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苏公闲着无趣,与苏仁出了杭州府衙,但见街巷行人行色匆匆,道旁五六个孩童追打嬉闹。苏公看得兴起,正待上前,却见一人急行过来,近得面前,方才看清,正是项笑冠。苏公疑惑不已,暗道:观他神色,甚为惊慌,不知何故?
项笑冠望见苏公,喜出望外,快步上前,施礼道:“小人正为寻苏大人而来。”苏公不动声色,道:“不知项公子寻苏轼所为何事?”项笑冠环顾四下,见无可疑人等,方低声道:“此处非言语之地,且寻僻静之处细说。”苏公道:“不如入府衙言语。”项笑冠连连摇头,道:“府衙之中多有不便,笑冠知前方深巷内有一家小酒家,甚是僻静。”苏公道:“如此甚好。”苏仁见那项笑冠神秘兮兮,暗道:这书生行踪诡秘,不知有甚企图?
项笑冠头前引路,苏公、苏仁紧随其后。入得小巷,至巷尾处见得一家温氏酒家。入得店内,只见四张桌儿,却无一个酒友食客。正中间列着柜台,置一盏青油灯,有如萤火。内柜上摆着数坛酒。里面坐着一个白发老翁,正斟酒自饮。那掌柜见有人进来,抬眼细看,识得项笑冠,急忙出柜来迎。项笑冠道:“温老掌柜,且温两壶好酒,炒几碟好菜。”苏公坐了首位,苏仁依下首坐了。不多时,温掌柜将酒菜端上来。项笑冠道:“项某有要事言语,烦劳温掌柜关门谢客。”言罢,摸出一锭银子,足有一两,递与那掌柜,只道是酒钱。温掌柜心领神会,合上店铺门板,自回后房去了。
苏公笑道:“项公子如此谨慎,想必此事非同小可。”项笑冠神情严肃,道:“苏大人,小人今日遇得一桩蹊跷事,甚是恐怖。若说将出来,恐无人相信。小人巴前算后,忽记起大人,故而来寻大人。”苏公微微一笑,道:“项公子且慢慢道来。”项笑冠战栗道:“小人回想此事兀自害怕。昨夜,小人去那西子阁,欲寻见田真真小姐,不想他不曾来西子阁,却原来在梦乡斋。小人又来到梦乡斋,不想田真真小姐竟也不在梦斋内,问其去向,婢女亦不知晓。小人疑惑不已,无可奈何,只得返回家宅。”苏公闻听,暗自叹道:可惜项笑冠才华横溢,竟如此迷恋一个风尘女子。
项笑冠又道:“今日小人又去梦乡斋,路经一条僻静小巷,偶闻一户人家后院中有女子嬉笑声。此处人家多是富商巨贾,家眷多绝色女子。小人心中不觉一动,欲窥看究竟。沿墙寻得一趁手处,探头张望,却见那后院凉亭中,有一男一女,正搂抱一团。大人,你道那二人是谁?”苏公疑道:“甚人?”项笑冠忿忿道:“那女子正是田真真,那男子便是通判宋盛宋大人。”苏公惊讶不已,疑道:“怎的是他二人?”心中暗道:“原来宋盛竟隐匿在此处逍遥快活。那薛满山怎生寻他得着?”
项笑冠言至此,却无嫉妒之情,反满脸惊恐,哆嗦道:“他二人调笑欢悦,那田真真取过石桌上一把酒壶,斟满一杯酒与宋盛饮。小人见得此番情景,甚是不悦,正欲离去。却见宋盛欲饮又止,忽的摔碎酒杯,一把将田真真推倒在地。那田真真正待爬将起来,那宋盛忽的抽出一把短刃,猛然一刀,刺入田真真胸腹。那田真真不及呼叫,便气绝身亡。那宋盛恐他未死,又戳了五六刀。但见鲜血满地,甚是可怕。”
苏公惊道:“宋盛竟杀了田真真!”项笑冠神色紧张道:“小人见得杀人命案,唬得半死。急忙下得墙头,仓皇而逃。不想出得巷来,正逢撞着大人等。”苏公回想起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时刻你怎不告知我等?”项笑冠叹道:“此是杀人命案,小人恐惹祸上身,故不敢言出。”苏公问道:“今又怎的言出来?”
项笑冠颤栗道:“古怪之事尚在其后。小人匆匆逃回家宅,思前想后,心甚惶恐不安。午时后,三四个好友来邀小人上西子阁饮酒,小人不便推辞,只得去了。上得阁楼,小人忽闻得一雅阁内女子笑声,那声竟似是田真真之声。小人惊恐万分,借着白日人多胆大,探头雅阁内观看,那女子竟果真是田真真!其千娇百媚、若无其事一般!小人唬得魂飞魄散,几将跌倒。小人明明见得宋盛杀死了田真真,怎的他又现身西子阁?莫非有鬼不成?”
苏公惊讶不已,疑惑道:“莫非你眼花意乱,错将宋盛所杀女子认作了田真真?”项笑冠连连摇头,道:“田真真之神情容貌,早已铭刻在小人脑中,怎的会错认他人?那被杀女子定是田真真无疑。”苏公疑惑道:“那西子阁上亦是田真真无疑?”项笑冠茫然道:“正是。故而小人道,若是他人,断然不肯相信此事,只道小人胡言乱语。大人,莫非这世间果真有鬼魂?”苏公道:“你我乃读书之人,怎可信此荒诞怪谈?只是此事颇为蹊跷,其中必有曲折。”苏仁忽道:“莫非是那宋盛、田真真二人早已察觉项公子暗中窥视,故假作杀人之状,演了一曲戏,欲借项公子之口说将出去。”苏公疑道:“此举有甚意图?”苏仁一愣,摇摇头道:“不知。”项笑冠道:“他二人先在庭院中,怎知我恰巧路过?”
苏公蹙眉道:“此事不可以常理推测。待明日项公子可引我等往那庭院暗中查访,如何?”项笑冠道:“小人愿为大人引路。只是此事切不可告知王敦王大人。”苏公诧异,道:“王大人乃杭州知州,此事岂可瞒他?”项笑冠道:“王大人与宋盛同是府衙官员,关系甚为密切。”苏公醒悟。二人约定会面时辰、地方,而后出了温氏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