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兴的事是白天里叫的狗,春天的鱼箔,[52]三四月时候的红梅[53]的衣服,婴儿已经死去的产室,[54]不生火的火炉和火盆,虐待牛的[55]饲牛人,博士家接连的生下女子来,[56]为避忌方角而去的人家,不肯作东道,特别是在立春的前日,[57]尤其是扫兴。
从地方寄来的信里,一点都没有附寄的东西,[58]本来从京城里去的信,也是一样,但是里边有地方的人想要听的事情写在里头,或是世间的什么新闻,所以倒是还好。特别写得很好的书信,寄给人家,想早点看到回信,现在就要来了吧,焦急的等着,可是送信的人拿着原信,不论是结封,或是立封,[59]弄得乱七八糟很是龌龊的,连封口地方的墨痕也都磨灭了,说是“受信人不在家”,或是“因是适值避忌,所以不收”,拿了回来,这是最为不愉快,也是扫兴的事。
又一定会得来的人,用车子去迎接,却自等着的时候,听见车子进门了,心想必是来了,大家走出去看,只见车子进了屋,车辕砰的放了下来,问使者说怎么样呢,答道:“今天不在家,所以不能来了。”说着只牵了牛走了。[60]
又家中因为有女婿来了,大为惊喜,后来却不见来了,[61]很是扫兴的事。这大概是给在什么人身边出仕的女人所截走了吧,到什么时候还会来吧,这样的等候着,煞是无聊。幼儿的乳母说要暂时告假出外,小儿急着找人,一时哄过去了,便差人去叫,说“早点回来吧”,带来的回信却说“今晚不能回来”,这不但是扫兴,简直还是可恨了。〔乳母尚且如此,〕况且去迎接〔所爱的女〕人前来的男子,将更是怎么样呢?男人等待着,到得夜深的时候,听见轻轻敲门的声音,稍微觉得心乱,叫用人出去问了,却是别的毫不相干的人,报告姓名进来了,这是扫兴之中最为扫兴的事了。
修验者[62]说要降伏精怪,很是得意的样子,拿出金刚杵和念珠来,叫那神所凭依的童子[63]拿着,用了绞出来的苦恼似的声音,诵读着经咒,可是无论怎么祈祷,妖精没有退去的模样,护法也一点都不显神通。聚集拢来一起祈念着的病家的男女,看着都觉得很奇怪,过了一忽儿念经念得困倦了,对那童子说道:
“神一直不凭附,到那边去吧。”取还了所拿的数珠,自己说道:
“没有灵验呀!”从前额往上掠着头发,打了一个呵欠,好像被什么妖精附着似的,自己先自睡着了。
在除目时得不着官的人家〔,是很扫兴的〕。听说今年必定可以任官了,以前在这家里做事的人们,以及散出在别处的,还有住在偏僻乡下的人们,都聚集到那旧主人的家里来,出入的车辕一点没有间隙的排列着,〔为主人祈祷得官〕陪着到寺院里去的人,大家争先欲去,预先祝贺,饮酒吃食非常热闹,可是到了仪式终了三日的早晨,一直没有通知任官的人的敲门的声音。这是奇怪了,立起耳朵来听,只听见前驱警跸的声音,列席的公卿都已退出了。出去打听消息的人,从傍晚直到天亮,因寒冷而战抖着的下男,很吃力似的走了回来。当场的人看了这情形,连情形怎样也不再问了。可是从外边聚集拢来的家人还是问道:
“本家老爷任了哪一国的国司了?”下男的答词是:
“什么国的前司。”[64]诚心信赖这主人而来的人,知道了这事就非常的失望。到了第二天早晨,本来挤得动也不能动的人,就一个两个的减少,走了回去了。本来在那里执役的人,自然不能那么的离去,只好等待来年,屈指计算哪一国的国司要交代,在那里走来走去的,那实在是很可怜,也是很扫兴的事。
自己以为作得还好的一首歌,寄到人家那里,不给什么回信〔,觉得是扫兴的事〕。若是情书,〔并不要立即答复,〕这也是没有法子,但是假如应了时节歌咏景物的歌,若是不给回信,这是很讨厌的。在很得时的人那里,出入的人很多的时候,有时势落后的老年人,因为没有事做写了旧式的,别无可取的歌送去〔,也是扫兴的事〕。又有祭礼或是什么仪式当时要用的桧扇[65],很是重要,知道某人于此颇有心得,托付他画一画,到了日子,画得了却是意外的没有意思。
生产的庆祝,以及饯别的赠送,对于送礼的使者不给报酬〔,这是很扫兴的〕。就是送一点什么香球或是卯槌来的人,[66]也必定须给予报酬。预想不到的收到这种礼物,非常有意思的事。这样就当然可以得到好些报酬,送礼的人正兴头很好的走来,却是得不到什么,那真是扫兴的。
招了女婿,已经过了四五年,还不曾听说有出产,〔这是扫兴的事。〕有些有许多孩子,已经成为大人,或者说不定有孙子都会爬了,做父母的却一同的睡着午觉。旁边看着的别人不必说,就是儿子也是觉得非常扫兴的。午睡起来之后,再去洗澡,这不但是扫兴,简直有点可气了。
十二月三十日从早晨下起的长雨。这可以说:“只有一天的精进的懈怠〔,百日千日的精进也归于无效〕。”[67]八月里还穿着白的衣服。[68]不出奶的乳母〔,都是扫兴的〕。
第二二段 容易宽懈的事
容易宽懈的是精进日的修行,离开现在日子甚远的准备,长久住在寺院里的祈祷。[69]
第二三段 人家看不起的事
人家看不起的事,是家的北面,[70]平常被人家称为太老实的人,年老的老翁,又轻浮的女人,土墙的缺处。
第二四段 可憎的事
可憎的事是,有要紧事情的时候,老是讲话不完的客人。假如这是可以随便一点的人,那么说“随后再谈吧”,那么就这样谢绝了,但偏是不得不客气些的人,〔不好这样的说,〕所以很是觉得可憎。
砚台里有头发纠缠了磨着。又墨里边混杂着砂石,磨着轧轧的响。
忽然有人生了病,去迎接修验者来祈祷,可是平常在的地方却找不到,到外边去了,叫人四面寻找,焦急的等待了好久,后来总算等着了,很高兴的请他念咒治疗,可是在这时候大概在别处降伏妖怪,已是精疲力尽了的缘故吧,坐下了念经,就是渴睡的声音了,这是很可憎的。
没有什么地方可取的人,独自得意的尽自饶舌的谈话。在火盆围炉的火上,尽把自己的两手烤着手背,并且伸长着皱纹烘火的人。什么时候有年轻的人,做出这种举动的呢?只有年老的才有这种事情,连脚都搁到火炉边上,一面说着话,两脚揉搓着。举动这样没规矩的人,到了人家去,大抵在自己所坐的地方,先把扇子扇一下尘土,也不好好的坐下,就那么草草的,将狩衣的前裾都塞在两膝底下去。像这样没规矩的事的人,以为是多是不足道的卑贱的人吧;却不道是少为有点身份的,例如式部大夫或是骏河前司,也有这样做的。
又,喝了酒要噪闹,擦嘴弄舌,有胡须的用手摸着胡须,一面敬人家的酒,这个样子看了真觉得讨厌。意思是说,“再喝一杯吧”,战抖着身子,摇晃着头,口角往下面挂着,像是小孩子刚要唱“到了国府殿”[71]的时候的样子。这〔在下贱的人那也罢了,〕在平常很有身份的人这样的做了,真觉得看了不顺眼。
羡慕别人的幸福,嗟叹自身的不遇,喜欢讲人家的事,对于一点事情喜欢打听,不告诉他便生怨谤,又听到了一丁点儿,便觉得是自己所熟知的样子,很有条理的说与他人去听,这都是很可憎的。
正想要听什么话的时候,忽而啼哭起来的婴儿。又有乌鸦许多聚集在一起,往来乱飞乱叫〔,都是可憎的〕。
偷偷的走到自己这里来的男子,给狗所发见了叫了起来,那狗〔真是可恨,〕想打杀了也罢。又本是男子所不应当来的,给隐藏在很是勉强的一个地方的人,却睡着了发出鼾声来。本来秘密出入的地方戴着长的乌帽子[72],容易给人看见,便加意留心,却不防因为张皇了,撞在什么东西上边,噗哧的一声响,这是很可憎的。在挂着伊豫地方的粗竹帘的地方,揭起帘子来钻过去,发出沙沙的声音,也是可憎的。有帛缘的帘子因为下边有板,进出的时候声响也就愈大。可是这如是轻轻的拉了起来,则出入时也就不会响了。又如拉门什么用力的开闭,也很是可恨。这只要稍为抬起来的去开,哪里会响呢?若是开的不好,障子等便要歪曲了,发出嘎嘎的声音。
渴睡了想要睡觉,蚊子发出细细的声音,好像是报名似的,在脸边飞舞。身子虽然是小,两翅膀的风却也相当大的哩。这也是很可憎的。
坐了轧轧有声的车子走路的人,我想他是没有耳朵的么?觉得很是可憎。我如是坐了借来的车子,轧轧的响的话,我便觉得那车子的主人也是可憎了。
在谈话中间,插嘴说话,独自逞能的饶舌,这是很可憎的。无论大人或是小孩,凡是插嘴来说,都是可恨。在讲古代的故事什么,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忽然从旁边打断,把故事弄糟了,实在是可憎的事。
老鼠到处乱跑,甚是可恨。有些偶然来的子女,或者童稚[73],觉得可爱,给点什么好玩的东西。给他弄的熟了,后来时常进来,把器具什物都散乱了,这是可憎的。
在家里或是公家服务的地方,遇见不想会面的人来访,便假装着睡觉,可是自己这边的使用人却走来叫醒,满脸渴睡相,被叫了起来,很是可憎。后来新到的人,越过了先辈,做出知道的模样来指导,或是多事照管,非常可憎。自己所认识的男子,对于从前有过关系的女人加以称赞,这虽然是过去了很久的事情,也煞是可憎。况且,若是现在还有关系,那么这可憎更是不难想象了。可是这也要看情形来说,有时候也有并不是那样的。
打了喷嚏,自己咒诵的人〔,也是可憎的〕。[74]本来在一家里除了男主人以外,凡是高声打嚏的人,都是很可憎。跳蚤也很可憎,在衣裳底下跳走,仿佛是把它掀举起来的样子。又狗成群的叫,声音拉的很长,这是不吉之兆,而且可憎。
乳母的男人实在是很可憎的。若是那所养的小孩是女的,他不会得近前来,那还没有什么。假如这是男孩的话,那就好像是他自己的东西,走上前去,拿来照管,有一点事不如少爷的意的,便去向主人对这人进谗,把别人不当人看,很是不成事体,但是因为没有人敢于举发他,所以更是摆出了不得的架子,来指挥一切了。
第二五段 小一条院
小一条院就是现在的大内。主上所住的殿是清凉殿,中宫则住在北边的殿里。东西都有厢房,主上时常到北殿去,中宫也是常到清凉殿里来。殿的前面有个院子,种着各样的花木,结着篱笆,很有风趣。二月二十日[75]太阳光很是灿烂而悠闲的照着,在西厢房的廊下,主上吹奏着笛子。太宰大弍高远是笛子的师范,来御前侍候,〔主上自己的笛子和高远所吹的〕别的笛子反复吹奏催马乐里的《高砂》,说吹得非常的出色,也就是世上平常的说法〔,说不尽它的好处〕。高远陈说笛子的心得的事,很可佩服,中宫的女官们也都聚集在御帘前面,看着这种情形,那时自己觉得心里丝毫没有〔不如意事,〕有如俗语所说的“采芹菜”[76]的事了。
辅尹这人任木工允的职务,是藏人之一,[77]因为举动很粗,殿上人和女官们给他起诨名曰“荒鳄”,且作歌云:
粗豪无双的先生,
〔那也是难怪的呵,〕
因为是尾张的乡下人的种子。
这是因辅尹乃是尾张的兼时的女儿所生的缘故。主上将这首歌用笛子吹奏,高远在旁助吹,且说道:
“更高声的吹吧,辅尹不会知道是什么事的。”主上答说道:
“这怎么行呢,虽说他不懂,辅尹也会听见的。”仍旧很是低声的吹着,随后到得中宫的那里,说道:
“这里那人不在了,可以高声的吹了吧。”便那样的吹奏了。这是很有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