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受灾,秦国只能等饥荒过去,第二年才能发动战争。晋惠公知道自己做的事完全不占理,但是他实在不想看到秦国做大做强。双方心里都清楚,这场战争根本避免不了。而接下来的这场战争却成为春秋史上最奇特的战争。
如果说古希腊特洛伊战争,是人与神参与其中的人神战争,那么秦晋即将打起来的战争,则是一场神棍与鬼魂参与其中的“神鬼战争”。更狠的是,在秦晋战争爆发前,这几个神棍与鬼魂的预言,一个比一个准,提前就把战争结果剧透了。
十一年前,晋献公嫁女儿的时候,春秋第一神算子史苏就已经算出,秦晋两国未来交战的结果,姓嬴的会胜,姓姬的会败。但是其他的预言,太过玄乎,有点神神道道的,看不懂。知道这个预言的也只有晋献公、史苏、伯姬。
毕竟是著名神算子,怎么能让普通人看懂其中奥义呢。然而有一位,他虽然不是神算子,但他比神算子更狠,直接告诉大家,这场战争爆发的地点与失败者。这位就是已死的太子申生。
话说,就在夷吾被秦国送回来继位的那一年,晋国流传着一个灵异事件。这件事的传播者不是什么江湖骗子,而是大夫狐突。
狐突称夜遇鬼魂申生,申生告诉狐突说:“上天会替我惩罚夷吾,他将会在韩原大败!”这事就在晋国广泛流传开了。而故事的传播人狐突,引起了晋惠公极度不爽。
就在晋国不肯借粮的第二年,公元前645年,周历九月,秦国大军的进攻,如约而至。此时秦人已经收割完粮食,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在秦军出征前,秦穆公有请秦国神算子卜徒父来算算卦。卜徒父拿出蓍草来卜筮。
算完卦后,卜徒父兴高采烈地说:“卦象显示是大吉大利,我大军会三战三捷,在最后一次决战的时候,晋侯的车子会坏掉,我们就可以抓住他。”这次,卜徒父把交战经过与细节都完整地预言出来了!
到此所有的预言都出来了,把史苏、鬼魂申生、卜徒父的预言整理一下,我们可以总结出这样一个完整的故事剧透:秦国攻入晋国后,会三战三捷。第四次的交战将会是一场大决战,决战地点就在韩原。战斗时,晋惠公所坐的战车会坏掉,到时候秦军就可以把他生擒。最后,秦军将会凯旋!
在卜徒父的预言下,秦穆公开开心心地带着大军出征了。然而令秦穆公没有想到的是,在秦军浩浩****的队伍后面,跟着一个小尾巴。这个小尾巴是由三百名“野人”组成的队伍。他们一路尾随秦军大部队,既不要吃的,也不要喝的,就是一直默默跟随着。
这三百野人尾随的目的,是来报恩的。开篇时说过,西周时开疆扩土的方法,就是派遣诸侯带上自己人,武装移民去抢土地。而土地上的原住民被周朝称作野人。他们不会写字,不会炼青铜器,一直被瞧不起,从不被接纳。然而,秦穆公却不把野人当外人。
这三百野人来自岐山脚下,有一次他们把秦穆公的御马偷了,然后宰杀吃掉了。这件事被当地官员查出来,准备要把这些野人绳之以法的时候,生性豪放洒脱的秦穆公,不愿意为一匹马,而伤害这么多条人命。于是说既然马都被吃了,那就再赐给这些野人一些酒喝。
春秋时,虽然礼崩乐坏,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私德却是非常好的。朋友之间,你对我好,我加倍对你好;君臣之间,老板对我好,员工我愿意用性命去报答。一直被歧视惯了的野人,立马被秦穆公的善举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们发誓一定要用生命来报恩。这三百野人如同斯巴达三百勇士一样,在关键时刻救了秦穆公一命。
秦国大军连破晋国在河西的三座军事重镇,渡过黄河杀到了晋国腹地——韩原。韩原就是鬼魂申生预言晋国大败的地方,看来预言将要成真了!得到此消息的晋惠公,惊了一身冷汗,看来决战避免不了,预言也不是假的,自己只能御驾亲征了。
在亲征前,晋惠公挑选自己喜欢的小驷马作为拉战车的战马。而这一举动却成为他在这场战争中的直接败因。
俗话说,魔鬼存在于细节之中。英国著名的红白玫瑰战争中,约克王朝国王理查三世在打仗前要给自己的战马钉马掌。马掌要钉四颗钉子,铁匠发现少一颗,说少钉一颗会不牢。理查却等不及了,直接就骑走了。就在理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时候,马掌掉了,理查从马上摔下来。军队一看国王倒下了,一下阵形大乱,这仗就输了。理查三世最后被围上来的敌军乱刀砍死,暴尸示众。红白玫瑰战争结束,约克王朝结束,都铎王朝建立,一颗马掌钉毁了一个王朝。
晋惠公就是中国版理查三世。晋惠公喜欢的小驷马是从郑国进口的,外观小巧可爱。平时出去玩,拉拉车还行,但是拉战场上狂奔的杀人战车,就严重动力不足了。大夫庆郑发现这个问题后,直接反对晋惠公使用小驷马,建议使用本国出产的马。之前庆郑反对晋惠公不援助秦国,现在又来反对惠公使用小驷马!晋惠公此时无比讨厌庆郑,对于他说的话,依然是我不听我不听。
马挑好了,准备出征。在出征前,这场决战失败的预言,早已满天飞了。全体晋军士气低落,这哪是打仗,分明是去送死,而且死的地方都剧透了。这仗对于晋惠公来说,充满了无奈。不打吧,那自己百分百玩完;打吧,还有一线生机,死马当活马医吧!
晋惠公为了讨个好彩头,提升士气,特意找人来占卜,结果却很意外。卦象说,如果庆郑作为惠公战车的车右,那将会大吉大利。
晋惠公一听车右的最佳人选是自己讨厌的庆郑,立马恼火起来。他说:“车右我就不用庆郑,什么占卜都是假的,什么失败的预言都是假的!”此时的晋惠公化身成了一名真正的唯物主义者,他内心是无所畏惧的!他要用胜利打碎这些封建迷信。晋惠公带上大军前往韩原,迎战秦军。
在预言中被当作吉祥物的庆郑,眼睁睁地看着晋惠公几次不听自己劝解。不听就算了,还嫌弃他,不让他当车右。傲娇又记仇的庆郑,感到莫大的羞辱,他暗暗发誓,迟早要报复晋惠公。
周历九月十四日,秦晋两国大战韩原。这是一场西方强国与北方强国的较量,两国杀得难分胜负。秦穆公杀得太激动,一不留神冲进敌阵中,被晋军包围了起来。穆公拼死抵抗,眼看就要被晋军俘获的时候,从两军之外,杀进了一股人马,如入无人之境。他们身穿兽皮,手拿原始兵器,只要看见晋军就砍,很快就杀到秦穆公面前,把穆公从重围之中解救了出来。
被解救出来的秦穆公,带着感激的心望着眼前这些壮士。这些人都已成了血人,有的已横尸在晋军阵中,他们就是当年岐山脚下吃御马的野人。这三百野人一路尾随秦军,秦晋大战时,他们就在一旁,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秦穆公的安危。
脱离危险的秦穆公,继续指挥秦军作战。这时候,轮到晋惠公倒霉了。他的战车跑着跑着,陷入泥地里出不来。那时候的战车,没有现在汽车的差速器、变速箱。陷到泥里,只能靠战马左右旋转把车拉出来,而小驷马却拉不动。此时秦军马上要围上来了,大夫庆郑的战车碰巧从晋惠公旁边驶过,晋惠公大喊:“庆郑救我!”没想到,庆郑直接抛弃了老板,对着惠公喊道:“当初你不听我的话,活该有现在!想搭我的车,没门!我就不救你,气死你,气死你!”说完,驾着车跑了!
这只能怪晋惠公自己作死,活该有今天!庆郑跑了之后没多久,秦军围了上来生擒晋惠公。老板都被抓了,这仗就不用打了,晋军争相逃命。但是晋军里有一群人,他们没有跑,只是丢下了武器,聚集在一起,默默地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这些人就是忠于晋惠公的大夫们。
秦穆公对于这些人的异常举动并不感兴趣,俘虏他们回去还要浪费粮食,他要的是晋惠公。得胜的秦军班师回朝,这群忠于晋惠公的大夫成了秦军的小尾巴,走一路,跟一路。这些大夫的忠义之举让秦穆公大为感动,没想到晋惠公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手下竟然有不少忠义之士。秦穆公心里明白,贸然把晋惠公杀了,只会让晋国忠义之士更加痛恨秦国,还不如把惠公当作肉票,要挟晋国。百里奚与秦穆公的想法不谋而合。
秦国大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雍都。秦穆公原以为到了雍都,会有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然而,现实却啪啪打脸,秦穆公到了雍都,迎接的人群没看见,看到的是老婆伯姬带着儿女穿着丧服,站在堆满柴火的高台上,准备自焚!
伯姬对着秦穆公大喊:“你要是敢杀了我兄弟,我就带着孩子自焚!”
被眼前这一幕吓傻的秦穆公立马答应了伯姬的要求,把晋惠公好吃好喝地养起来。
晋惠公命虽然保住了,但是秦国是拿他来做肉票的,赎金达不到要求,秦国就不放人。晋国派出吕甥作为谈判大使。吕甥也很悲催,韩原大战后,晋国元气大伤,老板又在秦国手里,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面对秦国的要求,想说不,几乎不可能!
吕甥到达秦国后与秦穆公谈判,秦穆公开出的条件只有两条。第一条,把晋惠公之前答应给秦国的黄河以西和以南的五座城割让给秦国,秦国还要在河东地区收税。第二条,让晋惠公的儿子,太子圉(yǔ)到秦国来做人质。秦国也不会亏待太子圉,秦穆公把女儿怀嬴嫁给他。
吕甥只能同意了秦穆公的条件,随后晋惠公被释放回国。此时的晋国已经沦为二流国家,秦国成为晋国的大哥。晋惠公在当人质的这段时间,终于明白,自己最终还是败给了预言。他后悔当初没有听这些预言,只希望自己平安回国,再也不作了。
史苏的预言一直如同幽灵一样,盘绕在晋国王室的头上。晋惠公用自己惨痛的经历,验证了史苏预言是奇准无比的。他的儿子太子圉将会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验证史苏第二条预言的后半段。
“侄子到姑姑家当人质,六年后,丢下老婆跑回国。到了第二年,死在高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