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面朝向巍峨矗向天际的皑皑雪山。
看到那洗练的晴空之上遥远漂浮的几缕横贯天际丝绦般的细云。
杨泽衍生一股怅若有失的情绪。他早在之前来的路上就遐想过道通境修行者的破境应该是什么样子?原本以为会看到雪山摇动,山顶浮云涡旋。却是这一副空山寂寥的样子,仿佛这一副雪山皑皑,山脚野牛羊悠闲吃草的绘卷永远不会改变。而他们的马车却闯入这片画面中。
因为宋臻事先说过不许他探望踏足,是以今趟杨泽只是自己到来,驾车的是侯府的那位老酒师温荃。
大晔卫国战争开始,温荃也就重新披挂,随着杨业上阵黄湖壁垒拒敌。如今酒庄交给其他人打理,而他则作为家臣搬入了侯府内。温荃熟悉这里的地势,由他驾车再好不过。宋臻离开,宗守虽说在侯府中也很受欢迎,但毕竟对杨泽最为亲近,今趟杨泽前来,杨泽却是单独前来,没有带着他,也没有将宗守如破霜军的小毛头等人一般安置进秋道院。
宗守修行的路子是天墟功法,还是留在自己身边,较为合适。
立于山脚,凉风拂面,碧草清爽,杨泽还兀自驻足心旷神怡的欣赏此番景致,突然听到一阵低沉的空爆。
温荃在那声响动下抬头望天,脸色是一种惊惶下迅速反应的凝重。
空爆从更高的碧空之上传来,在那些丝绦般云线的更深处。
杨泽看到一朵云呈现倾斜的葱油圈状扩散开,中间翕开的孔洞出现一道云线。这条云线直贯而下,迅速在天空拖长。然后才是遥远传来的爆震声。
伴随着云线的移动,晴空碧朗的苍穹呈现一阵持续不断低低的嗡鸣声。
云线迅速划过天际,落往雪山。
老酒师温荃早在雪山生活多年,此时看到云线轨迹,脸色已变,“那是庄园的方向。”
那当然是庄园的方向...也是宋臻此时闭关的所在之地。
“温叔请在这里等我。万不可随我跟入!”话音说毕,杨泽已经卷着碎叶,衣袂轻振,空中只留下一道涡旋的气流,几个身影起落,他已经落往远处的浅湖。更进至山坡,迅速消失在雪山隘道之上。
在道上点地而行,青草微振,而他如履平地般沿山势攒射而上。看到天空那经久不散的云线,杨泽心中掠过极为不好的预感。
仿佛一直以来极力逃避的某种事物。正以超出他想象的姿态到来。
且越接近山巅,这种感觉还要越加的强烈。甚至让他心生寒意。
杨泽心念所至,连忙闭住自身气息。隐藏了自己的神识灵觉,压抑狂跳的心脏,如一只潜伏的猎豹,矫健在山林间飞驰。
越过山腰浅草,逐渐进入有冰雪覆盖的地貌,踏雪无痕而上,挂有“汤沟山庄”牌匾的庄门映入他的视野。
那种心跳的剧烈感骤然加剧。
山庄之中空无一人,因为宋臻要在此闭关。所以山庄仅有的几名打理的仆从,当日也撤出了这里。汤沟山的雪洞酒庄距离这里尚有数里路,而那里的侯府酿酒工人们。也知道有位了不起的修行者正在此处闭关,被严令了禁止踏足于此,哪怕是见到了天空异象忽止于此。在侯府严令之下,他们也不敢擅越踏足,生怕搅了那位神仙似人物的修行。以及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了一股可怕。
以杨泽敏锐的灵觉,尚在这山庄之外,就已经感觉到了两股强大的气息。尚未接近,就已经压制得他心脏贲跳。
其中一股气息他极为熟悉,那应该是来自于闭关在此的宋臻。
而另一股气息,则似乎比宋臻更为强大。摄人心肺。
这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正在山庄之中。
杨泽几乎生出要扭头便走的冲动,若对方是来自天墟的抓捕者,他深知此刻的他远远不是来者的对手。
但强烈的探究**,此时盘踞了他的大脑。
杨泽完全封死了自己的气息,他与生俱来的封闭自己精神识念的能力在此发挥到了顶峰。他也必须这么做。因为在修行的世界中,修行者之间的气机神识感应无疑就是黑夜里的明灯,即便相隔遥远,对方也能一目了然于自己的存在。他若是不封闭自己的精神识念,只怕早已经被山庄中人所发现。
一握拳头,似给与了他底力决心,杨泽无声无息,朝着庄门中潜入。
对这处山庄他是无比的熟悉,所以此时潜行于那些房舍之间,对他而言驾轻就熟。而在房舍间下坠的雪风,也都因为笼罩在山庄中某种可怕的气息,纷纷瑟瑟的坠地不兴。
凭着直觉和对这里的熟悉,杨泽终于摸到了一栋建筑之后,他隐隐听到了建筑的前面雪崖之上,有说话声。
杨泽此时的心脏再不复之前的狂跳,而宛如龟息了一般,他对自身的掌控达到了顶峰。往往只有在疾雪拍击在松叶上之时,他的心脏才会和契无间的跳动一下。
他的呼吸匀称至似有虚无。然后,他借着复杂地形的掩映,轻轻探出了头望向前庭雪崖。
雪崖之上,宋臻素衣而坐,背影纤秀,空中降落的雪花,距离她周身方寸便会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落在地上也不蓄积,而是如毛絮般轻走,荡向远方。是以在宋臻所坐方寸之地,竟然是纤尘不染。
而她静坐不动,美好的身影似已经和周围自然融成了一体,也不知道她在这里保持着这个姿态坐了多久。也许从进入山庄那一刻就一直如此。
她是真的到了修行最关键的时刻,所以此时心不能旁骛。
而在她的身边,则有一头通身雪白的龙马,马状鳞身,带有肉翅,此时则蜷着翅膀,眼高于顶,似神兽于山巅俯瞰世间万物。在这头雪白龙马之旁,站着一个青年。
他细长的眉宇带着疏狂兆达的味道。双目似聚满繁星般深澈,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邪异味道。配着他俊朗的面容,若宋臻姣好的身姿是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那么他便如同这世间的异类,随意一站,就会脱离于物外天地,如黑洞一般。让人很难不被他通身四溢的奇特气质攫住吸引。
看到来人,杨泽心中剧震,当然从一切生理来看,他外表依旧是极端的沉静,没有暴露出半分破绽。
那是天墟和宋臻齐头并进的四大灵尊之一的青年!
他目前绝无可能超越的存在。看到此人。杨泽之前设想以宋臻斡旋,搬出天墟小师尊打发天墟来人的计划,似乎正在破产边缘。而他则明白自己有很大的机会破产。
对方甚至连宋臻的修为与之相比起来,似乎都要差上一截。
而现在宋臻到了最关键的破境之期。
杨泽就这么躲在建筑掩映之后,看着他,似看到一个永远不醒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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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细细打量着宋臻绝美的侧脸,青年男子目光露出某种欣赏之意,淡然道,“这次你出天墟而来,却久久不回。原来是另有契机...竟然已经到了明法一步破境的契机。在天墟居高而上悬空高浮惯了,反倒世俗的一应感悟,竟能助你破境...修行之道重在心悟。没想到你这次心悟居然如此之深...当是可喜。”
“你在破境而上的关键之路上,周身都处于改天换地的变化中,无法动弹。我正是此机到来,为你护法静侍。”
说不上来,从旁探听的杨泽只觉得这个天墟另一大灵尊的语气中,似乎有种特别的感觉。他似乎明明想到了一些头绪,但却一时难以言明捋顺,这种感觉极为难受。
宋臻的眼眸夺目睁开,望向青年,道,“既如此,多谢了。”
青年负手一旁,微挺的胸膛似乎有种天然令周围一应事物折断的气场,平静道,“你收到的信息,是我发给你的...所以这次下来,也是我私自而出的。”
宋臻望着他,眉宇轻轻皱起,“...你说什么...”
“我觉得天墟之地,已经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天墟十二道宫,陈旧之极,**尊久居高位,却又对天墟之事封闭而毫不过问,天墟十二宫上下,早已经僵化不堪,老迈而难以迈动。是应该到了**尊退下其位,而重焕新颜的时候了。”
宋臻望着青年,然后因为胸中震动而叱道,“七夜,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法尊乃是天墟至高地位所在,维持十二宫运转。大师尊乃是我天墟最值得尊敬之人,天墟之所以还被称之为天墟,那是因为大师尊的存在...我无法评价大师尊,但他也绝不是你能去评价的!”
似乎因为宋臻的语气,以及对天墟的至高敬畏,七夜面容微微变了一变,但随即面对空旷的雪山天地,面对此时静坐的宋臻,他微微一变的面容,又重新恢复,淡淡道,“正是我来自天墟,所以我更比任何人还要尊敬那个地方...但不可否认,那里如今出了些问题...当日那不知死活的外来弟子胆大包天到放走道尊,大闹天墟,更前所未有的反下界去,只有你追踪而出。然而至今却不见**尊派下人来支援与你,捉拿道尊和那狂妄叛逆之徒...大师尊就像是忘记了这回事一般...这在律条威严不可侵犯的天墟,此举无疑是对我天墟威严最大的损害!”
宋臻语气渐冷,美目也逐渐冷沉下来,“所以你擅自动用了信塔,冒充长老,给我发出了错误信息,自作主张下界?”
“我说过。如今上面出了些问题。”七夜语气加重,他俊逸的面容之上,一双眼睛微微沉凝,“我曾经对大师尊提过,希望成为小师尊青天河的弟子,跟随小师尊修习他的三千大道以外法,然而进行过多次请愿,大师尊也总是答应着,却并不见他召返小师尊...身为天墟小师尊,却终年泊荡在外,也无人约束,至天墟存身立业的律法于何地!?”
宋臻眼瞳平视开去,“小师尊乃非常人。他骄傲的行于世间,无任何事物可以对他约束,他也不是你可以议论的。”
“难道懒散于世间,就比寻求一个传承之人,将三千大道以外法传予徒子就还要重要?有什么比天墟传承还要重要!?”七夜剑眉竖起,那处似蕴藏了极大被压制的愤怒。“我为什么会这么愤怒,便是因为如此的本末倒置。天墟之地,哪里还有真正的威严可谈?大师尊常年闭关,他早该持久闭关专心修行至高之境,探寻天道终极奥秘。而将法尊之位,真正给予能够担当起天墟的人。”
宋臻的眼眸里泛起了密布的怒意。
“正是天墟法规崩塌,立身根本不存。所以我才急需这般捍卫!我身为灵尊。更要奋力维护天墟的尊严!”
七夜不怒自威,身周一片狂猛的气场,似能震动天地之气般暴涨,声声震得天雪不降,“天墟上面不仁,然而并不代表往下不利。今趟我的到来,便是要诛灭那叛逆之徒,好教人看清明白。我天墟规法之所在,叛逆的下场究竟如何...我要将他...诛!杀!”
“不要!”感受到七夜扑面如刀割向周边万物的杀气,感受到那一股绝至的冰寒。宋臻的声音在雪地碎石间激撞。
但随即伴随着七夜的微怔,她便意识到什么,面容回复如初。努力平静道,“你说天墟法规,那便一切都应已天墟法规执行,反下天墟,便应该遣返回去,交予天墟至高长老裁决!”
七夜凝视着宋臻,然后慢慢开口,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我现在就非要杀死他呢。”
宋臻丝毫不让,眼眸与他分寸不避的对视,“那你就是公然违反天墟令法,与他同罪,将一并交予天墟长老发落!”
七夜静静的看着宋臻,然后开口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宋臻清眸澄澈如洗,“没有原因,因为天墟律法,我不能违。”
“如果我现在就要做这些,现在的你又如何阻止得了我?”
面对宋臻强烈的反弹,七夜的面容似乎浮现出一种可怕的神色。
躲在隐蔽处的杨泽知道这样的神色...那是妒意。
七夜说得很正确,以前的宋臻与他修行都差着境界的距离,更遑论此刻的宋臻动弹不得。他要杀杨泽,她如何阻止得了。
宋臻冷目如万古玄冰,直刺他的眼睛,“那我也会一并杀了你。”
清音落地可闻,简短而清脆。
风雪吹了过去。雪崖一片死寂。远方的遥远大地山川湖泊仿佛都静峙视野,莫不敢轻动。
因为这一句话涣散的瞳孔,七夜重新有了焦点,一点一点扭头看着她,望着她纱裙勾勒出的纤美弧线,平静的眼睛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哀莫的神情,“你知道我对你的意思...你一直都知道...”
“虽然见到律法的不公,威严的崩溃,我至今还能安然的呆在天墟,都是因为你。”
七夜的眼睛,回复到那种极端的冷漠之中,“但我发现,似乎我错了...难怪你下界一趟,就能有如此心悟,可堪入法破境...你到底是动心到了怎样的程度...我很不甘啊...”
说完,七夜在她的面前半跪下来,似乎能嗅到她发梢的香气,似乎能攫取她薄纱传递的体温。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兀自喃喃道,“所以我不甘心...”
宋臻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只是眼瞳冷得带着肃杀之味,“你该明白,如果你敢做这些事...一旦我破境,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七夜兀自在她薄缎之上隐隐透出的肩头抚摸,眼睛充斥极度的欣赏和疼惜,“在那之前,我会让那个叛逆先死。所以如果要我放过他,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换...”
宋臻眼眸平静如常,没有半分波动震动,“不要妄图以他来威胁我,今日之后...我依然会不惜一切杀你。”
七夜的眼睛已经变得狂热,他已经揽住宋臻的腰肢,声音粗重起来,“这就是我为什么对你难以忘却的原因...”
碰!
一颗石头,重重砸在了他脑袋近前的三寸空间之外。
七夜瞳孔骤然聚缩,然后那颗石头,被无形之力崩成碎片,纷飞溅射!
他的眼睛猛然朝一旁看去。
应着他的目光,天地骤然一紧。
风雪之间,那里有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