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同创办《公论报》的努力(1 / 1)

李盛铎(1859—1937),字椒微,号木斋,江西德化(今江西九江)人,出身书香世家,光绪十五年(1889年)榜眼,清末官至山西提法使、山西布政使。他不仅是近现代史上颇负盛名的藏书家,在清末民初的政坛上也很活跃。甲午后督办军务处成立,李任提调,为荣禄所倚重。戊戌年康、梁在北京开保国会,李盛铎曾参与策划,后因荣禄、徐桐告诫,在开会前“临阵脱逃”,不久又疏远康、梁,弹劾保国会以求自保,故后世多据此视李为“投机者”,或将其归之守旧营垒,视为后党。但近年已有学者提出不同看法。[1]其实,抛开他与权贵的关系不谈,甲午前后李盛铎为士人中比较趋新的人物,这种看法大体公允。

当时江西京官中李盛铎与文廷式(号芸阁)、陈炽(字次亮)气味相投,在京城士人中有“江西三子”之目。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秋北京设立强学会,陈炽、文廷式各有“正董”、“副董”之名,他们与康、梁相呼应,皆为变法活动之骨干人士。李盛铎因是年四月即告假南下,故未参加强学会活动,但就其思想倾向而言,仍属于维新一流无疑。在维新思潮蓬勃兴起的背景下,稍后他与陈炽、梁启超谋划开办《公论报》的活动便是有力的说明。

光绪二十二年底,上海《时务报》刚创办不久,主持者梁启超、汪康年便于士林中声名大震,各方人士争相结交,引为同道。李盛铎与梁启超商议合办《公论报》的计划正在此时。从种种迹象判断,此事当与陈炽从中介绍有关,因为迄今尚未找到此前梁、李已有交往的证据,而陈炽一直与康、梁往还密切,在这次办报合作中,一直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比如有些书信是梁启超写给陈炽的,再由陈交给李氏的,详见下文)。

关于创办《公论报》的情况,上海图书馆所藏汪康年师友书札中有零星反映,以往研究中也曾有提及,但只言片语,仍不足厘清事情原委。[2]现据李盛铎存札中梁氏书信,参诸汪康年师友书札中的各家信函,可理出其大致脉络。

事情的起因应是汪康年一直希望创办一份日报。还在光绪二十二年夏开始筹办《时务报》之时,汪便主张办日报,立志与王韬的《循环日报》“争长短”。而黄遵宪、梁启超则主张办旬报,经反复讨论,《时务报》终以旬报面世,[3]但汪氏始终没有放弃办日报的念头。是年九月,正在广东的梁启超接到汪康年的来信,其中谈到办日报之事,梁在十月十一日(11月15日)的回信中称:

有人欲开日报,此事甚善。兄所论甚当,弟为总主笔,孺博、兰生为主笔,事属可行。探访商务,记载近事,如此正合吾辈之意。穰兄胸中无数古董、今董可以尽搬入此间,一大快事也。又,弟前有一议,谓日报宜分张别行。大率纪时务者为一张,纪新闻者为一张,纪商务者为一张,可以分购,可以合购。如是则可以尽夺申沪各报之利权,惟登告白,颇费商量耳。若渠有成议,亦可以此意告之。[4]

此函说明有人欲开日报,且强调“探访商务,记载近事”。汪康年设想日报由梁启超为总主笔,麦孟华(孺博)、项藻馨(兰生)为主笔。当时《时务报》以政论评议为主,故梁建议新办日报应为综合性报纸,且时务、新闻、商务三项宜“分张别行”。十月二十一日(11月25日)梁启超信中又问“沪之日报近如何?彼有成议否?极念”。[5]十一月初四日(12月8日)梁再次致函汪氏:

前书所言,望觅法文报馆欲开日报之事,顷复如何?甚念。顷弟准拟月半返沪,搭龙门火船,决不愆期矣。即与孺博偕行,祈即与该报馆定议可也。弟所拟日报分张零售之说,自谓极善可行,顷澳报亦拟第一日报即用此法,可与该报馆商言之。[6]

按,《梁启超年谱长编》最早引用此信时,将其标点为“前书所言欲觅法文,报馆欲开日报之事,顷复何如?”且“望觅”为“欲觅”,似有讹误。[7]梁氏十月十一、二十一日两信中提及“有人欲开日报”,询问“彼有成议否?”此信又言“可与该报馆商言之”,则信中“法文”与“报馆”不应点断,前后联系起来,大意是似有一家“法文报馆”欲与《时务报》馆合作办一份日报,且强调“探访商务,记载近事”。查当时上海的法文报馆,只有法文周刊《中国通信》(Le Messager de Chine)。种种迹象表明,这家以商务为重点的报纸曾一度与汪康年就创办日报有过合作意向。[8]

从时间上看,梁启超与陈炽、李盛铎商议合办日报之事,应是在汪康年与这家法文报馆商议未成之后。此时,梁已经回到上海。陈、李主动与梁商谈办报之事,也是有原因的。其实,家境殷实的李盛铎早在光绪十三年(1887年)已经在上海创立了蜚英馆石印书局,该书局是当时上海颇具规模的一家现代印刷企业。[9]以蜚英馆的既有生产规模为依托,再借用梁启超的名声,创办一份新日报,这样的设想极具可行性。在此过程中,陈炽出谋划策,表现很是积极。[10]梁启超在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九月赴广东之前,曾有一函致李盛铎云:

木斋编修兄:今日乃镇日有客,竟不得一息暇,复爽约,可愧甚也。弟行意又复迟疑,数日内将为杭州之行,明日往,拟归时再来奉教。皇赧交并,匆匆上数语,以当负荆耳。敬请秋安。弟启超顿首。[11]

函末有“敬请秋安”之语,则信当写于秋季梁去广东之前,“行意又复迟疑”应指他回广东的计划屡屡推迟,此信还说明回粤前梁启超曾有一次短暂的杭州之行。该信封套写明寄给“泥城桥李大人”,时李盛铎居住上海泥城桥的蜚英馆书局。此时还看不出他们有关报纸合作的计划。两个月之后,梁启超回到上海,合作办报的计划很快进入议程。

据有关文献,至迟是年十二月初七(1897年1月9日),梁已经回到上海,[12]十二月十五日(1月17日)又抵达武昌,拜谒张之洞,张欲留其入幕,梁辞不就。[13]回沪后他便与陈炽有信函提及办报之事:

次亮先生有道,昨言日报馆之事,归思其条理,略得数端,谨条上:

一报纸宜每日出三张:一专记新政兼译西报,篇首有论,其名曰新政报;一专录上谕奏折、江浙辕门抄、上海官场杂事、租界案牍,其名曰官报;一专登商务杂闻,杜撰小说,仿阅微草堂之体,随处指点变法自强、保全中国之意,并附货价行情,船轮出口日期等。可以全购,可以零买,全购之值不过与申沪各报等,零购则廉不及半。如此则人必从其廉者,又加以体例之善,议论之通,其畅行必突过各报,现上海诸报合计所销将及三万,此报一出必可夺其三分之一矣。

一报之式样宜稍精雅,月前此间所出之《时事日报》其式尚可采用。

一新政报中所译西报,如能自译最善,若力未逮,则制造局所译之西国近事及官书局汇报皆可暂行采用。

一日报以告白为立根之基。今宜定例,凡登告白者,仅登一张,皆值若干;三张全登,其值若干,则所得更不少。报若风行,则告白不招而自来矣。

一报必借西人招牌,以免生事。

一启超每月在报中所□文不过万言左右,其余撰述编排各事,约尚须用三四人。又超亦不能驻馆办理一切,仍须别觅一人为总理。

以上诸条略举一二,容俟谨订。敬请道安。超顿首。[14]

此信应系梁启超自武昌回沪,与陈见面讨论后,通过书面形式全面表达自己办报主张的一封信,反映出其灵活变通的办事风格,既“随处指点变法自强、保全中国之意”,同时“附货价行情,船轮出口日期等”,政论与商务兼顾。此札现存李盛铎存札之中,当系陈炽转交木斋的。信中的几条建议与十月梁致汪康年函所言完全一致。当报事取得共识后,便涉及人员安排的问题。为此,梁又有函云:

次亮先生有道:日报事既定,当速觅人分司文字之役。然后出报可以剋期。超当举三人:其一桂人龙君积之,其二粤人韩君树园、梁子肖岩。龙去年曾在此间强学会,韩现在澳门报馆,梁则超之弟子也,其人其文皆可信。惟韩、梁为粤人,言语不通耳,亦无害也。若事可必定,超当速函招致诸君,龙君前已电招来主《时务报》,以期迅速,如何?乞与木斋商定示知,至盼!敬请道安,启超顿首。即刻。[15]

此函未署时间,唯提到龙积之(泽厚),有“去年曾在此间强学会”,则此信当作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十二月,不会迟于次年正月。此函写给陈炽,并“乞与木斋商定”,可见李盛铎才是有力的主事者。另有一函则致陈、李二人,函云:

次亮、木斋先生:顷因贱眷将来沪,须往粤接取。今夕即往,速则十日,缓则廿日,必当返沪。日报馆事已函招龙、韩两君,其到沪之期亦当与超近也。请先定房屋、机器等事。二月初度即可出报。龙象蹴踏,虽谓中国,□有日报可也。匆匆。奉告。祗请道安。启超顿首。

即刻大著两篇录副竟,先缴上。[16]

此信亦未署时间。不过,宋恕有《送梁卓如暂返岭南》一诗,原注标明该诗作于光绪二十三年正月初四,即1897年2月5日,[17]则梁启超系正月初四或稍后赴粤接眷属,此前他已与陈、李商议好,并“请先定房屋、机器等事”,预计“二月初度即可出报”。[18]又据《郑孝胥日记》,正月二十六日(2月27日)梁与汪康年公邀郑与吴铁樵、邹殿书、章太炎、余亦斋、何眉孙等夜宴,[19]则二十天后他果然按计划接眷属回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