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叹道;“张大人过于刚直。苏某早已言过,推行新法,亦有弊端,不可强行之。张大人之举,触及了湖州某些权势富贵之根本。”张睢道:“变革新法,岂无险阻?卫鞅变法,终被车裂。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或败或成。苏大人虽当世大学士,经天纬地,踔绝之能,却不知新法之必要,实乃一大憾事也。菩萨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张某不才,愿为先锋,即便是万丈深渊,亦不回首。”
苏公感叹不已。张睢醒悟道:“他等奸商嫉恨于张某,便设下此计,得知杭州知州王大人有寿礼送往京城,便将之抢劫,而后造谣生事,只道我张睢治理不力,致使湖州贼寇丛生、民恨吏怨。又暗通关节,密上奏本,圣上、丞相竟信其言。”苏公点头道:“正是如此。”张睢叹道:“张某不解:前番抢劫明珠,乃是为嫁祸张某,他等意图已成,苏大人方才上任,他等又盗走明珠,意欲何为?”
苏公道:“张大人所言中的。沈成携明珠而逃,后被他人所杀,明珠侥幸追回。此案至此已圆满。朱山月又遣人盗明珠,实乃画蛇添足、弄巧成拙。”张睢点头,道:“张某亦如此思想。”苏公摇头道:“其实不然。张大人有所不知,沈成所携逃之明珠,非是杭州王敦王大人之明珠也。”张睢及众人皆惊讶不已。
苏公道:“苏某追回明珠,朱山月闻知不妙。试想,那王敦大人见得明珠,却非自己之明珠,此事定然将揭穿。如此,沈成抢劫明珠一案必然深究,不定何时便会查到他朱山月之头上。”张睢悟道:“苏大人来湖州之日,先遣郑海来报信。却不料郑海将消息告知朱山月,朱山月耽心事发,故而先下手为强,令人连夜盗走那假替之明珠。苏大人竭力缉查此案,寻得线索。那朱山月见风紧事急,害怕惹火上身,便又令人潜入府衙,将那原先真的明珠送回,意欲平息此案。不想苏大人破案神速,此举竟已迟矣。”
苏公笑道:“此中还须谢过张大人之暗线也。幸有他暗中指点帮助,苏某才省却了诸多周折。”张睢笑道:“古人云:吉人自有天象。苏大人若不嫌弃,可收用此人。”苏公笑道:“苏某正有此意。”张睢道:“如此,张某代他先行谢过大人了。”
苏公笑道:“张大人何必如此。人才者,苏某素来敬重。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也。临别之际,苏某还有一事相告。”张睢笑道:“苏大人事多矣。不妨悉数说来。”苏公笑道:“此番明珠被盗一案,真正之盗贼非是朱山月,实另有其人。”张睢惊道:“不知盗贼何人?究竟是甚回事?”苏公笑道:“真正盗贼非是他人,乃是苏某也。”众人闻听,无不诧异。
苏公道:“张大人可曾忆得,案发当夜,苏某曾与张大人秉烛夜谈,苏某闻得户外有异常声响,出门去看,却并无异样,心甚疑之。张大人只道是风声。苏某却多了一心,明的放回明珠,实则暗中携带于身。那盗贼潜入书房,四下搜索,未见明珠,只得空空而返。次日,苏某见书房凌乱,便知其故,遂将计就计,只道明珠被盗,又责令衙役捕快,四处放风,竭力查探,缉拿盗贼。弄得满城中人,皆知晓此事。苏某心中疑惑,思量那盗贼非一般盗贼。于是取来沈成一案之卷宗,细细阅之,颇有疑问,或有沈成同党残余。苏某欲借机一网除之,故而自沈成一案着手,寻查线索。闻街坊中人言,有殷小六者,与沈成相交甚密,或知其中情由。苏某便着人查探殷小六。却不料朱山月先下手将其谋害。原来,那殷小六亦是朱山月之手下,沈成一案,他却在杭州探风。此番,朱山月令他潜入府衙,意欲盗窃明珠。只是不曾得手,白来一遭。初始,朱山月信之。却不料次日传出消息,府衙明珠被盗。朱山月大怒,只道殷小六私吞明珠,欺蒙于他,即令湖州四雄追查此事。那殷小六贪杯好色,那夜自在翡翠阁作乐,湖州四雄将他拿住,逼问其情。那殷小六本不曾盗得明珠,自不会招认私吞一事。那湖州四雄严刑逼之,那殷小六或是抵挡不住,屈打成招,只道此事与吕琐相干。湖州四雄遂将他杀害,又恐案发而受牵连,便剁下了他的头颅,成了一具无头尸首。因殷小六与吕琐来往密切,且吕琐是古董行家,朱山月果信之,令其管家安福前往试探,那吕琐怎会招认?故而他二人争吵起来,吕记店铺中伙计无意见之。朱山月恼怒,便令四雄之一钩命郎君卜仁追杀之,卜仁又四下搜寻一番,无有明珠下落。朱山月又疑心明珠在殷小六之妻手中,便令四雄之一元天追查之。殷小六之妻亦死于其手。”
张睢道:“万般无奈之下,那朱山月为平息事端,只得将手中真明珠送归府衙。”苏公点头,道:“苏某亦不曾料想到有两颗明珠。后将二珠比照,果有差异。原珠虽只鸟卵一般大小,却晶莹剔透,到得夜间,熠熠发光,端的是一颗夜明珠,实属罕见。”苏公言罢,张睢等人嗟叹不已。
张睢笑道:“苏大人真乃机巧之人。”苏公叹道:“张大人此去襄阳,苏某意欲作诗相赠。”张睢喜道:“如此甚好。”令家人取来笔墨纸砚。苏公道:“不知施小姐可否愿为苏某研磨?”施青萝嫣然一笑,道:“能为苏学士研磨,乃妾身之幸也。”
却见苏公左手拂须,右手将那狼毫一挥,书诗一首,名曰《送张嘉州赴襄阳任上》。诗云:“少年不愿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颇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虚名无用今白首,梦中却到龙泓口。浮云轩冕何足言,惟有江山难入手。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笑谈万事真何有,一时付与东岩酒。归来还受一大钱,好意莫违黄发叟。”
张睢笑道:“人言苏大人之诗词,理妙万物,气吞九州,纵横奔放,若游戏然,触处生春,别开生面。今方见之。幸甚幸甚。”说罢,将那诗卷收下,谢别苏公,翻身上马,自引施青萝并家眷、随从等往襄阳而去。张睢到达襄阳府,上任不足三月,因不满襄阳府衙诸多官吏招权纳贿、为虎作伥,遂挂印隐遁,不知所踪。据后人考证,张睢一家应该隐居在荆州府江陵县,四百多年后的明代,张睢后世子孙中出了一个人物,唤作张居正,此人后来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优秀的内阁首辅。
苏公立于道旁,目送张睢一行没入山林之间,唏嘘几声,叹道:“走矣,走矣。”苏仁道:“张大人已远去。老爷且回吧。”苏公不语,自往湖州城而去。苏仁追上苏公,问道:“方才老爷与张大人所言谓‘此人’者,不知是何人?”
苏公不答,俄而,笑道:“你道他是何人便是何人。”苏仁思索,言及数人姓名,苏公笑而不语。苏仁无奈,问道:“老爷,可知那朱山月等人藏匿何处?”苏公摇头。主仆二人一路言语,自回湖州城。
明珠一案虽已完结,但其中颇多疑惑,不久便引出一桩大案来!
(第二卷完,请看第三卷《死亡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