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墨菲看见班里的一切都还算正常，于是松了一口气。一群孩子正吵吵闹闹地坐在椅子上，把书包往课桌里塞，他们前面站着两位老师。其中一位便是他在校门口见过的，那位有着刀削斧凿般下巴的老师。他十分热情地向墨菲打招呼：“啊，我们的新同学，早上好啊！”说着就向这边走来，就像介绍一位大明星一样伸出手。

玛丽露出敬佩的表情。“你怎么会认识苏博曼先生？”她问墨菲。

“苏……什么先生？”

玛丽朝他做了一个表情，仿佛在说：“朋友，你还真是新来的啊？苏博曼先生是我们的校长。我待会儿给你占个座儿。”做完这个表情，她轻快地走开了。

墨菲发现玛丽想保护他，虽然她自己的翅膀还没长硬。

墨菲一头雾水，但还是咧开嘴笑着。

“早上好，苏……呃，苏博曼先生。”

“准备好开始腾飞了吗？”他笑容满面地问。

墨菲向他友善的大脸礼貌地点头，然而就在点第二下头时，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他瞥了一眼玛丽。飞？

他那电光石火般的想法被突然打断了。

“那就好，”苏博曼先生一边大步向门口走去，一边说，“福莱士先生会帮你准备的。”

福莱士先生？墨菲坐在玛丽旁边的课桌后蹭着球鞋，又想起这个名字。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老师，更像是用来擦洗浴缸的产品。

跟校长一样，福莱士先生看上去也常去健身房，并且还是一次练上好几个星期的那种。他的上臂鼓起，衬衫袖子像是被烤肘子塞满了似的。他的头顶光秃秃的，闪闪发光，一张嘴全被长长的姜黄色胡子遮住了。他穿着军裤，裤脚扎进黑色的长筒靴里。

此时，全班人都在闹个没完，他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

“都——给——我——闭——嘴！”他咆哮道。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消失了，全班人沉默地注视着他。他左臂的肌肉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微微跳动着。突然间，他转过身去，一边在老式黑板上潦草地挥写，一边说着话。

“为了方便你们这些新生，请称呼我——”他手里的粉笔像被挤扁的沙鼠一样发出嘎吱嘎吱的噪声，“福莱士先生。欢迎来到——”嘎吱，嘎吱——“你们今天的第一堂课。”

墨菲的脑子里有一张清单，上面都是让他困惑不已的事，这张清单每时每刻都在变长。现在，他还可以再加上一条，就是这个学校还在使用二十世纪时的黑板。这份清单还将变得更长，更长。

与此同时……

“每个故事，”内克达说道，“都需要一个反派。”他想发出邪恶的笑声，最后却只能发出尖厉的声音，于是只好迅速用咳嗽来掩饰。

内克达全身黄黑相间的打扮，靴子是亮黄色的，裤子是黑色的。一根黄色的腰带上方，特意搭配着一件黑色的T恤，外面还套了件黄色的马甲。他的头被一顶黑色的头盔完全罩住，头盔上有一副鼓起的黄色目镜和两根颤动着的触角。如果你没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造型，就想象他刚参加完主题派对吧。

刚才他的语气很刻薄。大黄蜂向来如此。

总之，待会儿再说他。答应我，别把这个一半是黄蜂的主人公给忘了。

现在，再回到墨菲这边。

在福莱士先生这堂四十分钟的课上，墨菲坐在教室后排，感觉自己的脑子先是被人摘除了，然后被一只小猫咪玩弄了十分钟，最后被慢慢地置换了。他张着嘴呆呆地坐着，眉头紧锁，就像被犁过的地。他拼命地想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在以前的学校里，课程的名字一般都是语文、数学、体育等。然而，福莱士先生的课叫CT，凭墨菲的知识，他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一开始，他思考了一些比较简单的选项，例如电脑科技——但这节课根本用不着电脑。随着课程的内容越来越诡异，他开始乱猜这两个字母的意思。倒奶酪？给猫挠痒痒？小丑恶作剧[2]？

在墨菲看来，这堂课像奇怪的角色扮演游戏，他以为是自己在入学前的那几周里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以前他也因为在复活节之后才入学而错过了一些课，但也很快适应了上课时间和创意写作课。然而，这堂课真是让他觉得自己复活节是不是去了趟太空，然后降落在另一个世界里回不来了。

开始上课了。第一个走上前去的男孩子满头红发，脸也是红色的。他站在全班同学面前，摆了个双手叉腰的造型。福莱士先生赞许地看着他，很明显这是位明星学生。

“很好，蒂莫西，”福莱士先生满脸笑容地说，“让我们看看你进步了多少好吗？”

蒂莫西开始憋劲，仿佛想大便，却失败了。他那宽大的前额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原本红润的脸也被憋成了褐色。

福莱士先生向摆放在教室角落里的一台老式电视机指了指。“快集中精力，蒂莫西。”他低吼道，“集中精力在作用点上。”

“作用点？”墨菲目瞪口呆地转向玛丽。他以为她也一头雾水，然而，她只是向他挑了挑眉，便又扭过头看蒂莫西了。

就在墨菲也要转过头时，突然听到一阵咝咝的响声，并伴随着一道迅疾的闪光。他朝前一看，只见一缕青烟从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后面冒出来，而满脸涨成猪肝色的蒂莫西看上去对自己的表现很是得意。

“好吧，这只是个开始。”福“还不错。但你在家里时还请继续我们不希望再收到你父母的来信了，莫西的几个坐在前排的朋友听了笑起来，当他坐下时，其中一个肩膀，仿佛在说“干得漂亮”。

墨菲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很显然，那个红脸的男孩儿肯定是对

电视机做了些什么，但他是怎么做的？到底做了什么？而且为何老师没找他的麻烦？还记得

有一次，在以前的学校里，墨菲想用自己的帆布鞋扔一个朋友，却误伤了一台电视机，但他可没得到“还不错”的表扬。相反，为了接受惩罚，他不得不把全校所有的电视机都擦了个遍。

不过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福莱士先生正在点名要其他同学到教室前面去。

坐在玛丽旁边的一个女孩被点了。她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发梢却是绿色的，乱蓬蓬地遮着脸颊。她穿着肥大的针织套衫和破洞牛仔裤。这次，福莱士先生可就没刚才那样热情了。

“行吧，早上好啊，内莉。”他用无奈的语气说道。

内莉没回话。她站在全班同学面前，低头盯着地面，摩擦着脚上那双脏兮兮的白运动鞋。

“那给我们看看你的斗篷吧，内莉。”福莱士先生耐心地说道。

但她没披着斗篷啊，墨菲心想着。事实上，内莉打扮得像是她其他的衣服都还在洗衣机里似的，非常随意。

她对福莱士先生的话没有反应——墨菲隐约听到她发出了一声尖叫，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一阵狂风袭来，吹开了一扇窗，将一大摞纸卷到了空中。福莱士先生赶紧走过去把窗户砰地关上。

“非常好，内莉，谢谢。”他说。

她刚才就光盯着自己的脚指头，什么也没说，就被表扬了？这简直比墨菲在以前那所学校玩指手画脚时，看到加文·哈尼邦把自己妈妈的拖把拿来扮成马还不可思议。

“今天早晨，蒂莫西的斗篷很棒，我想这一点大家都同意。”福莱士先生说，“他的进步确实很明显。而内莉——好吧，至少她努力了，对吧？现在，不如看看我们班最后加入的这位同学有什么本领。是叫墨菲，对吗？”

墨菲听了这话，吓得像一台旧拖拉机似的浑身发抖。他的腿不听使唤，不知何时把他带到了全班同学的面前，接受所有人饱含期待的注视。所有人，除了还盯着地板的内莉。

“请注意吊扇。”福莱士先生提醒道，他指了指天花板上几只正在缓缓转动的塑料吊扇，“我们可不想看见你被切成薄片。”

他对墨菲挤了挤眼。

墨菲茫然地回看他。福莱士先生是不是在说外语呢？一个可怕的念头像烦人的蘑菇在他脑海里生出来，他怀疑自己真的上错学校了。他不知该怎么办。事实上，他有点儿希望能立刻醒过来，然后发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前一晚吃多了奶酪引发的一场奇怪的梦。墨菲喜欢半夜吃奶酪。

“大家空出点儿地方来。”福莱士先生提醒道，前排的同学把椅子嘎吱嘎吱地向后拖，满脸写着兴奋，“来吧，库珀先生，让我们看看你的斗篷。没多少时间了。”

为什么大家老提起斗篷？墨菲想。这是哪门子哑剧课？接下来，他是不是得扮演一枝从种子里长出来的花？就在他想要试着扮演穿斗篷的那一刻——相信这就是大家想看的表演——下课铃响了。

“啊，下课铃打得真及时，对吧？”福莱士先生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墨菲说，“那么，明天的CT课上你第一个上台，别以为能躲过这一关。今晚你可要练习练习了，嗯？当然了，这话只跟你说——我想你一定知道规矩吧。”

此时此刻，大伙儿都背着书包往门口走。墨菲抬起脚跟在他们后头，脑子嗡嗡的，就像角落里那台还在冒烟的电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