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〇年,是李宗仁、白崇禧从海外归来后感到最困难的一年,内忧外患,相逼而来,尤以一月的险象最为突出。
当桂张联军攻粤受挫撤退返桂的时候,他们本想退保梧州,徐图再战,可是还没有退到信都,粤军已抢先一步,先把梧州占领了。所以他们只有退向平乐。
在平乐,他们丢掉了护党救第三路、第八路的名称,恢复北伐初期的队号,张发奎军改称第四军,广西境内有两个军,即第七军和第十五军,改编后战斗序列如下:
总司令李宗仁
副总司令黄绍竑
前敌总指挥白崇禧
第四军军长张发奎
第四师师长李汉魂
第十二师师长邓龙光
第七军军长杨腾辉
第五师师长杨腾辉(兼)副师长雷飚
第八师师长梁重熙副师长谢东山
第十五军军长黄绍竑(兼)
第一师师长梁朝玑副师长黄鹤龄
第三师师长许宗武副师长黄韬
教导师师长(缺,由副师长梁瀚嵩代)
警卫团团长黄瑞华
当时在桂北,朱绍良率领的中央军从贺县进犯八步;粤军由西江进犯梧州;湘军由黄沙河进犯全县;原来防守邕、贵、浔、郁的吕焕炎又叛变投敌;而左右江则为百色起义后的红七军、红八军所占领。蒋介石以陈济棠、朱绍良、何键三路大军侵桂,真如泰山压顶,势不可当。在四面楚歌之中,李宗仁决定以白崇禧率第七军及教导师在桂北对付朱绍良的入侵;由黄绍竑率第四军第十五军前往讨伐吕焕炎。李宗仁驻宾阳居中策应。黄绍竑临行,白崇禧对他说:“你先去对付吕焕炎,等我消灭桂北之敌后,再来帮助你同粤军决战。”黄唯唯,但后来竟不果行。
朱绍良率第六路“讨逆军”毛炳文、谭道源、张辉瓒各师由贺县八步进入平乐,向荔浦进逼。白崇禧以教导师守荔浦,其余部队置于修仁以西。梁瀚嵩所统率的教导师于一九三〇年一月二十九日由荔浦进到栗木,击退敌警戒线。次日到龙窝,又击败敌一团,再进到平乐对岸,却遭到优势的敌军反攻而败归荔浦。
白崇禧为了把平乐敌军悉数引过漓江西岸,以利于聚而歼之,乃令梁瀚嵩率教导师再往佯攻。二月一日,梁再挥兵前进,在机干桥击退敌军的一股小部队。二日,蒋军毛炳文师来攻,谭道源师又由左翼迂回,梁瀚嵩以任务完成,且战且退,回到荔浦。
白崇禧于二月三日到荔浦,知道蒋军毛炳文、谭道源、张辉瓒三师分布栗木、马岭、阳朔一带,企图进犯荔浦、桂林。二月四日,白崇禧下攻击令:以杨腾辉率第七军(缺一团)为左翼,攻马岭;梁瀚嵩率所部及由宾阳吕焕炎部起义来归的伍朝栋、韦恒心两团为右翼,攻栗木;黄瑞华警卫团攻扰阳朔,务须诱使大部敌人吸引到该方面。又电唐生明(唐生智之弟,唐生智反蒋失败后,生明率部附桂)部由恭城进扰平乐敌后。白崇禧则亲率第八师第一团(团长谢宗铿)为总预备队。
二月五日,杨腾辉的左翼军和梁瀚嵩的右翼军一齐向敌进攻,两路都获胜利。六日,向龙窝、胡塘、平乐追击,朱绍良部大部溃集龙窝,白崇禧指挥杨、梁各部合力猛击一昼夜,歼其大半。二月七日晨,残敌已悉数退过漓江东岸,向八步退走,桂军分由平乐、大扒、长滩渡江追击,杨腾辉部在英家围缴一团敌械。二月十日,追击各部队在八步会合,朱绍良军已败退到信都、开建。二月十二日,白崇禧率第七军到柳州,准备应援黄绍竑,那时粤军正从梧州犯北流,情势危急,白崇禧又将教导师调防桂平。在全县方面的湘军,知朱绍良败退,遂不敢深入犯桂。
黄绍竑负责声讨吕焕炎,于一月九日由荔浦去柳州,他令第十五军先发,第四军跟进。两部经由修仁、武宣到桐岭,再分出桂平、贵县。第十五军许宗武师于一月十九日袭占桂平,梁朝玑师袭占贵县。吕焕炎在贵县几乎被俘,仓皇逃归郁林固守。十八日,吕部守南宁的蒋武、张寿两团,被反正的杨俊昌、覃兴两营长缴械。这样浔、贵、邕均已克复,形势大为好转。
胜利来得太快了,黄绍竑头脑发热,他竟分兵使用:第一,他只以十五军许师监视郁林,大部沿邕江东下,袭取藤县,佯攻梧州。并分兵转入抚河,断昭平、蒙山粤军的归路。复以第四军分略钦、廉,转进高、化。这一招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粤军从抚河退集梧州后,发现黄绍竑手中兵力不多,容苍路上(从梧州至郁林)几乎无兵防守,而许宗武又久攻郁林不下。陈济棠了解到这些情况,遂令蒋光鼐师占领藤县,并以蔡廷锴、余汉谋、香翰屏三师沿容苍公路前进,企图解郁林之围,收内外夹击之效。黄绍竑见敌势披猖,乃急调第四军由高州进入容县杨梅,意欲阻止粤军前进,但四军未到,敌已过容县,不得已退到北流阻止,以免粤军与郁林吕部会合。第四军和第十五军兵力分散,都是从桂平、武林、高州等处远道而来,兵力疲惫,陆续增加上去。从二月十三日到二月十六日,和粤军余、香、蒋三师(蔡廷锴师在容县)血战四昼夜,第四军和第十五军终于失败,而且败得很惨。事后黄绍竑在《五十回忆》作自我检讨时说:“北流的战败,关系于我军的气势太大了!事后自然有好些人埋怨我指挥失当。”批评黄绍竑最厉害的是白崇禧和张发奎,说他没有集中兵力使用。
第四军在北流会战中损失奇重,从两个师缩编成第三十四、第三十五、第三十六三团,以吴奇伟、薛岳、韩汉英分任团长,由于桂军那时只守着桂平、贵县,与粤军隔江对峙,为开辟经济来源,乃由李汉魂率第四军这三个团出灵山占北海,到时派杨德昭为财政处长。直到四月二日,全军始调归与桂军一同进入湖南。
原来在一九三〇年初,白崇禧、黄绍竑分别在桂北、桂南苦战的时候,华北局面酝酿着深切的变化,一个波澜壮阔的反蒋联合阵线正在逐渐形成。一九二九年这一年,李宗仁、冯玉祥、张发奎、唐生智都受到蒋介石的致命打击。唯一得以保存实力的,只有阎锡山。一九三〇年一月起,阎锡山看到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纷纷北调,集中在徐州、蚌埠,并在河南驻扎重兵。十分明显,蒋介石下一个打击目标就要轮到他的头上了,他必须有以自处之道。
在一九二九年,西北军两次反蒋战争中,蒋介石为了拉拢阎锡山,曾给阎的亲信赵戴文以监察院长和杨兆春以内政部长的高位。但自蒋介石先后敉平石友三、唐生智的反蒋战争以后,阎锡山终有唇亡齿寒之感。唐生智于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举兵反蒋时,曾与阎锡山信使往还,相约共同发动,阎锡山曾给唐五十万元的军费,及唐失败,阎氏亦自知不免。以一九三〇年二月十日,阎氏电蒋介石逼其共同下野为开端,自是蒋、阎之间开展了一场电报往还的论战,这是阎锡山公开反蒋的序幕。二月二十八日,阎锡山到建安村把扣作人质的冯玉祥接到太原,与各方代表广泛磋商,决定联合反蒋的政治军事进行步骤。一向派在西北军工作的李宗仁、白崇禧的代表麦焕章、潘宜之、黄建平三人也参与其事。冯玉祥于三月十日由太原秘密回到潼关,部署一切。冯玉祥并派戈定远去香港,请汪精卫北上共商大计。此外,冯玉祥又函邹鲁,盼与西山会议派各同志合作倒蒋。三月十八日,冯玉祥的西北军开出潼关,占领洛阳,中原大战自此启幕。
困处广西一筹莫展的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张发奎闻讯发出通电,推崇阎、冯领导反蒋。电文有云:“党国破碎、民苦流离,推原祸始,皆介公一念之私,有以致之。故介石一日不去,则整个的党,统一的国,一日不成……百川先生,公忠谋国,普海风从。定战止争,匪伊人任。宗仁等再思筹思,唯有请百公为全国陆海空军总司令,总揽军权。焕章、汉卿两先生,党国干城,勋劳夙著。敬推为副总司令,夹辅百公,借以促成整个的党,统一的国,早日实现。”
经过各方代表会商,三月十五日,原第二、第三、第四集团军的将领五十七人,由鹿钟麟领衔发表通电,拥戴阎锡山为中华民国陆海空军总司令,冯玉祥、李宗仁、张学良为副总司令。四月一日,阎锡山在太原就职,冯玉祥在潼关就职,李宗仁在桂平就职,唯张学良没有表示。阎氏并发表李宗仁为第一方面军总司令,由广西出兵攻湘鄂;冯玉祥为第二方面军总司令,由潼关向河南进攻;阎锡山自兼第三方面军总司令,指挥河北军事;石友三为第四方面军总司令,由河南攻山东。这一次反蒋战争,双方动员之众,范围之广,影响之大,以及人力物力所受的损失,远远超过北伐战争,容在后面再为补充说明。
北方反蒋战争既发动,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乃在南宁举行会议(黄绍竑因在左右江指挥梁朝玑师与红七军、红八军作战不及参加),决定作战方略,大家认为广西现有兵力不多。为了要与冯、阎会师中原,只好放弃广西,全军北上,进攻湖南,直取武汉。后方一些战略据点,派几个司令(南宁卫戍司令韦云淞、柳庆警备司令韩彩凤、都武游击司令陆福祥、百色游击司令岑建英、钦廉各属司令林俊廷)指挥地方团队去维持。
李宗仁为了集中兵力,于一九三〇年五月二十二日放弃了桂平、贵县,主力向柳桂方向北上,粤军乘机进占浔贵,前锋一度进至宾阳黎塘。后来陈济棠误以为桂张军又要攻粤,立刻将在广西的部队全部撤到北江布防。而留下梧州、郁林、桂平一带交给吕焕炎部驻扎。
第一方面军分两批进入湖南,因黄绍竑尚在右江未回,所以决定由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率领第四军、第七军、第十五军先行出动。李宗仁又将这三军分为两路:张发奎率第四军及第十五军梁朝玑师由桂林出全县;白崇禧率第七军及第十五军许宗武师由平乐出龙虎关。约定两路军到达零陵后,一同向衡阳推进。
五月二十七日,湘军唐生明率部参加第一方面军,李宗仁编为第八军。湘军刘建绪师遂不敢抵抗而节节败退。是时蒋介石令江西鲁涤平部入湘来援何键,鲁部才到赣湘边境,第一方面军已不战而得衡阳。
此时白崇禧令第四军向醴陵,第十五军向渌口、株洲,第七军向衡山、湘潭前进。六月一日,蒋军朱绍良部开抵武汉,兼程赴湘。二日,夏斗寅、钱大钧两部赶过长沙来救湘潭,而湘潭已先一日被杨腾辉军占领,双方遂展开激战。此时第十五军梁朝玑、许宗武两师,果敢机敏,于六月三日夜偷渡渌口,一鼓而击溃渌口与株洲之敌。湘潭敌军闻变,即仓皇退却。杨腾辉乘胜追击。六月五日,进入长沙,朱绍良、夏斗寅、钱大钧各部皆北逃,何键率部逃往湘西。六月七日,第四军与鲁涤平部激战两昼夜,卒将其击溃。六月八日,白崇禧率第七军占领岳阳,前锋进入湖北,第四军同时占平江,克复武汉已在指顾间。
第一方面军以不可阻挡之势攻入湖北,冯玉祥的第二方面军正由许昌追击何成浚部,南北反蒋军夹击武汉的形势已经形成。冯玉祥将西北军主力过早东移,停止了平汉线的攻势,因此贻误了战机。而从粤汉路北上的粤军,趁黄绍竑率领的桂军后队尚未依照原定计划跟进衡阳的关键时刻,于六月十日乘虚进入衡阳,把桂军前锋和后队切为两段,两湖战场的形势为之完全改观。后来有战略家作出评论说:假使南战场白崇禧占领岳州直指武汉的时候,北战场冯玉祥的西北军能互相呼应,密切配合,则中央军首尾难顾,胜负之数,确实未可知也。
黄绍竑为什么也贻误戎机呢?一句话:自私观念在作祟。黄绍竑没有参加四月的南宁会,对放弃广西、全部入湘北上的做法理解得不够,他还幻想长期保持他的广西省政府主席的地位。这就是说,他没有全局观点,从而迟迟其行,坐失时机,黄绍竑所率的梁瀚嵩教导第一师和黄旭初教导第二师前后出发,如果梁师尽速先行,则如期跟进衡阳是没有问题的,但黄绍竑的决心把它耽误了。黄旭初因为在香港疗伤数月,到四月初才回到广西。他带的那一师人于五月二十九日才由修仁出发,经龙虎关向零陵前进,他到零陵时衡阳已被粤军占领。黄绍竑以仅有两师人,兵力单薄,独力不能把衡阳夺回,乃电李宗仁:请回师击破粤军,再行北进。李宗仁、白崇禧正在考虑北进武汉还是回师救黄的时候,恰巧接到汪精卫从香港来电:“据戈定远面告,冯玉祥要进军武汉,请桂、张两军仍回两广。”白崇禧把电报交给张发奎,说:“现在听老兄一言决定。”张向华说:“如果回师击败蒋、蔡两师,就可以直取广州,重建广东革命根据地。”于是决定回师。后来证明这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率前方部队回到衡阳附近,在耒阳召开会议,黄绍竑也从常宁赶来参加。大家都以为蒋光鼐、蔡廷锴凭坚固工事扼守衡阳,不易攻守;又值湘南饥荒,军食成为问题。决定全军从常宁以北渡过湘江西岸,据守祁阳、宝庆一线休整,俟渡过荒年,再图进展。在大军转移的时候,衡阳守军忽向熊飞岭挺进,大家又翻然变计,以为蒋、蔡守住衡阳,不易攻坚,他们倾巢而出,正是打击他们的有利时机。李宗仁在洪桥召开会议,竟认为乘势反攻夺取衡阳,比消极退守为有利。他们完全忽略了桂张军具有这样一个特点:前进则气盛,攻无不克;而退却则气馁,战意消沉。并且时当盛夏,溽暑遄征,长途行军,士气疲惫。如此一支军队,是不能与蒋、蔡的生力军对碰的。
七月一日,李宗仁下令总攻,白崇禧指挥第四、第七两军和第十五军为左翼,黄绍竑指挥两个教导师为右翼,在洪桥北面的五塘,双方遭遇展开大战。第一日,左翼各军逐步推进,看来情况颇为顺利,可是到了次日,情形变了。许宗武师先退下来,白崇禧严令第四、第七两军稳住阵脚。几经冲锋,伤亡惨重。第四军副师长李汉炯、第七军第八师师长梁重熙相继阵亡。尽管击毙对方猛将张世德,但全线却败下来了。白崇禧连忙派联络员去通知黄绍竑,下令退却,自己则与李宗仁、张发奎一路经东安仓皇退回全县。
不知怎样,白崇禧派出的联络员竟没有到达黄绍竑的指挥所。右翼方面,因不是敌人主攻方向,战况一直无甚变化。但从七月二日九时起,已听不到左翼的枪炮声,黄绍竑十分诧异,忙派联络员前往打听,才知道左翼早已退却了。经后来了解,右翼所以得不到左翼的消息,是因为白崇禧派出的联络员,在半路问一军官:“黄副总司令在哪里?”那位军官答复不知道,并且说:“想早已退却了。”因此误事。
那时,黄绍竑探悉,刘建绪指挥的追击军,已到常宁的白水市,向零陵挺进。黄绍竑急令右翼军向祁阳撤退。在一昼夜之间,走了一百八十里。黄绍竑于次日黄昏到达祁阳,而敌人也过了熊飞岭,距离他们不到二十里。黄氏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当夜渡过湘江南岸,向零陵急退。七月四日下午三时,黄绍竑到零陵城,得悉敌军已由白水市追击而来,离零陵也不过三十里。零陵城里到处挤满了从前方撤退下来的军队,像一群醉汉似的,东歪西倒。他们经过四昼夜的作战和溃退,已失掉了组织性和纪律性,任何人都不能指挥他们了。
次日,黄绍竑赶到全县,方得与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相见。大家在湘山寺晤叙一堂,恍如隔世。对此次第一方面军未能与冯、阎会师中原,深表遗憾,不禁感慨万千。张发奎在总结战况时,对黄绍竑未能依照计划,率后卫部队如期占领衡阳,给粤军钻了一个空子,这是此次失败的主因。因此严厉地批评了黄绍竑。黄绍竑自北流之败,已受谴责。此次衡阳受挫,第四军几乎散伙,只剩了十分之三,所以对黄绍竑更加不满,黄自知不谅于张发奎,顿萌退志。
七月五日晚,黄绍竑与白崇禧夜宿湘山寺,久不成眠,因对白崇禧说:“我觉得这几年的内战是太无谓了!对国家有什么益处?于自己又有什么益处?我决心退出这个内战的旋涡。”
白崇禧深知黄绍竑处境困难,安慰他说:“这几年来的内战,是蒋介石强加于人的,无论怎么说,总不是我们挑起来的。至于一个人的进退,自己应有权决定,但你与德公久经患难,一旦离开部队,恐会动摇军心。”黄绍竑才不坚持下去;但后来又故态复萌,终于在八月三十一日以“马”电致蒋介石,要求和平息事,这是黄绍竑脱离所谓“桂系”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