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赵旃来到了楚军大营门口,大喊着要致师。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赵旃喊累了,自己铺张席子坐在楚营大门外,让自己的手下人接着叫骂。
楚庄王看到晋军又有人来致师了,他觉得很高兴,说明晋军内部分歧不但没有弥合,反而越来越大。
楚庄王觉得可以与晋军决战了,门外的跳梁小丑,让他猖狂一晚,明早收拾。
六月十六日清晨,在外面数了一夜星星的赵旃看到楚军大营门开了,他终于等来要过招的人。
然而赵旃后悔了,来过招的是楚庄王。而且楚庄王不是一人来,他带了一群人,这群人是楚王身边的近卫军——乘广。
乘广总计有战车三十乘,分为左广与右广两个小队。右广从鸡鸣起,至中午为止,担任楚王上午的警卫工作。左广从中午一直到晚上日落,担任下午的警卫工作。
楚庄王并不是来致师的,他是率领自己近卫冲锋打头阵的。原来楚军已经在清晨列好军阵,准备向晋军发起总攻。
赵旃被精锐的乘广追着打,驾着战车拼命往晋军大营方向跑,为了减轻重量,盔甲、衣服能脱的都脱了。此时一队晋军驾着战车前来接应赵旃,这是荀林父之前安排接应赵旃的人。
楚军阵中,潘党看见远处扬起的漫天灰尘,误以为晋军主力开始向楚庄王进攻,怕楚庄王身陷重围,立马向令尹孙叔敖报告。孙叔敖立刻发出全军总攻命令。楚军全速前进,很快冲入晋军大营。
幻想和谈的荀林父根本没有做好迎战准备,看见楚军打过来时,他知道组织抵抗已经来不及,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所有人赶紧跑。
于是,荀林父下了堪称世界历史上最滑稽的撤退命令:
“先济者有赏!”(先渡河撤退的人有赏!)
撤退要有殿后,要有人打阻击,而荀林父啥都没有布置。很快撤退就变成了溃败,溃败变成了自相残杀。
由于士会是上军将,在战前做好了溃军收容工作,上军损失不大。最惨的要数中军与下军,他们溃逃到黄河边上,发现船上都是赵婴齐的部队,别的部队不让上。溃军们用手扒在船边上,希望能挤上去,却被赵婴齐的人用刀砍断手指。整个船内,全是被砍断的手指。
赵同与赵括,看见自己的兄弟赵婴齐撤退不带上自己,把他们全丢在黄河南岸,两人怒火中烧,一道梁子就此结下,日后更是酿出了家庭血案!
此时,赵旃一路狂奔,不幸的是车子坏了。这一坏不要紧,一个经典的恐怖片桥段来了。
很多恐怖片里,都会有这样一个桥段。主人公被别人告知,往前走,千万别回头看。主人公会忍不住好奇心,回过头看一下,然后就会被厉鬼缠身。
赵旃可能是命犯天煞孤星,碰谁谁死。晋军里的逢大夫和两个儿子驾车路过,赵旃呼喊逢大夫救自己。逢大夫知道赵旃是个煞星,邪气太重,躲都来不及,才不会救。逢大夫假装没看到,加速驱车逃跑,并告诉两个儿子千万别回头看。
逢大夫的两个儿子,是好奇心作祟,回头一看发现是赵旃在后面,立马告诉他爸。赵旃也发现逢大夫的两个儿子看到了自己,大喊救命。
逢大夫看装不下去了,煞星赵旃已经缠身了,只能去救他了。可能是赵旃体重太重,逢大夫带上他,战车跑不动。
于是逢大夫把两个儿子放下来,指着旁边一棵大树说,我明天会来这里为你俩收尸。于是逢大夫带着赵旃驾车跑了。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天,逢大夫来到这棵树下,果然找到了战死的两个儿子。
可见赵旃的煞气之重,已经不是凡人能降服得了的。
还在酣战的楚庄王收到战报,溃不成军的晋军在黄河边上自相残杀了。
楚庄王听完后,沉默了片刻,下令停止追击。他觉得既然胜负已分,就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楚军停止了追击晋军,展现君子美德的故事发生了。
晋军一些战车陷在坑里出不来,楚军将士并未对他们痛下杀手,而是对晋军进行快速救援。楚军教他们抽调横木,但是车子还是出不来。然后教他们拔掉大旗,扔掉车轭,才把战车从坑底拉出来。
战车维修好后,晋军并没有表示感谢,反而讥讽地说:“我们晋军的逃跑经验不如你们楚军啊。”
楚军笑笑,什么也没说,就目送晋军驾车跑了。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楚军就地扎营,而黄河边上溃败的晋军仍在争抢着渡河,一直到了深夜,依然可以听到喧闹的声音。
邲之战结束的第二天,楚军正在打扫战场。
潘党想拍楚庄王的马屁,彰显楚庄王的赫赫武功。
“大王,您为何不将晋军的尸体收集起来,筑造京观呢?有了京观便可震慑天下诸侯,同时也把战功展示给后世子孙,要他们不要忘记祖先的武功!”
所谓的京观就是春秋时的战争纪念碑,就是把敌军尸体收集起来,盖土夯实,筑成一个形似金字塔的大土堆。
潘党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楚庄王虽然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但是他也是一个务实的人。
楚庄王给潘党来了一个现场德育教学,课题名称:止戈为武。
楚庄王说:“潘党,你告诉我,武功的武字是怎么组成的?”
潘党说:“从文字构造上来说,止戈两个字合起了武字。”
楚庄王说:“真正的武是要停止战争。武功就是要除暴安良,消灭战争,安定天下!如今两国战士暴尸荒野,没有收殓,这是不仁!夸耀武功威胁诸侯,靠武力让他人屈服,那战争将会无休止地打下去。”
潘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在殿堂上一旨斩杀上百人,将若敖族老少全部诛杀的楚庄王,竟然跟自己讲武功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和平。
“把两军战士尸体都收殓吧,然后我们在黄河边上祭祀他们。”楚庄王对潘党说道。
此时熊旅变了,他阅尽了人世间的尔虞我诈、战火硝烟,在暴力的摧残下,无论是高贵的君主还是低贱的平民,都会化作齑粉。熊旅从小就厌倦了这些,可他作为楚王,为了自己和楚国,只能不择手段地生存下去。
虽然熊旅不是完美的圣人,但是内心里仍然认同道德的伟大,道德是乱世之中唯一能把人与野兽区分的标准。如果对手臣服了,就让他活下去。
筑造京观很不人道,就不做了。但是为楚人出口恶气还是要的。
打扫完战场后,楚庄王率军来到邲地附近的践土,那里曾是晋文公打完城濮之战后,举行践土之盟的地方。楚庄王要在这里洗刷城濮之战的耻辱。
三十五年前,晋文公曾在践土修建了周天子的行宫,用来率领诸侯朝觐天子,献上楚军俘虏。楚庄王来到践土后,看见行宫依然还在,只是长期没有修缮,已经破败了。
楚庄王命令手下修建一座楚国先王的宫殿,他在要此举行凯旋仪式,祭告历代楚王在天之灵!
从此楚国霸权再次在中原大地上建立,楚庄王也成为名副其实的春秋霸主。
战败回去的荀林父,主动向晋景公请罪求死。但是晋景公还是赦免了他。满朝不是大贵族,就是赵家的人,无论换哪一个当中军将,朝堂都得鸡飞狗跳,实在找不到比荀林父更适合中军将位置的人。
晋景公姬拒虽然年轻,但是不代表像他父亲一样软弱。一位想有作为的君主,是不允许有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权臣的。
时间是上天赐给姬拒最好的礼物,他要慢慢收回手中权力,暗中培养自己的亲信,直到时机合适,再将威胁到自己的势力一网打尽。
晋景公的父亲晋成公是赵盾一手扶立的,而晋景公将会给赵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赵盾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狂扇自己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