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年就像刚刚冲上轨道的过山车，一旦上了轨道，所有事情都会以非常快的速度向前运行。上一秒，穿着短袖T恤的你还顶着灿烂的阳光，随着车厢冲上轨道的最高点，膝盖上可能还沾着夏日的草渍；下一秒，你就已经一个猛子俯冲下来，将南瓜灯和转轮烟火抛在了身后，肚子里的太妃苹果糖甚至还没消化完，你就已经开始放慢速度，缓缓走向圣诞节，这时候的你会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要被冻掉了。

墨菲沿着街道，快步走向学校，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对今年这趟过山车之行充满了期待。今天是他在这所学校就读的第二年的第一天，此时此刻，他的肚子里除了春卷和鸡肉炒面，还揣着激动和兴奋。

不一样的学年就要开始了，他想。

一年前，作为学校里唯一没有超能力的孩子，他不止一次受到众人的嘲笑。现在，他是英雄联盟最年轻的成员之一。如果这还不足以证明他和他们一样有资格留在这所学校，那他也只能认栽。他知道一直有人在背后议论他，嘲笑他，他已经忍耐了这么久，也许，现在是时候拿回一点儿原本就属于他的尊重了。

“嘿！快一点儿，你这个没用的懒虫。别……像条……蛆那样拱来拱去！”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传来，那声音在墨菲听来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福莱士先生决定用高质量的咆哮来安抚他受伤的自尊心，说来也巧，最不受他待见的那个学生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眼前。墨菲飞快地摆动双臂，让自己看起来好像跑得飞快，但其实他的速度并不比走路快多少。

“快点儿！到这儿来！好了，普通小子到了，派对可以开始了！”福莱士先生低吼道，一路假跑过来的墨菲正好从他身边经过。“只不过，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来这儿能干吗？”福莱士先生假装和墨菲说悄悄话，但实际上，他的声音大得方圆十米内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墨菲跟着人群走进学校大厅，福莱士先生的冷嘲热讽始终在他耳边回**，挥之不去，就像只不怀好意的幽灵蛛，耷拉着它的大长腿，不断地撩拨他刚刚建立的自信，使他原本高涨的情绪渐渐泄了气。很快，他就发现大家都在盯着他，其中不乏等着看热闹的目光，也有疑惑和不解的眼神，还有一两个高年级的男孩，他们的眼中甚至充满敌意。众目睽睽之下，墨菲觉得很不自在。他马上意识到，英雄的身份根本无法确保他可以自动赢得大家的尊重，相反，它还会带来更多的怀疑和猜忌。直到希尔达走到他身边，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看看这些新来的小孩，”看着被堵在走廊上的那群一年级新生瞪大眼睛四下张望的样子，她说道，“真不敢相信，我们一年前也那样。现在，我们都成长了。我们长大了，成了英雄！”

希尔达一直都很向往英雄的世界。对于英雄联盟成员这一身份，她心中的那份自豪感一直都比其他队员来得更加强烈，只不过，联盟不允许他们穿醒目的制服，这让她有些失望。墨菲怀疑她早就秘密设计好了制服，只等找个合适的借口穿出来而已（偷偷告诉你：他猜对了）。

大厅里挤满了人，墨菲看到站在后排的比利和玛丽正朝他们挥手。比利用他的充气大手掌给他俩占了座位。

“记得给内莉留个地儿。”他们坐下时，玛丽提醒道，“有谁见到内莉了吗？”

他们在人群中搜寻内莉的身影，其他年级的孩子们在他们身边推搡着挤来挤去。高年级学生自信满满地互相打招呼，交流彼此的暑假趣事。一年级的新生们则犹豫不决地东瞅瞅，西看看，不由自主地向大厅前排走去，一种淡淡的紧张情绪渐渐从他们身上向四周蔓延开来。突然，一个新生因为太过焦虑，不小心触动了自己的超能力，脖子瞬间拉长二十倍，他的脑袋就像玩偶匣里的小丑，一下子弹到半空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个脑袋在吊灯间弹来弹去，让他的话听起来嘎吱嘎吱响。大厅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比利抬起头，无比同情地望着那个脑袋。因为自己那不可预测的超能力，他也没少被人嘲笑，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哦，天哪，”玛丽笑着说，“可怜的小家伙，希望他能在苏博曼先生出现之前把脖子缩回去。”

长脖子男孩做到了，在图书馆管理员弗莱彻夫人出现的前一秒钟，他成功地将自己变回了普通人能接受的样子。弗莱彻夫人用她独树一帜的方式让大家安静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弗莱彻夫人的超能力是把自己的脑袋变成一个巨大的雾角。

随着最后几个孩子嗖嗖地跑进来，飞快地就近坐下后，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内莉跟着最后几个孩子闪进大厅，像条害羞的蛇一样溜向后排的一个角落。在墨菲身边轻轻坐下后，她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看起来她手上似乎沾了不少油渍。

“你跑哪儿去了？”墨菲轻声问她。内莉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因此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一头长发轻轻摇晃，绿色的发尾随之飘了起来。

就在这时，苏博曼先生煞有介事地大踏步走了进来，虽然没有必要，但他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其实，他的手也并非一无是处——他早就发现了它的日常功能。只不过，眼下这个挥手的动作是真的没必要，因为弗莱彻夫人早已让整个房间安静下来了。好吧，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没必要再多说，就到此为止吧！）

苏博曼先生走上大厅前方的台阶，转过身面向学生。

“欢送大家。”他刚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纠正道，“欢迎大家……回到这里，欢迎返校。早上好。”

只要一发表公开演讲，苏博曼先生就会紧张，时不时出点儿错，看起来今天也不例外。不过，他很勇敢地纠正了自己的错误，并且用一种听上去有点儿装腔作势的低沉语调继续说道：“今天是新学年的第一天。”

墨菲心想，为什么大人总爱用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来做开场白呢？其实，他还不如站起来说：“好啦，大家都到了，都坐好吧。”

苏博曼先生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字眼继续他的讲话。“好啦，大家都到了。”斟酌一番后，他再次开口说道，“都坐好吧。不过，对一年级新生来说，这里的一切都还有点儿陌生，可能会觉得不知所措。所以，我希望我说的话能让你们稍微放松一点点。你们之所以会被这所学校录取，就是因为你们很……特别。”

苏博曼先生殷切地望着大厅里那些最稚嫩的脸蛋，继续说道：“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不过，在这所学校里，你们将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超能力，从而更好地隐藏自己的能力，安全地生活下去。”

墨菲听到坐在墙边那排凳子上的福莱士先生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当然，如果你技能超群，出类拔萃，”校长接着说，“你就要担负起英雄的职责，而我们也会为你提供所需的工具。你本人也会升到……顶部，就像奶油，这所学校就是杯子里的牛奶——不，等一下，学校应该是那个杯子，我们把牛奶倒进去——你们就是牛奶。不过，你们中的有些人……将会成为漂在最上面的那团奶油。至于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那头奶牛。”

说到这儿，他又停住了，皱起了眉头，看起来，他一公开演讲就紧张的毛病又犯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玛丽小声嘀咕道。

“好了——不说牛奶了，刚才跑题了。”苏博曼先生说。

“接——着说？”比利接过话茬儿，但他的声音显然比他以为的要大多了。

“什么？”校长望着他们，问道。

比利一下子慌了神，他的右脚顿时充足气鼓了起来，脚上的鞋瞬间被弹飞，撞到墙上后又弹回来，正好落在福莱士先生脚边。这位能力训练课的老师朝他们这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就像我刚才说的，”校长继续说道，“你们当中的佼佼者将有机会宣读这份誓言。”

他指的正是刻在台阶旁那块极其醒目的石板上的誓言：

英雄誓言

我发誓，拯救苍生，不问荣耀，

帮助众人，不求回报，

奋力斗争，不惧艰险。

我发誓，严守秘密，恪守诺言，

追寻成为真正英雄的意义所在。

“噢，每次念这个都会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希尔达兴奋地说，这时，她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往他们这边看过来，顿时满脸通红。原来，苏博曼先生正指着他们说话。

“今年春天，我们学校的五名学生就站在这里，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誓言宣读者，而且……”苏博曼先生又开始拿腔拿调，可就在这时，福莱士先生的鼻腔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哼”，听起来像是河马打了个大喷嚏。这个声音不仅打断了校长的话，还将校长先生那眼看就要飘上天的情绪给一巴掌拍了下来。

“是的，没错，”苏博曼先生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并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过于关注此事。这是一起特殊事件，也是……一起极小概率事件。当然，我们希望，如此戏剧化的场景今年就别再出现了。”

听到这儿，墨菲脑海里的那只幽灵蛛似乎再次现身，它带来的丝丝缕缕的疑虑使墨菲更泄气了——很显然，比利也和他一样，哪怕他的那只脚已经恢复正常。

“不过，不管怎么样，”苏博曼先生继续说道，“我们都会在新学年的第一天告诉所有人，在这里你可以达到的高度。好了，我不废话了，让我们一起来迎接‘老兵日’——在这一天，我们会邀请英雄联盟的前特工们走进校园，走进你们的课堂。你们大多数人一定记得，去年，我们无比幸运地邀请到了火球伯爵夫人和她的搭档——多米尼克·斯莱奇汉默。”

墨菲转身，一脸惊讶地望着玛丽，一对眉毛扬得老高，几乎彻底消失在耷拉下来的头发后面。这对他而言可是个惊天大新闻。去年，他入学的时间比其他同学晚了几个礼拜，从没有人跟他提过老兵日，他更不知道在这一天还能见到真正的英雄。

“哦，那个啊，没错，火球伯爵夫人的确很酷。”玛丽的声音很小，“不过，她的搭档有点儿怪怪的。他一直在打烂东西，还一直叫着什么‘汉默时刻’！”

墨菲垂下一条眉毛，另一条依旧高高扬起。这时，他已经感觉到左脸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开始有些不太舒服，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种高低眉的奇怪表情。

然而，他恐怕还得再坚持一小会儿，因为苏博曼先生张开双臂，大声宣布:“现在，有请我们今年老兵日的特别嘉宾，前超能力委员会！”

说完，他故意留出很长的停顿时间，很快，走廊上就传来了一连串丁零当啷的金属声，不一会儿，一阵飕飗的风声飘进了大厅。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苏博曼先生也不例外，此刻的他似乎格外想和自己的学生打成一片。

就在所有人都望眼欲穿的时候，走廊上滑过来一辆银光闪闪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这个男人长了一张睿智儒雅的脸，目光敏锐，一把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他穿了一件帅气的灰色夹克，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红色的真丝围巾。他以流畅的动作滑着轮椅穿过大厅，停在了讲台前的台阶下。

现在，大厅里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苏博曼先生，他就站在位于台阶之上的讲台后面。接着，大家把目光转向了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随后，大家的目光重新落回苏博曼先生的身上，然后又转向轮椅，就好像他们正在观看有史以来最奇怪的网球赛。

起初，没有人敢轻易打破这一沉默，直到一个一年级新生没忍住，尖声叫了一句:“他怎么爬台阶呢？”话音未落，他身边就已经嘘声一片。

“这位有着田鼠般的嗓音，说起话来脆生生的小朋友提了个特别棒的问题！”轮椅上的男人微微一笑，他吐字清晰，言语中带着一种上流社会特有的口音，“一定要敢于提问。现在，我就来回答你的问题。”说罢，他伸出右手手指，在扶手上的小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下。

只听到咔嗒一声，接着是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转眼间，那辆轮椅就不声不响地腾空而起。

“啊——”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

“这的确值得‘啊’。”轮椅上的男人笑眯眯地说。他就像朵奇怪的、逗趣的云，在大厅上空飘来飘去——坐在一辆会飞的轮椅上，还戴着围巾。

轮椅飞到大厅后方上空时，恰好从超级零蛋队队员们的头上掠过。墨菲瞥到轮椅下有一个亮闪闪的、类似金属风扇的东西呼啦啦地转个不停，可是他并没有感到有向下的气流拂过。这奇怪的现象使他打消了收回脸上那副疑惑表情的打算，此刻，他的左脸已经拧巴得快要失去知觉了。

就在这时，墨菲听到一个熟悉的窃笑声，他顺着声音向大厅后面望去——学校的校工卡尔正靠在后墙上，饶有兴趣地望着那辆在空中飞行的轮椅。

那个男人又在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下，轮椅立刻向讲台滑翔而去，然后在空中掉了个头，稳稳地落在苏博曼先生身旁。这位校长早已举起双手，轮椅一落地就开始鼓掌。渐渐地，所有人都跟着鼓起掌来。

就在这场令人瞩目的轮椅飞行表演进行的同时，另外三个人以一种不那么吸引眼球的方式陆续走进大厅，站到了讲台上。其中有两位苗条的老太太，她们都长着一张精明睿智的脸，都留着又长又直的银发，一看便知是对双胞胎。跟她们一同走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老爷爷，他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脖颈粗壮，头上光溜溜的，一根头发也没有。事实上，他看上去像极了福莱士先生——只要你刮掉这人的胡子，再耐心地等上个四十年。

等掌声渐渐平息后，苏博曼先生开始介绍他的嘉宾，他首先介绍的就是那位坐在神奇轮椅上的男人。

“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贾斯珀·朗特里爵士，”他大声宣布，“也就是我们大家所熟知的‘科技骑士’。”

“哦，是的，科技骑士，”贾斯珀爵士礼节性地低了低头，以示对校长这番致辞的谢意，“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不过在过去，机械电子的确是我的超能力——我可以用意念来控制电子设备。”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双子姐妹。”苏博曼先生说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指向那对双胞胎。

“我们是玛丽亚和薇薇安，”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说道，“这位就是玛丽亚。”

“我和薇薇安都是变形人。”另一个补充道。

“就算缝再小，我们也能钻过去。”她的姐姐薇薇安接着她的话说道，“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可是一种相当管用的超能力。”

“那是当然。”台上的最后一名成员拄着拐杖上前几步，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拐杖重重地砸在木地板上，咚咚直响，“我和这两位女士曾多次并肩作战。我就是重铅头——汤米·比格斯，乐意为您效劳。”他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和台下的学生打招呼。不少学生都觉得照他这样说下去，讲台的地板很快就会被他砸穿。

飞翔的轮椅进入大厅时，学生们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当这最初的**平息之后，大家渐渐意识到前超能力委员会这个名称代表的意义时，惊叹转眼就变成了疑惑。

“他们不再是英雄了！他们现在连超能力都没有！”墨菲听到有人大喊道，语气中满是挖苦和不屑。他探着头，看到了蒂莫西，此人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福莱士先生的得意门生之一。此刻，他身体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流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台上的这几位嘉宾，”苏博曼先生提高音调，大声说道——失望的情绪就像坏了的鸡蛋三明治发出的奇怪气味，在大厅上空渐渐弥漫开来，苏博曼先生说话的同时摆了摆手，似乎是想以此来驱散这股消极情绪，“都是英雄联盟的创始人，能够邀请到他们是我们莫大的荣幸。没错，他们的确不再拥有超能力，但是他们都身经百战，有各种实用的建议和诀窍……呃，还有回忆……可以和你们分享。我相信，他们一定非常乐意走进你们的教室，和大家分享这些有趣的事情。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热烈欢迎前超能力委员会！”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可台下的掌声始终稀稀拉拉，远不如嘉宾入场时那么热烈。

借着掌声的掩护，希尔达转身，皱着眉头望向其他超级零蛋队队员，她压低音调问了一个问题，紧张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她说的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我们真的会失去超能力吗？”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坐在牢房里冰凉的石头地板上，聆听着。

他在聆听来自遥远的上方世界的声音。他从数以千万化作嗡嗡声的对话中挑出了一个特别的声音，一个只对他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个声音说：“主人……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我的朋友。”黑衣男子轻声应道，因为几乎从不说话，他的声音略显沙哑，“你找到我想要的所有东西了吗？”

“实验室一应俱全，主人，就像您预测的那样。”那个来自上方世界的声音说，“至今还没有人来干预——一切进展顺利。”

黑衣男子冲着黑暗微微一笑，他的笑容里没有任何感情，令人胆寒。

“太棒了，”他喃喃道，“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快了，主人。”那个声音小声说，“您很快就能恢复自由了。”

黑衣男子扫了一眼自己的牢房。他脸上的笑容如同一张燃烧的纸，渐渐变皱，扭曲，最后变成了一副充满怨恨和敌意的狰狞面孔。

“没错，”他吸了一口气，“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