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知道我在锡林郭勒草原放过羊。
那时候,还有一个放羊人,他跟我同住在一间干打垒房子里。他是河北人。
有一次,那个放羊人迷路了,他赶着羊在草原上奔走了三天三夜,差点把羊活着吃了。
他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和他一起躺在房子里午睡。
他很快就睡着了,发出香甜的鼾声。
我好像没有睡着,我眯缝着眼睛看他。
突然,我看见有一个小人从他的脑袋里走出来,灵巧地
那个小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比例缩小了无数倍。
我透过窗子,看见那个小人蹦蹦跳跳走到草原上,摘了一些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过了好半天,那个小人才回来,隐进了那个放羊人的脑袋……
这时候,他醒过来,吧嗒吧嗒嘴,意犹未尽地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我警觉起来。
“我梦见我饿极了,在房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吃的东西,就出了门,看见草原上到处都是面包,我一个个捡起来,大口大口地吃……”
“啊!”我大骇。
然后,他径直走过来,把手伸向我。
“你干什么?”我哆嗦着问。
“醒醒醒醒醒醒!”
我被他推醒了。
他笑着问:“你喊什么?是不是做梦了?”
梦历十四:面具
你一定见过面具。
我有两个。我之所以买它们,是因为它们的样子太恐怖了。
在此之前,有朋友自泰国来,给我带来一个泰国的面具,是一个脑袋,像人,又像兽,涂着各种各样的颜色,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吓人。我女儿甚至把它当成了玩具。
那么,这两张脸是什么样子的呢?
它们不是脑袋,仅仅是两张脸,而且它们不是那种变形的,比例跟正常人的脸一模一样。它们的恐怖在于——它们太白了,比纸白,比盐白,比雪白,我无法形容。说另外的东西,倒可以反过来比喻——简直像周德东家的面具一样白。
那白白的脸上,挖了两只黑洞洞,那就是眼睛;凸起一个优美的鼻子,画着两张鲜红的嘴。
假如你把这个面具罩在脸上,走出门,透过那两只黑洞洞,你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到处飘荡着惊惶的眼睛。
不信你试试。
在某一方面,我是一个心细的人。这两张脸有一点区别,尽管很细微,可我还是发现了——
其中一张脸的额头有几粒斑点,小得几乎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清楚。
我把这两张脸分别挂在卧室里和书房里。
我在书房写作的时候,我在卧室睡不着构思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看墙上的脸,会陡然有一种惊怵感,刺激灵感。
有那么一天晚上,我站在一张脸前细细打量它,突然瞪大了眼。
我所从事的职业不允许我胆子小,但是,我还是骤然感到了害怕!——由于有那几粒斑点的区别,使得我发现,这两张脸换了位置!
怎么可能呢?
这两张脸是我一个月前挂上的,再没有动过它们。当时,哪个挂在了哪个房间,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一个月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从此,我的目光一看到它们,心里就发冷。
它们没有任何表情,木木地注视我。
过了几天,我再次走近它们观察,我的心一下就掉进了万丈深渊——它们又交换了位置!
这天夜里,我躺在**,借着月光,盯着墙上的脸,不敢睡。
我想,换了别人,一定会把它们都摘下来扔掉。但是,这样做不是我的风格。
我不管遇到什么恐怖的事,都会坚持到底,直到真相大白——哪怕在寻求谜底的过程中,我不争气被吓死。
我注视着那张不知道产生于什么人之手的脸,似乎有两只黑亮的眼珠,隐隐约约在那两只空空的黑洞里缓缓地转动。
我大惊。
我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它。
是的,有两只眼珠,在那张脸的后面转动!
我感到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想,今夜我可能真的要不争气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发觉了它们的秘密。我要大难临头了。
我站起来,猛地打开灯,一把把那张脸揭开,扔到了地板上——那面具的后面果然藏着一张脸!
我抖了一下。那是面具挂时间长了,雪白的墙上有了一张脸形的印记。这是一种借口,我不相信。
接着,我低头看地板上的那张脸,它摔破了,两张鲜红的嘴咧开来,笑了。
我好像听到它在说:那是你自己的眼睛。
那是我自己的眼睛。
我真的不想说我的故事有多么深刻,但是,这句话确实深有含义。至少,从此我专心写作,再也不关注它了。
关于它们互换位置,一个搞科研的朋友是这样解释的——那是一种特殊的材料,会自动滋生和消亡一种黑色的斑点。两张面具不是一起制造的,正好有一个时间差。
(我之所以把这个故事放在了“夜故事”中,是因为它太像梦了。)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