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是大荒木之森,忍之森。思儿之森。木枯之森。信太之森。生田之森。空木之森。菊多之森[469]。岩濑之森。立闻之森。常磐之森。黑付之森[470]。神南备之森。转寝之森。浮田之森。植月[471]之森,石田之森。神馆之森[472]这名字听了觉得奇怪,原不能说是什么树林,只有一棵树,为什么这样叫的呢?又恋之森。木幡之森〔,也是很有意思的〕。
第一〇〇段 淀川的渡头
四月的末尾到大和的长谷寺去参拜,[473]要经过淀川的渡头,把牛车扛在船上渡了过去,看见菖蒲和菰草的叶子短短的露出在水面,叫人去取了来看时,原来却是很长的。载着菰草的船往来走着,觉得是很有意思。〔神乐歌里的〕在《高濑的淀川》[474]一首歌,想来是咏这菰草的。五月初三归来的时节,雨下的很大,说是割菖蒲了,戴着很小的笠子,小腿的裤脚露得很高的许多男子和少年,正与屏风[475]上的绘画很是相像。
第一〇一段 温泉
温泉是七久里[476]的温泉,有马的温泉。玉造的温泉。
第一〇二段 听去与平日不同的东西
听去与平时不同的东西是,正月元旦[477]的牛车的声音,以及鸟声[478]。黎明的咳嗽声,又早上乐器的声音,那更不必说了。
第一〇三段 画起来看去较差的东西
画起来看去较差的东西是,瞿麦[479]。樱花。棣棠花。小说里说是很美的男子或女人的容貌。
第一〇四段 画起来看去更好的东西
画起来看去更好的东西是,松树。秋天的原野。山村。山路。鹤。鹿。冬天很是寒冷,夏天世上少有的热的状况。[480]
第一〇五段 觉得可怜的
觉得可怜的是,孝行的儿子。鹿的叫声。身份很好的男子,又是年轻的,修行。精进,朝拜御岳[481]。和家里的人别居了,每朝修行礼赞,也很是觉得可怜的。平常恩爱的妻子醒过来时,听他〔念诵的声音〕那时的感觉,是可以体谅的。而且在去朝拜的期间,安否如何,表示着谨慎,若是平安的回来那才是最好了。只着乌帽子[482]或者少为有点〔伤损〕,略为难看点罢了。本来就是身份很好的人,也总是穿的很是简陋的前去,这是一般的常识,但是右卫门佐宣孝[483]却说道:
“〔穿得很简陋,〕这是很无聊的事。穿了好的衣服去朝拜,有什么不行呢。未必是御岳传谕,说务必穿了粗恶的衣服来吧。”在三月末日,他自己穿着非常浓的紫色的缚脚裤,白的袄子,棣棠花色的很是耀眼的衣服,他的儿子隆光那时做着主殿助[484],所以青的袄子,红色的衣服,蓝色印花,模样复杂的长裤,一同前去参拜。那些朝山回来的人,以及正要前去的人,看见这新奇古怪的现象,以为在这条山路上,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都觉得大吃一惊。但是在四月下旬平安的回了来,以后到了六月十几这天,筑前守死去了,宣孝补了他的缺,大家才觉得他的说话并没有什么错。这虽然并不是什么可怜的事,因为讲到御岳的事,所以顺便说及罢了。
在九月晦日,十月朔日左右,听着若有若无的蟋蟀的叫声。[485]母鸡抱卵伏着的样子。在深秋的庭院里,长得很短的茅草,上头带着些露珠,像珠子似的发着光。苦竹被风萧萧的吹着的傍晚,或是夜里醒过来,一切都觉得有点哀愁的。相思的年轻男女,有人从中妨碍他们,使得他们不能如意。山村里的下雪。男人或是女人都很俊美,却穿着黑色的〔丧〕服。[486]每月的二十六七日[487]的夜里,谈天到了天亮;起来看时,只见若有若无的渺茫的残月,在山边很近的望见,实在是令人觉得悲哀的。秋天的原野。已经年老的僧人们在修行。荒废的人家庭院里,爬满了拉拉藤[488],很高的生着蒿艾,月光普遍的照着。又风并不很大的吹着。[489]
第一〇六段 正月里的宿庙
正月里去宿庙[490]的时节,天气非常寒冷,老像要下雪,结冰的样子,那就很是有意思。若是看去像要下雨的天气,那很不行了。
到初濑什么地方[491]去宿庙,等着给收拾房间,将车子拉了靠近栈桥[492]停着,看见有只系着衣带[493]的年轻法师们,穿了高屐[494],毫不小心的在这桥上升降着,嘴里念着一节没有一定的经文,或是拉长了调子,唱着《俱舍》的偈颂,[495]这也与场所相适合,很有意思。若是我自己走上去,便觉得非常危险,要靠着边走,手扶着栏杆才行,他们却当作板铺的平地似的走着,也是有意思的事。
法师走来说道:
“房间已经预备好了,请过去吧。”把室内便鞋拿了来,叫我们下去。来参拜的人里边,有人把衣裾褰得高高的,[496]也有穿着下裳和唐衣,[497]特别装饰了来的。都是穿着深履或者半靴,[498]在廊下蹑足拖了脚步走着,觉得和在宫里一样,也是很有意思的。在内外都许可出入的少年男子,以及家里的人,跟着走来随时指点着说:
“这里有点儿洼下。那儿是高一点。”不知道是什么人,一直在靠近〔贵人〕走着,或是追过先头去,〔家人们〕便制住他说:
“且慢慢的,这是〔贵〕人在那里,不要胡乱的走在里边。”有人或者听了少为退后一点,或者也不理会,径自走着,只顾自己早点到佛的面前去。走到房间里去的时候,这要走过许多人并排坐着的地方,实在很是讨厌,可是经过佛龛[499]的前面,张望见的情形却很是尊贵难得,发起信心,心想为什么好几个月不早点来参拜的呢。
佛前点着的灯,并不是寺里的长明灯,乃是另外有人奉献佛前的,明晃晃的点着显有点可怕,佛像[500]本身辉煌的照耀着,很是可尊。法师们手里都捧着愿文[501],交代的升上了高座,宣读那誓愿的声音,使得全堂都为震动,这是谁的愿文也不能够分别出来,只听得法师们尽力提高嗓子的声音,清楚的说道:
“谨以供养千灯之特志,为谁某[502]祈求冥福。”自己整理了挂带[503],正在礼拜,〔执事的法师〕说道:
“我在这里。〔这个你请用吧。〕”便折了一枝蜜香[504]送过去,很是稀有可贵,也是很有意思的。
从结界方面有法师走近前来,说道:
“你的愿文已经〔对佛前〕好好的说了。现在寺里宿几天呢?”又告诉道:
“这样这样的人正在宿庙哩。”去了之后,随即拿了火盆和水果等来,又将冰桶里装了洗脸水,和没有把手的木盆,都借给了我。又复说道:
“同来的人,请到那边的房里去休息吧。”法师大声的吩咐了,同来的人便交替着到那边去了。听着诵经时候打着的钟声,心想这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觉得这很可感谢。在间壁的房间里住着一个男人,人品也很上等,很是沉静的在礼拜着。看他的举止大抵是很有思想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缘故,似乎很有心事的样子,夜里也不睡觉,只是做着功课,实在令人感动。停止礼拜的期间,就是读经也放低了声音,叫人家不会听见,这也是很难得的。心想便是高声的读经也好吧,而且〔就是哭泣〕在擤鼻涕,也并不是特别难听,只是偷偷在擤着,这是想着什么事情呢,有怎么样的心愿,心想要给他满足才好呢。
以前曾经来宿庙住过几天,昼间似乎稍为得到安闲。同来的男子们以及童女等,都到法师那边的宿舍去了,正在独自觉得无聊的时候,忽然听见在旁边有海螺[505]很响的吹了起来,不觉出了一惊。有一个男子,把漂亮的立封书简[506]叫一个用人拿着,放下了若干诵经的布施的东西。叫那堂童子[507]的呼声,在大殿内引起回响,很是热闹。钟声更是响了,心想这祈祷是从哪里来的呢,留心听着的时候,只听得说出了高贵的地方的名字来,说道:
“但愿平安生产!”加以祈祷[508]。我就也很挂念,不晓得那位生产怎么样呢,也想代为祈念似的。但是那种情形,却是在平时才是如此,若是在正月里,那时来的只是那些想升官进爵的人,扰攘着不断的前来参拜,真是连什么做功课也不能够了。
到晚才来参拜的,那大概是宿庙来的人吧。那些沙弥们把看去拿不动的高大屏风,很自在的搬动着,又将炕席咚的放下,房间就立刻成功了,再在结界的所在沙沙的挂起帘子来,觉得很是痛快的样子,做惯了的事情便很觉得容易。衣裳綷縩的有许多人从房间里下来,一个年老的女人,人品生得并不卑微,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那个房间不大安心。请你小心火吧。”有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很可爱的却又很摆架子似的,高声叫那跟着的家人,吩咐什么事情,那样子是很有意思的。还有,大约三岁的婴儿,睡迷糊了,咳嗽起来,也是很可爱的。那小儿忽然的叫起乳母的名字或是母亲来,那一家是谁呀,觉得很想知道。在这一夜里,法师们用了很大的声音,叫嚷念经,没有能够睡觉,到得后半夜,读经已经完了,在稍为有点睡着的耳朵里,听见念着寺里本尊经文,[509]声音特别很是猛烈,这虽然并不怎么稀有可贵,但是忽然觉醒,心想这是法师修行者在那里读经呢,也觉得很有感触的。
还有在夜里并不宿庙,只是〔白天在房间里,〕有身份相当的人做着功课,穿着笔挺的蓝灰色的缚脚裤,衬了许多白的内衣,带着穿的很讲究的一个男儿,看去当是他的儿子,还有书童,和许多家人,围住了在那里,也是很有意思的。〔说是房间,〕只是周围站着屏风,作个样子罢了,在里边叩头礼拜。不曾见过面,这是谁呢,心里很想知道。要是知道的人,那么他也来在这里,也是有意思的事。那些年轻的男人们,总是喜欢在〔女人的〕房间左右徘徊,对于佛爷的方面看也不看,叫出别当[510]来,很热闹的说着闲话,走了出去,但是这也似乎不是轻薄子弟的样子。
二月晦日或三月朔日,在花事[511]正盛的时节,前去宿庙,也是有意思的事情。两三个俊秀的男子,似乎是微行的模样,穿着樱花或青柳的袄子,[512]扎着的缚脚裤,看去很是漂亮。服色相称的从人们,拿着装饰得很是美丽的饭袋[513],还有小舍人童[514]等人,在红梅和嫩绿的狩衣之外,穿着种种颜色的内衣,杂乱的印刷着花样的裤,折了花随侍着,又带了家将似的瘦长的人,打着〔寺前的〕金鼓 97,这也是很有意思的。这里边一定有人是知道的,〔但是我也在这里,〕那边又怎么会知道呢。照这样走了过去,实在觉得不能满意。心想怎么能够把我在这里的情形,给他一看才好呢,这样的说,也是有意思的。
这样子是去宿庙,或是到平常不去的地方,只带了自己使用的那些人,便是去了也没有意思。总是要有身份相等,兴趣相同,可以共谈种种有趣的事情的人,一两个人同去才好,能够人数多自然更好了。在那使用的人中间,多少也有懂事的人,但是平常看惯了,所以不觉得什么有意思了。那男人们大约也是这样想吧,所以特地的去找寻友人,叫了同去的呢。
第一〇七段 讨厌的事
讨厌的事是,凡是去看祭礼禊祓[515],时常有男子,独自一个人坐在车上看着。这是什么样的人呢?即使不是高贵的身份,少年男子等也不少有想看的人吧,让他们一起坐了,岂不好呢?从车帘里映出去的影子,独自摆出威势,一心独霸着观看,真觉得这是多么心地褊窄,叫人生气呀。
到什么地方去,或是寺里去参拜那一天,遇着下雨。使用的人说:
“我们这种人,是不中意的了。某人才是现今的红人哩!”仿佛听着这样的说话。只有比别人觉得多少可憎的人,才这样那样的推测,没有根据的说些怨言,自己以为是能干。[516]
第一〇八段 看去很是穷相的事
看去很是穷相的东西是,六七月里在午未的时刻,天气正是极热的时候,很龌龊的车子,驾着不成样子的牛,摇摆的走过去。并不下雨的日子里,张盖着草席的车子,和下雨的日子却并不张盖着席子的,也正是一样。年老的乞丐,在很冷的或是很热的时节。下流妇人穿着很坏的服装,背着小孩子。乌黑的很肮脏的小的板屋,给雨打的湿透了。很落着雨的日子里,骑了小马给做前驱[517]的人,帽子也都坍塌了,袍和衬衣粘在一块儿,看去很是不舒服。但是在夏天,〔似乎很是凉快,〕倒是好的。
第一〇九段 热得很的事
热得很的事是,随身长的狩衣。[518]衲袈裟。[519]临时仪式出场的少将。[520]非常肥胖的人有很多头发。琴的袋子。[521]六七月时节在做祈祷的阿阇梨,[522]在正午时候诵咒作法。又在相同时节的铜的冶工,都是热得很的事。
第一一〇段 可羞的事
可羞的事是,男人的内心。[523]很是警觉的夜祷的僧人。[524]有什么小偷,躲在隐僻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趁着黑暗走进人家去,想偷东西的人也会有吧。那么给小偷看见了,以为这是同志,觉得愉快,也是说不定。
夜祷的僧人实在是很不好意思的。许多年轻的女人聚集在一起,闲话人家的事,或者嬉笑,或者诽毁,或者怨恨,〔在隔壁〕却都明白的听见。这样想来,很是不好意思的。在主人旁边陪着的女人们生气似的说道:
“啊,真是讨厌,吵闹的很,〔请别说了!〕”可是也不肯听,等得讲得够了,大家毫不检点的各自睡了,这实在是可羞的。
男人〔在他心里虽然在想,〕这是讨厌的女人,不能如我的意,缺点很多,很有些不顺眼的事;但对于当面的女人却仍是骗她,叫她信赖着他,〔因此觉得自己也是被他这样的看待么,〕想起来实在是可羞的。〔普通的男人尚且如此,〕何况那些一般人认为知情知趣,性情很好的人,[525]更不会有令对方觉得冷淡的手段,去对付别人的了。他不但心里这样想着,〔还说出口来,〕将这边女人的缺点,对别的女人说了,至于对了这边女人自然也要说别的女人的话了。但是女人却不知道,他也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人,现在只听着别人的缺点的话,反以为自己是最为男人所爱的了,这样的自负着哩。给男人这样的去想,实在是很可羞的。但是,假如决定第二次不再会见的人,那就是碰见了,就已经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人了,也就没有不好意思的事情。女人有些极可怜的,绝不可随便抛弃的,可是男人们却似乎毫不关心,这是什么心思,真叫人无从索解。而且这种人关于女人的事情,特别是多有非难,很高明的说出一番道理来。尤其是和那毫无依靠的宫廷的女官们,去攀相好,到后来女人的身体不是平常的样子,[526]那男子却是装作不知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