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言赵怀善兄弟三人追查黑衣刺客数日,无有半点眉目,只得怏怏回庄,来见父亲。赵车书亦不多言,令三子且去歇息。赵氏兄弟怎的安心,恐那厮再来,引庄丁轮番值守巡视,不敢有丝毫懈怠。如此一月,无有异常。赵氏兄弟私下商议,赵怀中道,想必那厮知晓我有所防备,故不敢轻举妄动。赵怀善然之。赵怀原道,那厮隐于暗处,我等在明处,若候他来,有如守株待兔。不如明撤庄丁,暗守贼人。赵怀善、赵怀中齐声赞同。兄弟三人挑选得力家丁,隐于暗处守候,只等那厮前来。
只是自那夜事后,老将军赵车书整日默默无语、郁郁寡欢。夫人解氏询问其故,赵车书一言不发,独自叹息。赵氏兄弟见状,道:“父亲休要烦心,不日我等兄弟定将那厮擒住。”赵车书似有所思,欲言又止。兄弟三人知趣,且先退下。
这一日午后,赵车书独自入得静心堂,不多时又退身出来,脸色苍白。回得房来,夫人解氏见他神色异样,只道他身体不适。赵车书忽问道:“夫人今日可曾入得佛堂?”解氏诧异道:“妾身不曾去得。老爷何出此言?”赵车书疑惑道:“今日有人入得佛堂。”解氏惊道:“老爷何以知之?”赵车书道:“每夜你我念佛罢,我便在菩萨左右做些暗记,次日勘验,并无异常。方才入佛堂,却发现暗记变动了。”解氏不解,道:“莫不是猫鼠动过?”赵车书摇头,道:“我做了五处暗记,变了四处。且其中三处甚高,非猫等可以触及。”解氏惊讶,道:“如此言来,确有人偷偷入得佛堂。但不知其欲何为?”赵车书思忖道:“此人定是我府中人无疑。”解氏有些愠怒道:“何人如此胆大?”赵车书不语,脸色阴沉,半晌,喃喃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夫妇二人正私语间,门外有家人来报,只道府外有三人求见。赵车书心烦意乱,令家人传话,唤赵怀善前去招呼接应。不多时,赵怀善急急来报,只道来访之人乃是湖州府苏轼苏大人。赵车书闻听,急忙出院来迎。却见堂上三人,正是苏公、兵马都监单破虏与随从苏仁。赵车书三步并作两步,拱手施礼。苏公急忙回礼。二人客套寒暄一番。苏公又引见单破虏,单破虏上前拜见镇远将军。
赵车书见他神采非凡,暗自赞叹,道:“单将军年少有为,真国之栋梁也。却不知将军可是苏州人氏?”单破虏垂首道:“卑职乃是杭州人。”宾主落座,赵车书道:“今闻官军出战,太湖水贼闻风丧胆,惊散四方。来往客商无不拍手称快。此皆苏大人之功也。”苏公笑道:“惭愧惭愧。苏某何功之有?若无单大人,苏某早身首异处了。”赵车书甚是惊讶,询问其故,苏公便将其中曲折细细道出。赵车书听罢,拍案怒道:“此等奸人,食朝廷俸禄,扬官军旗号,竟暗中勾结匪类,残害无辜,谋害朝廷命官,如此可恶,端的该杀。”单破虏咬牙切齿道:“老将军所言极是。此等败类,害国殃民,单某只恨不能亲手刃之。”赵车书扼腕叹息,苏公眯了眯眼,捋起了胡须。
而后,苏公令苏仁奉上美酒两坛,赵车书问道:“苏大人此乃何意?”苏公道:“早在京城之时,便闻老将军乃壶中豪杰,苏某无以馈赠,遍访巷井,得此三十年状元红,万望老将军休要嫌弃。”赵车书叹道:“苏大人有所不知。老夫早已戒酒数年了。”苏公闻听,不知所措。赵车书见状,笑道:“苏大人一番盛情,老夫怎可唐突,今日便破戒与大人畅饮。”遂令家人设宴堂中,又令三子立于一旁把壶添酒。
赵车书久未饮酒,一朝破戒,兴致盎然,竟多贪图几杯,有了几分醉意,不免感慨叹息。苏公甚是诧异,问道:“莫非老将军有甚心事?”赵车书叹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苏公不解,道:“老将军何出此言?”赵车书唏嘘道:“老夫已过甲子之年,行将入木,回想往事,竟如昨日,宛若一夜秋梦。”苏公道:“老将军为国英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足以名垂青史,百世不磨。”赵车书叹道:“苏大人乃当今名士,曾闻市井传言学士识遍天下字,读尽天下书,想必不曾忘得曹松《己亥岁》吧。”
苏公闻听,思忖不语。单破虏不解其意,见苏公不语,又不便多问。赵怀善见父亲失言,急忙上前敬酒,道:“小侄习字数年,不得其法,今幸逢大人,望大人赐教之。”苏公笑道:“作字之法,识浅见狭学不足,惟心目手俱得之矣。凡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赵怀善半信半疑,正待再问。赵车书忽道:“老夫曾读大人一篇文章,其中一语,颇有感思。”苏公问道:“却不知是何文何语?”赵车书道:“老夫记得清楚,大人文章言:战者,必然之势也,不先于我,则先于彼。”
苏公惊叹,道:“不想老将军竟忆得此言!今回想起来,苏某作此文已有二十余年了。”赵车书叹道:“可惜老夫见得此文不过五年。此文见析悬镜,机沛涌泉,颇引人深省。每每读之,思索万千。老夫以为苏大人可谓当世兵家也。老夫不才,欲注此文以留后世。只是先于我、先于彼一句,不得其旨,不敢妄点。今幸逢学士,还望大人赐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