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1 / 1)

从命题立意、寻找材料算起,这个课题已耗去我十余年光阴,使人不由不发出桓温昔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一样的感慨,而终于无如之何。问题是慢工未必出细活,此次出版前,略加整理,便发现不少失误,肯定还会有许多没有发现的问题潜伏其间。对此,除了诿过于时光飞逝之外,只有自责懒惰嚣浮。文章是好是坏,做不得假,我也无意做假。反躬自省,走上学术研究道路,如果略有心得,那就是对做人与治学之间的呼应关系日渐有所体察。天才或许例外,如我这样的中人之资,要做一点叫自己满意也让别人看得过去的成绩,就只有老老实实,以勤为本,反复思量,或偶有所得,意气洋洋,回头一望,却可能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起心动念之间,文如其人,前人实不我诳。

本书能够完成,多亏不少师友鼓励、批评和援助:罗志田师及徐思彦、桑兵、关晓红、王汎森、沈国威、徐亮工、徐秀丽、葛兆光、戴燕、谢维、村田雄二郎、刘世龙、郑培凯、鄢秀、王晴佳、缪元朗、段玉明、章清、马忠文、杨宏、徐跃、陈熙远、陈以爱、李德英、周勇、叶隽、周奇、翁若愚、张仲民等师友,都曾在不同时段对本课题表示过关心,并为我指点迷津、研讨论题、解释疑团、供应材料。作为一个门外汉,我莽撞地涉入语言学园地,更离不开专业学者的援手。四川大学中文系刘春蕙教授,时常放下自己的工作,为我答疑解惑;全书完成,更经语言学家聂鸿音教授法眼一阅,五六十万字的篇幅,耗费老人家不少心力,使我避免不少错误,令我铭感在心。本书多数章节都得到四川大学“10—20世纪的中国社会与文化”讨论会的诸位同人指正,粟品孝、韦兵、陈波、杨兴梅、周鼎、辛旭、郭书愚、张循、查晓英、李晓宇、罗凯、徐法言等,惠我良多,使我对此学术共同体产生越来越多的依恋之情。许多年轻朋友为我提供了无私的帮助,如陈志刚、黄佑志、梁心、陈默、蔡炯昊、廖文辉、李如东、崔晔、陈希丰、张晓川、周海建、王义铭、陈阳、黄晶晶、吴焕娇、马怡、周闻天、徐悦超、陈高争、何俊帆、张苇杭、李哲、彭志远、杨扬,在此都要深致谢忱。谭徐锋先生早在十年前就不断关心本书进展,本书虽然粗糙,却花费他不少精力;责任编辑曹欣欣的细致工作,更使全书减却不少错误,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开列这么长一串名单,当然不是准备推诿书中存在的错误,这一点还是老话:文责自负。

我自二十五岁以后,渐觉时间加速流逝。最近十年,更觉气喘吁吁,难以追步。回头来看,人事迁移,有变有不变,变的比不变的多,而且变得让人忧伤沉痛,时不时要缅想从前。在我还是一个少年,开始独立成长的那个时代——20世纪80年代,一切远非完美,可是给人以无穷的希望。或者有“先进分子”会说,我是因为年龄老大而变得保守。也许?我不知道,但我常常庆幸,在成长的关键时段遇上那个年代,养成一套健康的价值观,它使我在一些最基本的取向上成为一个思想上的“80后”,不会改变。

本书研究和写作过程中,发生过许多难忘的事。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和辛旭在南京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查阅资料,当时大部分材料只能手抄。她抄写的速度比我快,被我戏称是“小鸡啄米”。而如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资料已不再提供纸本,只能通过电脑查阅了——这当然便利很多,但我发现许多曾经看到过的纸质的材料已经不知所踪。档案电子化对学术研究的利与弊,显然难以一言而尽。

书中第一个字,写在2008年5月,“5·12”汶川地震发生后半月左右(具体日期已经忘掉)。地震发生时,我正在离震中不远的地方工作,在天地混沌中仓皇逃离,遂对生命产生新的感想,对要做的事,不愿再拖沓延宕。当初跟我一起经历地震之后的岁月并“同居”数日的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姜源教授,已于2010年3月辞世。他在地震发生时,没有自顾逃离,而是将工作组中同人一一寻到,并护送一位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老师离开现场,令人感佩。本书第五章引用了杜维明的一篇文章,其实本可引用其他材料,但这是姜源教授在共同“抗震”的日子里提供给我的,我想留下这段光阴和他这个人的故事,即使只是一线折射过来的、微弱的光明。及至修改“结语”一章之时,我又听闻周有光先生离世的消息(我在书中引用了不少他的看法),却并无任何震惊,只是觉得一个时代随着他和许多人的背影一起渐渐没入黑暗,越来越远——可是我还是听得到他的声音,在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字、历史和记忆里,永不消失。

本书多数章节曾在《中山大学学报》《学术月刊》《近代史研究》《四川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研究》等刊物发表。由于拖延太久,思路和文风在写作过程中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此次整理,增删涂乙,力争统一,唯因工作量太大,仍留下若干遗憾。其中我特别在意的一点是表述问题。伽达默尔曾说:“各种不同科学形式的工作条件对于科学家起着一种构成风格的作用。一般说来,自然科学家的主要工作既不是‘朗读’,也不是包罗万象的图书出版。人文学者则恰好相反,因此,这就肯定会对科学散文领域中的风格艺术产生影响。”我衷心赞成。对人文学术来说,表述绝非事后的涂饰,而根本就是研究的内在组成。因此,任何一部人文学术著作,在义理、考据之外,都应兼顾辞章。我在研究国语运动的过程中慢慢体悟到,锤炼语言不只是作家和诗人的事业,人文学者亦与有责焉。在这点上,司马迁开创的中国史学传统,仍是我们的样板。可惜,这一感悟变得越来越清晰之时,已是这本书渐近尾声之际。然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把它作为今后的努力方向。

2017年1月26日,写于河南濮阳

2018年12月12日,改于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