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为何倾巢而出杀向郑国?因为此时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晋文公病危,郑文公去世。在这两国大丧期间,秦国可以从中渔利。自从上次从郑国回来后,秦穆公已经开窍了。现在的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讲道义的人了,为了国家利益,他可以不择手段。
此次出征,秦穆公有把握拿下郑国,因为之前留在郑国帮郑国人抵抗外敌的秦军将领杞子,已经得到了郑都北门的钥匙。只要秦穆公率大军过来,杞子与秦军里应外合,就能拿下郑都,入主中原,实现历代秦君的梦想。
秦穆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遭到心腹老臣蹇叔的反对。他提出了两个反对理由:一、攻击距离过远,后期很难守住;二、大军长期行军,很难做到保密,一路上肯定会暴露行踪,到时候郑国做好防备,就很难打了。
然而秦穆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已经是英雄暮年,鬼知道哪一天就去见列祖列宗了。他想趁自己没入土前,赌一把,赌赢了,就能实现历代先君的梦想,缔造秦国千秋大业。于是他任命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为秦国三军将领,并召集三军,在雍都东门誓师,准备杀向郑国。结果一场威武的誓师大会,变成了送葬大会,砸场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蹇叔!他竟在三军面前号啕大哭!他之所以哭,是因为舍不得这三位年轻的将领。孟明视(孟明是字,视是名)是自己铁哥们儿百里奚的儿子。可惜百里奚去世了,来送行的就只有蹇叔。如果百里奚尚在,也许能劝动秦穆公。西乞术(西乞是字,术是名)、白乙丙(白乙是字,丙是名)是蹇叔的亲儿子!亲爹最不想看见亲儿子死在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里,白发人送黑发人。蹇叔虽舍不得他们,但更舍不得的是秦国的三军将士。
好好的一场誓师大会,被蹇叔搞得十分晦气。一向对蹇叔很客气的秦穆公勃然大怒,咒骂道:“你知道吗?你活到头了,早点去死吧!等大军回来了,你坟头上的树会长得非常粗!”
被搞得心情极差的秦穆公,命令大军马上开拔。秦国三军缓缓地从蹇叔面前走过,经过的每个士兵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老头儿。
当西乞术、白乙丙经过蹇叔时,蹇叔拽住他俩,没有说什么孩子你一定要在战争中活下来的话,而是说了一句让这俩孩子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话。
蹇叔:“此次出征,晋军一定会在崤山附近袭击秦军,到时候我会去崤山,为你俩收尸的。”
这哥俩心想,这是亲爹吗?怎么咒我死啊!
不过事后结果证明,蹇叔说错了,秦国三军全军覆灭,唯独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位主将活了下来。这完全在蹇叔意料之外。
秦国大军这一路走得很辛苦,他们要走七百五十公里。除了战车上的贵族可以坐车外,大军就靠两条腿走。那时也没什么公路,都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而且要走艰险的崤函道,难度不亚于铁人三项。
秦军从雍都出发,沿渭水而下,越过桃林塞,穿过秦岭与黄河间的走廊进入函谷,一路从小路行军到达上阳,这里就是原来虢国的地盘,现在被晋国占据。接着,一头扎进崤山道。
这个崤山道也不比函谷好走。崤山道分为东西两段。东崤段长十八公里,道路极窄,最窄的地方和函谷一样,只能容下一辆战车。西崤段长六公里,虽然不是很窄,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全是石头山坡。秦军好不容易走出了崤山,终于看见平坦的中原大地了。他们十分开心,再也不需要走什么鬼山路了。
公元前627年周历春天,秦军到达王畿地区,那里可是周天子的地盘。
任何军事行动都要讲究保密性,更何况偷袭讲究的是出其不意。为防止走漏风声,很多军队都会选择昼伏夜出,而秦军却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他们来到王畿地区,也不避开洛邑,反而大摇大摆地从洛邑城门走过。
一个站在洛邑城头的王族青年正注视着秦国大军,他正是周襄王的孙子,人称王孙满。王孙满气愤地看着秦军在周天子的地盘上招摇过市。秦军战车上的战士们,路过洛邑城门时,理应下车并摘掉头盔行礼,而他们竟然只是敷衍地做了一下,很快就跳上战车走了。前后有三百多辆战车,车上的战士都是如此敷衍的。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就像去往郑国赶庙会一样。
王孙满回到王宫后,向周襄王禀报,说:“秦军必定会失败!”
周襄王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原因呢?”
王孙满说:“我看秦军轻佻骄横,轻佻就少谋,骄横就无礼。少谋就会自陷险境,无礼就会军纪涣散!秦军此次出征,不失败就没有天理!”
王孙满讲得很有道理,他批评秦军是一个缺乏纪律的部队。战神拿破仑说过:“两个马木留克兵(埃及强悍骄横的士兵)绝对能打赢三个法国兵;一百个法国兵与一百个马木留克兵势均力敌;三百个法国兵能战胜三百个马木留克兵;而一千个法国兵则总能打败一千五百个马木留克兵。”
个体再强,如果没有纪律的束缚,没有默契的配合,再多的士兵也都是乌合之众。王孙满眼光极准,在商鞅变法以前,秦军最缺少的就是纪律性。秦军将士虽然个个骁勇善战,舍生忘死,但是没有纪律的束缚,犹如一盘散沙。
秦国之前能几次杀入晋国腹地,完全是因为晋国经历骊姬之乱,国家动**,内部不合,这才让秦军得手的。现在的晋军在晋文公几次拉练之后,已然成为君主手中的神兵利器,如果秦晋再次交锋,秦军胜算不大。
战国初期著名的军事家吴起,以五万魏武卒击败秦国五十万大军,把秦国打得半身不遂。在他的著作《吴子兵法》里这么轻蔑地评论秦军:
“秦性强,其地险,其政严,其赏罚信,其人不让,皆有斗心,故散而自占。”
击破秦军的方法,吴起写得也很简单:
“击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而引去之,士贪于得而离其将,乘乖猎散,设伏投机,其将可取。”
说直白一点,秦人虽然勇敢,国家赏罚分明,但是没有良好的纪律性,士兵为了蝇头小利就会违反纪律,上前去抢。打秦军时,可以用一些财物**他们,当他们为抢夺战利品而导致阵形混乱时,就可以一举击溃。
秦军跋山涉水,从偏远西部来到中原花花世界。他们很心虚,想偷偷摸摸捡个大便宜,生怕郑国人知道这个秘密,但又想在全天下面前显摆自己强大的武力。秦军这复杂的性格,看上去很滑稽可笑。难怪在吴起眼中,秦人就像是一群勇敢但又自私自利的农民。
秦军声势浩大地经过天下政治中心洛邑时,就等于昭告天下要去攻打郑国,要去占领、要去抢掠、要去发财。结果秦军刚出王畿,到达滑国(今河南偃师县)境内时,一个人找上门来,他想和主将孟明视聊聊。这时的秦军已然是一群想发财想到疯的杀人狂魔,而找这群狂魔的首领来聊天的人内心不是一般的强大,已不是猛人,而是个神人!
猛人是指这个人能力极强,能干出常人干不到的事。而神人比猛人更厉害,他虽没有高超的本领,但思维活跃,善于利用声势,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以拉大旗扯虎皮的方式恐吓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以达到战略翻盘的目的。
这个神人叫弦高。他既不是位高权重的贵族,也不是武艺高强的战士,他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郑国牛贩子。
孟明视召见了弦高。弦高一开口就说了一句让孟明视崩溃的话。
弦高说:“我郑国国君听说你要到我国去,特意派我来劳军!”
心虚的孟明视只能一脸尴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弦高:“我郑国虽然不富裕,但是愿意为秦国大军服务,如果你们留在郑国,我们将提供每天的补给,如果离开了,我们也会为你们服务到离开的那一天。”
孟明视很无语。
弦高不露声色地揭露了秦军突袭郑国的阴谋,同时也保留了秦军主将的面子。这样高超的谈判技巧,令人叹为观止。更厉害的是,弦高压根不是什么郑国使者。他是在去洛邑贩牛的路上,听闻秦军要进攻郑国,便冒充郑国使者面见秦军,并派人回郑国通风报信。
此时郑国的新君是郑穆公,他接到弦高的密报后,立即派人前去探视秦军所驻扎的馆舍。秦军戍卒正在厉兵秣马,一看就是准备作战的样子。一看大事不妙的郑穆公,派出了皇武子去慰问秦军驻郑国的总司令杞子。
皇武子客气地说:“贵军为了保卫我们郑国,已经在这里有两年了。为了感谢你们,这两年一直是我们提供粮草。可是我们郑国毕竟是小国,给贵军的补给,财力有限的我们已经支撑不住了。听说你们要回国了,郑国北方有一片荒野,那里的麋鹿很多,你们可以在那里猎鹿,当作补给。您看怎么样?”
杞子听完后,不敢吱声。心虚的他已经明白,偷袭郑国的计划已经暴露,皇武子是在委婉地给自己下逐客令,自己想要反抗,却没有这个实力。两年前秦穆公留下自己这支秦军,只是起到威慑晋国的作用,论战斗力只能算是安保部队,真正的主力早就随秦穆公回国了。
郑国虽然是个小国,但先君好歹都是在周天子身边担任过大卿的,国家地位极高,春秋初年也算是个小霸。前几年,楚成王率领十几万大军围攻宋都数月都没有拿下,而郑国的实力不比宋国差。因而,郑国灭杞子这支安保部队绰绰有余。
皇武子走后,杞子真是欲哭无泪,这么好的计划,就这么被一群嘚瑟的猪队友给毁了。
杞子与逢孙、杨孙碰头,三人商讨这件事,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趁郑国人消灭自己前,提前离开郑都,在郊外等待秦国大军。双方会合后,一起攻打郑都;
第二条路,把行李分了,各自跑路吧。
如果选择第一条路,秦国大军围攻郑都,如果想在几个月拿下,可以参看前几年楚成王围攻宋都的结果。本来秦军只打算偷袭,没有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一旦陷入长期围城战,秦军超长的补给线,必定无法补给。秦军如果无功而返,杞子、逢孙、杨孙作为秦军远征的先遣队,必定被问罪。
为了保命,心虚的杞子、逢孙、杨孙选择第二条路,各自逃命。杞子逃亡齐国,逢孙、杨孙逃亡宋国,反正离秦国越远越好。秦军在郑国的戍卒见领导跑了,自己也作鸟兽散。
收到驻郑秦军溃逃消息的孟明视,不得不取消袭郑的作战计划。
一个将领最不能容忍的失误,就是把自己的作战计划在敌人面前展露无遗!只能说,孟明视太年轻,太简单,太天真!
此时已经是周历三月初,远征的秦军已经在国外逛了快三个月,大军的补给已经所剩无几了。原本只想拿下郑国获得补给,结果郑国这只肥鸭子飞了,还是就地取材吧。孟明视很快就瞄准了附近的滑国。
滑国虽然是个弹丸小国,但是好歹也是有点油水可以捞的。于是秦国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滑国给灭了。
毁灭一支军队,有时候不需要多大力气,只要让它腐化,一天就够了。明末,李自成攻下北京,打开城门时,缺乏纪律约束的农民军开始了强征豪夺。从那一刻起,这支军队就输了。
而孟明视所率的秦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并没有从他父亲百里奚那里学到什么仁义。当秦军占领滑国,打开城门后,他们如同魔鬼一样,到处**掳掠,无恶不作,宣泄自己长途行军的痛楚。
秦军在滑国休整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开拔,返回秦国。吃饱喝足的秦军,腰里都是抢来的金银珠宝,战车上绑满了从当地掠夺过来的妇女。
然而秦军始终没有料到,一场大屠杀在等待着他们。一路上,始终没有露面的晋国早已经把刀磨好,就等着秦军把脖子伸过来了。在晋人眼中,秦人就是令他们寝食不安的魔鬼,而崤函道如同一个细长的瓶颈连通着秦人的老家,瓶口对着的就是中原。晋国这次就要把这瓶颈锁死,把他们眼中的魔鬼彻底封印在瓶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