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上）

唐老板把一只大螃蟹夹到了她的小碟里，对她说道：“现在是吃蟹的好时期，是大闸蟹最肥美的日子。 尝一尝。 ”周艳红难堪极了，那只大螃蟹虽死犹生，蹲在她的碟子里，虎视耽耽的看向她，让她心慌意乱。 她低着头，不敢正视唐老板的眼神，筷子更是不敢动了。 心里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连大闸蟹都不会吃。 ”心里无数遍的反复着这些声音，她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唐老板看到她一直没动那些蟹，不由奇怪，还在催促她，对她道：“怎么，不喜欢吃吗，那尝尝别的。 ”

周艳红为了消除这种难堪，她便取起筷子，想吃点别的能吃的，可是满桌海鲜，她会吃的，实在是少数，大碟子外面堆着无数小碟子，里面放满了各种调料，她害怕自己不小心就被唐老板看了笑话，所以又把筷子心惊胆战的放下了。 唐老板夹了一块龙虾给她，对她道：“尝尝这个，这是海里的大龙虾”周艳红看了一眼，想着应该直接吃就是，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心情没有勇气再咬下去了，她已经被这满桌子没有见过的海鲜完全打败了，挫折和羞辱占满了她的心，她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怎么，不想吃？”

唐老板关心的问她。 周艳红只得掩饰的说道：“嗯，吃不下。 ”唐老板笑了笑，说道：“不用急。 慢慢吃吧，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聊，今天不是陪业主，我知道你们做设计的很辛苦地。 ”周艳红愣了愣，感觉这个男人好像还蛮关心她的，她对他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做设计的辛苦。 ”她一问出来就知道自己失语了，一张脸立马有如桌上的龙虾壳。 红得厉害，这样有勾引之嫌。 果然，唐老板顺着她的话说道：“喜欢一个人自然要关注她的一切，生活习性，爱好，工作啊，等等。 ”

周艳红想着他可能是向他的朋友打听了她地情况，估计是一清二楚。 比如她的总监李文龙。 自从上次在公司宿舍向李文龙告白后，李文龙拒绝了她，之后地时间里，李文龙工作得浑然忘我，精神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好，她自然不敢在他面前再提及，走路都要避着他。 这样的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一开始就是个错。 她把一个错说出来了，收不到回应，自然又只能让它在沉寂中死亡。

两个人慢慢的聊着，原想着把注意力转移到聊天上去，不会那么紧张和痛苦，但是聊完之后。 周艳红发现更紧张了，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浑身都在掉土疙瘩，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唐老板劝她多吃东西，自己夹着一只大螃蟹吃了，周艳红仔细的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估摸着学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吃。 然而，很多事情是看着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她在揭开螃蟹盖地时候。 卡在那里，并没有像唐老板那样轻而易举的就xian开了盖。 把螃蟹掰成了两半，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成功，她力气比较大，从小做农活的缘故，想着不能丢脸，无论如何一定要弄开，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手太滑，螃蟹“哧溜”一声滑了出去，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周艳红一张脸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她现在不是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她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如果再不走，会有无数嘲笑声响起来。 一张脸已经红得无以复加，不能走的情况下，她只能深深的埋下了头，刚吃饭就无故离席，在唐老板的眼里肯定是更加土更加失礼地表现。

“掉了没关系，来，我帮你掰开。 ”唐老板拿起一个新的螃蟹，伸到她面前，在近的距离里掰开了那个壳，周艳红认真看着，才注意是自己掰错了位置，怪不得怎么用力也弄不开，她松了一口气，接过唐老板递过来的螃蟹，他的眼里有笑意，周艳红呆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他为什么把螃蟹伸过来掰给她看，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吃螃蟹，明白了这一点，周艳红就更加紧张和羞辱，一时间坐在位子上如坐针毡。

其实，周艳红不会吃螃蟹，唐老板看一眼就明白了，他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嘲笑她之类，一见钟情了，喜欢上一个人全身毛病都会无视的，周艳红把螃蟹弄飞了，大红脸无声地坐在那里，痛苦羞辱至极的样子，在他的眼里，却是可爱。 他只想哈哈的笑，想这姑娘真是可爱，就像清新的空气，幽谷的兰，山里的清泉。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他觉得周艳红走出了大山，也是清新纯真的。 他自己历经沧桑，对于漂亮的见惯了世面什么都会看上去很优雅的女人并不感冒，他喜欢朴实地纯真地善良的有着老祖宗留下来地美好品质的，比如周艳红这种。 其实周艳红一直被贫穷的鞭子抽打着追杀着，她也不是不世俗的，只是还没有世俗到让人一眼看穿讨厌的地步，她在做这些时，内里还受着良心的鞭挞。 就是这一点，让唐老板对她刮目相看。

难堪的时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难挨。 周艳红只希望着这次的海鲜大宴能够快点结束，她好快点结束这份羞辱，但是唐老板却很有兴味的慢慢吃着。 他教她怎么吃鲸鱼皮，他教她怎么吃香螺，他教她怎么吃扇贝。 周艳红不作声的学着，可是在学习的过程中，只有越来越深得的自卑和难过，她觉得面前的男人太有优越感了，他的优越感就像一个个凌厉的耳光，左右开弓的扇着她，让她一无是处，自信完全崩塌。 唐老板却很快活，看着她笨拙脸红的样子，他的确是有优越感存在的。

周艳红到了后面，不吃也不学了，她兴味索然，甚至对对面这个带着她出来见了世面教她吃海鲜的男人有了憎恶感，她不会感激他，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在不经意间把她内心最深重的伤口揭了出来，让她骨子里的真面目在陌生人面前坦lou无疑。 周艳红通过大学毕业出来，通过自身的努力，已经洗去了许多大山人的特征，她自问这些年来，她再也不是穿着大红的印花衬衫，扎着两条粗辫子，不停的“俺俺俺”的村姑了，可是唐老板一餐饭却让她打回了原形，让她意识到，骨子里的某些东西通过大学也无法改变的。 所以她和他相处得不愉快。 非常的不愉快，她想着如果这种生活过一辈子，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是炼狱。 天天在羞辱中度过，天天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大山的村姑？周艳红可不想过这种生活。

而且这还是第一个原因，吃完饭，结账的时候，听说一餐饭吃了三千多，周艳红剧烈的心疼起来，仿佛花的是她的钱一样，三千块对于她对于她的爸妈是什么概念？她太清楚了。

在农村，三千块可能是一个农民在地里累死累活辛苦刨一年的收入，三千块是一个农民辛苦养一年猪卖掉的价钱，三千块在农村，如果有三千块，村里人就是大富翁了。 可是她刚才却吃掉了三千块。

周艳红感觉到了差距，就像她与唐老板之间，有一条鸿沟，这条鸿沟是隐形的，原先她没有看见，如今从迷雾中现出形来，横亘在她的面前。 让她意识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唐老板不知周艳红内心的所想，他笑了笑，转过身对她说道：“我们回去吧。 ”周艳红没有作声，沉默的跟在他的后面。 唐老板把车子开出来，周艳红和他上了车，唐老板一边开车一边问她：“小周，还想到哪去。 ”

周艳红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再继续和他在一起了，不管是吃还是玩，在他面前，她永远笨拙老土，而且结账的时候，她永远会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接受，进而心如刀绞。 所以不想再和他在一起，她的心绪好似一团乱麻，如今理不清头绪了。 “唐老板，我累了，明天还要上班，我想回去。 ”唐老板愣了愣，看了看时间，心里恋恋不舍，对她笑了笑，说道：“哦，还很早啊，要不要我们一起去唱歌。 ”

唱歌又是周艳红的短项，很多城里的年轻人读中学就开始去唱歌了，而她周艳红呢，直到工作陪业主的时候才第一次进KTV。 她自然不想再丢脸了。 她坚决说道：“不了，唐老板，我们作设计的事情挺多的，我回去还要画图纸。 ”唐老板见她如此坚决，便只得由她，他留恋的道：“那明天有空吗，明天我再请你出来吃饭，我这次把那边的生意搁置在那里到这边来，就是想看看你。 ”周艳红不置可否，幸好唐老板认为她沉默就是同意了，被他感动了，反倒有一种乐陶陶的感觉，他扶了扶金边眼镜，笑了笑，温和说道：“那行，我送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