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万、雷千回得姑丈家,琢磨案情。雷千问道:“贺兄怎知此人不是乌笃卓?”贺万笑道:“我窃以为,此人是羊家堡人氏。”雷千、贺万姑丈及家人皆不解,问他是否识得此人。贺万笑道:“其面目全非,我怎知他是哪个?”说罢,自袖中抖落出一物,放置桌上。众人齐望去,却是一块铜牌,半个巴掌大小,牌上有二字:“羊府”。众人方才醒悟。贺万道:“勘验尸首之时,我摸其囊中,得到此物,恐外人察见,便收藏在身,不敢言语。”雷千笑道:“好个贺万!好快手脚!我便在你身侧,竟亦不曾见得。”其姑丈道:“如此说来,此案与羊家堡有干系?”贺万道:“此人乃羊家堡人氏,其面目定有人识得,故而凶手毁其容貌,恐被他人认出。只是一时大意,竟忘却将他身上府牌取走,从而露了马脚。”
姑丈叹道:“此案非同小可。你等可知羊家堡情形?”贺万疑道:“莫非其中有甚隐情?”姑丈道:“这羊家堡虽有大户七八家,可称作‘羊府’者,却只一家。”雷千问道:“哪一家?”姑丈叹道:“便是羊仪怙羊大官人。”雷千道:“莫非便是那开泰绸庄的大东家?”姑丈点头,道:“正是。”雷千道:“如此看来,这尸首与羊仪怙有干系。”贺万道:“既如此,待明日我等去羊家堡查探个究竟。”
姑丈忙道:“你等有所不知,那羊家堡可非同他处,虽不及龙潭虎穴,却亦是豺狼之巢。”贺万、雷千闻言,大为疑惑,道:“何出此言?”姑丈叹道:“道来话长。那羊家堡本有二百余户人家,其中羊姓居多,约莫有七成,余下六七十户皆为杂姓。多年来,堡中人家也还和睦相处,不曾有本家与外姓之分。那羊仪怙亦是羊氏子孙,自幼丧父,家中贫穷,曾在湖州城一家绸庄做了个小伙计,后自家开了一家小店铺。二十年后,不合竟发了迹,今日成了湖州商贾大户。老夫与他同年,自小识得他,其外似忠厚老实,实则阴险狡诈,眼中只有那银锭元宝,毫无仁义礼信。他欲掌管羊家堡,便先每月付发五两银子与族中众长者,言为孝奉长辈。如此久之久之,笼络了族中长者,待众老一致推举他为族主,族中之事,无论巨细皆由他处置,而无需众老商议。”雷千、贺万望着姑丈,待他说下去。
姑丈喝了口水,又道:“这羊仪怙依仗财多势大,雇得几个枪棒教头,又募得近百名精壮汉子,唤作庄丁。明言护庄防匪,以保羊家堡之安宁,实欲掌管羊家堡,令其成为羊仪怙之天下。凡羊家堡之外姓人家,皆被他借机赶出堡去,但有不服者,无不遭其毒打,轻者致伤,重者致残。故今堡中只有羊姓人家,无有外姓。”雷千疑道:“他对外姓人怎的如此憎恨?”姑丈叹道:“非是外姓人如此,即便是同族人,亦无仁义可言,家家户户须交付所谓护堡钱。”雷千不解,道:“何谓护堡钱?”姑丈道:“羊家堡百余名教头庄丁,所需日费平摊各户,几乎每户要供养一名庄丁。”雷千怒道:“此即为富不仁也。”
姑丈叹道:“羊仪怙依仗财势,称霸一方,跋扈自恣,为所欲为。四乡都称他为瘟疫虎。羊家堡人心惶惶,鸡犬不宁,道路以目,敢怒而不敢言。约莫前年,闻得堡中烧饼摊羊四郎浑家被其窥见,这厮顿生歹念,将羊四郎浑家掠回府中,肆意**。羊妻受辱,后自缢身亡。羊四郎闻讯赶回来,前往羊府寻妻,见着浑家尸首,便欲与之拼命。可怜羊四郎怎生是他等对手?反招致一顿毒打,双腿皆断。羊仪怙反借机诬蔑,将羊四郎赶出羊家堡,那羊四郎流落在外,不多日便死了。唉,好端端一对夫妇,竟自双双亡命。”
雷千闻听,拍桌而起,怒道:“如此恶霸,端的该千刀万剐,不足解恨。”贺万叹道:“昔日张睢张大人、今日苏轼苏大人,皆是为民主事的清官,怎的无人状告这恶霸?”姑丈叹道:“羊仪怙财大势众、耳目众多。往往告状之人尚未到得府衙,便被其手下截住,押解回堡,非死即残。况且人人有妻儿老小,恐他报复,谁敢告他?”
姑丈说罢,雷千早已气得咬牙切齿、磨拳擦掌。姑丈道:“今四方庄邻亦遭害不浅,因其甚是霸道,凡如灌田之水、山林土地、口角纠纷等等争执,无不以羊家堡胜而告终。幸我赵家庄多年太平,无有冲突。”雷千疑惑,道:“羊、赵两庄毗邻,羊家堡如此霸道,赵家庄怎的安然太平?”贺万笑道:“雷兄有所不知,有赵老将军在此,他羊仪怙怎敢妄为?”雷千方才醒悟,原来那镇守边关十余年,立下赫赫战功的镇远将军赵车书便隐居在此。
时近黄昏,送信之人方才回来,只道苏大人明日前来查勘。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雷千、贺万早早到得庄头路旁,守候苏公。天方大亮,便远远见得苏公一行,二人上前相迎。随行之人乃苏仁、李龙、吴江、仵作。雷千、贺万道明原委,苏公并不入庄,令雷千、贺万引至案发之处。
入得树林中,李龙眼尖,望见前方树下躺着两具尸首,诧异道:“昨日闻报死得一人,怎的有两具尸首?”雷千、贺万大惊,急忙看去,果真如此。苏公细看,笑道:“你等且看仔细。”众人再看,却见那两具尸首竟然坐立起来。原来地保令两名胆大者守护尸首,二人却寻得树下,铺些茅草,吃肉喝酒,不觉竟自睡去,此刻方才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