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为害之巨,论者常称汉、唐,然而若以明代来说,也可算得是一个很够一提的朝代。明代的宦官虽没有东汉之末和晚唐时期那些宦官的势焰大,也从没有像汉、唐的宦官那样,把天子的立、废、生、死都操之于手。但他们之所以异于先前各代,是因为他们用事最久,握有的朝权极为深广。以历时而言,明代自永乐以来,宦官便见得势,从此直到明思宗(崇祯)缢死在煤山,二百多年来,宦官无一时不活跃在明代的朝堂上。而且自正统以来,几乎每朝都会有一些像王振、汪直、刘瑾那样的权倾人主的大珰,而且愈演愈厉。到了明末天启年间,大珰魏忠贤当权,数年之间,已经做到了人称九千岁,生祠遍天下,真是几乎已有了“并帝”的位分。然而话虽如此,魏忠贤无论想干些什么,仍得要奏明在位的明熹宗天启帝。他想杀害什么人,也总是要百般设计,总要骗得明熹宗认可才敢放手去干。所以当天启在时,魏忠贤简直是手握王权,口含天宪,实际上似已与当朝天子无异;而一旦天启去世,他又成了个虚弱无依,难于自立的人。天启将死之际,魏忠贤原想阻住召回在外的信王,使他不能嗣位。魏忠贤且还多次与拜在他门下的崔呈秀计议,想要篡夺皇位。但因循久之,终于没敢动手。天启七年八月,年仅18岁的信王朱由检奉召入京,并受遗命得登帝位。那时魏忠贤的党羽仍充满朝中,魏忠贤不但掌管着缉事捕人的东厂,在宫中还有数以千计的习武太监。继位的崇祯不过是个才即位的藩王,立足未稳,根基未定,和魏忠贤相比,表面上似乎强弱之势相去甚远。但崇祯以引而不发,坐待其变为主,和魏忠贤暗斗了三个多月,垮下来的不是崇祯,却是失去了依仗的魏忠贤。到天启七年十一月,魏忠贤已被发往凤阳安置,在路上又因接到逮治的后命,便在途中自缢而亡了。有帝势可倚时,势焰可以熏天;失去帝势时,却又虚弱至此,就在当时也很出乎人们的预料。所以如此,实自有故,这是由于明代自废去宰相制后,建立起来的是个政由六部,军隶五军都督府的,事权分散,彼此相互牵制的政治机构,一切大权统由皇帝一人来掌握。但因结构松散,牵制太多,即是公认其有调动一切权力的皇帝,在明代中期以后,遇着大事,调动起来也还很见吃力。其他的人,若想一时之间便能把所有事权都掌握在手,调动自如,就更难了。明代的大珰虽有很多,但都只能弄权于一时,并且没有一个能具有废帝、立帝全可由己的威势,主要的原因便在这里。
最初,明代的宦官是很不得势的。由于大明帝国的创建者,明太祖朱元璋是个起自民间的人,身受、目睹过宦官的为害,对于宦官,他与民间一贯的看法很是一致,深切地认为,这种人里,好人不多!这个看法,即在他身登帝位以后依然如故,每逢论及宦官,他常常说:“此曹善者千百中不一二,恶者常千百,若用为耳目,即耳目蔽;用为心腹,即心腹病。驭之之道,在使之畏法,不可使有功。畏法则检束,有功则骄恣。”在宦官的人数上,朱元璋实在想的是,这种人不能多,越少越好。他常以《周礼》为例,说:“朕观《周礼》,奄寺不及百人,后世至逾数千,因用阶乱。”这些都是他的真实想法。可事实的发展往往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他在心里虽然想着这种人不宜多,但实际的需要却由不得他。在建立大明之前,还是称为吴国的时候,宫中的宦官人数已经逾千,他把其中的很多事务都交给了宦官。而到洪武初年,内监的二十四衙门:十二监、四司、八局都已建立起来,宦官的人数就越发多了。
内监的二十四衙门,它们依次是:
一、司礼监。设有提督太监一员,掌印太监一员,秉笔太监、随堂太监、书籍名画等库掌司、内书堂掌司、六科廊掌司以及典簿等俱无定员。提督太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应仪礼、刑名,及钤束长随、当差、听事各役,关防门禁,催督光禄供应等事。掌印太监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笔、随堂太监掌章奏文书,照阁票批硃。掌司各掌所司,典簿典记奏章及诸出纳号簿。司礼监由于有督理皇城内一应仪礼刑名的规定,暗中寓有管辖其他各监、司、局等内监衙门的权力,所以在二十四衙门中自始便占有突出的地位。后来所设的东厂、西厂、内行厂等缉事厂卫,也都由司礼监来掌握。中书省被废置后,司礼监还得到了一项批硃权,代皇帝以硃笔批示内阁的票拟也划归了他们,司礼监的权势就更大了。因此,有明一代,内监们最为热切争夺的职务便是司礼监中的提督太监。
二、内宫监。掌印太监一员,另有总理、管理、佥书、曲簿、司掌、写字、监工等职无定员。该监所掌为木、石、瓦、土、塔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等十作,以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等。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及冰窖诸事,俱由内官监掌管。
三、御用监。掌印太监一员,里外监把总二员,典簿、掌司、写字、监工无定员。凡御前所用围屏、床榻诸木器,以及紫檀、象牙、乌木、螺钿诸玩器,皆造办之。又有仁智殿监工一员,掌武英殿中书承旨所写书籍画册等,奏进御前。
四、司设监。员同内宫监,掌卤簿、仪仗、帷幕诸事。
五、御马监。掌印、监督、提督太监各一员。腾骧四卫营各设监官、掌司、写字、拏马等员。象房有掌司等员。
六、神宫监。掌印太监一员,佥书、掌司、管理等无定员,掌太庙及各庙之洒扫、香灯等事。
七、尚膳监。掌印太监一员,提督光禄太监一员,总理一员,管理、佥书、掌司、写字、监工无定员,掌御膳及宫内食用并筵宴等事。
八、尚宝监。掌印一员,佥书、掌司无定员,掌宝玺、敕符、将军印信。凡用宝,外尚宝司以谒帖赴监请旨,至女官尚宝司领取,监视外司用讫,存号簿,缴进。
九、印绶监。员同尚宝监,掌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请敕、贴黄、印信、勘合、符验,信符等事。
十、直殿监。员同上,掌各殿及廊庑等扫除之事。
十一、尚衣监。掌印太监一员,佥书、掌司、监工无定员,掌御用冠冕、袍服及履舄、靴袜等事。
十二、都知监。掌印太监一员,佥书、掌司、长随、奉御等无定员,旧掌各监行移、关知、勘合之事,后惟随驾前导警跸。
十三、惜薪司。掌印太监一员,总理、佥书、掌司、写字、监工,以及外厂、北厂、南厂、新南厂、新西厂各设佥书、监工,俱无定员。掌宫中所用薪炭等事。
十四、钟鼓司。掌印太监一员,佥书、司房、学艺官无定员。掌出朝钟鼓,以及内乐、传奇、过锦、打稻诸杂戏。
十五、宝钞司。掌印太监一员,佥书、管理、监工、无定员。掌造粗细草纸。
十六、混堂司。掌印太监一员,佥书、监工无定员,掌沐浴之事。
十七、兵仗局。掌印太监一员,提督军器库太监一员,管理、佥书、掌司、写字、监工无定员,掌制造军器。火药房亦属之。
十八、银作局。掌印太监一员,管理、佥书、写字、监工无定员。掌打造金银器、饰。
十九、浣衣局。掌印太监一员,佥书、监工无定员。凡宫人年老及罢退残废者,发此局居住。唯此局不在皇城内。
二十、巾帽局。掌印太监一员,管理、佥书、掌司、监工无定员,掌宫内使帽靴、驸马冠靴及藩王之国诸旗尉帽靴。
二十一、针工局。员同巾帽局。掌造宫中衣服。
二十二、内织染局。员同上。掌染造御用及宫内应用缎匹。城西蓝靛厂为此局外属。
二十三、酒醋局。员同上。掌宫内食用酒醋、糖酱、面豆诸物。与御酒房并不相统辖。
二十四、司苑局。员同上,掌蔬菜瓜果。
在内监二十四衙门中,其中的十二监因位居首要,其执事人员的品秩也就略高,洪武初年已定为每监各有太监一员,正四品;左、右少监各一员,从四品;左、右监丞各一员,正五品;曲簿一员,正六品;长随、奉御无定员,从六品,四司略次于十二监,旧制每司各有司正一人,正五品;左、右司副各一人,从五品。管理八局的人员,其品秩与管理四司者同,每局设大使一人,正五品;左右副使各一人,从五品。
以上所述的内监二十四衙门的概况,大致都是洪武初年、二十四衙门建立齐备时便已具备了的,但也有些情况已略超出了洪武初年的时候,因为这些衙门,自建立之始,便都在不断扩展着,这种不断扩展的情况,使明太祖朱元璋感到很不安。他是一心想要限制宦官的发展的,而实际都是事与愿违,宦官的人数、职权等总在不断地发展着。他原本以为,宦官的职务,只是在宫中执行洒扫、清除的任务而已,人数最多有个百把人便够了。但实际上却是,宫中的事务日繁,宦官的人数日增,到了内监二十四衙门全部形成之时,宦官的人数早已逾千,所管的事项也已大大增多,不但把宫中的衣食住行全都揽尽,而且连在这些之外的工农诸业,以至兵器甲仗等,也都设有专属,全管到了。明太祖是个一心想把他的帝业传诸子孙万代的人,在他即位为帝后,他的精力主要便是用在这一方面。他感到宰相制有碍于他的帝业,便不惜以多年的谋划和大动杀伐,废除了自古形成,已经成为定制了的宰相制。宦官的人数不断增多,他们的职权不断地增大,也很使他感到担心;但他又深知,这些都是出于实际的需要之故。他并不想废除宦官这一制度,因而想出一些做法,希望能把宦官发展势头予以限制。为此,朱元璋订出了很多的禁条和禁例,其中最主要的有:内臣与外官不得有文移往来,不得互通消息;内臣不得兼有外臣之文、武官衔;内臣不得用外臣冠服;内臣官阶不得高过四品;内臣月给食米一石,衣食都在内廷,等等。另外,明太祖特别注重并且关心的,还有“内臣不得识字”和“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这么两条。在这两条中,尤以后者为重。他为此,曾在宫门特别立了一面铁牌,上面铸有“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的字样。关于此事,在《太祖实录》中,也特别记有他宣谕“内官不得干预外事”的言论,他说,“为政必先谨内外之防,绝党比之私,庶得朝廷清明,纪纲振肃。前代人君不鉴于此,纵宦寺与外官交通,觇视动静,夤缘为奸,假窃威权,以乱国家,其为害非细故也。间有发奋欲去之者,势不得行,反受其祸,延及善类,汉唐之事,深可叹也!夫仁者治于未乱,智者见于未形,朕为此禁,所以戒未然耳。”这里所说的“内臣不得干预外事”,与铁牌上所书的“内臣不得干预政事”,二者之间仅有一字之差,但《实录》中所说的却比铁牌上所书的,包括的范围更宽,也更难于执行。因为内监虽然主要是活动于宫廷之中,对于外面诸事总不免有所接触,要他们不干预政事已经很难,要不干预外事,就更难了。明太祖对于他自己的这些禁令都是很认真的。据说有个在他左右任事很久了的老内监,一天无意之间偶然谈起了政事,明太祖为此立即大怒,即日便把这个老内监斥回乡里,不许再回朝。他的认真程度,于此可见一斑。然而即便如此,有时出于事实的需要,明太祖自己也还是不免要触动这些禁例。如在洪武八年(1375),他就曾派内侍赵成到河州去干市马的事务;又在洪武二十五年(1392),派司礼监的内监聂庆童到河州去,办理有关茶、马等项事务。除去这两次派出内监到河州办事之外,明太祖对宦官的控制管理都是很严的,直到他于洪武三十一年(1398)去世,都是如此。
明太祖去世后,继之而登帝位的是他的太孙朱允炆,也就是后来被谥为“恭闵”的恭闵帝。但是历来人们还是习惯以他的年号来称他,称之为“建文”,或是建文帝。这位皇太孙朱允炆,是明太祖曾立为皇太子的朱标的次子。朱标是在洪武元年正月,初建国时便被立为皇太子的,但他只活到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便在他的父亲明太祖之前,先下世了。那一年,朱允炆已14岁,遂于当年九月便被立为皇太孙。
朱允炆在即位为帝时,年龄已及20,他是在明太祖言传身教中度过了作为皇太孙的几年岁月的,因此对明太祖的教导都一体谨遵,在约束宦官方面,比明太祖尤为严厉。他于即位之始,便曾严谕各处地方官吏,说是内侍外出,如有某种不法之处,地方有司便应将其械送治罪。在内廷,他对内监的管束也极严厉,稍有违忤,立即严惩不贷。他对宦官们如此之严,以致宫内的宦官们很多人都很不安,有的甚至私逃出宫,另寻去处。那时明太祖的第四子燕王朱棣,即后来的明成祖,早已有了不臣之心,由于他待宦官们较为宽松,因此那些逃出宫外的宦官们,很多都投奔了燕王,并把他们所知道的各种消息也都告诉了燕王。特别是燕王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南下时,逃离出宫,投到他那里去的宦官们就更多,也给朱棣添了不少的助力。
明成祖朱棣原本就很信任在他左右的宦官们,他起兵后又得到宦官们的很多助力,对宦官的倚重更增加了一些,因而在他即位为帝后,便一反他的父亲明太祖的所为,对于宦官,从严加约束到信任倚重,觉得最可信赖的,还是那些随在他身边的宦官。他的帝位是由篡夺得来的,他怕各地有人不服,便派出很多宦官去镇边方,或是作为监军驻在军中监视各地的守将。这些出镇或监军的宦官们,自认为是来自禁中,在皇帝左右的人,几乎都是傲然高踞于地方有司之上,为所欲为,比起建文时期,宦官外出稍有不法,便被械送法办,真有极大的不同了。由于信倚内监有过于信倚外官,朱棣把对外出使的重任也交给了宦官。如永乐初年奉敕出使暹罗的李兴,出使西域诸国的李达,出使迤北的童海,出使西番的侯显等人,便都是很被明成祖朱棣信任的内监。当然,成为永乐时期令人最为触目的三保太监下西洋一事,更是内监出使事件中,传说最为广远,一直流传至今的事例了。
永乐如此任用宦官,与他父亲明太祖留下来,要他的后人敬谨奉行的《祖训》,显然是有违的,因此很有些人不免发出疑议。然而永乐却不肯承认有违《祖训》。他说,“朕一遵太祖训,无御宝文书,即一军一民,中官不敢擅调发。”他这是说,中官奉有御宝文书,便是奉命行事,已非个人行为,所以也就不能算是干预政事了。其实出使、出镇以至监军,全都并非细举,没有御宝文书,如何干得成呢?况且明太祖并不认为宦官们能够任以这般大事,他倒常说,“此曹止可供洒扫,给使令”,又还常说,“……驭之之遭,在使之畏法,不可使有功。”若用明太祖的这些话来衡量,朱棣那样任用宦官,显然就有违父训了。不过,在这方面,明太祖自己也不免会有所违反,所以也就很难深论了。
到了永乐十八年(1420),帝都已从南京迁往北京,这时明成祖朱棣却又做出了一件显得更为倚信内监的事。在那一年,朱棣于专门缉事的锦衣卫镇抚司以外,又设立了一个称为东厂的缉事机关,专门由司礼监的太监来予以管理和掌握。所以要另外再设这么个东厂,一则是由于永乐对于锦衣卫镇抚司所办各事,自始就觉得不够满意;二则是有些机密要事,他总觉得交给外官去办,不及交给内臣去办更为妥善。他的所谓机密要事,主要是指,要访查建文帝的踪迹。在建文四年(1402),朱棣率领叛军攻入南京时,宫中起了大火,入宫后却寻不见当时在位的建文帝。永乐为此很是心急,曾一连数日闭门大索。虽经数日的仔细搜寻,仍是一无所获,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那时外面偏又盛传:在靖难军攻入皇宫之时,建文帝已经化装成僧人,带了早已备好的度牒,从地道中,逃出宫外去了。关于建文帝逃出宫外的踪迹,各样的传说就更多了:有的说,建文帝扮成僧人早已逃到海外;又有人说,建文帝仍旧留在国内,但常化装成各样人物,到各处去串联,到处集结旧臣,企图复辟。永乐为了查访不见踪迹的建文,做了不少的布置,他曾派出太监郑和,率领船队,多次出访西洋各国。这样,一则是为了扬威海外,宣谕各国;二则也是因为谣传说建文帝已经逃往海外去了,所以让郑和访问海上诸国,也可顺便查访建文帝的踪迹。与海外寻访同时并举的是,明成祖朱棣又以访寻张三丰为名,派出了近臣胡(左氵右荧),在全国到处查访。朱棣设立东厂,暗中也有查访建文帝踪迹的用意,这件事是他最为急切而又需要隐秘进行的,所以应以最为他倚信的内监来主管这个机构。东厂在初立时,任务原只说是以侦伺谋反案件为主,一般的侦伺案件并不由他们管,仍由锦衣卫镇抚司来经办。由于初时稍有分别,所以在东厂初立之时,它与锦衣卫镇抚司尚可彼此相安,没有什么纠葛。但因缉事办案都能带来不少好处,而且案件办得越多,好处也就越大,东厂和镇抚司的人,不免各自都会向对方的活动范围之内去伸手,这便渐渐形成彼此纠缠不清,厂、卫互争的局面了。这种局面,在永乐以后的历朝之中,一直都在继续,有时是厂压倒了卫,有时又是卫压倒了厂。不过总的说来,总以厂占上风的时候为多,因为厂是握在内监的手中,他们身在宫中,与皇室靠得要近些。
明太祖的“内监不得识字”这条禁令,到了永乐年间,也已没有人再提起了,不过永乐却也没有做过什么大肆违反这条禁令的事,仅只在范弘、王瑾、阮安、阮浪这四个小太监身上稍稍违犯了这一条禁令。这四个小太监都是交趾人,是英国公张辅出征交趾时虏回来的俘虏。张辅征交趾回来,带回来很多俘虏,其中有很多交趾的美童。张辅把这些美童都净了身,献入宫中作了服役的小太监。范弘等四人,是这些小太监中长得最为俊美的四个,他们很得到明成祖朱棣的喜爱。朱棣见范弘等四人聪明俊秀,认为很可造就,不但让人教他们都认了字,而且还命人按日教他们读了一些书,几年以后,他们竟达到了能通经史,善笔札的程度,可以派得上干点文墨方面的事情了。最后,永乐把四人中的范弘、阮安、阮浪三人都赐给了那时已被立为太子的朱高炽,也就是后来的明仁宗。在这三个人中,以范弘最为得用,他曾被任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很有权势。阮安后来学会了修建,在造宫殿和治河等方面都做了不少的事情,而且干得很好。阮浪的运道远不及范弘和阮安,他只做到了御用监的少监,景泰时为人所陷害,被杀掉了。王瑾原名陈芜,是后来才被赐名王瑾的。在明宣宗还是皇太孙时,永乐特别把王瑾赐给了他。皇太孙很喜欢王瑾,让他朝夕都随侍在左右。他经常随侍明宣宗出征,是宣德朝中最受宠眷的宦官。
把“内监不得识字”这条禁令彻底推翻了的是永乐的孙子朱瞻基,也就是明宣宗。朱瞻基自从得到了王瑾后,深深感到,这个读过书、通文墨的内监办起事来,比那些不识字的老内监要得心应手得多,奏报诸事也能口笔并用,详简得宜。他觉得,内监如果都能像王瑾那样,就省事得多了。明宣宗是个敢作敢为的人,所以登基后不久,便在内廷办起了个内书堂,选了一些聪明伶俐的小内监到那里去读书,他还特派了阁臣、谨身殿大学士陈山去主管内书堂的事,并由这位阁臣自己来任教。这个内书堂办得很持久,从宣德初,一直办到了明朝的灭亡才终止,先后长达二百十几年之久。在陈山之后,所有被用来主管内书堂的一直也都是些殿、阁大学士们,来教这些小内监读书的,也都是那些在翰苑部门任职的词臣们。管的人和教的人都是精选的,所以那些得入内书堂读书的小内监们,书都读得不错,批硃、拟旨等项工作,都能援笔立就,干得很好。《明史》在论及这些小内监时说,“用是多通文墨,晓古今,逞其智巧,逢君作奸。数传之后,势成积重,始于王振,卒于魏忠贤,考其祸败,其去汉、唐何远哉!”《明史》此论似与明太祖的论调暗合,大有把明代的祸乱归罪于宦官,尤其是归罪于任令宦官读书之意。其实,其所论并不准确。说这些内监们在内书堂读了书后,他们都“习知经史,娴于文墨”,倒确实是的,说他们都是“逢君作恶”,就有些太过。他们之中,善于逢迎,机巧多变,惯于逢君作恶的固然很多,但忠劲正直的倒也还有,一笔把这些人抹掉,不能说是确论。说祸国大珰“起于王振,卒于魏忠贤”,也不尽然。王振确实是首批从内书堂培养出来的大珰,而魏忠贤和内书堂实在扯不上多少关系。魏忠贤是个半路出家的人,他在自宫入宫之前,原是个在赌场、茶舍等处鬼混的痞徒,是由于赌输了钱,无法偿还,迫不得已,才走上自宫求职之路的。他入宫时已经成年,能被选入内书堂的机会实在不多。而且魏忠贤也未见得读过什么书,关于他的文化程度,大概说他是一字不识的人占大多数,说他能识些字的人实在很少,而且这些人必跟着声明,魏忠贤虽说识字,但实在识字不多。至于魏忠贤自己,他倒是很想和内书堂牵上点儿关系的,在他当权后,曾说内书堂的某些人教过他,被他指说过的人也漫应着,好像有那么回事,但他们,说的和应的,都极为含混,让人摸不着头脑。说魏忠贤是最后一个祸国的大珰,也并非尽切。在魏忠贤之后,还有在崇祯年代曾横行过一时的张彝宪、曹化淳、高起潜等人,这几个人在暗中为恶,坏事干得实在也不算少。不过,若拿他们和王振、汪直、刘瑾等人来比,似乎弱了一些,若和在他们之前不久的魏忠贤来比,就更微不足道了。《明史》没有把这几个人列为大珰,大概正是为了这些。
能够有些娴于文墨的内监,对于身在帝位的人来说,实在可以省力不少。皇帝高踞于统治者的首位,自古便有“日理万机”之说,如果认真办事,实在也真够忙的。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1380)废去了宰相制,撤去了中书省以后,有很多以前是由宰相们来办理、决定的事情,都变得要由他来办理、决定了,这些加上他原有的事物,使他真是忙上加忙,简直照顾不过来了。特别是那些批复、指示等有关文墨上的事,更使他感到为难。在洪武和建文时期,这些都常由翰林院、詹事府等处的学士们被派定参办,后来有了“娴于文墨”的内监,他们近在左右,让他们来做更为方便,渐渐便改由他们来办,日久成例,反倒成了这些内监们的分内之事。甚而至于一向应由皇帝亲自来做的,用硃笔在各类文件上加以批示的工作,竟也成了司礼监的例行公事,他们称之为“批硃”。自从得到了“批硃”这一重任,司礼监们权势比以前更加显赫,这使它已高踞于内阁之上。一切政令、政策的最后决定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了。
由于掌握着东厂,有了镇压、统治的权力,又取得了应由皇帝自己来办的批硃权,这便是明代的宦官与前代的宦官显著不同之处。由于这些已经成了明代宦官例行之事,所以他们在政治上的权势和影响才能够历久不衰。然而也正由于此,明代历朝的大珰们,他们之得达到权倾一时的地步,常常都是按部就班、逐渐实现的,很少有过拼死斗争攫取权力的过程,所以他们实际都是外强中干、虚而不实。他们在得势弄权时虽像是势焰熏天,不可一世;而一朝事败,常又显得极为虚弱,一蹶而不振。明代的大珰虽多,当权虽久,但他们不能像汉、唐时的宦官那样,连天子的兴废生死,都掌握在手,实在也是他们所具有的不同条件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