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一阙词名为《水调歌头》。宋神宗熙宁九年中秋佳节,时为密州知州的大文豪苏轼怀念其弟苏辙而作此词。此词境界高洁,说理通达,情味深厚,传诵千年而不衰。
长亭驿道,青山绿水,好一番江南水乡胜景。
那长亭前有两株古槐树,枝叶繁茂,树下站立一名男子,约莫三十四五岁,青巾蓝衫,面容冷淡,眺望远方,似有所思。驿道路上,行商走客,南来北往,熙熙攘攘。水道之上,官船货舟,顺流逆水,匆匆悠悠。那蓝衫男子忽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看那青天白云,低声幽然长叹。
古槐后侧、长亭之内,一干官吏商贾或立或坐,满面春风,谈笑风生。其后不远处停放着数顶官轿,几株樟树身系着马匹。但见亭内走出来一人,约莫四十开外,身着官服,神情昂然,近得蓝衫者旁,收去得意之情,低下头来,垂手立于一侧。那蓝衫者有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并不望他。不多时,自亭内又出来一人,此人身矮体胖,一脸肥肉,大腹便便,身着上等苏绣精缎制做的长袍,快步过来,见着那官员,满面堆笑,道:“等了这多时辰,怎的还不见身影?莫非又因事耽搁了不成?”那官员扭过头来,淡然一瞥,并不说话。那蓝衫者闻听,忽冷笑一声,淡然道:“朱大掌柜若有急事,可先行一步。想那苏轼,不过一迁谪之官,怎劳朱大掌柜大驾前来?如若因此走了买卖,失去那白花花的银两,岂不可惜?”
这商贾姓朱,名山月,乃湖州一大巨贾。原来湖州一地,与苏州、杭州一般,盛产丝绸。朱山月袭了祖业,做那绸缎生意,日渐势大,那湖州一地绸缎买卖,他一人便占得一半。朱山月一语被抢白,顿时语塞,只是憨笑。那官员站立一旁,听得这讥讽之言,满面通红,竟似是在讥讽他一般。朱山月笑过之后,又道:“张大人言过了。朱某虽是白丁俗客,却也依附文雅。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朱某生性迟钝愚笨,不曾习得圣贤书,未能谋求功名,此人生憾事也。今有当世诗仙词圣苏轼苏大学士移驾湖州,朱某若能求得一见,何其幸哉。那区区些银两又算得甚么?”
那蓝衫者闻听,又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当世诗仙词圣!不想朱大掌柜对这苏子瞻竟如此推崇!可惜这苏轼自恃才高,傲世轻物,目中无人,竟极力抵制新法,不受圣上及丞相欢喜,故被贬湖州。如此之人,朱大掌柜竟仰若晨星,以为圣贤……哼!”那蓝衫者冷笑几声,不再言语。
那官员面有厌恶之色,直冲朱山月挥袖,示意他退闪回亭去。朱山月退后几步,很是尴尬。那官员趁势低声道:“张大人,前去探讯的衙役尚未归回,兴许还有些时辰,不如先在亭中喝杯茶水,歇息歇息,慢慢等侯。”那被称作张大人的蓝衫者淡然道:“秦大人若觉劳累,可自回亭中歇息。”言罢,抬步向前走去。那被称为秦大人的官员甚是尴尬,跟不是,退亦不是,呆望那蓝衫者身影,良久,脸上忽露出一丝冷笑。
那蓝衫者非是他人,乃湖州前任知州张睢。张睢,字嘉州,湖广湘潭人氏,父早亡,自幼与母相依为命。少年聪明好学,至十来岁,四书五经,无所不通。有相士相面,道他有贵人之象。其母深信,便携张睢沿湘江而下,经昭山,到得长沙府,寻名师访高儒。嘉佑年间,中得进士,先为永州通判,后升迁湖州知州,深得宰相王安石器重。
那称作秦大人的官员姓秦字聪碧,乃是现任湖州县令。秦聪碧思索再三,正欲跟上,却不料朱山月上得前来,冷笑几声,低声道:“迁谪之官?不知是在说苏学士,还是另有他人。”秦聪碧面有不快,瞥了朱山月一眼,低声道:“休得多言。”朱山月淡然而笑,径直入得长亭之内,与湖州通判华信等一干人饮酒谈笑。
张睢往前而行,到得龙溪河旁,驻足眺望,伤感之情难以名状。正是:当世交道奸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又道: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一片枯叶随风飘扬,落于水面,无声无息,悄然远去。张睢不免又起思绪,黯然伤神。
约莫半个时辰,一名衙役快马来报,只道苏轼苏大人一行已近。众官吏豪绅商贾闻知,纷纷立身整束,出得长亭。又一顿饭时刻,远远见着一干人马,衙役指点,正是苏轼一行。张睢、秦聪碧等迎上前去。道中当先一人,下马过来,正是翰林大学士苏轼。其后一个仆人,乃是苏公家臣苏仁。原来苏仁护送王氏夫人先到湖州,等候几日,未闻苏公动静,夫人放心不下,遣苏仁过去迎接,道中正遇着苏公一行。苏公先与张睢、秦聪碧等人见过礼后,又与通判华信等官员谋个照面,而后入郭进城。
苏公及湖州官吏官宦豪绅商贾入得湖州城,那市井街坊早已聚集众多百姓,意一睹当世大学士丰姿神采。直到湖州府衙,苏公再三致谢,众人方才散去。夫人王氏引家人在庭院接迎,苏公过来,见着夫人面有倦色,连忙询问。原来夫人因路途劳累,又体弱力乏,加之水土不服,十分不适。苏公流水扶夫人回房。苏公家眷居西厢,东厢暂有张睢家眷居住。丫鬟端来水盆,苏公换了衣裳洗去面尘。又有丫鬟端来药汤,苏公忙接过碗勺,为夫人喂药,细细安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