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学术有一共同目的,曰追寻造物之真理而已。美术者,乃真理之存乎形象、色彩、声音者也。音乐为占时间之美术,当非本论之范围。兹篇所论,专就造型美术,阐明其意。造型美术,亦分为两途:一曰纯正艺术,即绘画、雕型、镌版、建筑是也;一曰应用艺术,亦曰工艺美术,乃损益物状,制为图案,用以美化用具者也。

吾人在立论之始,应于题之本身,定一解说。中国今日往往好言艺术,而不谈美术。艺术者仅泛指术之属乎艺事而已。美术者,顾名思义,则为艺术者,不徒能之而已,盖必责之其具有精意,于人之精神,有所发挥,故其学术,因欲奔赴此神圣“美”之一目的。于是在同一物事上,各人得自由决定其形式,又利用一形式,求一适合之内容,以赴其所期望理想之美。而其精神,亦必为所探讨之真理。所谓形式内容,不过为作者所用之一种工具而已。

内容者,往往属于“善”之表现。而为美术者,其最重要之精神,恒属于形式,不尽属于内容。如浑然天成之诗,不必定依动人之题,反而如画虎不成,则必贻讥大雅。故美术恒有两种趋向,一偏于善(则必选择内容),一偏于美(全不计内容)。偏于善者,其人必丰于情绪,偏于美者,其人必富于感觉,各有所偏,各有所择。顾美术上之大奇,如巴尔堆农(1)之额刊,如米开朗琪罗之《摩西》,如多那太罗之《圣约翰》,如拉斐尔之《圣母》,如提香之《下葬》,如鲁本斯之《天翻地覆》,如丢勒之《四使徒》,如伦勃朗之《夜巡》,如委拉斯凯兹之《火神》,如吕德之《出发》,如康斯太布尔之《新麦》,如特纳之《落日》,如门采儿之《铁工厂》,如罗丹之《加莱义民》,如夏凡之《神林》,如列宾之《伊望杀子》,如倍难尔之《科学放真理于大地》,如达仰之《迈格理女》,如康普之《非雪忒》,如勃郎群之《码头工》,无不至善尽美,神情并茂。比之中国美术中,如阎立本之《醉道》,如范中立之《行旅》,如夏圭之《长江》,如周东邨之《北溟》,无不内容与形式,美善充乎其量。孔子有美而未尽善之说,故人类制作,苟跻乎至美尽善,允当视为旷世瑰宝,与上帝同功者也。

善之内容可存而弗论,至其所以秀美之形式,颇可得而言。盖造物上美之构成,不属于形象,定属于色彩。而为美术之道,舍极纯熟之作法以外,作者观察物象之所得,恒注乎两要点,其表现之于作品上,亦集中精神于此两点。所谓色彩,所谓形象,皆为此两点之工具而已。

此两点谓何?曰性格,曰神情。因欲充实表现性格之故,爰有体、有派;因欲充实表现神情之故,爰有韵。

美术之起源,在模拟自然;渐进,则不以仅得物象为满足,恒就其性之偏嗜,而损益自然物之形象色彩,而以意轻重大小之,此即体之所产生也。

派者,相习成风之谓。其所以相习成风,皆撷取各地属之特有材料,形之于艺事,成一特殊貌者也。

所谓性格者,即刚强、柔弱、壮丽、淡泊、冲和、飞舞、曼妙、简雅等,禀赋之殊异或竟相反也。故须以轻重、巨细、长短、繁简之术应之,所以成为体也。

神情在人则如喜怒哀乐,妙见其微,艺之高深境地,其所以难指者,以其象之变也。其于物情,则如风雨晦暝,皆变易其寻常景象,要在窥见造化机理,由其正而通其变,曲应作者幽渺复颐广博浩**之襟怀思绪。此艺事之完成,亦所以为美术也。

至于工艺美术,其要道在尽物材之用,愈能尽物材之用者,为雅;愈违物材之用者,为俗。雅俗之分,无他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