍打竹篓的声响来。

青衣闻言眼睛一亮,更是欢喜地率先走在前边带路:“大师快跟我来,我们先去厨房安置东西。”

青衣带枯木从客栈外头的小路直接进了厨房后面,平日里但凡有来送货的,一概都是从这边走。

高师傅见了枯木也很是高兴,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换衣服,依旧一身的血迹,就这么提着尖刀就凑过来了:“让我瞧瞧让我瞧瞧,今天可是有什么好货色?”

枯木见了高师傅这么吓人的装扮,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手脚麻利的打开了竹篓。

青衣先是瞧见一个小竹篮,里头整整齐齐的装了几个饱满红润的大桃子,上面的绒毛一点也不曾磨掉,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新鲜。

然后她就见篮子底下压着一个乌木匣子,再底下是一块挡板。

枯木先将桃子递给了青衣,接着将那个乌木匣子小心的装进了自己的怀里,最后她伸手拿出那个挡板。

只见竹篓里好似装了半篓子清水,好几尾大鱼正在底下摇摆着尾巴,嘴巴一张一合的很是自在。

“哈哈哈哈,真是不错不错!”高师傅见状哈哈大笑,当下就伸手提起来一条鱼来细细打量。

青衣见这条鱼背呈青褐色,生有大块的黄色斑点,头部浑圆,刚被高师傅揪住尾巴,就嘭得一下涨成了一个滚圆的皮球,还发出微弱的声响来,当即就认出它是素有鱼中之王的河豚来。

“都说不食河豚,不知鱼之鲜,今儿大师真是送了好东西来了。”青衣喜得抱着桃子围着高师傅手里的河豚直打转。

“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毒性。”高师傅却不若方才那么兴奋了,一听是河豚,不由就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起来。

想当初他年幼的时候,也是个不忌荤素的主,一时兴起就偷偷离开家四处游历。有一回在河川里吃鱼,因着河豚鲜美异常,就贪嘴多吃了两条,结果被毒倒在河堤,生生好几日动弹不得。

原本多躺两日也就罢了,不料竟有凡人路过,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竟敢把自己抬回家去准备煮了吃掉!要不是那家的小女儿不忍心看他被做菜,偷偷把他放生了,这会儿自己恐怕早已殒命了。

想到这里,高师傅满是横肉的脸越发的凶狠起来,一脸嫌弃的把那条挣扎的河豚丢回了竹篓里头。

“哎呀小心!”青衣急忙去检查那条河豚,要知道河豚凡腹子、目、精、脊血皆有毒性,若是不小心把河豚摔的内出血什么的,自己可就料理不来了。

“怕什么!”高师傅忘却已久的可怕回忆被河豚引得鲜明起来,吃鱼的兴致顿时就烟消云散了,他起身继续剁骨头,嘴里淡淡道,“这么点毒,黑三郎那么厉害,最多麻倒一刻钟就又生龙活虎了。要我说,你直接杀了切片就好了。”

青衣暗道,胡姬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黑三郎虽时不时恐吓要吃掉自己,但冲着自己的手艺,好歹没下口,况且有他在,其他妖怪也不敢闹事。别说麻倒一刻钟,就是一瞬间也不行。

幸而检查一番后,确认这河豚毫无所伤。

接着她又对篓子里的清水产生了好奇心。

刚才摸鱼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这水触感不对,就像是凝固的透明硬物,伸手一捞,宛若捞了无数软壳的生物,在手里摇摆不停动弹。

对着灯光细细一瞧,竟是些透明的活虾。

“这里还有些水晶虾。”枯木又指着竹篓道,“桃源里的鱼虾素有美名,寻常难得,老尼见这水晶虾晶莹剔透,想来胡姬定是喜欢的,所以费了些功夫带来了。”

胡姬素喜水晶琉璃,平日里使的器物皆是美物,食物也尽挑形貌姣好的下手,客栈里的伙计,也非要选貌美的才肯用。

想来枯木和胡姬也是相识已久,胡姬的性情她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青衣听枯木点明这水晶虾是给胡姬带的,就连忙去取了一个水晶缸出来,装了半缸清水,将那几尾鱼剔出来后,将剩下的半篓子虾尽数倒了进去。

“也不知能养多久……”青衣瞧着那些水晶虾正如其名,进了清水竟是连痕迹也看不出来,不由感叹不已,“天底下的奇物真是数之不尽。”

“若是仔细分辨,世人就能发现,这世间的奇妙竟是无处不在呢!”枯木伸手在怀里摸出个淡青色的匣子,似乎和竹篓出自同一人之手,打开匣子后,就见里面装了一匣子粉色的桃花花瓣。

枯木将几片桃花花瓣洒在水晶缸里,一时间水晶缸就如同进了水的油锅,水花四溅,哗啦啦直响。

接着青衣惊讶的瞧着无数浅粉色的虾在水晶缸里游来游去的啃食那些桃花瓣。

“桃源的鱼虾,自然是以桃花为食。”枯木瞧着渐渐被啃食殆尽的桃花瓣微笑道,“以桃花维生的活物,自然是鲜美无比。”

“原来如此。”青衣被枯木那艳丽的微笑弄得心头一震,连忙低头继续去看水晶缸。

不知为什么,枯木虽然是个女尼,但是言行举止中总是会不经意间带出点诡异和妖艳来,她果然是个妖怪么?

“啊,对了。”青衣突然又想起娇娘来,又转头对枯木说道,“最近客栈的客人里有位娘子名唤娇娘的,说是要找穿黑衣的女尼,不知是不是大师的故人?”

“娇娘吗?”枯木闻言却是一愣,接着叹息道,“果然是老尼的故人。”

说罢又抓了把桃花撒进了水晶缸里,那些水晶虾已经尽数粉红,犹如半透明的花瓣在水里游曳,随着它们不断地进食花瓣,身体的粉色渐渐加深,最后竟透出些血色来。

青衣又偏头去瞧枯木的脸,只见她嘴角微挑,露出个难辨情绪的淡笑,说话的声音却满是悲悯和沧桑:“又是一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