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卧铺车厢一个单元六个铺位,秦歌一行六人正好占据了一个单元。杨星和小菲年纪最小,本应该睡上铺,但这俩人没一刻安静的时候,反而分配到了下铺。上车之前,因为知道要在车上足足呆上三十六个小时,所以小菲一下子买了二十斤葡萄。这些葡萄都塞在铺底下,才过一天,就坏了不少。杨星跟小菲愁眉苦脸地把坏了的葡萄拣出来,从车窗里扔出去。
秦歌已经知道了杨星的怪病,他笑着安慰杨星:“别着急,等到了沉睡谷,那儿的葡萄够你吃一辈子的。”
秦歌的性格很随和,话没出口脸上先带笑。杨星跟小菲喜欢他的好脾气,因为再怎么逗他他都不生气。
沙博心里想着三天之后就能见到小镇女孩忘忧草,心里有些莫名的激动和紧张,所以,他大部份时间都躺在中铺想心事。
喜欢想心事的还有俩人,就是谭东和唐婉。俩人上车之后主动要求到上铺去,秦歌猜出他们是不想让人打搅,便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们躺在上铺,可以大半天一声不吭,吃饭时跟在大家后面,也是异常沉默。只是两人目光经常落在对方身上,好像通过目光就可以交流一般。
这天晚上,杨星跟小菲缠着秦歌沙博打牌,沙博牌很臭,几把下来,小菲就把牌丢了。沙博讪讪地笑,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小菲腿脚利落,登上扶梯问唐婉会不会打牌,会就下来搭把手。
唐婉沉默一下,看看对面睁着眼睛的谭东,这才冲小菲摇摇头:“对不起,我不会打牌,还是你们玩吧。”
小菲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表情。从扶梯上下来,就冲秦歌沙博挤眉弄眼,以示对唐婉的不屑。这时候正好到了卧铺车厢熄灯时间,灯齐刷刷地一下灭了,只留有走道一侧一溜墙的地灯发出些微光。卧铺车厢里人影绰绰,有些未能及时回到铺位的人在走道里匆忙走动。
杨星葡萄吃得少了,肚子又开始饿。但他对葡萄也渐渐厌恶起来,不到实在饿得不行了,坚决不吃。不能吃东西那就睡觉吧,至少梦里不会觉得饿。小菲虽不愿这么早睡觉,但知道杨星饿着肚子很辛苦,便也静静地躺下,不去打搅他。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家都没注意到上铺的唐婉什么时候从铺上下来,往车头的厕所方向去,但不多会儿,走道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唐婉跌跌撞撞地奔过来,粗重的喘息显示她内心的惊慌。秦歌等人忙坐起来,正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上铺一直没有声响的谭东已经飞快从扶梯上下来,动作敏捷,倒像随时都在准备着冲下来一般。
谭东已经揽住了唐婉,沉声问:“怎么了?”
“有人。”唐婉惊恐地回头望了一下,“那边有人。”
小菲哼一声,插话道:“火车上有人有什么稀奇的。”
谭东狠狠瞪了小菲一眼,没理她。他拉着唐婉往边上去了去,然后压低声音问:“你看清楚是谁了吗?”
唐婉摇头,面上的惊恐却更浓了些:“是他,肯定是他,他一直在跟着我们。”
谭东当然知道唐婉说的人是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跟唐婉都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谭东曾经很多次企图抓住暗中盯着他们的人,但那双眼睛却是无形的,无论他用什么法子,却连他的影子都不能发现。被人偷窥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谭东有过很多设想,那人或者是自己以前的仇家,也可能是唐婉父母派来跟踪他们的人。但无论怎么说,那人的来意必定不善,所以谭东时刻都在戒备着。
他发过誓,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到唐婉。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要保护唐婉无恙。
谭东拉着唐婉,向着唐婉来时的方向下去了。他要到唐婉看见那个人的地方察看一下。
在厕所边,唐婉停下,依然带些惊惧地说:“刚才我从里面出来,一开门就感到对面的车厢里有人在看着我,我一眼望去,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黑暗里盯着我,甚至,我还感觉到他冲我笑了笑。”
谭东面色沉凝,一双眼睛都变得通红。他没有说话,却蓦地把唐婉拥在怀里。唐婉“嘤嘤”地哭了,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谭东轻轻拍打她的后脊,柔声道:“不要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车子驰在荒原的夜色里,窗外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风声不时从车厢连接处直刺进来。谭东倚着车厢,长时间将唐婉揽在怀里。唐婉已经停止了哭泣,她把头靠在谭东的肩上,感受到了一种被庇护的温暖。
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谭东,她一个人将如何活下去。
那个地震的夜晚,她跟谭东将父母带到那个足球场,她在谭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拉着谭东偷偷地跑了。
不是谭东带跑了她,是她带跑了谭东。
她知道父母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动用他们所有的力量来寻找她,而她,深知父亲在那城市的力量。所以,她留在那城市最后几天,跟谭东藏在城市郊区的一家小旅馆里。那几天,她只去过一次公司,本来想请几天假,却没料到公司因为地震,要放半个月的长假。但就是那一次,她从公司回来,便时刻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恐惧因此而生,每夜她都会从噩梦中惊醒,而那时,谭东必定圆睁着眼睛守在她的身边。谭东在深夜都不会睡去,他是唐婉的守护神,他不容任何人伤害她一丝一毫,这是现在唐婉所能得到的唯一安慰。
谭东整夜整夜守在唐婉身边,只有当阳光照进来时,他才能沉沉睡去。谭东白天睡觉有拉开窗帘的习惯,好像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才能睡得安心。唐婉不忍心打搅他,所以那几天没事时,便一个人去开在小旅馆里的一家网吧。
在网上,她无意中发现了秦歌征集游伴的帖子。
沉睡谷。那必定是一个寂静的山谷,远离尘嚣。小镇上有着古朴的建筑和朴实的人们,大家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唐婉决定去沉睡谷了,她回到房间里,凝视着谭东,脑子里已经现出一幅她跟面前的男人守着一间小屋,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快快乐乐生活的画面。
唐婉和谭东去沉睡谷不是为了游玩,他们要寻一处静土来安置自己的一生。
地灯微弱的光传到他身上时,已经非常微弱了,他可以把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里。而且,他还选择了一个很好的视线,刚好可以看见两列车厢接轨的方。他看见唐婉被那个精壮的男人搂在怀里,俩人靠在车厢壁上,竟是久久都不动一下。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感动了,为视线里两个人的爱情。
他跟踪这两个人已经有好几天了,他们住在市郊的一家小旅馆里,每天闭门不出,只在傍晚时,会在附近转一转。这让他对这俩人满心好奇。正常人绝不会像他们这样生活的,他们显然在躲避什么,在他跟踪他们之前,他们就在躲避了,所以,他想到肯定还有另外一些人在寻找他们。
那会是些什么人呢?
他的跟踪愈发小心翼翼。
唐婉是个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女孩,他还从来没有从别的女孩脸上看到过那么浓的忧郁。她是活在忧郁中的女孩,她对那个精壮男人的依恋,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他们无论去哪里,都结伴同行,就连唯一的一次去公司,都是那精壮男人在楼下等她。那精壮男人无疑是个很警觉的人,而且,他已经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们,所以,他会在很突然的时候转过身来,或者冲到他认为跟踪者藏身的所在察看。
跟踪因此带上了些挑战性。但是他喜欢,这样,才更刺激。
他就像一只狡猾的野兽,与猎物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较量。猎物的警觉激起了他心里的斗志,他知道只要自己稍有疏忽,猎物很可能就会变成猎人,同样,猎物只要稍有懈怠,就会成为他口中的食物。
他的跟踪其实更多的时间是在那家小旅馆外面守候,他在等待一个唐婉独自外出的机会。这样的等待枯燥乏味,而且必须有坚强的毅力才能坚持。而他却乐此不疲,他知道他在享受快感到来的过程。
他可以清晰地记得,在四年前,他把第一个女孩带回到那间老房子里,因为之前缺乏必须的准备,所以,带女孩回来着实费了些力气。那女孩跟一帮朋友在酒店里喝多了酒,经过他身边时,伸手拦住了他。
“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吧。”她**地笑着说。
那是个打扮妖冶的女子,已是入秋时分,她还露着一双雪白的大腿。说话时,那双腿就在他的眼前不住颤动。
他的血往上撞,只觉一些力量已经在心里迅速升腾。
跟那女子一块儿的还有三个男人,他们这时笑着将他围在中间。他们都喝多了酒,说话时酒意直冲过来,让他知道这是一帮没有理智的疯子。
“听见没有,让哥几个开回眼,长这么大,真没见过你这么瘦的人。”
“你再不脱衣服,可别怪哥几个不给你面子。”
他凝立不动,他们的话让他无所适从,但是愤怒已经让他的身子在轻轻颤动。他的坚持显然激怒了这帮疯子,一只手伸了过来,要解他的扣子。他只轻轻挥了挥手,就把那只手给拨开。但随即,他的脸上就遭了重重一击。
这拨疯子都是打架高手,他们出手又快又狠,下手的部位也都是关键部位。他开始时还能挥手抵挡一两下,但很快,他就被击倒在地。那些脚踏下来时,他除了紧紧抱住头蜷缩起身子,便再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殴打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那些脚踏在他身上,更踏在他心里。
比遭到殴打更让他激愤的是到了最后,他们还是解开他的衣服,看到了他精瘦的身子。那身子是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他闭上眼睛,莫大的屈辱让他身子抖个不停。
他听见身边响起狂笑声,那些笑声如刺,狠狠地扎在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那拨疯子扬长而去了,笑声却依然飘荡在他的耳边。
他飞快地忍着痛掩好衣服,踉跄地跟在他们的后面。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只是想跟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就此从视线里消失。这城市也许不是很大,但如果在这茫茫人海里寻找几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不会放过他们。
那一晚,那个放纵的女人跟三个男人进了一幢楼。他就躲在楼下一个花坛背后的阴影里。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上越来越痛,秋的凉意在深夜更加沁凉刺骨,但他已全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等他们出来。
等他们出来他能干什么呢?他根本就不是那三个男人的对手。
他满身满心都是无法言喻的屈辱,如果不能替这些屈辱寻找到一个宣泄的途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生活下去。
大约到了凌晨时分,那个妖冶的女人出现了。一夜不眠让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再浓的妆也掩不去她身上一眼便能看出来的腐朽气息。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手脚都开始剧烈地颤动。但那些力量并没有消失,他们集聚在一处,急欲激荡而出。
他跟踪了那个女人,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他从后面冲上去,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那女人居然力气不小,很快就挣脱开来,并尖叫着跟他撕打。
女人的尖叫让他慌张起来,他捱了女人劈头盖脸的几巴掌,俯下身捡起墙角的一块砖头,站起来就捂在她的后脑勺上。
女人歪歪斜斜地倒下了。
后来,他就背着女人往那间老屋子去。老屋是他的祖宅,废弃已久,位于城市东郊城乡结合部。那片房子的老住户大多已搬到新城区,房子便租给一些外地来打工的人。凌晨的街道上罕有人迹,偶尔遇上的一两个人,只是好奇地看了看他,便自顾行走。这是个冷漠的城市,没有人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物。这让他觉得庆幸。
他是如何处置那个女人的呢?他躺在火车卧铺车厢的上铺仔细想。
往事忽然让他羞愧起来。
那时,他就像一个初次绰刀的屠夫,根本不知道毁灭其实也是门艺术。他用一些麻绳胡乱绑住那女人,在她嘴里塞上一些破布。他剥光了女人的衣服,按照自己所有最本能的欲望来折磨她。他让女人跪在自己身前,然后重重地一脚把她踹翻在地。殴打持续进行中,他潜伏心中的所有悲愤都有了宣泄的途径,他积聚起身上所有的力量,施加到那女人身上。
那是个该死的女人,她真的死去了,他还恍然不觉。
后来他大汗淋漓地瘫软在地上,盯着身边的女人,只觉得痛快极了。可恶的女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她再也不能肆意侮辱任何一个人。 他把女人的尸体埋在了老屋的院子里。
后来许多个夜里,他想起那个女人,羞愧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他觉得自己处置那个女人的方式像一个蛮夫,像一个缺少教育的市井恶徒。我怎么能像一个恶棍那样粗暴呢?生命都是可贵的,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他想取走哪个人仅有的一次生命,一定要选择一些独特的方式。毁灭是种艺术,而艺术却和创造密不可分。
他的生活因此而变得充实起来,生命于他再一次焕发出了新的意义。
他对生活中投向自己的异样目光深恶痛绝,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一些女人发出伤及他心灵的举止。这样,他就为自己的生活找到了方向。
曾经有段时间,他读老子的《道德经》,认为水是最具灵性的物质,所以,他在浴室里,用不同的方式溺死了两个女人。后来,他在河边钓鱼,发现了一种特别小的水蛭。他把水蛭捉回来,仔细研究它们。水蛭背面暗绿色,有五条纵纹,纵纹由黑色和淡黄色两种斑纹间杂排列组成,腹面两侧各有一条淡黄色纵纹,其余部分为灰白色,杂有茶褐色斑点。这是种不吸血的水蛭,他曾将它们放置在自己胳膊上实验,这些软体小虫活动力很强,扭动身子很快地向前移动。
当又一个女人被他带回到老房子里时,这些小蛭派上了用场。
他每天在女人熟睡时,将一只水蛭放置到她的耳朵里。水蛭拱动身子,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而那女人却犹在酣睡,恍若不觉。女人的头疼了大半个月后终于死去,他进入房间,看到女人几乎已经把自己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后来,他打开了女人的大脑,看到那些水蛭依然顽强地活着,它们欢快地拱动着身子,身体已比当初变得肥大许多。
创造的乐趣简直已经能和毁灭本身一样让他着迷。
但是,每当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死去,他都要忍不住忧伤。这种忧伤后来已经渗透到了他的身心骨髓之中。他想到,生命的延续是件非常艰难的事,而失去,却是很容易发生的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选择死亡呢?
死亡是死者发生的事,因而与别人无关。与他也无关,因而他的忧伤便带上了很深的忧患意味。
就像此刻,他躲在卧铺车厢上铺的黑暗里,看着拥抱在一起的唐婉和谭东,他眼中的忧伤便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他在想,那是一个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女孩,忧郁便是她所有的气质。一个忧郁的女孩,该选择怎样的一种方式死去呢?
唐婉跌跌撞撞地在小巷里奔跑,两边低矮的墙壁晃晃悠悠地向她压将过来。她不停地跑,坑洼不平的小路让她跌跌撞撞地,几次摔倒。她爬起来,看到自己的膝盖流血了,但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小巷里太黑了,却又有不知哪儿的光亮,照亮着她脚下的路。
她一直不停地向前跑,想要跑出这小巷。小巷有很多分岔,每一个岔道都让她心生惊悸。她不知道这些小巷究竟有多长,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跑出去,因而心底充满绝望。
在这小巷里,有最让她惊惧的东西,她一生都在躲避它们,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躲得过去。
那些东西在她的身后喘息,那些声音像是弥漫在整个黑夜里,即使她在奔跑中死死捂住耳朵,它们还是清晰且真实地响在她心里。
她只有不停地奔跑,一刻都不敢稍停。
终于她看到了前方有一点光亮,那是一盏悬挂在黑色木质电线杆上的路灯。路灯发出昏暗的光,无数细小的飞蛾围着那点光亮飞舞,因而光亮便带上了些迷朦的感觉。
她向着光亮处奔去,光亮是她在黑暗中惟一的希望。
那根黑色的木质电线杆耸立在道路中央,它后面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她陷入了一个绝境之中。她绝望地瘫软在地上,而身后的阴影已渐行渐近了。
那真的是一团阴影,它站在唐婉身后,全身都裹在黑暗之中。它像是无形的,光亮在照射到它身边时便四处飘散了,留下一个独立的黑暗空间。
它轻飘飘地向唐婉走来,带着它如雷般的喘息。
唐婉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用尽体内仅存的所有力量,喊裂了喉咙,喊到嗓子里一阵腥咸,一口鲜血激射而出。那伫立在她身前的阴影便满身血迹斑斑,喘息声也更大了些。它俯下身来了,那些血迹与唐婉近在咫尺,然后,阴影忽然扩散开来,它们缓缓包裹了唐婉。唐婉想挣扎,但全身软软的已没有了力气,而那阴影看似轻飘飘的毫不着力,但它却像沼泽,让你身陷其中,便再难逃脱。
唐婉的惊叫还在飘荡,但她已融入到阴影之中了。
把唐婉拽出惊惧的是谭东。
谭东摇晃着唐婉,不住在她耳边轻唤着她的名字。唐婉醒来,眼里弥漫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她觉得嘴边凉凉的,伸手抚去,触到了一些热热的粘稠的**。
她在睡梦中真的吐出血来。
谭东怜惜地叫着她的名字,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无声地哭了,一哭便不可抑制,整个身子都在谭东怀里瑟瑟抖动。
在列车上,谭东每夜都睁着眼睛守候着唐婉。
他像是永不知疲倦,第二天的模样却又无比憔悴。他在黑暗中圆睁的双目,在某些时候流露出的惊惧,甚至比唐婉还要来得深重。
——他又在恐惧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