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心北望,划地为痕 (二)(1 / 1)

第七章 我心北望,划地为痕 (二)()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好句子!”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众人放目望去,坐在首位的曹道林鼓掌出声,但一对三角眼却将杨泽给望着,笑道,“霸气的诗句,想不到杨泽贤弟修行武学之路上虽然仍苦苦攀爬找寻窍门往上奋斗,却也有着如此的豪迈和理想。要达到怎样的修行层次,才能挽雕弓射下那苍穹的天狼,这恐怕是极北之地那些达到修行高塔八重楼境界的大宗师们,才能达到的境界吧!”

引发他身边一些人的干笑。

这一句话明褒,实则暗藏极为阴恻的贬低。

立时令众人想起目前杨泽的真实修行抵境。本来诗句是好的,但残酷的现实和他的志向相比,立即就能形成鲜明的对比。甚至令人从对他的好感转而产生某种此人浮夸之至的印象。

董萱那对美目扫视了杨泽一眼,流露出一丝深深地失落和失望。

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拥有鸿鹄之志,却只有燕雀般瘦弱的翅膀和身躯。无法在狂风暴雨中自由翱翔,只能摧折陨落。而最痛苦的事情某过于志大才疏,像是杨泽这样,空有满腔热血,却无法挥洒,只能终日以纨绔外表掩饰内在。

最终令董萱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此时杨阙长身站立,面对董萱,笑道,“小萱,从你打小杨大哥就叫你小萱,我现在仍然如此叫你……甚至我还希望更亲切的称呼你为弟妹。”

一片哗然。迅速席卷周围。险些让杨泽从桌子边滑倒下去,哭笑不得,心想自己这个大哥还真他娘的直来直去毫不含糊啊。这等事情让自己这个现代人都心惊肉跳的啊。这算什么,当众替自己把事儿给定了?

这两个家伙,不要越帮越忙才好。

杨阙不顾那些男女之间起伏的躁动或者脸上讶异夸张的表情,望着脸面已经通红无比的董萱,呵呵笑道,“我就这么一个三弟,虽然别看他外表平时不羁,但事实上,他就是一散漫疏狂的清都山水郎,他的心意,你如今也是明了。当然,这最终还是取决于你的心意。”

杨阙目光淡然却强大的扫向赵晋一行人那方,续道,“不过苍天白日,一切断然不能有外人干涉!我也自然如此,不会干预你的决定,这也是不着急的事情,呵,只是你宁姐入了咱们家里,我们今后也算一家人了,时而有空的时候,你多来府上走动走动,看看你的宁姐,或者反过来也行,让咱们三弟代表我们侯府,去你那边多走动走动住上几日?”

周围人都在杨家这个大哥堂而皇之的当儿然之的霸气面前嗫嚅嘴角开不了一句口。

半晌有一人摇摇头从震惊中喃喃道,“太无耻了,你们蕲春侯府太无耻了……”

就看到一对比女子还要漂亮的桃花眼把他“水灵灵”的盯着,杨文渊那桃花般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子厉凌的气魄,露出令人胆颤的微笑,“你要有我们这样一个三弟,或者换句话说有我们这样的大哥二哥……你也可以无耻。”

在桌上的杨泽整个人都被自己这大哥二哥弄崩溃了。不过心头涌出一阵阵触痛心脏的感动。

这是何等刺眼的魄力!

董萱手轻捏的衣角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发白,她咬紧的柔唇和眼瞳的急促聚缩显示了内心激烈的纷争矛盾,几乎是要把嘴唇咬出血来,她目光紧盯向杨泽,那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一丝怒意。

你为何要如此相逼!

她对杨泽可以说是从小就认识,他们在高门府邸中遇见,曾经一起奔跑过上林城的长街及弯窄扭曲的小巷,一起吃过乌衣街摆卖的乡下小吃,也私下里被王都一些人暗喻为青梅竹马。然而从小董萱就听到自己父亲摇头叹息,她们董家后代本就不多,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大姐董宁,再加上两个侄亲,四个都是女子。董萱从小丧母,父亲思念亡母不愿再娶,是以家里也没有再添男丁。而作为王都显赫的董家,这样的家业和未来必然是需要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来继承的。

女子不足以承担起如此重任,那么她和她的大姐就必须要有足以依赖依靠的肩膀。这副肩膀不仅要能令她托付,也要承担得起未来的整个董家脊梁,带领整个董家庞大的基业朝着更光辉的地方而去。

而她的大姐董宁已经追求到了自己的幸福,问题是她所嫁的只是蕲春侯的大侄孙。而若是要继承董家基业,至少也必须是一个世子长孙那样等同地位的人物,且他不光要有地位,还要有修行上面的天赋和实力!要有能担当起整个董家,让她依靠的实力。

从小和杨泽成长至今,要说没有任何感觉和情愫,那也是假的,但问题是她作为未来董家家主,寻找的必须是依靠,而不能是一个无法起到任何独挡大局助力的人。

所以杨泽你为何要如此相逼!为什么就不能放手呢。

她紧紧握着拳头,心口纠结起来。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旁响起,打断杨阙,“很抱歉,关于杨大哥那句弟妹的话,我并不认同。”

众人放目望去,坐在侧边首位处的长春候世子赵晋起身,长身而立,目视杨泽,喃喃道,“很不巧在下家里,已经于几日前向董萱姑娘提亲了……”赵晋随即望着震惊看向他的董萱,温和点头,又转向全场道,“双方家长都有过商讨,虽然没有确定,但大体是有着落了,所以现在,说董萱姑娘是我订下婚约的未婚妻,也不无不可。”

“我什么时候有问过你话……轮到你说话了?”杨阙一字一句的问站起插口的赵晋,但只要看他背在后方的手,都能看到一股压抑着怒气的微微颤抖。

这句话霸气十足,既然我没有叫你说话,那你就不要多嘴。

在场众人都沉浸在一波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震得合不拢嘴的惊讶之中。董萱和杨泽之间的事情虽无媒妁之言,然而大半个王都都毫不犹豫的默认两人在两个大家族撮合下双方的未来发展,如果赵晋此时所说的属实,那不等同于是长春候和董司马董家落了蕲春侯府的脸面?而传闻长春候和蕲春侯一直不合,难道也开始有些明面上的涌动了?

现场的赵晋对杨阙的质问不以为意,捧起手中象牙骨扇,对他轻轻作了一揖,“在身具存意境修为杨大哥面前,在下自然是不敢多说废话,只是站出来纠正一些扭曲的事实。如果杨大哥怪责,那我只能甘愿引颈受罚。”

“你用不着讨这些言语中的小聪明,你哪来的胆气,当真以为我杨阙手中的剑不敢斩你脑袋?”杨阙身后的长剑无风自颤,仿佛下一刻就会脱鞘而出。

赵晋旁的蔡道林和曹成刚,早立时神经紧绷戒备起来。

“不敢,杨大哥自然是能说到做到,但我只是陈述事实,事情是否如实,只需要请询问一声就可明了。”赵晋微微躬身道,只是话提点得巧妙。他手无寸铁,杨阙若是依仗自己存意境的修为动手,那就已经处于下风。

这一刻杨文渊也已经悄无声息的摁住了腰间的短剑。

他们若是和赵晋等人公然闹出些什么,虽然不代表双方家族层面上会有什么大碰撞,但估摸着第二天这上林城就会传开今天的冲突,而最重要的,这一切都是因他杨泽而起。自己两个大哥好心为自己出头,但此举最终不免又坐实他杨泽顽劣的名声。他刚平静的当了一段时间的好学生,可不想前功尽弃。

于此拿捏恰当,杨泽刚好在剑拔弩张的局面下走出来,踏足众人之间。

杨泽这才望向董萱,道,“他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杨泽的站出令众人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成功让周围那种满弓般绷紧的冲突削弱下去,但此刻还是能听到他声音里一丝莫名的艰涩。

董萱内心天人交战,似乎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杨泽有些微微失神,但最终还是迎向他的目光,雪白的面容微微点了点头,“是的。”

尽管有杨泽来自异世界的灵魂,这一刻看到董萱的点头,杨泽还是有种莫名的钝痛感。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属于他自己的情感,就像是对眼前的杨阙和杨文渊一样,他仍然有所触动。那毕竟是原来的杨泽对这个少女深埋了很多年的仰慕。

董萱那双漂亮的深棕色瞳眸注视着杨泽突然落寞下去的侧脸,用力捏紧了拳头,咬紧嘴唇,但她知道有些话,还是必然要说的。否则说不定,还会有下次这样他不死心的情况发生,道,“杨泽,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虽然一起长大,但其实两人之间,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还是……放手吧。”

仅仅是大局上的考量,作为董家未来可能的家主,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被家族严格审视,而她的另一半绝不能是一个拖累。骄傲的董家更不可能依托到蕲春侯的护荫之下去。

只是这句话过后,她看到杨泽的面容隐没她眼睛氤氲的雾气里,那张疏狂于全王都洒逸的面容掠过一丝从不曾有的哀伤。他的眼睛如针一样的刺痛着。

他的记忆中有个蓝衫少女,他们在王侯的高门大院中碰见,于是就再难忘记那双动静皆宜的大眼睛。于是就再难忘记她清脆的声音。也忘不了他们一起在府内炎热的夏天里下过的军棋,为争一个落子互不甘心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以及对自己身陷修行困境中她给出的鼓励。记忆里还以为一直停留在原处,然而实际上已经被无声大洪荒卷走,送入墓地。

二哥杨文渊的短剑“铮!”一声回鞘,冷笑道,“这就是大司马府未来家主行事之道?好,好得很,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好一个推诿借力,暗渡陈仓。赵晋赵世子年纪轻轻便晋级气海境二品,放眼整个王都,都是少见得很啊。我三弟罕见的废柴一根,驽钝平庸,当然是配不上你们大司马家未来年轻家主的。”

董萱似乎也被某种言语激到了,若是冷嘲热讽董家,她是决计不会答应的,所以她眼眶虽然红肿,但是漂亮尖翘的脸还是骄傲的抬起,不曾有半分低下头去。

彰显着她的骄傲。

杨泽的声音却于此刻如风暴中的翩舟般响起,“大哥,能不能借你的剑用用。”

长剑从杨阙身后的剑鞘中跳出,然后插在杨泽和董萱之间的木板之上。

“你要用剑对付我么……”不知为何,看到杨泽一手握住剑柄,董萱心脏在这一刻有些莫名的刺痛感。双手紧捏的指节越发凸出白皙,才使得她抑制住鼻尖的酸楚。

她下意识想到的不是她用气海境四品的修为将他制服,而是破天荒的想下一刻被他伤到好了,那样也就算割袍断义了吧。

却看到杨泽握住剑柄,在董萱轻扬下颌的骄傲中,移手“哗啦啦”的在地上划出一道裂痕。

却抬头对董萱咧开一个令她错愕但微微目眩的笑容,道,“莎士比亚说过,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苏醒的一天。我们不需要成为朋友,因为我们彼此伤害过。我也不会与你成为敌人,因为我曾经对你爱慕过……只是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

说完杨泽提剑而走,至于这里的老板会不会找他索赔,赔多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用这样的方式,将以前的那个杨泽本原回忆中念念不忘那位蓝衫少女,和现在的他永恒的分隔出了一条界线。

我心已然北望,所以必划地为痕。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像个诗人。还是那种挂着背包全部家当,落魄卑微不知道明天睡哪个立交桥下的三流诗人。

而他这番模样越去越远的身后,董萱那淡蓝色罗衫的娇躯终于忍不住瑟瑟颤抖抽泣起来。

也许她并不知道杨泽口中那个古怪的名字是谁,她流出的眼泪也并不是就为了杨泽对她堙没的爱情,兴许只是她一直坚守的潮堤溃了堤,因为杨泽的那句话里,她失去了一个朋友,也似乎永失了生命中某种最重要的东西,并且再也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