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上）

李文龙在家里呆了几天，他的老娘看到儿子没有每天按时去上班，起初以为是他单位放假了。她笑眯眯的走到李文龙面前，对他慈爱兴奋道：“毛龙，你公司是不是放假了？”李文龙心中苦笑，他抬起头来，看着老人，因为自以为他放了假，老人的眼里甚至有着欣喜，李文龙在那里静静的想着，他想，如果现在，把他失业的事业告诉他老娘，老人会不会理解他，安慰他，她的安慰能对他有没有帮助？就像很小的时候，他和班上的男生打架了，回家来心情不好，和妈妈站在厨房说一说，心情会好很多，小时那低黑的厨房、明灭的柴火、那缓缓下垂的尘灰吊子，他满含委屈的诉说，如今回想起来就像一场老电影，久远得都不像真实发生过了。李文龙在那里迟疑着，要不要张嘴把真相说出来。

看到儿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老太太等不及了，她对他追问道：“毛龙，是不是放假了？”老人眼里的笑意越来越多，简直有几分雀跃，仿佛儿子难得有个假期，她老早就有了安排，一个人的悲事另外一个人当着乐事过，李文龙看着老人慢慢溢出来的笑，他突然没有了要告知的欲望。

“是的，妈，我公司放几天假。”说出这些谎言，李文龙无比艰难，只觉得一切都充满了讽刺，为什么活到这把年纪，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理解他，能够知道他的苦楚，在他黑暗的时刻能够拉他一把的人，他想起了江小雪冰冷的催促离婚的电话。

老太太看到李文龙承认了，便拍了拍手，笑道：“啊啊，实在是太好了，毛龙，小叶来深圳也这么多天了，你现在放假了，你明天带她到深圳城里去转转，给她买一件衣服，叶子年轻，长得也俊，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李文龙想着他老娘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在牵挂着给他说儿媳子的事，他烦恼道：“妈，我和小雪还没有离婚啊，你也太着急了。”老人脸上有点挂不住，脸上笑容讪讪的退场，她看着李文龙因为焦虑变得苍黑的脸，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也是为你好，你迟早都要和她离婚，你也真是的，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和她把手续办了？”老太太说到一半，话锋一转，又开始责怪李文龙。

这样的责备在李文龙的心.里无异于雪上加霜，他绝望的看着老人，对老人突然说道：“妈你逼我那么急做什么，你不怕把我逼急了寻死，你看小雪离家后，我开心过没有？”老太太听到这话，脸色白了白，她看着李文龙，李文龙一脸灰败，仿佛如是碎泥捏成的，随时都可能土崩瓦解，灰飞烟灭。老太太突然感觉到害怕，对他怒道：“毛龙，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你明明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什么意思，你拿死来威胁妈是不是，你是不是嫌妈烦你了，嫌妈活得长了？”老太太的眼泪涌了出来，她红着眼睛看着儿子，对他道：“妈现在还活着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图我们老李家有个后，你要是有个儿子，妈给你带大，以后妈死了也安心啊，你没个儿子，妈死了也不放心，想起你一辈子孤苦伶仃，老了没有人照顾你，妈难过啊。”老人的眼泪越流越多。

李文龙痛苦了，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太失败了，他李文龙从小到大的心愿，就是长大后一定要让自己的亲人家人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他读大学的时候，不知事的时候，曾经有过鸿志，那就是要当一个大人物，大到可以把整个家族都照顾好，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的愿望不断变小，他知道他李文龙能力有限，照顾不了一大家族人，那么能把一家人照顾也不错，让爸妈，弟弟，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也不错。但是，事实却是这样的让他难过，让他感觉到沉重的挫败感，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过去十几年的打拼就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回，唯一给他的证明就是他的失败，他的人生太失败了。愿望没有实现，他没有成为大人物，也没有照顾好一家人，因为如果照顾好了，他爹就不会死，小雪就不会带着孩子离开家，给他打来冰冷的离婚电话，虎子也不会得了绝症死去，他活得太失败了。在他买丰田霸道的时候，他是那么激动高兴，想着他李文龙总算出人头地了，如今他在深圳扎下根，安了家，在深圳有了车有了房，有着月入上万的工作，也是众人眼里的成功人士，买车的那一年，他还回了老家，因为古人曾经说过“富贵不还乡，有于锦衣夜行。”他不想锦衣夜行，自然要开着车回去，那一年，回想起来，便有如当年说这话的楚霸王一样，衣锦还乡，盛年昼锦，那时候多么幸福啊，简直是他人生最灿烂辉煌的时候，可是仿佛烟火，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现在回想起来，遥远得就像前生的事。爸爸死了，虎子死了，小雪和他离婚，都没有把他李文龙打垮，他想着虽然很不如意，可是好歹他的事业在那里，他仍然是有着二十多个下属的设计总监。但是，结果却再一次让他最后的一点信念一点自尊踩成了泥泞，经济危机，他被公司开除了，不停的找工作的过程里，被不停的人羞辱，如今的他，就像一条流浪狗，走到哪，被人排斥到哪里。

他都快要死了，就像溺水的人，.找不到救命的法子，可是他的老娘却并不知道，老人竟然天真的以为他只是公司放假在家里休息两天，他愁苦的看着老人，在心里对他老娘道，妈，我黑了瘦了那么多，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我没有笑，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就不关心我吗，孙子比我还有重要吗？那个子无虚有却非生不可的孙子！

李文龙站了起来，想躲避他老娘响锣一样的唠叨。.老太太看着他，对他道：“毛龙，妈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你和小雪马上去把离婚手续办了，不能再拖了。”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李文龙，他想起江小雪前天打过来的冰冷的离婚电话，他心里发冷，背着身子，对老人低声说道：“妈，你放心好了，现在我想拖也拖不了，人家都要结婚了，另外找了好男人，人家催我快点和她办手续呢。”老太太征了征，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她原想着江小雪离了李文龙，肯定再也嫁不了呢，才死活拖着不和李文龙办手续，李文龙这样一说，她心里一落空，反倒不痛快，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那行，你尽快和她把离婚手续办了。”

“妈，我想一个人静一会，你出去吧。”老人挺难受的，想.着这儿子怎么对她越来越不亲了，什么事也不和她说，甚至和她多说几句话都不肯，更别说笑脸了，那笑脸就像冬天的太阳光一样，非常的稀少，老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弯着身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去了，想着人老了真没意思，儿女也不听话，你关心他他还嫌你烦。

李文龙第二天得到一个面试的电话，一个装修.公司想招设计师，问他感不感兴趣，此时此刻的李文龙，只要是工作，他绝对都愿意去干，自然谢了人家，问了公司地址，还有面试时间，准备面试了。

下午就拿着公.文包还有自己从前画的图纸去面试了。深圳有时候很大，有时候也很小，李文龙没有想到他和周艳红会在同一家公司面试，当时周艳红坐在一把长椅上在那里填表格，无意抬起头来时，就看到李文龙从前台那里领了一份表格，正找地方坐。

“总监？”周艳红太吃惊了，以致于招呼的时候，她的声音小小的，因为她害怕太大声了，万一叫错了人岂不是很难堪，李文龙原本低着头看那表格的，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也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到周艳红坐在那里，立马征住了。两个人认出了对方，却没有立马走到一块去，各自或坐或站的呆在原来的位子，脸上慢慢lou出那种无可奈何的凄凉的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艳红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对李文龙说道：“总监，坐到这里来吧。”李文龙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想着她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他别无它法，只得笑了笑，坐了过去，坐在一边，又觉得不好意思，想着她之所以会失去工作，也有他落井下石的功劳，如今再碰到，想起曾经，自然很难堪的。

周艳红倒是无所谓，因为李文龙比起销售部那个乔经理，已经算是很不错的领导了，她基本上早就忘记了李文龙对她做过的不好的事情，心里只记得他的好了，她笑了笑，关心的看了李文龙一眼，对他道：“总监，你不在原来的公司做了。”想着他也拿着一份表格，准备填，现在是上班时间，如果李文龙还在原单位的话，肯定不会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他填的表格明明是工作面试的表格，和她填的一模一样嘛。

李文龙很不自在，不过一会儿也就硬着头皮无所畏惧了，想着现在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再说了，以前周艳红是他的下属，现在他没了工作，她自然不再是他的属下了，什么领导手下，那只是在公司，出了公司，什么都不是。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他点了点头，尽量装作轻松的说道：“是啊，我被公司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