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淡然道:“苏某窃以为,那贼非为公文信札而来。他盗走公文,不过是故弄玄虚、迷人耳目罢了。”王敦惊道:“非为公文?那是为了甚么?”苏公笑道:“却不知王兄那封信笺……”王敦闻听,脸色顿变,吱唔道:“不过是敦的一封家书罢了。”苏公看得真切,笑道:王兄怎的不敢实言?”王敦慌忙道:“不敢诳骗苏兄,确是家书。”苏公捋须笑道:“王兄言语吞吞吐吐,神色有异,眉目间有一丝惶恐,想必是有难言之隐。”王敦苦笑一声,尴尬道:“苏兄端的好眼力。惭愧惭愧,此信笺乃是一位故交密函。”苏公摆摆手,笑道:“王兄若不信苏某,休再多言。”王敦尴尬不已,连连赔笑,道:“苏兄切勿见怪。只是其中缘故不便道破,恳请苏兄见谅。”苏公笑道:“或许这信笺便是窃案真因?”王敦思忖不语,叹息两声,附近苏公耳旁,细声道:“乃是一位红颜心语。”
苏公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只道要到书房察看一番。王敦遂引苏公等前往书房。入得院来,苏公立于庭院当中,环视四方,三面厢房,院中耸着一株高大的橘树,四周绿草红花掩映。苏公道:“此院却只一处入口?”王敦道:“正是。案发当日曾令人细细查勘,四周墙头墙身无可疑痕迹。那窃贼定是从院门出入。”苏公道:“但凡窃案,不过四五般情形,一者,家贼,此人身在府中;二者,行窃动机明显的外盗;三者,家贼外盗相互勾结;四者,监守自盗;五者,惯偷、盗贼随意作案,偷盗钱财。今之情形,可否定第五者。若非大人虚张声势、玩弄花招,亦可否定第四者。余下三般情形,皆有可能。”
王敦惊道:“苏兄以为那窃贼或是府中人?”苏公淡然道:“此贼出入自如,可见其于府中宅院、路径、守卫等情形甚为熟悉。即便不是家贼,亦有内应。”王敦思量道:“府中家仆丫鬟早已一一查问过,并无可疑之人。”苏公幽然道:“想必此人隐匿甚深,难以察觉。”
苏公欲入书房。王敦自怀中摸出一把铜钥匙,开了锁,推开书房门,引苏公等人入内。但闻满室芳香,那室中一三足青铜龙身香炉,青烟袅袅;一壁书阁,皆是书卷,一尘不染;又有木阁上铜鼎、瓷瓶、玉雕。一面壁上悬有三幅轴卷,乃是文与可《墨竹图》、王摩诘《云湖孤峰》,另一卷轴乃是王敦所书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长卷。一侧空有一处,想必原是张旭《千字文》所在。临窗案桌上,有文房四宝及镇纸玉石。又有一几,陈放着一张古琴。
苏公看那墙上卷轴,《墨竹图》确是文与可真迹,《云湖孤峰》图轴似是赝品,王敦所书《春江花月夜》,字远不及诗。又看那铜鼎、瓷瓶、玉雕,甚为精致,亦是难得古物。苏公寻思:室中玉雕、卷轴多是珍贵物什,那窃贼为何单只取张旭《千字文》?
苏公唤过严微,耳语几句。严微会意,近得窗阁,细细察看,似有所思,转身出得书房,把手来推左右窗格,琢磨片刻,冷冷一笑,回入室内,往苏公使个眼色。苏公心领神会,道:“王兄,你那书房钥匙可曾遗失过?”王敦思索多时,摇头道:“无有此般事情。”苏公道:“你这钥匙可是随身携带,不离寸步?”王敦疑道:“莫非苏兄疑心那窃贼偷得钥匙,而后仿制一把?”苏公笑道:“正是。那窃贼并非破窗而入,而是开锁自房门口进入。”
王敦惊讶不已,道:“苏兄何以知之?那窗格素来紧闭,即便偶尔开启,亦随手关闭。唯有那两日,我一入房中,便见那窗格开得窄缝,不曾严合。且窗沿之上有一足迹。可见那贼乃是破窗而入。”苏公道:“王兄可曾细细察看窗格边沿、插闩,有无异样痕迹?”王敦道:“不曾留意。”苏公笑道:“王兄中计也。”王敦惊道:“若那厮开锁而入,而窗格开启、窗沿足迹如何解释?”苏公笑道:“此正是窃贼狡猾之处。那窗格开启、窗沿足迹乃窃贼有意为之,欲误人耳目。”
王敦闻听,大惊道:“何人竟能偷得我书房钥匙?”苏公轻声道:“此人必是王兄左右。”王敦思索道:“此钥匙置在我怀间,左右怎生取得?惟有拙荆可得手。”苏公笑道:“如此言来,最可疑者便是尊夫人了。”王敦疑道:“他要公文何干?”苏公笑道:“恐非为了公文,而是王兄那封信笺。”王敦大惊,疑惑道:“若如此,后一回失窃,他偷长史卷轴又有何用?”苏公顿时哑口无言。
正言语间,有家仆来报,道是杭州通判宋盛大人、指挥司兵马统制薛满山将军有要事求见。王敦令他二人在客堂等候。苏公道:“王兄公务缠身,我等且先告退。”自引苏仁、严微去了。王敦径直来到客堂,宋盛、薛满山急忙上前施礼。王敦挥手示意二人坐下,道:“你等有甚要事?”二人哪里敢坐,宋盛把眼来看薛满山,薛满山犹豫不语。
王敦甚是不快,道:“有话快快言来,休要吱唔。”宋盛趋步上前,细声道:“大人,甲仗营出事了。”王敦惊道:“甚事?”薛满山低头道:“卑职罪该万死,愿受大人处置。”王敦诧异不已,道:“你休要啰嗦,快快道来。”薛满山吱吱唔唔道出实情,王敦闻听,大吃一惊,怒道:“你可着人追查?”薛满山道:“卑职正竭力追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