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过后,苏公上得公堂。湖州府衙众官吏早闻苏轼大名,如雷灌耳,再者,又得知苏公破了奇案,追回明珠,更是敬仰,早已齐齐到来。苏公点卯之后,细细询问地方事务民情,众人一一回答。苏公又言明诸规矩、严正各人职责。众人唯喏。
退下堂来,已近晌午,苏公正欲回后院,有人来报:湖州县令秦聪碧秦大人求见。苏公令来人引秦聪碧到二堂。苏公到得二堂,不多时,秦聪碧躬身而入,其后跟随两人。三人上前施礼,苏公准坐。那两人中的胖者走上前来,双手呈上一张柬帖。苏仁接过帖子,交与苏公。苏公接过,抬眼一看,原来是一张请柬,湖州富绅商贾于“太湖春”酒楼宴请苏公。秦聪碧过来,指着这胖子,笑道:“苏大人,此乃是我湖州丝绸业主朱山月。”又指着另一人,道:“此乃是湖州大户许悫,大理寺丞王大人之妻表弟。”二人满面笑容,连连点头。
苏公早闻张睢言及这等人物,皆是湖州名流,客套道:“久仰久仰。”朱山月满面堆笑道:“苏大人之名,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等闻声相思,只恨无缘以见。今日,学士大人到我湖州,我湖州百姓无不欢天喜地,夹道相迎。我等草民,无有他求,只求苏大人赏脸,与我湖州百姓同乐。”秦聪碧、许悫连声附和。苏公听了这阿谀奉承之辞,本欲推脱,转念一想,初来湖州,不甚了解民情,何不乘机访查一番?便笑道:“朱掌柜、许员外,二位客气了。苏某初到湖州,于湖州百姓无功无劳,怎敢劳动诸位如此?苏某若不前往,定然冷了湖州百姓之心。诸位且先行,苏某换去官服,随后便至。”朱山月闻听,甚是欢喜。秦聪碧急忙起身,道:“卑职等先行告退。”引朱山月、许悫退身出去。
苏公回到后院厢房,见过夫人。王氏夫人与两个丫鬟正看那湖州刺绣,赞不绝口。苏公询问夫人身体,夫人道:“已舒畅许多,方才郎中来过,只道再服几剂便可全愈。”苏公取过药方,看罢,方才放下心来,又嘱咐丫鬟细心照看,遂入室换去官服,着上青巾蓝袍,与苏仁自后院门出了府衙。
但见市井之间,店铺林立,来往之人,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甚是热闹喧哗。苏公细细察看,心中暗道:昨日进城,未曾细看,今日一见,才知湖州果是繁华宝地。惊叹之余,苏公又不免想到张睢:其在任三年,兢兢业业,刿目鉥心,湖州今日之繁华,岂非张睢之功?如此看来,那变革新法,却是有利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否否否!此情此状,定非真相,其间必有缘故。否则,张睢怎的无端谪迁?苏公愈想愈觉茫然无解。
苏仁于路人问明“太湖春”酒楼所在,须过一市三街。过得两街,苏公益发惊叹,只见两侧青砖碧瓦,木楼高阁,古朴风雅,甚有特色。苏仁左右观望,甚是好奇。忽然,苏公“哦”的一声,惊呼出口。苏仁一愣,上前询问究竟,却见苏公立住,满面惊奇,正抬眼望上。苏仁循向看去,前方乃是一家客栈,旗幌上有四字:“如归客栈”。取宾至如归之意。那如归客栈上下两楼,楼上一间厢房的窗扇开启,前挑一布帘。苏公正望着那窗发愣。
苏仁诧异,询问道:“老爷,何事?”苏公回过神来,道:“你且看那客栈楼上窗扇,便是那前挑布帘者。”苏仁看去,并无异常之处,疑惑道:“小人早已见到,无有甚么奇怪。”苏公道:“你并未见到。方才那窗边站立着一人,正临街观望。”苏仁哑然失笑,道:“客栈中自有人住宿,这有何奇怪?”苏公道:“那人一晃便不见了。”苏仁笑道:“定是离了窗口。他自住他的店,与我等何干?”苏公紧皱眉头,思忖道:“那人只是一闪,可惜未曾看得清楚。我恍恍惚惚识得那人,细细回想,却怎的也想不起来。”苏仁奇道:“老爷方来湖州一日,无有亲朋旧交,怎的会有相识之人?定是老爷眼花,错瞧他人了。”
苏公摇摇头,手拈胡须,蹙眉道:“决计不曾认错。但湖州一地,确无相交好友。究竟是何人?似就在脑中,呼之欲出,但就是想不起来。”苏公苦苦思索,不得其解。苏仁问道:“那人是男是女?”苏公蹙眉道:“似是个男子。”苏仁忙道:“老爷何必多想,过去瞧个清楚便是。”苏公赞同,正欲进那如归客栈。忽然闻得身后有人叫道:“大人,怎的在此?”
苏公急忙回头,寻声望去,却原来是朱山月。朱山月气喘吁吁,上得前来,正要施礼,苏公急忙将他扶住。朱山月喘了几口粗气,道:“小的在府衙门前守侯大人,久久不见。后来央求门官打探,方知大人已从后院出来,且是步行。小的着急,便追寻来,正巧遇见大人。万望大人恕小的不周之罪。请大人上轿。”朱山月回身一挥手,四名轿夫抬着一顶大轿过来。苏公摆手谢绝,道:“苏某初到湖州,于湖州一情一景,甚是清新。还是步行为妙。朱爷可否伴苏某同行?”朱山月满面堆笑,道:“苏大人敬天爱民,真乃湖州百姓父母也。我湖州百姓若知面前之人便是当世大学士、湖州父母官,定当惊呼!苏大人方来一日,便体察民情,为我湖州百姓亲历亲为。小的能与大人同行,实乃人生之大幸也!”苏公淡然一笑,道:“朱掌柜言过其实了。”
一路之上,朱山月紧随苏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湖州府方方面面说个明白,吃、穿、住、用、玩、乐,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苏公听来,甚觉好奇。同是湖州,朱山月所言与张睢所言,大不相同。正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多时,朱山月手指前方,笑道:“到了到了。大人请看,前方便是‘太湖春’。”苏公看去,好大一家酒楼,豪华气派,高悬着金晃晃一块匾额,上有行体“太湖春”三字,有如斗大。楼前早已站立甚多人,为首之人正是秦聪碧。朱山月急急过去,大声道:“苏大人到了!”众人齐拥上来,笑容可掬,拱手相迎。苏公微微一笑,拱手还礼。秦聪碧于一旁作引介:通判华信、官宦大户许悫、湖州船坞主孔涞、吕记货栈掌柜吕琐、湖州风流才子何固、“太湖春”掌柜尤壬玉等等。苏公细细搜寻,却不见张睢,想必朱山月等并未邀请他来,正可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