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隐约传来急促脚步声,门复开启,钱良满面笑容,拱手作揖道:“不知苏大人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罢,引入院内。竹林深处,有百年常青之树,有四时争艳之花,白白朱朱,色彩斑斓,虽是秋季,却似那早春三月。走不多远,隐约听到潺潺流水之声,抬眼望去,假山之后,楼阁起伏。绕过假山,便见道那长长廊道,廊道尽头,有三层阁楼。这头却是一八角亭子,画栋雕梁,两柱上书着:“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亭匾上书有“晚照亭”三字。
苏轼心中思想:“这词句竟出自宋尚书之《木兰化•春景》!这字迹也似从其临摹出来。”钱良在旁引道,见苏轼凝视亭柱,轻声道:“大人可知,此联系何人所书?”苏轼故作不知,问道:“此乃何人所书?”钱良面有喜色,道:“此乃翰林大学士、工部尚书宋祁宋大人手迹。”苏轼故惊道:“宋大人曾至此否?”钱良摇头道:“非也。此乃小人从京城友人处索取而来。只可惜小人不曾见得宋大人真颜。前些年,闻得宋大人故去,余伤心不已,深以为憾。去年,建成此亭,邀得能人临摹此句,裱于亭间。小人久闻苏大人书法高妙,可否赏与小人只词片句,小人定雇良匠撰刻于这晚照亭碑之上?”苏轼摆手道:“苏某之字,东涂西抹、春蚓秋蛇,焉敢于宋尚书面前班门弄斧?”钱良再三恳求,苏轼只是不肯,钱良无奈,只得罢了。
钱良引苏轼三人上得亭来,早有下人端来热茶、果点。苏轼坐下,李龙、郑海立于身后。却见那亭前一池,池水清澈见底,大小鱼儿来往穿梭。池边有数株花树,满枝鲜花,悦目喜人,只见一朵残花凋落入水,引得众鱼争相夺取,泛起阵阵涟漪。苏轼猛见得那池旁水底中有一黑物,似是石头,却又不似,不知是何物。
苏轼正思索间,那钱良见状,笑道:“苏大人乃当世名家,今日得缘相会,真是三生有幸。前些日子小人偶吟得一句,乃是咏竹,还请苏大人指点。”苏轼道:“钱爷客气,苏某洗耳恭听。”钱良道:“苏大人且听,诗云:叶攒千口剑,茎耸万条枪。”苏轼捻须微笑,却不言语。钱良见状,颇为得意道:“苏大人以为此句如何?”苏轼笑道:“果然是千古绝句,只是此竹叶似少了许多。”钱良不解其意。苏轼笑道:“诗中十竹方生一叶,岂非少了许多?”钱良干笑两声,道:“大人果是名士高人,钱某献丑了。”
苏轼道:“钱爷不必过谦,有如此雅兴亦为难得,这善人之名更是难上加难。”钱良道:“为人一世,有如白驹过隙,何其匆匆?为人当心存善念,常言道:‘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此乃为人生生之机,亦是修身种德之本。”苏轼叹道:“真君子也!”举盏品茗,其香无比,比那钱孝家茶更胜一筹。苏轼赞叹不已。钱良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此茶产于山顶,受日月天地之精华,非同一般,即便是那龙井、碧螺,亦不可比也。”
品茗之后,苏轼道:“闻听钱爷乃当地名绅,今有一事烦劳,敬请指点。”钱良起身作揖道:“大人如此言语,令小人汗颜不已。但有事情,大人只管吩咐,小人在此听候。”苏轼道:“今特为周玉儿遇害一案而来。其中情节,实是蹊跷,令人费解。钱爷乃本庄本姓贵人,其中情节,想必熟悉一二。”钱良点头,道:“不知大人欲问何事?”苏轼道:“行凶害命,或是谋财,或是仇怨。这周玉儿之死,是何缘故?”钱良皱眉,不答反问道:“依大人之见呢?”苏轼道:“此正是本府为难之处。此案既似谋财,又似仇怨。其中几人,皆有嫌疑,难以断定。”钱良叹道:“这周玉儿行为不检,早为乡亲风闻。我亦曾规劝钱贵,如此浑家,不如休了再续。钱贵弗听。那妇人玩火自焚,亦是不可避免之事。”
苏轼道:“钱爷之意,周玉儿之死是因情怨纠葛而起?”钱良道:“依在下看来,确是如此。周玉儿乃水性杨花之人,庄中多有奸夫。其中难免有争风吃醋者,一时恼羞成怒,起了杀心,亦不无可能。不过,思量钱贵诡秘行径,亦为可疑。那钱贵为人本分老实,从不与人多言。细想他知晓浑家这丢人现眼之事,百般忍耐,直至肝火大起,潜伏归来,谋害浑家。却不料行径为大人察觉,便百般狡辩,但终究无益。”苏轼点头道:“本府亦如此思忖。”
正说着,一名家丁匆匆过来,见有多人在此,犹豫不语。钱良让他如实说来,那家丁道:“五味店钱掌柜故去了,老爷是否前去探哀?”钱良闻言,大惊失色,霍然而起,道:“他……他怎的故去了?”家丁道:“乃是溺水而亡,便在花堂前之云湖塘中。”钱良诧异道:“怎的在此?我怎丝毫不知?何故落水?是甚时辰?”家丁道:“小的不知底细,只知此些。闻人言,已死多时了。”家丁说罢,躬身告退。钱良直惊得目瞪口呆。
苏轼在旁,察言观色,待家丁去了,道:“想必钱爷熟知这五味店掌柜钱达吧?”钱良点头,道:“同是钱家子孙,怎的不熟?不想竟如此而去。他怎的会命丧云湖塘中?此处别无他家,只有花堂,莫非他是想来见我,竟不幸落水?”苏轼道:“他来见你,必是有事。周玉儿案发之后,本府曾打发公差前往五味店,寻传钱达。因市井有传言,他似与那周玉儿有染。二位差爷到了五味店中,却不曾见得钱达,伙计道他早早外出了,尚未归家。不想竟已死了。”钱良惊道:“如此说来,他一早前来,意图是见我?却不知为了何事?”
苏轼试探道:“难道钱爷不知其情?”钱良诧异道:“不知何事?莫非与周玉儿被害有关?”苏轼微微点头,道:“正是。有人曾见得,昨夜那周玉儿曾到过五味店中。且闻得有男女争吵之声。今早便传来周玉儿被杀,这钱达怎能脱得了干系?”钱良惊道:“依大人之见,这钱达便是杀害周玉儿之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