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失败的筏子大战后，墨菲想尽一切办法想把超级零蛋队那艘即将沉没的友谊小船拉回岸上，然而事实证明，事情并不像划船那么简单。

直到第二天中午吃午饭时，他才终于找到机会能同时和其他四个朋友说上话。他走进食堂的时候，玛丽、比利、希尔达和内莉都已经坐好，他在玛丽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和他打了个招呼，态度不失礼貌却显得很疏远，言下之意就是“你让我很生气，但我已经气得不想告诉你我生气了，所以我会对你表现得很礼貌，仅此而已”。

“听我说，”墨菲直奔主题，“昨天的CT课……”

“嗯？”比利打断了他，“昨天的CT课怎么了？我后来发现我的口袋里有只青蛙。青蛙呢！”

“我想，墨菲可没兴趣听你说口袋里的青蛙呢。”玛丽语气辛辣地说，“我想他想说的是为什么会选——”

“安吉尔！”希尔达打断了她，“安吉尔！这里！”

安吉尔正端着一盘子吃的东西原地转圈，上演着食堂里最常见的一幕——寻找可以一起吃饭的小伙伴。她看到希尔达在招手，立刻朝这边走来，笑着说：“嘿！你们怎么样？”说着她便坐了下来：“我刚上完地理课。你们知道吗？有条隧道直通法国，还在海底下！这太疯狂了！”

尽管心情很糟，但墨菲还是微微一笑。他早就发现，尽管安吉尔生性活泼，但对她来说，每天的日常生活都充满了各种文化冲击。从外面街道上飞驰的汽车到人们口袋里的铅笔，学校里的方方面面都显得那么不寻常，那么匪夷所思。就连吃午餐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今天也不例外。学校大厨比尔·伯顿表演了他的一项超能力：摩洛哥库司粉[4]。

“在电视剧《警界双雄》里，这叫什么来着？”她举着插着食物、热气腾腾的叉子问道，“这是什么食物的碎末？是用很小很小的土豆和绿色蔬菜一起煮的吗？这就像巨人眼里的煮小土豆嘛！”

“这和你在八十年代吃的不一样吗？”玛丽随口问道。

“完全不一样！”安吉尔咬了一口，大声宣布，“这，这就是未来的食物！还是管状的！”

“好了，安吉尔，”希尔达说，“我正想问你昨天那场竹筏大赛呢……”

“哦，是啊，我很抱歉。”安吉尔的脸红了，“我现在还不太了解自己的超能力到底有多强。我不是有意弄沉你们的筏子的。”

“不，不，没关系，”希尔达安慰她说，“我就是想知道……你的超能力是什么？我从没见过那种能力。”

想到自己还没把从卡尔车间里了解到的事情告诉朋友们，墨菲顿时感到十分内疚。“她能在其他人使用超能力后借用他们的能力，而且经她复制后的能力会变强。就像拿放大镜把它们放大了一样！”他向希尔达解释说。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玛丽愤怒地质问道，“我早就应该想到的。”说完，她突然站起来，端着餐盘离开了桌子。

“她怎么突然发火了？”安吉尔关切地问道。

“别担心，和你没关系。”墨菲安抚她说。

“这能力太酷了，”希尔达说，“我从没听说过这种超能力！”

“我也没听过。”安吉尔心不在焉地说道，同时咽下了满满一口来自“未来”的库司粉。

当你身为一个超级英雄团队的队长，可团队里的所有队员和你见面时都略感尴尬，与此同时，你还必须和一大群发誓要摧毁你的大坏蛋做斗争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时光飞逝这句话根本不假，一个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相信我们，事情越多，时间过得越快。墨菲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一周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周四早晨。他意识到今天早上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妈妈去他那个神秘的超级英雄学校参加一场假家长会。想到这儿，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好激动！”当母子俩迎着清冷的晨光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时，墨菲的妈妈兴奋地说，“我听说了很多发生在你学校的事情。呃……”她想了想：“就是一些日常杂事吧。不过，我很高兴我终于能去学校亲眼看一看了！”

脑子里正忙着想事情的墨菲勉强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的脑海里正像放电影一样，回放过去一周他经历的那些事情。坦白说，这次的观影感受很糟糕。他在脑海里给它们打了个分：

他脑海中这部电影的情节还在不断推进，但他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开好这个可笑的假家长会。走到离校门不远的地方时，他打起精神，冲着沙袋后站岗的清道夫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他妈妈问。

“动物园跑了一只长颈鹿，女士，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那名清道夫向她保证道。

“什么逃出来了？”

“啊，早上好，库珀夫人。”苏博曼先生用他那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他穿过学校前的运动场，向这边走来，同时伸出了他那如石雕般的大手（没错，我们确认过，人真的可以有雕像那样的手。当然了，我们想要什么样的手都可以，因为整个故事都是我们编的）。“哦……我能称呼您为……库珀夫人吗？”奇怪的是，他的重音落在了“夫人”这两个字上。

“叫我卡蒂就行，”墨菲妈妈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回答说，“刚才那个人说动物园里有东西跑出来了……”

“卡蒂！很好，”苏博曼先生答道，故意忽略了她的问题，“这个名字真好听。欢迎来到我们学校，卡蒂。欢迎来到这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好学校。”

墨菲瞪了校长一眼，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看起来那对眼球仿佛随时都会从眼睛里蹦出来，弹到苏博曼先生的脸上。

向妈妈解释为什么会早上开家长会就已经够糟糕的了。现在，因为苏博曼先生在面对社交压力时的无能，三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越发诡异。

“早上好，墨菲。”校长和他打招呼，“天哪，原来你的眼睛这么大。”

墨菲心想，校长就跟童话里的狼一样开始说大话，得赶紧拉着妈妈离开这奇怪的聊天氛围。想到这儿，他一把抓住妈妈的手，拉着她走进大门，同时故作开心地问道：“我带您四处看看，怎么样？”

“是的，是的，”跟在他们后面的苏博曼先生说，“请允许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我们学校极其符合标准的教学设施，呃，卡蒂夫人？”

“不用了，”墨菲坚持说，“我带她参观就行。”

“不，不，”校长立刻提出异议，还拼命地摇晃着他那顽皮的小手指，用一种精神病人才有的语气说道，“必须由我来护送您，迷人的库珀……我想说的是，库珀的妈妈。”说完，他伸出胳膊肘，还冲她挑了挑眉毛。墨菲的妈妈用两只手才挽住苏博曼先生的胳膊，当他带着她走进校园的时候，她的双脚完全离地，就像被人拖着那样走进了校门。

“这里是最普通的更衣室——和你在任何普通学校里见到的一模一样。”苏博曼挥了挥另一只胳膊，向她介绍道。

墨菲有些怯场了。校长反复强调“普通学校”的做法过于明显，有点儿欲盖弥彰，但坦白说，他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传递这一信息。

“后面就是传统的运动场，”苏博曼先生接着说道，“跑道，嗯，栏架，还有沙坑。一切都非常非常普通……”

“不，不，这些都很好，”卡蒂说，她觉得这位校长先生在介绍学校设施的时候实在太过谦虚，“这些设施很可爱——也真的很特别。”

苏博曼先生立刻打断她。“特别？”他的语气有点儿生硬，“不，一点儿都不特别。”

“真的很不一般了，”墨菲的妈妈好意说道，“墨菲总是跟我说这是所很特别的学校。”

“他这么说的？”校长转过身，一脸疑惑地望着墨菲，“你说的？”

“对啊，所有男孩不都觉得自己的学校和朋友是最特别、最与众不同的吗？”墨菲说，“这么说很正常啊。”

“是的！非常好！”校长说，“我不想让无与伦比的卡蒂妈妈觉得这是一所疯狂的学校。譬如说，这是个为超级英雄或别的什么人特别设立的学校。啊哈哈哈哈哈！”用语无伦次来形容此时的苏博曼先生一点儿都不为过。

“我们进去看看吧，苏博曼先生？”墨菲已经有些绝望了，“看看其他家庭是不是已经来了……家长会，嗯？”

“啊，对的，其他家庭！超级酷！不，不是超级酷，是很好！普通的那种很好。”苏博曼先生继续语无伦次地说着，他的额头上、鼻子上，甚至连眼睫毛上都挂满了汗珠。他的脸看上去就像一个油渍渍的甜甜圈。

墨菲翻了个白眼。这句话实在不难说啊。

“进去吧，”他催促道，“快走。”说完，他抓住妈妈的另一只胳膊。于是，墨菲的妈妈就像被人挟持一样，被苏博曼先生拽进主教学楼的后门，沿着走廊向教室走去。

“这都是些很普通的教室，”苏博曼先生指着他们的左边说道，“学生们在这里学习西班牙语。这里嘛……”在打开另一扇门前，他似乎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张望了一阵：“是的，这里是数学教室。你看墙壁上还有数学符号呢。”

墨菲的妈妈走进那间教室，坦白说，这是学校里看上去最平平无奇的教室之一。他们的数学老师冈索普先生绝非普通人，没有人敢在他的课堂上激活自己的超能力。

“墨菲的数学学得怎么样？”卡蒂问道。

“哦，非常好！”苏博曼先生说，“我觉得他都要学完了。对不对，年轻人？”墨菲一脸茫然地望着校长。“数学是不是快学完了？”校长又追问道。

墨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妈妈，校长跟您开玩笑呢。不过，我数学成绩是还可以。”

当苏博曼先生带着他们走出教室，回到走廊上的时候，妈妈冲墨菲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

“这是教室、教室……”他一边走一边介绍说。当他们走过ACDC[5]那扇什么标志都没有的灰色大门时，苏博曼先生特意补充了一句：“门后面什么都没有。哦，你们看，另一个家庭的家长会看起来进展得也不错！”就在这时，卡尔、芙洛拉和安吉尔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门后面什么都没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卡蒂问。

“啊！哈哈哈！”苏博曼先生彻底乱了分寸，“就……就是个惊喜。”

“不，不是惊喜。”墨菲插嘴说道，“您不该这么说。”

“不该怎么说？”芙洛拉走了过来，问道。

“说门后面的东西。”墨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这就是个壁橱嘛，不是吗？”芙洛拉冲他微微一笑，说道。

墨菲如释重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至少，还有人保持了基本的社交能力。

“壁橱！没错，当然啦，”苏博曼先生说，“不是‘惊喜’——是‘壁橱’。这是个惊喜壁橱。我总觉得这是个惊喜，因为我总是会忘记它在这里。呵呵！”

“芙洛拉·瓦尔登，很高兴见到你。”芙洛拉向墨菲的妈妈伸出手，“这位是我丈夫卡尔，她是我们的女……我们的孙女安吉尔。”

“你好。”卡蒂握住她的手说道，“墨菲，你认识安吉尔吗？”

墨菲想了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当然认识了，是我把她从藏在瀑布后的一个秘密实验室里救了出来，她被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大坏蛋冰封在那儿整整三十年，而且自从她出来后，我就开始不断质疑我的自我认知。”这样的回答当然不行，于是，他答道：“认识，我们一起上英语课。嘿，安吉尔。”

“嘿。”安吉尔说道，同时露出一个算是微笑的表情。

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壁橱”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福莱士上校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脸惊诧地望着站在门口的他们。“你们都站在这儿干吗？”他问道。大家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你在壁橱里干吗？”墨菲的妈妈不解地问道。

“壁橱？”福莱士上校大声反问道，“你什么意思？壁橱？我是去ACDC检查的。”

“他是个电工！”安吉尔突然开口说道。福莱士上校怒不可遏地望着她，她立刻冲他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想让他平静下来。“他是一名电工，”她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在检查AC——空调和DC——呃，直流电路[6]，壁橱里的。对吧，电工鲍勃先生？”

“电工鲍勃先生？”福莱士上校语带嘲讽地问道。

“我们都这样叫他，”安吉尔解释说，“因为他叫鲍勃，又是个……”

“电工。”所有人一起接道。

“这个家长会很棒，对不对？”安吉尔又接着问了一句。

“这是个特别棒的早晨，家长会也开得不错。”苏博曼先生的话语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库珀妈妈，今天的家长会希望您能满意。”

“这就结束了？”卡蒂问。

“您觉得呢？”

“嗯，我们难道不去见见他的老师们，了解一下他的学习情况吗？”

“我不是早就说了吗？他表现得非常好！数学都快学完了……”

“别说了。”墨菲绝望地嘟囔道。

“其他的嘛……基本都没问题。至于成绩，您也知道……还行。您也看了不少教室。他有一个朋友，”苏博曼先生指了指安吉尔，“还有……书包、鞋子、头发，他的头发可真好。所有一切都有进步。”

“可——”

“您就放心吧，”苏博曼先生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带着她朝前门走去，“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会给您打电话。墨菲在学校里表现得不错，我们这所普通的学校为有他这样的学生而骄傲。”

“对啊，他说得对。”芙洛拉笑眯眯地望着墨菲说道，她的笑容仿佛刚刚出炉还冒着香气的纸杯蛋糕，看得人心头一暖，“我们都为墨菲感到骄傲，他是个很特别的年轻人。”

“那是当然。”卡尔伸手一把搂住安吉尔的肩膀，附和道。

他们的话让卡蒂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即便如此，她还是顺从地跟着他们走回到了大门口。“家长会完成。祝你今天过得开心，卡蒂妈妈！”苏博曼先生忙不迭地想将她送出大门。

“妈妈，回见。”墨菲说。

他妈妈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将他拉到一旁。“好，回头见。”她对儿子说，“我想我们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的学校，你觉得呢？因为我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是我经历过的最奇怪的事情之一。下午见。”说完，她阴着脸转过身，走出了学校大门。

墨菲回到校内，他有点儿晕，他的脑袋像一台十八世纪末的织布机，哐当哐当地摆个不停，反复思索着他该如何消除妈妈心中的疑惑。她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而且每个问题的答案都让他难以启齿。他觉得这些问题就像是一群疯狂的野牛，正从遥远的地平线那儿朝他狂奔而来。

“你们都糟透了，你们这些家伙。”在走廊上，福莱士上校对瓦尔登一家和苏博曼先生说道，“你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我是个怪人。我的老天……”他摇着脑袋，溜达着走开了：“电工鲍勃先生？哼，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难听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