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湘在园中等待着,等待着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张辰战被她支出去了,偌大的凌云阁就只剩下灯芯噼啪燃烧的声音。
一抹影子从夜色中分离出来,站在她面前,与她对视。
“辛苦洛姨了。”刘湘递给来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看着对方收进了锦囊里。
“湘儿,我不过虚长你几岁,这一声洛姨,真要把我喊老了,你何不学甄儿和萧红她们,也喊我一声洛姐姐呢?”
“洛姨莫要说笑,甄妹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湘儿哪里也敢跟着胡闹。这辈分纲常,怎么可以这样随意说改就改呢?”
“劝了你多少年了,还是拿这一套来堵我。算了算了,反正你这性子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洛冰转身刚要离开,猛地又回头问,“湘儿,你老实跟洛姨说,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经洛冰这一提及,刘湘才猛然想起已经被自己遗忘了好久的肚子,先是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才抬头望着洛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洛冰见此情形,也知道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转身,似一缕青烟,消失在夜色中。她的轻功如此卓绝,竟能瞒骗过引玉园中众多的眼线和暗桩,甚至在引玉夫人眼皮子底下自在进出引玉园而没有被发现。
“刚才那个人,是谁?”廊柱后面,突然走出张辰战,一脸愠怒。
“张叔?”刘湘有点心慌,她并不愿意让张辰战知道,在他之外,刘湘自己仍有倚kao的人在。
“张叔不是生气,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张辰战咽下满腔不满,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自然。但是他失败了,颤抖的声音泄lou了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洛姨,是胭脂阁的‘玉笛’副阁主。”刘湘坦然相告。
张叔伴着她多年了,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跟他说的。
张辰战在心里半信半疑,不过刘湘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而他自己这样的行为也确实太没有道理,表面上不再追问,其实已经暗暗对洛冰留上了心眼。
然后,终于冷静下来的他,看见了桌面上的那个莲花纹小碟。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个梅干,和今天早上他刚刚端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显然,刘湘并没有吃半个。
这几日里,刘湘一直强自压抑着所有不适,每天休息的时间只有短短半个时辰,除了不断看着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文件书简等等,更多的时间则是站在窗台边上,或俯视楼下引玉园内的种种,或眺望着天空远处,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少主,张叔虽然是个大男人,但是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你这样少吃少喝的,外加不眠不休,就算你身子受得了,腹中的孩子也撑不住啊!如果难受就不要强忍着,多少做娘亲的都是这样吐过来的,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刘湘很久才像是理解了张辰战这句话的意思,蓦然想起来,前两天那种呕得心肺都要吐出来的感觉,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张叔,你别担心。我是真不再想吐了。不知怎么的,这两天整个人清爽了很多,以前一股一直压在心头个郁闷感已经感觉不到了,我现在好得很呢!”
张辰战见刘湘的气色确实不错,除了因睡眠不足而眼眶有稍微的发黑之外,似乎比起前几日,人反而想得精神了,也就相信了她的话。但是,他在心里嘀咕开了,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当娘的,怀孕就吐了这么两天就不吐了的。
该不会,之前摔下楼的时候,把孩子给摔没了吧?
张辰战看向刘湘,她还是一贯的沉稳与认真,毫不理会张辰战紧张兮兮的眼神探问。所以,张辰战只好开口:“少主,你之前跳下楼的时候,肚子……”
“肚子?”刘湘歪头,一下明白张辰战所指为何,“没出血,应该没事。”
“这种事说不准,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相对于刘湘的平常对待,张辰战关切之意处处溢于言表。
刘湘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头继续整理手头的东西,只小小声说了一句:“不用了,如果真摔坏了,反而好些。”
一个不知道父亲究竟是谁的孩子,生下来,不过也是悲伤的继续而已。
“丫头,你究竟是谁?”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引玉夫人突然冲过来,大声喝问。
一声鸡啼惊破夜色,阳光穿透云层,开始洒向大地。
引玉夫人怒目瞪视刘湘,大有将其拆了吃掉的意思。她昨夜一夜未眠,为的就是有三组人马分三个地方闯进了引玉园,而且都是有备而来,不容小觑的角色。她疲于奔命,好不容易拦下了前两路人马。这时,下人突然来报,第三路人马竟然是朝廷禁军。
自古,民不与官斗。引玉夫人再强,也不敢和整个朝廷为敌。但是禁军目标指向刘湘,叫她左右为难,不得已先将禁军全部药倒,然后急冲冲闯进凌云阁找刘湘要个说法。
引玉夫人因呼吸急促而胸膛不停起伏,发丝有几缕散乱下来,左手的袖子被利剑割破了一道,lou出白色的衬里。
刘湘看着她,眼里不含任何感情,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知夫人此话,所问为何?刘湘乃是福临山庄的前任少主,这夫人不是一直清楚得很吗?”
“小丫头牙尖嘴利,少跟老身打哈哈。说,除了福临少主和姑射之女,你究竟还隐藏了什么身份,竟会引得朝廷禁军深夜闯进我引玉园来,指名道姓说要找你?”
刘湘刚刚端起的茶杯,滑出了她的掌心,哐当一声歪倒在桌面上,顿时将一大堆的纸张吞噬在琥珀色的茶水中。她愕然看向引玉夫人,不可置信的表情没有丝毫隐瞒地展示在众人面前,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怀疑现在站在面前的刘湘究竟还是不是那个刘湘。
“你说什么?”她喏喏问着,声音带着惧意,还有怀疑。
“为什么朝廷禁军要闯进引玉园,指名要找你。”引玉夫人对于刘湘此番的行为也是不解,但是在她惊骇的目光中,乖乖重复了一次之前的问题。
“你说了我在这里了?”刘湘突然冲着引玉夫人大吼,一派仇深似海的模样。
“这,我没有说。”在刘湘悲愤的气势下,引玉夫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我将他们迷昏,现在全部安置在西厢房中。”
“少主,你先不要这么激动,有话好好说。”看刘湘的情况不太对,张辰战赶紧按住她的肩膀,企图安抚下她激动的情绪。
刘湘肩头一抖,硬生生震开张辰战的手,伸手推开愣立在桌边的张辰战,走到引玉夫人面前,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引玉夫人,帮我杀了那些禁军。”
她说的如此平稳而决绝,不给人一星半点反对的余地,也没有有求于人的低声下气,反而像是在命令引玉夫人做事。
“好。”话一出口,引玉夫人就后悔了。
但是,她曾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人物,自然向来也是一言九鼎,话既出口,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刘湘谢过夫人。”刘湘站直了身子,然后慢慢朝引玉夫人鞠了一躬,然后重新坐回桌前,细细收拾起被茶水弄湿的东西。
终于从这样诡异的气氛中拖离出来,引玉夫人才发现自己背后一片湿凉,竟然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要离开这里了。”刘湘将剩余的书信一股脑儿丢进小火盘中,对着跳跃的火焰如是说道。
“你以为老身会放你走?”
“不放也得放。除非你愿意禁军三天两头往这里来搜查。”
“老身不是怕事的人,小小禁军,还不至于对我引玉园造成威胁。”
“哼!”刘湘嗤之以鼻,不再理会她,径直往外就走。
“站住!”不被放在眼里,引起了引玉夫人滔天的怒气,她张开五指,就往刘湘肩头抓去。
刘湘尚没有动作,张辰战就在一旁护航,一手拦住引玉夫人的动作,另一手并成手刀,照着引玉夫人的手臂就劈了下去。
引玉夫人不愧江湖老手,半途变招,反抓为掌,不顾张辰战的攻击,反而往前推出,堪堪触及刘湘背部的衣裳。
张辰战急忙抓住她的手臂,往回拉扯,一时招式用老,反而落了下风,被再次变招的引玉夫人一肘子磕在胸口,脚下还被她脚尖一勾,险险跌倒。
但是张辰战的武功注重下盘功夫,身子微微一晃,立即恢复了稳定,更是马步一扎,身子重心一沉,反将引玉夫人往下一带,朝后面拉去。
两人攻防并重,一时纠缠难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刘湘已经步出了凌云阁大门。
“给我拦下她!”引玉夫人一个虚招逼开张辰战,高声命令潜伏在庭院各处的手下。
顿时,十几个护院与武林人刷刷从阴影中站起,团团将刘湘围住。
“刘少主,请往这边走。”就在刘湘刚要皱眉的时候,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园子的东南角传了过来。一个高瘦青年倒提长枪,身下倒着两个黑衣人,却是血妖的徒弟青儿。
刘湘立即飞身往那个方向去,路上阻拦的众人,被她和青儿联手扫荡,一时披靡。
横下里猛然刺出一柄长矛,笔直向着刘湘的方向而来,在凌晨的微弱阳光下闪着蓝光,腥味扑鼻,是涂抹了剧毒的危险武器。
青儿刚刚一枪挑中一个使锤的大汉,尚来不及回枪,情急中竟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那柄来势汹汹的长毛。
哧溜一声,长毛划破他手心的皮肉,带着飞溅的鲜血,刺进了刘湘右臂半分。
刘湘一掌震退两个护院,抄起夺来的一把短剑,回首照着那使矛的武林人就是一剑,挑断了那人的手臂肌肉,然后关心地看着青儿血流不止的手心。
“血止不住了,快突围出去,我师父那里有止血剂。”青儿看了一眼就知道矛上的剧毒乃是让伤口血流不止的劣性毒药,虽然刘湘手臂上的伤口不大,但是也不得不小心。
“走!”刘湘低声说道,苍澜匕首从衣袖中滑了出来,稳稳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