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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晖吉以布景著:

若刘晖吉奇情幻想,欲补梨园从来之缺陷,如唐明皇游月宫,叶法善作法,场上一时黑魆地暗,手起剑落,霹雳一声,黑幔忽收,露出一月,其圆如规,四下以羊角染五色云气,中坐常仪,桂树吴刚,白兔捣药。轻纱缦之内,燃寒月明数株,光焰青黎,色如初曙,撤布成梁,遂蹑月窟,境界神奇,忘其为戏也。

朱楚生则以科白著:

朱楚生,女戏耳,调腔戏耳,其科白之妙,有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者。盖四明姚益城先生精音律,与焦生辈讲究关节,妙入情理,如《江天暮雪》《霄光剑》《画中人》等戏,虽昆山老教师,细细摹拟,断不能加其毫末也。

至男戏则可分为三种,第一种是职业伶人,第二种是业余消遣,第三种是贵家戏社。职业伶人游行城乡,搭草台,临时演唱,民间重迷信,酬神赛会,必招戏班演戏,是近代最重要的民间娱乐。汤来贺《梨园说》:

自元人王实甫、关汉卿作俑为《西厢》,其字句音节足以动人,而后世**词《图书集成·艺术典》卷八一七。纷然继作。然闻万历中,家庭之中,犹相戒演此,恶其导**也,且以为鄙陋而羞见之也。近日若《红梅》《桃花》《玉簪》《绿袍》等记,不啻百种。括其大意,则皆一女游园,一生窥而悦之,遂约为夫妇,其后及第而归,即成好合,皆徒撰诡名,绝无古事可考,且意俱相同,毫无可喜,徒创此以导邪。近来各乡从前质朴者,因演戏而习冶容矣。闻某村演戏,席罢之后,妇女逐优人而去矣;又见有嗜戏之家,处子怀孕,**非常矣……然乡村信神,咸矫诬其说,谓不以戏为祷,则居民难免疾病,商贾必值风涛,是以莫能禁之。

故事的公式化,游园、定情、及第、好合四个段落,以及第为必然的中心,正是反映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人的趣味。浙江绍兴一城就聚有这类伶人至数千人之多。刘宗周《与张太符太守书》:

梨园之为天下病,不能更仆数,虽三尺童子知之,而于吾越为独甚。斗大一城,屯拥数千人,夜聚晓散,日耗千金,养奸诲盗,且挟宦家之势以陵齐民,官司不敢问。

伶人服饰至有值千金以上者。甚至在崇祯十四年(1641年)吴中奇荒之后,仍大规模演戏。徐树丕说:

辛巳奇荒之后……而优人鲜衣美食,横行里中,人家做戏一本,费至十余金,而诸优犹恨恨嫌少。甚至有乘马者,乘舆者,在戏房索人参汤者,种种恶状。然必有乡绅主之,人家惴惴奉之,得一日无事,便为厚幸矣。

业余消遣的,东南到处多有,浙江各地称为戏文子弟。陆容说:

嘉兴之海盐,绍兴之余姚,宁波之慈溪,台之黄岩,温州之永嘉,皆有习为倡优者,名曰戏文子弟,虽良家子不耻为之。其扮演传奇,无一事无妇人,无一事不哭,令人闻之,易生悽惨,此盖南宋亡国之音也。其膺为妇人者名妆旦,柔声缓步,作夹拜态,往往逼真。

江西则有永丰腔。唐顺之说:

永丰又素善为优,闾里浸**传习,谓永丰腔。使民**于欲而匮于财。

贵家戏社则由巨家家优排演,供私人欣赏,角色俱经精选。陈懋仁说:

优伶媚趣者,不吝高价,豪奢家攘而有之,蝉鬓传粉,日以为常。

明末最著者为山阴张家和桐城阮家。山阴张家从万历时理学名臣张元忭起到张岱三世都以声伎著名,张岱自述:

我家声伎,前世无之。自大父于万历年间,与范长白、邹愚公、黄贞父、包涵所诸先生讲此道,遂破天荒为之。有可餐班……次则武陵班……再次则梯仙班……再次则吴郡班……再次则苏小小班……再次则平苑茂子班。主人解事日精一日,而傒僮技艺,亦愈出愈奇。

张岱自己也工于妙解音律,工于填词度曲。傒僮到其家,至谓之“过剑门”。曲中经其一顾,声价十倍。阮大铖则是明末最负盛名的戏曲作家,他的家伎的表演,名震一时。张岱说:

阮圆海家优美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画出,与他班卤莽者又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这一般乡绅不但谱制剧曲,蓄优自娱,并能自己度曲,厌倒伶工。沈德符记:

近年士大夫享太平之乐,以其聪明,寄之剩技。吴中缙绅,留意音律,如太仓张工部新、吴江沈吏部璟、无锡吴进士澄时俱工度曲,每广座命伎,即老优名倡俱遑遽失措,真不减江东公瑾。

假如把明代的剧作家的身份做一个统计,将发现大部分是属于本文所说的这一阶级,主要的如朱权、丘濬、王世贞、汪道昆、梁辰鱼、汤显祖、陆采、张凤翼、梅鼎祚、屠隆、李玉、阮大铖……除第一个是亲王外,其他的全是进士,官阶从内阁大学士到县令。假如再和元曲的作家相比,则将发现元曲的作者大多数是平民和吏胥,而明代传奇的作者则大半是文人达官。这一对比的事实,从平民的艺术转变为贵族的艺术(文辞之细腻佳丽,故事题材之从日常生活转变为科名团圆),也正是这整个时代的趋势的说明。

仕宦阶级的另一种娱乐是赌博。缙绅士大夫至以赌博为风流,随便举几个例子,如祝允明:

长洲祝允明好酒色方博。

皇甫冲:

长洲皇甫冲博综群籍,通挟丸击球音乐博弈之戏,吴中轻侠少年咸推服之。

何士璧:

福清何士璧跅跑放迹,使酒纵博。

韩上桂:

万历间,韩上桂为诗多倚待急就,方与人纵谈大噱,呼号饮博,探题立就,斐然可观。

最通行的赌博有两种,一种是马吊,始行于天启中。顾亭林说:

万历之末,太平无事,士大夫无所用心,间有相从赌博者。至天启中始行马吊之戏,而今之朝士若江南、山东几于无人不为此。有如韦昭论所云:穷日尽明,继以脂烛,人事旷而不修,宾旅阙而不接。

其发展自南而北,申涵光说:

赌真市井事,而士大夫往往好之。至近日马吊牌,始于南中,渐延都下,穷日累夜,纷然若狂。问之,皆云极有趣。吾第见废时失事,劳精耗财,每一场毕,冒冒然目昏体惫,不知其趣安在也?

另一种是叶子戏,源于小说《水浒传》,以政府所出缉捕水浒群盗赏格数目及所指名之人图形博胜负,名为斗叶子,成化英宗时即已盛行于东南。陆容记:

斗叶子戏,吾昆城上至士夫,下至童竖皆能之。予游昆庠八年,独不解此,人以拙嗤之。近得阅其形制,一钱至九钱各一叶,一百至九百各一叶。自万贯以上皆图人形,万万贯呼保义宋江,千万贯行者武松,百万贯阮小五,九十万贯活阎罗阮小七,八十万贯混江龙李进,七十万贯病尉迟孙立,六十万贯铁鞭呼延绰,五十万贯花和尚鲁智深,四十万贯赛关索王雄,三十万贯青面兽杨志,二十万贯一丈青张横,九万贯插翅虎雷横,八万贯急先锋索超,六万贯混江龙李海,五万贯黑旋风李逵,四万贯小旋风柴进,三万贯大刀关胜,二万贯小李广花荣,一万贯浪子燕青,或谓赌博以胜人为强,故叶子所斗皆才力绝伦之人。非也。盖宋江等皆大盗,详见《宣和遗事》及《癸辛杂识》。作此者盖以赌博为群盗劫夺之行,故以此警世。而人为利所迷,不自悟耳。记此庶吾后之人,知所以自重云。

到万历末年,成为民间最流行的赌博,进士甚至有“以不工赌博为耻”的情形。内容又小变,有“闯”,有“献”,有“大顺”三牌。吴伟业说:

万历末年,民间好叶子戏,图赵宋时山东群盗姓名于牌而斗之,至崇祯时大盛。有曰闯,有曰献,有曰大顺。初不知所自起,后皆验。

举国上下,都**于赌博,结果如沈德符所说:

今天下赌博盛行。其始失货财,甚则鬻田宅,又甚则为穿窬,浸成大夥劫贼。盖因本朝法轻,愚民易犯。

崇祯流寇四起,都自立名号,赌惯了叶子戏的就以叶子戏上最脍炙人口的绰号自名,闯、大顺之外,如闯塌天、立地王、一堵墙、曹操、老回回之类,大体上都是从叶子戏上的绰号演变而来的。

除狎妓、捧戏子、赌博这一类事以外,自命风流或附庸风雅的人,则进而搜集古董书画,沾沾自喜,号为“收藏家”。明代前期称这一类人为“爱清”。陆容说:

京师人家能蓄书画及诸玩器盆景花木之类,辄谓之爱清。盖其治此,大率欲招致朝绅之好事者往来,壮观门户。甚至投人所好,而浸润以行其私,溺于所好者不悟也。

嘉靖以后,此风大盛,巧取豪夺,无所不至。沈德符说:

嘉靖末年,海内宴安。士大夫富厚者,以治园亭教歌舞之隙,间及古玩。如吴中吴文恪之孙,溧阳史尚宝之子,皆世藏珍秘,不假外索。延陵则稽太史应科,云间则朱太史大韶,携李项太学,锡山安太学、叶户部辈不吝重赀收购,名播江南。南都则姚太史汝循、胡太史汝嘉亦称好事。若辇下则此风稍逊,惟分宜相国父子(严嵩、严世蕃),朱成公兄弟(朱希孝、朱希忠),并以将相当途,富贵盈溢,旁及雅道,于是严以势劫,朱以货取,所蓄几及天府。张江陵(居正)当国亦有此嗜。董其昌最后起名亦最重,人以法眼归之。

严家籍没后,抄没清单中有石刻法帖三百五十八册轴,古今名画缂丝纳纱纸金绣子卷册共三千二百零一轴,这些书画的内容和源流都具见于文嘉的《钤山堂书画记》。内中有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一画,据李东阳《怀麓堂集》、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续稿》、田艺蘅《留青日札》和《钤山堂书画记》、钱谦益《初学集》等书的记载,此图的主人有宜兴徐氏(溥)、西涯李氏(东阳)、陈湖陆氏、昆山顾氏(懋宏)、袁州严氏(嵩)、内府、嘉禾谭梁生等主人。徐、李、严三家都是宰辅,陆、顾则为世族。由此可见这时代这风气之盛!可是从学术的立场看,这时代人对于古物的态度只是一种玩意、珍宝,收藏的风气虽盛,研究的成绩像两宋的《集古录》《金石录》《钟鼎彝器款识》《东观余论》《隶释》,讲形制,讲花纹,究文字,正史实的著作,却一部也没有。金石学、考古学的成为专学,直需等到下一个对明学反动的清代,在学术史上虚过三百年,真是值得今人惋惜的一件事。勉强地说,这时代人对金石学的贡献,是搜集和保存古物,供给下一代人研究的基础。

他们另外一种兴趣是刻书。由于上文所说“书帕”的需要,外任或出使官进京时的人情或贿赂都以新刻书为贵,于是各地竞相刻书,各官竞相刻书,刻前人著作,刻经史,刻本朝人著作,刻自己著作,刻丛书,刻类书。书籍数量的陡增和普遍,可说是这时代对于近代文化的一大贡献。我们试读明初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可知元末明初这一段时期书籍是如何缺乏、如何难得。这种情形直到正德末年还是无大进步。

顾亭林说:

其时天下惟王府官司及建宁书坊乃有刻板,其流布于人间者,不过“四书”“五经”《通鉴》《性理》诸书,他书即有刻者,亦非好古之家不蓄。

到正德以后,随吏治风气之日坏而刻书日益增多,刻工印刷日益坏,所刻书日益滥,内容芜陋,灾梨祸枣。嘉靖时唐顺之至大声疾呼抨击此等陋习,他指出当代文集之多而滥说:

仆居闲偶想起宇宙间有一二事,人人见惯,而绝是可笑者。其屠沽细人有一碗饭吃,其死后则必有一篇墓志。其达官贵人与中科第人稍有名目在世间者,其死后则必有一部诗文刻集。如生而饮食,死而棺椁之不可缺者,皆不久泯灭。然其往者减矣,而在者尚满屋也。若皆存世间,即使以大地为架子,亦安顿不下矣。此等文字,倘家藏人畜者,尽举祖龙手段作用一番,则南山竹木煤炭当尽减价矣。可笑可笑!

他又说:

居常以刻文字为无廉耻之一节,若使吾身后有闲人做此业障,则非吾敢知。至于自家子弟,则须有遗嘱说破此意,不欲其做此业障也。

又说:

今世所谓文集者,遍满世间,不为少矣,其实一字无用。彼其初做者,莫不妄意于不朽之图,而适足以自彰其陋,以取诮于观者,亦可谓木灾而已。

可惜他身后仍然有闲人替他刻文集,刻杂著,做此业障!其实不但是文集之多而滥而已,丛书、类书也一样。刻书到无新书可刻,而又非新书不够炫耀,不够送“礼”时,只好偷工减料,杂抄、类书应市。或者取巧,窃取已刻丛书,截足去腕,改头换面,伪造作者和书名,作为一新丛书面世。欺世盗名,贻误学者,明代后期刻书之草率,和类书、丛书之饾饤瓜剖,恶劣万状,原因就在于此。

再就现存的明人文集而论明代的文学,明初的一些文人,如宋濂所说到底还是曾经钻研经史,博读子集,学有根底的。自科举兴而开始有不读书的风气,士子除“四书”以外,不读他书。到中期王世贞、李攀龙反抗这潮流,提倡复古,不读唐以后书,唐以前的书,《史》《汉》诸子还是非读不可的。到后期三袁(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钟惺、谭元春力反王李之说,遍主唐宋,文坛上有公安体、竟陵体之目,却索性唐以前也不读,唐以后亦不读,空疏之上加上浅薄,矫揉造作,模仿晋人语调,造一二隽语,今人名之为小品文。其弊正如禅宗不立文字,白痴村夫只要会一两句口头禅,会喝会打,便可自命禅学,机锋。这是八股制度所产生的机锋文学,也是亡国文学。

由于乡里的、同年的、同门的观念,在政治上也因之而分党立派,乡谊重而国事轻,年谊重而是非乱。谈迁说:

万历末朝士分党,竞立门户。有东林之党,无锡顾宪成、高攀龙,金坛于玉立等废居讲学,立东林书院,而常、镇人附之。有昆山之党,则顾天埈及湘潭李胜芳,苏人附之。有四明之党,则沈一贯,浙人附之。有宣城之党,则汤宾尹,而宁国、太平人附之。有江右之党,则邹元标。有关中之党,则冯从吾,各同省人附之。冯尝督学山西,则山、陕合。冯、邹又讲学相善,又江右、山、陕合也。闽、楚、粤、蜀远不具论。庚戌大计,江右淮抚李三才庇东林而诸党左矣。时攻东林俱见罪,四明至楚粤无一人台省者。天启初东林独盛,起邹元标,而江右亦东林也。江夏熊廷弼原江右籍,楚东林也,福清叶白高、归德侯执躬秉政,天下咸奔走焉,仕途捷径,非东林不灵,波及诸生,如复社、几社不一而足,家驰人鹜,恐汉末标榜不是过也。

大致地说,可以分为东林和非东林两派:

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先是南北言官群击李三才、王元翰,连及里居顾宪成,谓之东林党。而祭酒汤宾尹、谕德顾天埈各收召朋徒,干预时政,谓之宣党、昆党,以宾尹宣城人,天峻昆山人也。御史徐兆魁、乔应甲、刘国缙、郑继芳、刘光复、房壮丽,给事中王绍徽、朱一桂、姚宗文、徐绍吉、周永春辈则力挑东林,与宾尹、天埈声势相倚,大臣多畏避之。

非东林系统复杂,即东林亦以地分左右:

东林中又各以地分左右,魏大中尝驳苏松巡抚王象恒恤典,山东人居言路者咸怒。及驳浙江巡抚刘一焜,江西人亦大怒。

东林党人多名儒学者,以讲学相高,其意见往往可左右政治。非东林则多不为物论所予,为东林所攻击,窘而附于内廷的阉宦,由此又成为外廷的清流和内廷的阉人争夺政权的局面。两方互相排挤攻击,争门户,争封疆,争“三案”,争京察,不胜则纠纷错杂,不可究诘,这一派上台,那一派下野,此伏彼起,只图顾全乡谊年谊,置国家利害于不顾。这一阶级是大明帝国政权的基础,基础崩溃,所建设的政权自然也就瓦解了。

年轻一点的举、贡、生员,贵家公子,受了上一代分党立派的刺激,则组织文社,自相标榜,以为名高。顾公燮说:

文社始于天启甲子(1624年)张天如等之应社……推大讫于四海。于是有广应社、复社。云间有几社,浙江有闻社,江北有南社,江西有则社。又有历亭席社,昆阳云簪社。而吴门别有羽朋社,武林有读书社。山左有大社。佥会于吴,统于复社。

其学风好糅杂庄老,混合儒释,顾亭林说:

当万历之末,士子好新说,以庄老百家之言,窜入经义,甚者合佛老与儒为一,自谓千载绝学。

空谈性命,不切实际。有讲求经世实用之学者则共目为迂,为疏,为腐。陶奭龄说:

士大夫膏肓之病,只是一俗。世有稍自脱者,即共命之为迂为疏为俗。于是一入仕途,即相师相仿,以求入于俗而后已。如相率而饮狂泉,亦可悲矣。

以抨击剿袭为能事,一书新出,即有一书讥评之,诗文则仿效时贤,亦步亦趋,了无生气。黄宗羲讥为学骂,他说:

昔之学者学道也,今之学者学骂也。矜气节者则骂为标榜,志经世家则骂为功利,读书作文者则骂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骂为俗吏,接庸僧数辈则骂考亭为不足学矣,读艾千子定待之尾则骂象山、阳明为禅学矣,濂溪之主静则曰盘桓于腔子中者也,洛下之持敬则曰是有方所之学也。逊志骂其学误主,东林骂其党亡国,相讼不决,以后息者为胜。

这上下两代人有四字宝诀,在登政府时应用,曰调停,曰作用。于慎行说:

近世士大夫有四字宝诀,自谓救时良方,不知乃其膏肓之疾也。进退人才用调停二字,区画政机用作用二字,此非圣贤之教也。夫贤则进,否则舍,何假调停?政可则行,不可则止,何烦作用?君子以调停为名,而小人之朋比者托焉;君子以作用为方,而小人之弥缝者借焉,四字不除,太平不可兴也。

甚至以留心国事为多言多事:

编修倪元璐屡疏争时事。同乡前辈来宗道谓曰:渠何事多言!吾词林故事,惟香茗耳。时谓宗道清客宰相云。

又有三法,谢肇淛说:

今之仕者,为郡县则假条议以济其贪,任京职则假建言以文其短,居里闬则假道学以行其私。举世之无学术事功,三者坏之也。

我们可以学他的话说:明代之无学术事功,是由于这个特殊的社会重心,这个特殊的新仕宦阶级所构成的社会风气和制度。由于这种风气和制度所造成的人生哲学是读书取科第,做官要贪污,居乡为土豪。学术不能疗贫,事功不能致富,则此时代之无学术事功,正是此时代之本色。何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