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来了(1 / 1)

魔临 纯洁滴小龙 2729 字 8个月前

第八日,楚军攻城结束。

屈培骆坐在椅子上,范正文正在帮他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白天厮杀正酣时,屈培骆被一个楚军士卒抱住,几乎要被摔下城墙去,最后幸亏身边一个姓屈的本家人护持得力,拿自己的命帮屈培骆挡住了这一遭。

没伤心,没难过,在这里,没什么人会有闲情逸致去对死去的袍泽产生什么缅怀的情绪,那些战死的袍泽,无非是先走一步,在前头等着自己罢了。

今日,守得很艰难,和第一日的感觉,差不离。

像是一个圆,划出去,又最终划了回来。

范正文安抚城内民心做得很好,犒军也做得很好,他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屈培骆的指挥也没什么问题,见漏补漏,像是个裱糊匠,反应迅速且没丝毫懈怠;

但战争的本质,并非指的是自己没犯错就一定能赢的,还得看你的对手是个什么样。

在大楚正规军连续八日的迅猛攻城之下,范城,一座由乌合之众在守护的城,坚守到现在,真的是极不容易了。

历史上的那些动辄坚守数个月半年乃至更久时间的城池,大多时候是因为攻城方想要困死耗死城里人而已,并未连日不停地攻打。

包扎好了,范正文下去亲自端来了一盆热水,里头挂着两条毛巾。

屈培骆闭上眼,

范正文亲自用毛巾帮他擦拭了脸。

再将毛巾丢盆里时,血污已经散开。

范正文不怕麻烦,又拿来一条新毛巾,帮屈培骆将脸上的水渍擦干。

屈培骆这才缓缓地睁开眼。

随后,是洗手;

最后,范正文端着菜肴过来,三菜一汤,还有一壶酒。

在范正文准备倒酒时,屈培骆自己伸手拿起酒壶,倒满酒碗。

而后,拿着酒壶,放在范正文面前。

范正文愣了一下,笑笑,伸手端起酒碗,两个人碰了一下。

范家家主将自己的酒碗压得很低,基本只碰了下酒壶的底。

屈培骆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范正文扬起头,喝了一大口,然后被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嗽。

“呵呵。”

屈培骆笑了,

“你一个做买卖的奴才,酒量竟然这般差。”

“做到当年范家那个层次,下面的人,我就懒得招呼了,上面的人,我作为奴才,也没资格坐一起喝酒。”

屈培骆浅尝辄止,放下酒壶,道:

“明天,大概就撑不住了,所以今晚……”

“少主子今晚想做些什么?”

“预备楚军夜袭。”

……

楚人于今晚展开了一次夜袭。

但因为范城有所防备,所以被击退了。

夜袭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没有了突然性做支撑,就很难起到什么效果。

“您说明天大概是守不住了,但对面的楚军,连明天的太阳都不想让咱们看到。”范正文感慨道。

“好了,接下来……”

范正文一脸严肃,道;“接下来,您要做什么?”

“吃夜宵。”

……

日出东方。

年尧身披甲胄,站在军前。

经过数日的攻城,他麾下的这帮乌合之众数目非但没有随着攻城战的消耗而减少,反而,翻了一倍。

这就是乌合之众的特点,当你处于胜势一方时,他们会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独孤家的大军在南面,每日都大规模地攻城,年大将军在北面,虽然攻城势头没前头大,但旗子鲜亮。

再者,楚地草莽和地头蛇想要见风使舵的话也清楚,真正的贵族圈子,哪怕他们再落魄,也依旧不是自己可以挤得进去的,相较而言,年大将军的出身就显得无比“亲民”了。

“八天了。”

年尧看着前方的城墙;

他原本认为,自己从晋地借道入蒙山,应该是谋划之中最费时费力也是最危险的一段,等这一段结束后,范城,唾手可得才是。

却没料到,在这里被耽搁了这么久。

计划中的干脆利索并未出现,让年尧心里有了些许遗憾。

“大将军?”

八王爷一直待在年尧身边。

“王爷放心,今日午后,咱们就差不离可以进城了。”

……

范城南面,

一头白发的独孤牧亲自擂鼓。

连续八天的攻城,哪怕他麾下兵马多,可以适当轮换,但依旧让自己麾下士卒显得无比疲惫。

那个曾当着自己的面说出那句无耻之语的年轻人,确实给了他不小的意外。

但,

也就到这里了。

如果固守这范城的,是当年屈氏的青鸾军,那自己大概只能选择死困孤城,等待城内粮草耗尽。

可惜,

这年轻人手底下的,不是青鸾军。

屈氏青鸾军虽然编制不多,但一直走的是精兵强将路线。

第一次望江之战时,大皇子想奋力一击企图力挽狂澜,却被青鸾军逆推了下去,李豹断后战死。

后来,靖南王则是以土墙围城,硬生生地困死了那只精锐,不给他们正面战场上反击的机会。

至于伐楚之战时,郑侯爷所击溃的那支青鸾军,其实是仓促间复建起来的,实力和素质和屈天南带的那一支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曾经号称大楚第一步卒的青鸾军已经随风湮灭了,

屈氏,

也应该结束了。

擂鼓中的独孤牧发出一声大喝:

“进军!”

……

攻守三方对战场局势的预知,都是正确的。

在这一日,

范城的南面城墙,终于失守。

楚军不断地攀附上来,而守军,已经无力再将他们赶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墙上的楚军数目正在不断地增多,同时,守军正在被反逼回去。

很快,如同雪崩一般,局面,被彻底地压制。

楚军开始极为迅猛地清理城墙,后续的楚军也在不断地上来。

屈培骆没有选择纠集溃兵再杀上去,而是果断地选择带着身边还能指挥得动的人手,退守进了城内范府。

范府很美,也很精致。

平日里,有不少高手隐藏,任何宵小之辈胆敢靠近这里,其下场,必然极为凄惨。

但当宵小换成了大楚军队时,范府的精致,反而成了一种自断双臂的累赘。

它不是坞堡,退守这里,是因为大家都默契地选择这里作最后战死的地方,而不是指能依托着它去做些什么。

范家老祖宗一身红色的裙子,摆了张桌子,盘腿坐在上头。

在其身前,一众范府女眷,包括名声在外的范府金钗们,也都跪伏在那里,倒是没人哭哭啼啼,连日的守城,虽然她们没去真正的前线,但也一直在后头忙碌着,情绪上,早就有了铺垫,不少人,其实已经麻木了。

范家人,范城内最后的各支力量,都在向范府靠拢。

范正文也回来了,

他看见了老祖宗。

“范家,终于被你搞到头了。”

“老祖宗这是要直接自焚?”

老祖宗没好气地白了范正文一眼,道:“虽说江湖一直传着炼气士厮杀本事如何如何不堪,但老身就算是要死,也得死前拉俩垫背的才行。”

“俩?”

屈培骆这时也带着人退了进来,其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一个范正文一个自己,可不就是俩么?

当然,这只是最后时刻的开玩笑。

越是到这个时候,死到临头,人,会自然而然地变得轻佻一些,情绪上的一些东西,也会不自觉地放大。

“你们俩本就是要死的人了,难不成还能期待活下去不成?”

随即,

老祖宗看着屈培骆笑道:

“还真没料到自己这辈子的结尾,竟然得和主子家的,一起死。”

屈培骆笑着点点头,而后转身下令道:“结阵,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死前多拉一个也算够本了。”

范正文则看着家里的女眷们,问道;“白绫可都备下了,到时辰了,我催你们先上路。”

老祖宗开口喊道:

“莫怕,你们先下去把炕暖好把饭做了,爷们儿们,马上就下来了。”

女眷们倒是没哭泣,而是齐齐应声。

不自裁的话,苟活下去,等待她们的,只有生不如死。

这时,伴随着楚军不断地涌入范城,第一批成建制的楚军开始直扑范府,范府外,也响起了厮杀声。

老祖宗身形飞跃而起,一身红衣的她在此时显得无比的耀目,其人飞跃己方人的头顶,落下时,衣袖两掀,数名楚军直接被掀翻。

但很快,两根箭矢射来,老祖宗神情一变。

“咚咚!”

屈培骆持盾横于其身前,挡下了箭矢。

“多谢主子家的,老身差点一出来就死,丢人丢大发了。”

屈培骆没回复老祖宗的话,

而是对着后头喊道:

“狗奴才何在!”

后头,范家家主扯起嗓门喊道:

“奴才在!”

“给爷把旗立起来!”

“奴才遵命!”

范正文功夫不行,身子板也不行,但撑个旗还是没问题的,一面绣着屈氏族徽的青鸾军军旗被立了起来。

看见这面旗时,进攻的楚军也为之一滞。

屈培骆丢下盾牌,双手攥紧手中的刀,在其身边,聚拢着最后一批一直跟随着他现在还剩下的数十名屈氏子弟。

“兄弟们,爷本想给你们富贵的,爷失言了,等到了下面,爷就顾不得你们了,你们也别来找爷算账。

屈氏的列祖列宗,得排着队来揍我这屈氏不肖子孙呢,轮不到你们啦!”

“哈哈哈!”

“哈哈哈哈!”

这一刻,

屈培骆脑海中浮现出了父亲屈天南出征时的场景,浮现出了大婚之日,自己携一众白马骑士迎亲的场景,浮现出了青滩上,自己跪伏在那儿,握着刀准备自刎的场景。

死了,

就彻底一了百了了。

可惜了,

倒是真想抱一抱她生的娃。

“啊啊啊啊!!!!!!”

屈培骆发出一声大吼:

“青鸾军,进!”

………

“大将军,南面破城了!”

“大将军,咱们这儿也破了!”

“大将军,他们已经进城了!”

“哈哈哈,可以给皇兄写折子了。”

八王爷难以抑制心里的激动,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这些时日的厮杀,对于攻守双方而言,都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毕竟,楚军这里还有为摄政王登基道喜的桎梏在,没人敢耽搁。

年尧看着八王爷,心里,倒是没什么激动。

蒙山以北最新的情报刚送来,

燕人,并未选择对蒙山发动攻势,也没想要打通支援范城的山路。

这很不寻常,

是燕人知道不可能救援得了,就直接放弃范城了么?

年尧随即伸了个懒腰,

道:

“也是,田无镜远走西方,燕人换了皇帝,上一代的人,离开了,下一代的人,也就没那种气象了。”

……

范城难免,看见自己麾下士卒开始一片又一片地上了城墙,看见原本被堵住的城门口正在被清理出来。

独孤牧终于坐回到自己的帅座上。

总算是,拿下了。

身边一名将领送上来一根人参,独孤牧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抿在嘴里。

这名将领叫独孤念,是独孤家出的人才,早年在皇族禁军中任职,在年尧手底下做事,这次出征,是独孤牧做主要求其调回自己身边的。

“阿念。”

“祖父。”

“这边的事儿,已经了了,爷爷我也该退下了,咱独孤家的这支兵马,接下来,就交给你来带了。”

“爷爷不老。”

“不能恋战了,我们得给陛下体面,陛下才能给我们体面。这支家底子兵马,你留一支,剩下的,交给朝廷去拆卸吧,归地方军还是归皇族禁军,都无所谓了。

是时候退一步了,也该退一步了。

爷爷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以后,就得靠你们这一代人立起来,辅佐陛下,将我这楚人的江山,给守护好。”

“爷爷放心,孙儿定然不负爷爷期望。”

“嗯。”

这时,又传信兵来报,城内残余还在抵抗。

独孤念笑道:“竟然还在做困兽之斗,垂死挣扎,真不知道,他们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他们,在盼着燕人来救吧。”

“爷爷,这燕人再厉害又不会飞,怎么可能来得及救……”

“呜呜呜呜!!!!!!”

忽然间,号角声响起;

随即,滚滚惊雷之音自后方传出。

独孤牧猛地站起身,向后方眺望。

在大军后方,在大营后方,扬起了漫天的沙尘,沙尘内,似有万鼓齐鸣。

“虎!”

“虎!”

“虎!”

随即,

一群又一群身着黑色甲胄的骑士自尘雾之中呼啸而出,以点连线,以线成面,漫无边际,望不到边!

黑龙旗,双头鹰旗,于大军之中迎风招展,宛若凶兽之狰狞獠牙!

燕军,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