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
此时正是被称为“摇摆的六十年代”的中期,此称号来源于那时新建的大量游乐园。像往常一样,大不列颠最优雅、最有名的神秘特工詹姆斯·詹姆士正要去享受悠闲的午餐。
他侧身走进自己最喜爱的那家餐厅,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左边的眉毛,将一位穿着白色夹克、留棕色小胡子的吧台服务员招了过来。
“加斯顿,请给我一杯手摇巧克力奶昔。”他懒洋洋地说。
“摇匀还是不摇匀,先生?”加斯顿问。
詹姆斯·詹姆士有点儿不知如何作答,但没表现出来。“请别摇匀。”他笃定地说。
吧台服务员背过身去,过了一会儿,他端过来一杯牛奶,全部的巧克力糖浆都沉在杯底。
詹姆斯·詹姆士沉思了一会儿。“现在,请把它摇匀,加斯顿。”他要求道,“一杯先搅匀……然后再摇匀的巧克力奶昔。”
“手摇奶昔”这名字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加斯顿把奶昔倒进摇摇杯中,摇了起来。
这位超级特工没注意到这点,因为他被身边一位女士吸引住了。她身穿一条长长的晚礼服,即便现在只是午餐时间。她的脸半藏在波浪似的黑发后,一看就知道她是神秘特工。
这位特工轻轻滑过吧台,想离她近一点儿,滑到一半却轻微地被绊了一下。
“那个,你好啊。我叫詹姆斯,詹姆斯·詹姆士。”他脱口而出。
那位女士把脸转向他,露出困惑的表情。“詹姆士·詹姆斯?”她疑惑地问。
“不,不是詹姆士·詹姆斯,是詹姆斯·詹姆士。不过,拜托了,”他抬起更加充满力量的右边眉毛,“咱别那么生分,叫我詹姆斯。”
“我叫珍,珍·珍。”女士说道,像洗发水广告里演的那样把头发拂到肩后。
“真的假的?”詹姆斯·詹姆士问道。
“假的。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可笑了。”她回答道,“珍·史密斯。”
詹姆斯·詹姆士倒是更希望她的名字类似于“石奎奇·欧博顿”,他很喜欢女性拥有新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让心里的失望表现出来;相反,他用一根带条纹的吸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饮料。
他差点儿把饮料一口吐出来。
“哎呀!加斯顿,这杯热巧克力怎么这么冰?”
“这是手摇奶昔,先生。”加斯顿冷冷地回答道,
“另外,有电话找您。”
他递给詹姆斯·詹姆士一个用银盘托着的老式黑色电话机——不过,在六十年代没人觉得它过时。在他们眼中,它可是相当时髦的,哪怕它被一根电线镶嵌在墙里,用托盘拖着它到处走一点儿也不方便。
詹姆斯拿起听筒,心想这现代科技可真是太妙了。
“詹姆士?”电话那头有一个声音,他听出那是艾姆,神秘局的头儿。艾姆是艾玛的小名。
“拜托了,长官,咱别那么生分,请叫我詹姆斯。”詹姆斯·詹姆士开头说道。
“闭嘴,别叫我长官。”艾姆劈头盖脸地说道。她很着急,没时间跟这个白痴谈笑风生。
珍·史密斯也没兴趣浪费时间,正好想趁机溜走,好去享受作为获奖建筑家的漫长而成功的职业生涯。不过这就是另一个以建筑家的身份发生的故事了。
“是努克博士的消息,詹姆斯。”艾姆继续说道,“他在伦敦地下埋了一枚核弹,威胁我们说,如果不给他一千万几尼五先令七点五便士一法寻[10](那个时候的货币单位比较难懂),就引爆核弹。我们在圣保罗大教堂追踪到了他的痕迹。快行动,詹姆斯!”
“别担心,长官,我这就去拯救大不列颠。”詹姆斯冲着电话夸张地大喊,于是餐厅里几位食客放下盘里煮熟的肝脏(那时候的食物也不怎么好吃),恼怒地瞪着他。
在他花了短短五分钟尝试去弄懂一法寻是多少钱之后,这位世界上最伟大的秘密特工终于冲出门去跑下楼,跑到自己的车前。然后,他冲了回来,爬上楼,取走忘在吧台的车钥匙,最后,他再次冲下楼,打开车门爬了进去。
加斯顿喝掉了那杯奶昔。
也许你知道圣保罗大教堂长什么样。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把你想象中的样子画下来寄给我们,好让我们乐一乐。
总而言之,不管你觉得这座教堂是什么样的,詹姆斯·詹姆士在它前面停下自己的那辆银色跑车,然后冲进写着“地下室”的门里面。紧挨着的一扇门上写着“洗手间”,由于刚吃完午饭,他特别想进去一趟,但实在没时间。
“先拯救世界,再嘘嘘。”詹姆斯·詹姆士对自己说,他想起《秘密特工手册》的第一页就写着这句话。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第一扇门,蹑手蹑脚地下楼,仿佛一只穿着西服的猎豹正要去参加猎豹们的年度颁奖礼。
在楼底,这位秘密特工小心地推开另一扇门,闪身进入。他发现这是一间冰冷的大石头房间,墙上的煤气灯照亮了这个房间,一排一排的石棺被摆放在石头铺就的地面上。房间正中心则摆着一个大大的铁盒,正前方站着一个秃头的男人,他正背对着詹姆斯·詹姆士轻轻地拉着小提琴。
特工先生咧开嘴笑了——这个任务简直是小菜一碟。
他悄悄地走近,却不小心被一只大白猫绊倒了,惹它发出不悦的声音。
那个秃头的男人停下小提琴的演奏,没有转身,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是吗?”詹姆斯·詹姆士说完后,觉得这话有点儿多余。
“是的,一份玛格丽塔比萨饼,加超大份奶酪和蒜香面包。一共七点五克朗、四个两便士硬币和一个三便士硬币,对吗?我这儿有零钱……”他开始在自己那件灰色法兰绒套装的兜里掏钱。
“我不是送比萨饼的,努克博士,现在是一九六五年。”特工先生打断了他,“是我,詹姆斯·詹姆士,全世界最伟大的秘密特工,前来阻止你的阴谋诡计。”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这不是把自己的身份给暴露了吗?
努克博士慢慢转过身。他的脸上有一道可怕的疤痕,从左眼处一直延伸到脸颊。不过那是他自己用笔画上去的,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凶狠。
“阻止我的阴谋诡计?我不那么认为。”努克博士窃笑道,趁詹姆斯·詹姆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就掏出枪,径直对准詹姆斯那张像雕塑一般英俊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是那只一瘸一拐的猫用猫语说着脏话。
“现在怎么办?”詹姆斯·詹姆士问。
“什么叫现在怎么办?”努克博士恶狠狠地说,“我要一枪射在你的脸上,然后继续进行用核弹轰炸伦敦的计划。你以为呢?”
“呃,我以为还要吃一顿晚餐。”秘密特工有点儿犹豫地说。
“晚餐?”
“是啊,一般情况下,大反派得请我吃一顿晚餐,你知道的。之后,他们会告诉我他们的邪恶计划,然后把我绑起来,却不会叫人看着我,以便能让我用吃奶酪时藏在袖子里的黄油刀割断绳子逃走。”
“嗯,”努克博士轻声地笑了,“你的运气不太好啊,詹姆斯·詹姆士先生。”他想着那个场景,觉得倒还不坏。然后,他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口迸发出火花。
然而,詹姆斯又惊又喜地发现自己还活着。子弹似乎打在了两人之间一堵看不见的墙上,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运气不好的人似乎是你,努克博士。”詹姆斯·詹姆士拖着长长的调子说。接着,他斜眼看了看旁边:隐约觉得自己看到在刚才子弹被挡住的那个位置上,有一个薄雾状的淡蓝色人影。这个人影是半透明的,朦朦胧胧。
“那是我的台词。你不能抢了我的台词还用在我身上,”努克博士愤怒地说,“冲着这一点,我也要把伦敦炸掉。”
他转向炸弹,控制板上写着“轰炸伦敦”。他把控制板上的开关推到“开启”的位置。一块显示屏亮了起来,上面的数字从十开始倒数。
努克先生冲向詹姆斯·詹姆士,把他猛地向后一推。
九。
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发出闷哼声。
八。
“你是故意取这个名字的吗?”詹姆斯·詹姆士把头从努克博士的臂弯里钻出来,揶揄道。
七。
“什么意思?”大坏蛋一边把腿伸到特工先生的背上,一边问。
六。
“你叫努克先生,”詹姆斯·詹姆士抄起一把木椅子砸在他头上,“而你想用核弹[11]炸掉一切。”
五。
“你别说,我还真没想过这点。”努克博士说着从打斗的边缘跳到秘密特工的背上,任对方怎么摔也不撒手。
四。
“我是说,想象一下你叫龟博士。”詹姆斯·詹姆士笑出了声,他正想把手指插进博士的鼻孔。
三。
“那样的话,我就没法儿快速移动是吗?哈哈哈哈。”努克博士狂笑着说。
二。
“不管你怎么说,”努克博士继续说道,“两秒之后,伦敦就要在大爆炸中毁于一旦。哈哈哈哈哈……”
一。
咔嗒。
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两人停下打斗——虽说他们刚进入状态——站起来看向那枚炸弹。只见控制板旁边,某人的蓝色轮廓渐渐显现出来,他伸出手将控制开关推到了“关闭”上。
他俩眼看着那个人影渐渐地凝固成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他的脸藏在一顶银蓝色的头盔下,身上则穿着同样颜色的盔甲。
“这盔甲能防弹,”詹姆斯·詹姆士发现了这点,欣赏地吹了声口哨,“而且还能让你隐形。”
戴头盔的人点了点头。
“刚才是你帮我挡了枪。”他惊叹不已。
那人再次沉默地点了点头,忽然把头转向右边。努克博士正想往门口跑去。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蓝衣英雄敏捷地跳上离他最近的一口石棺,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一个剪刀腿将坏蛋掀翻在地。努克博士的头撞在石头地板上,发出让人满意的撞击声,然后晕了过去。
那位穿银蓝色衣服的进攻者保持着战斗的姿势蹲在地上,期待地看着詹姆斯·詹姆士。特工先生不太确定自己该如何回应,只好竖起大拇指微微点点头,好像在说:“刚才你在肉搏中将努克博士踢翻在地,这一点干得不错,不过这也是多亏了我先将情况完全控制住。”
神秘人不耐烦地指了指努克博士——他像一头喝醉的海狮似的打着呼噜——然后再指向通往楼梯的门。
“哦哦,对,我们快把他弄出去。”詹姆斯·詹姆士说,“是时候让这位努克博士……在监狱里……接受一场医生的手术了。”
他本想说句简洁有力的俏皮话,很不幸,最后词穷了。更糟糕的是,他说的这句废话还浪费了宝贵的两秒钟。穿银蓝色衣服的救星摆了摆手表示遗憾,然后帮他把像一摊烂泥的努克博士搬了出去。
一下子暴露在新鲜空气中,詹姆斯·詹姆士差点儿喘不上气来。停在他那辆银色跑车旁边的,是一辆让方圆两千米内,包括大教堂在内的所有事物都黯然失色的豪车。
这辆车的车身由熠熠发光的抛光铬打造而成。它那修长的、微微弯曲的引擎盖连接着仿飞机座舱的驾驶舱。一只银色的侧翼由一根钢柱支撑着,跨越了整个车身顶部。车底四周各有一个经过抛光的黑色轮胎。车身两侧、靠门后的位置,各安装了两台细长的喷气式引擎。
詹姆斯·詹姆士看着自己那辆引以为荣的车,突然意识到在这台豪车旁边,自己的车只能跟用蜡笔写着“汽车”的纸盒子相提并论。
这台精美的汽车的门打开了,刚才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穿银蓝色服装的那位英雄跳上车,隐匿在其中。在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了出来,轻轻弹出一张白色的卡片。
随着一阵咆哮,喷气式引擎发动起来,这台豪车飞到了半空中。它在那儿盘旋了一会儿,就在你以为它没法再让人惊艳时,引擎开始流畅地旋转起来,把车向前推去,然后消失在大教堂顶上,只在刚刚降临的、清冷的夜幕中,留下由不同形状的渐变蓝色组成的一条弯弯的蒸气线条。
詹姆斯·詹姆士走到刚才那辆不可思议的豪车停靠的路边,从地上捡起那张卡片。随着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他看见卡片上用干净利落的手写体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