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不见了那钱达踪影,凶案无有进展。苏轼闲着无事,出了客栈,沿街而行。正是晌午时刻,街坊四邻炊烟缭绕,菜香袭人。苏轼闻得这香味,顿觉腹中饥饿,四下张望,见得街旁一家酒肆,门前挑着一幌破旧红边白旗,上面书有三字:“百壶酒”。苏轼入得酒肆,寻得角落一桌边坐下,招呼酒家。酒家流水过来,满面堆笑。
苏轼道:“店家,且来一壶酒,几碟好菜。”酒家应着,不多时,上了一个碗,一双箸,一碟腊肉,一碟豆腐,一碟熏鱼。苏轼问道:“怎的未见上酒?”酒家笑道:“酒尚在温,客官且稍等片刻。”不多时,上了一壶热酒。苏轼斟满一杯,将鼻轻闻,但觉香醇无比,未饮心先醉,不由指着门外旗幌,问道:“店家,你这‘百壶酒’三字可出自曹唐《小游仙诗》?诗云:千树梨花百壶酒,与君论饮莫论诗。”酒家笑道:“正是,正是。不瞒客官,我这酒虽是山村野酒,却比那乌程滋味。”
苏轼淡然一笑,问道:“何谓乌程?”酒家道:“客官必是远道而来,不知我湖州乌程酒。”苏轼故作不知,笑问道:“何处有乌程酒?可否一尝?”酒家摇头道:“这乌程酒由来已久。昔日诗仙李太白,一生只好美酒,欲求尝尽天下佳酿。他闻听我湖州乌程酒乃是酒中极品,故不远千里来得湖州,至酒肆中,开怀畅饮,放声高歌,旁若无人。正值迦叶司马路过,闻听歌声,着从人问他何人。李太白随口道了四句。”
苏轼问道:“四句甚么?”酒家笑道:“他道:‘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湖州司马闻听了,大惊,道:‘原来是蜀中李谪仙。闻名久矣。怎的屈身来我湖州?’李太白道:‘特为乌程而来。’只可惜客官你来迟了。”
苏轼笑道:“店家此言何意?为何我来迟了?”酒家叹道:“可惜这乌程酿造之法早已失传多年,我也只听得先人说过。”苏轼连连叹道:“可惜,可惜。若得把酒持螯,复夫何求?”酒家又笑道:“客官不必叹息。今虽不能品尝乌程美酒,却能品到小店的百壶酒,还能尝到湖州一绝。”
苏轼奇道:“何为湖州一绝?”酒家指着那碟豆腐,道:“此即是湖州一绝:一品豆腐。”苏轼抬箸,夹一小片豆腐,入得口中,柔软清香,果然非同一般,不由胃口大开,将一碟豆腐吃个精光,咂嘴弄舌,赞不绝口,询问道:“这一品豆腐出自何人之手?”
酒家答道:“这一品豆腐究竟出于何人之手,已无从知晓了。据说,湖州城中曾有一王老倌儿,每日与老伴作些豆腐,走街串巷,卖些铜钱度日。后来,这王老倌儿悟得制作诀窍,那豆腐味儿竟大不一般,街坊四邻纷纷上门求买,不出几日,整个湖州城中,无人不晓,哪个不知?正巧得,天子微服至此,闻听王氏豆腐闻名湖州,便来得王家,喝得一碗热浆,尝了几片豆腐,龙颜大悦,取来纸笔,写下四字:一品豆腐。后来,这王老倌儿才知晓这客官竟是皇上,受宠若惊。自此以后,这一品豆腐便出了名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王老倌儿死了,那做豆腐的手艺传了下来。不过,他的子孙散阵投巢,立业分支,各为各家,有成者,有败者。不少王氏子孙离开湖州,各自生存。今又有假冒其名者,不知多少,真真假假,兀自难辨。我钱家庄中便有一户王氏人家,母子二人,自言是王老倌儿后裔,在街头开设了一个作坊,每日游走四方村镇,逐户叫卖,生意亦还不赖。”苏轼捋须笑道:“原来如此。”
言罢,酒家自去照顾其他客官,苏轼斟酒自饮。却见得邻桌二人,正开怀畅饮,言语似甚投机。一人满脸短髭,相貌粗疏,一手持着酒碗,一脚架在长凳之上,道:“六哥,小弟敬你一碗。”那唤作六哥的笑道:“义弟,大哥我今日手气顺畅。来,喝个爽利。”二人高举酒碗,碰后,各自饮个干净。那唤作义弟的斟满酒,笑道:“十七崽今日可惨了,血本无归。哈哈哈。”六哥皱起眉头,不解道:“十七崽好逸恶劳,整日游荡,今日手头怎会如此宽绰?”一语提醒了那义弟,义弟亦皱眉道:“说来也是。我道今日他怎的如此眉开眼笑,囊中必是有货儿。这钱必定来路不正,莫不是偷盗得来?或是这小子时来运转,行路捡得了意外之财?”那六哥笑道:“拾得也好,偷得也罢。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这钱又到得我囊中来了!他这小子,现世宝一个,纵有万贯家财,也会消受得身无分文。你道他父母怎生死的?便是被他活活气死。”
那二人窃笑着,旁桌苏轼听得清楚,暗叹想:那十七崽必是败家之子,染上赌习,致使父母双亡,自身亦被人蔑视。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因赌而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那二人说着,不料被酒家听得,酒家上前,笑道:“六哥说的不错,我与那十七崽多少沾亲,瞧在他父母面上,往日多少周济一些与他。自他父母亡故后,这小子益发懒了,不思正业,我多次规劝,其不伏烧埋,日后便懒得与他来往了。”那义弟忽指窗外,笑道:“你等看那厢,不正是钱十七崽?怎的说他,他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