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好像被人说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呢。」
战场原黑仪突然嘟哝到。真的非常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原本在笔记本上游走的笔,也被这突然的话,吓得停了下来。
不过这完全属于自言自语,战场原黑仪很快就把话题转移了。
「教人学习,真的很难呢!」
战场原黑仪说。
那之后,八九寺和我一起散步回去,一直到我的家门口。包括神原的事情还有其他的事情,说了很多,最后才分开。八九寺是个喜欢到处晃悠的家伙,应该很快就会在某个地方相遇。将书包放在一边,换好衣服,把教科书、笔记本和参考书放进书包里,上学用的女式自行车也换成了山地车,开始朝战场原家出发。虽然被突然回家的妹妹们追根究底的逼问,但幸运的是,成功逃脱。
就像与八九寺说过的那样,战场原的家确实很远。一般不是骑自行车能去的距离。但如果是坐公共汽车的话,又会增加步行的距离,最后还是自行车比较快一点。虽说这是第二次来战场原的家,但从家里出发还是第一次,不能说我很熟悉路。
民仓庄——双层木制公寓。
二零一号房。
六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窄小的梳洗台。
两个标准体格的高校生,加上桌子和学习用具,就已经将整个房间挤满了。战场原家是单亲家庭,战场原也就是一般所说的独生女,而战场原的父亲要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所以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两人独处。
阿良良木君歷和战场原黑仪。
两个健康的十多岁年轻人,在狭窄的房间里面独处。
孤男寡女。
而且是,标准情侣。
男女朋友的关系。
然而。
「……为什么我要非得要学习不可?」
「嗯?不是因为你笨吗?」
「真是让人讨厌的说法!」
就像这样的情况。
虽然心里期待能够发生些什么就好了。
但实际的情况却是如此这般。
开始交往是从那个母亲节,五月十四日,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但是,这段时间里,任何带有桃色气息的发展,却一点点也没有。
…………
咦?好像连约会都没有过?
早上,在学校里面见面,休息的时间说话……一起吃午饭……放学后,一起走到回家的分歧路口……然后说明天再见,就像这样。这不像情侣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像是朋友一样……
虽然对于桃色的展开并不是很期望,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类似情侣之间的发展也好啊。
「含有学习这个词的活动好辛苦之类的事,从我出生以来,就从未遇上过。阿良良木同学为什么而烦恼,在哪部分走入了死胡同,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不懂阿良良木君对什么内容感到无法理解。」
「是这样吗……」
她说了一句让我认输的话……。
这个家伙的学习能力与我的学习能力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啊。感觉有如深不见底的峡谷。
「我甚至觉得你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将希望全押在运气上吧。」
「我有那么不知死活吗?……但是,战场原,你也不是从出生起就头脑出众吧!是靠呕心吐血的努力,才能维持年级前列的成绩吧?」
「你认为努力的人会去意识到那些吗?」
「……不是这样吗?」
「啊,希望你不要误会。对于努力了也完全没结果,甚至连往哪个方向努力也不清楚的阿良良木君,我是很可怜的哟。」
「用不着你来可怜!」
「白费功夫,一场泡影。」
「呃,呜呜!加了吐槽后形容得越发残酷了吗……!?怎么好像我连为无知流泪都不行似的!」
这到底是什么游戏?
「先不说名叫杂草的草,有一种名叫杂鱼的鱼……」
「根本没有那种名叫杂鱼的鱼!」
「先不说被称为杂草的草,有一种被称为杂鱼的人……」
「既然有被这么称的人,那也就表示有起这种称号的人!」
「不过,一想到在这次的实力测验中,如果我能让阿良良木君能及格的话,作为人类的我就能够向前更进一步,有动力了呢。」
「别把我的考试,当成对你自己的一种考验好不好……而且,作为人类的你的前进方向,应该在其他方面吧!」
「吵死了。你已经被勒死了。」
「过去式?我已经死了吗!?」
也许找这个家伙教我念书是一个错误,如果坦率点找羽川就好了。
但是。
如同八九寺所说,和战场原两个人独处,也许会发生什么让人害羞或者可爱的事情发生,心里是这样盼望着……
突然,战场原的目光从笔记本上面移开。
战场原的脸庞,还是一如既往的澄净。
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这里只有我这个男友一人,却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出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骄傲吧。
态度一点变化也没有。
嗯。
这个情况,也许是我太过于期待了。有了情侣这个关系,就会有什么特殊的对话出现。但是冷静想想,出乎意料地,虽然关系发生了变化,但我们的对话内容,从以前开始就没什么改变。情侣之间的甜言蜜语,不过是笨蛋一样的幻想。
「…………」
确实如此。
回想一下战场原至今以来的事,回想一下战场原之所以身为战场原的经历,当然,其中也带有贞操观云云的问题吧。但,不仅如此,战场原肯定是满足于我们之间现在的关系,一定是这样的。
因为她曾说过讨厌敷衍了事。
曾经这么说过,就代表她曾经是这么讨厌吧。
……不对。
但,这样的话……
我想战场原对于眼下的状况,不可能没任何想法……不过,上次来这所民仓庄拜访的时候,同样也没有桃色的展开……亲人不在家,招待男友来家里,完全没有任何特别感觉的女人,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从这里地方着眼的话,桌子对面战场原穿私服的样子,非常合身,不像是一点也没打扮过。但,那个裙子是不是有些过长。多靠了这个裙子,穿着长筒袜的脚一点都看不到。有一种意识到了什么,而故意警戒的感觉。
叹。
现在,应该是作为男人的我,需要积极行动的时候了?但是,要说积极行动话,到目前为止,我都没和女孩子交往过,到底要怎么做一点也懂。
「怎么了?阿良良木君,笔完全停住了。」
「没什么……只是题目有些难。」
「这种程度的问题?真是让人困扰呢。」
对我的心情完全就不了解,单单,只是从心底叹了一口气的战场原,眼中带着已经习惯了的轻视目光。
然后,仿佛郁闷般,如此嘟哝。
「算了,做这些就够了」
「咦?等等,你这种嫌麻烦似的把自动铅笔放在一旁的慵懒动作,还有你这个哀叹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战场原,在你的心目中,难道还有对我见死不救选择吗?」
「也不是没有。」
即答。
「6:4……不,大概是7:3吧」
「无论哪边是7哪边是3,都是个太现实的比率……」
如果是9:1的话,倒反而让我有些高兴。
而且,实际到底哪边是7?
「我正在犹豫呢。比起努力了却没结果,还不如没努力就没结果这种方式更能保护自尊心呢。」
「不要丢下我……」
这样的话,就只有去拜托羽川了。
无论怎么说,我都不喜欢那样。
班长是个理直气壮将,无论是谁只要努力就能提高成绩,视为天经地义的常识的人,她的指导,我实在很难承受……
「嘛,既然你都那样说了,我是不会舍弃你的。」
「那么,就帮帮我吧。」
「不不,我是来者不拒,逃者不饶。」
「真是恐怖的思考方式。」
「没关系,如果要做的话,就拼死去做。」
「不用拼死也可以吧!全力就可以了吧!你到底把我作了多么强的预定啊,你!」
「……但是,阿良良木君。说起来的话,阿良良木君,确实只有数学比较好不是吗?」
「咦?啊,嗯。」
你怎么会知道?
在这个疑问提出之前,战场原说道,
「从羽川那里听到的。」
这样啊,羽川的话,对我的成绩确实比谁都清楚。
「嗯……但,羽川应该不会宣扬别人的事吧。」
「啊啦,你不是误会了?我说的是上次,阿良良木君和羽川说话的时候,我从旁边听到的。」
「……确实是有些误会。」
可,那不是偷听吗?
「啊啦,是吗。」
毫不在乎似的战场原。
真是让人头痛的家伙。
「数学不是需要背书的学科,所以我才能搞定。公式和方程这种东西,把它当作必杀技不就行了吗?像是宇宙光线,龟派气功波。该怎么说呢,要是别的科目也有这种必杀技该多好。」
「如果有那么好用的东西,那么谁也不会辛苦了。不过,嘛,先把将科目本身放在一边,如果只是为了通过考试,虽然没有必杀技,但必胜法的话,还是有的。」
战场原把放在一边的自动铅笔重新拿回手里。
「在这之中,猜题这种学习方法,虽然容易煽动人的侥幸心理,进而形成坏习惯,所以基本上是不推荐的。不过这种姑息疗法,这次或许不得不用了。情非得已。总而言之,只要别让阿良良木君挂红灯,先把及格线定为平均分的一半……」
刷刷,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数字。
预测的平均分,以及一半的数字。
嘛,这样清楚地写出数字来,感觉似乎能搞定这次考试——当然,这是真的能达到这些数字为前提。
「以背书为主的科目,老师总有着几个‘绝对要出的问题’,瞄准那个是最为重要的。只要找准了问题,然后制定对策进行练习就可以了。这不是为了解出那些解不出来的问题,而是为了不让能解出来的问题溜掉。阿良良木君,目前为止,我说的话,听懂了吗?」
「……嘛,听懂了。」
确实,头脑好的家伙,应付考试的思路,完全不同呢……出考题老师的想法,我以前完全没想过。不,也不是这样,在成绩较好的中学时代,我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但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中学时代。
好怀念啊。
「那么,从简单的世界史开始吧。」
「世界史简单吗……」
「很简单啊。只要把重要语句全部记住就可以了。」
「………」
「当然,对于阿良良木君没有这样的要求。但是,阿良良木君。这回的实力测验,从现在开始,有我帮忙的话,应该是有机会通过的。不过,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以后?」
「将来的道路。」
边说,战场原边将自动铅笔的笔尖对准了我。
「将来的道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已经是高校第三年的五月底了。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该完全没有思考过吧。以前你说过要是能够毕业就好,那么,阿良良木君准备毕业的同时开始就职吗?具体有什么计划吗?工作的门路和目标已经有了吗?」
「那个……」
「那么,是先做兼职?还是先在家里呆一段时间?我呢,对于将这个问题过度简单化的做法,并不是很喜欢。当然这要以阿良良木君的意见、愿望为最优先。啊,还有一个进入专门学校后再就职的选择。」
「你是我的父母吗……?」
对琐碎的事情,追根究底。
这种接二连三的不断提问,叫人怎么回答……目前为了应付迫在眉睫的实力测验,已经用尽我的全部精力了,战场原明明是知道的。
「父母?你说什么呀,我们是情侣啊。」
「……」
直截了当的说法。
必杀技。
某种意义上说,是比毒舌更强的必杀技。
稍稍呆了一下,我回答道,
「将来的道路……也是呢,确实,该考虑一下了……那个,战场原你已经决定了吗?」
「继续上学。大概,能够得到保送吧。」
「……那样啊」
「大概这种说法,有些过度谦虚吧。」
「对你来说呢。」
「总之,继续上学。」
「继续上学吗。」
说得理所当然。
虽然本就是理所当然。
我这不是在学战场原之前说过的话。不过,就像她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不能明白那么简单的问题一样。我对于脑袋聪明之人的才智,现在不明白,以后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考虑学费问题,我未来的选择自然不多。幸运的,虽然有些自虐,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所以,我会主动去配合未来的道路。」
「无论走哪一条道路,你都是你,不是吗?」
「是呢。不过,」
战场原说道,
「就我而言,还是想和阿良良木君选择同样的道路。」
「不……等等,那样,」
虽然这么说,确实我很高兴,但从物理角度来说却是不可能的……。
边说,战场原边点头。
「虽然无知是罪过,但笨蛋不是罪的。笨蛋虽然不是罪,却是种惩罚。如果像我一样在前世积德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阿良良木君真是可怜呢。蚂蚁看着寒风中受冻的蟋蟀的心情,现在我总算能明白了。能够让我体会到昆虫的心情,阿良良木君也很了不起呢。」
「……」
忍耐……
对这件事情,反驳的话,只会让伤口扩大。
「还不如死了,比较干脆呢。蟋蟀的尸体,可是贵重的营养源,对于蚂蚁来说。」
「和你下次见面的地方,肯定是法庭!!」
忍无可忍啦。
我还是缺乏忍耐力。
「嘛,不过,就算那样,战场原。我们毕业后的道路不同,但也并不代表,我们会分手吧」
「是呢。说得对。不过,进了大学后,享受着同学联谊会的每一天,说不定会慢慢变心呢」
「你倒是很享受大学生活啊!」
「怎么办?毕业后,同居吗?」
突然,她这么说。
「如果这样的话,就算以后方向不同,在一起的时间,反而增加了,不是吗?」
「嘛……倒也不坏呢」
「不坏?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很想这样。请一定要这样。」
「啊啦,是吗。」
说着——战场原很自然地把目光落在教科书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据各人看法的不同,刚才的发言可以被认为是在开玩笑,但她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的人。就算迟钝如我,也能明白这点。
这家伙,可是战场原。
……话说回来,想了想将来的事。
不,比起将来的事……一想到战场原是真的在为我着想,或许我该听取她的意见。虽然普通的高校生情侣,是不会把交往的问题考虑得那么深远的。
不过,什么才是交往呢。
只有口头的约定,却没有任何的保证。
叹息。
不行了,至今为止从没有和女孩子交往过,别说是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就连这种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一筹莫展。
完全两眼一抹黑。
早知道就该玩一下美少女游戏。
至少还能作个参考。
不过,有攻略参考固然很好,但游戏与现实不同,没有通关爆机的。
「叹气真多呢,阿良良木君。呐,知道吗?每叹气一次,幸福就会逃走一个哟。」
「我逃走的幸福,早已以千为单位……」
「虽然阿良良木君对于幸福的逃并不在意,但请别在我的面前再次叹气。那会让我心烦」
「你的话真冷酷啊。」
「心烦的是恋爱的烦恼。」
「……嗯,你的回答似乎不太痛快呢。那个」
微妙地有些高兴。
吐槽靶子。
「那个,你知道吗?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说道,
「我,从来没有和男生分过手哟。」
「……」
不对,你想说什么。
乍听之下,好像她是个有众多追求者的好女人,但明明之前她还堂堂正正地宣布说自己与男生交往的经验是零。
「所以」
话在继续。
「我没有任何想与阿良良木君分手的意思。」
澄净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表情、眉毛都纹丝不动。甚至让人觉得被称为感情的东西,这家伙都不具备。不过——但是,没有意识到,是不可能的,应该是这样吧。
两年之中。
从中学升入高校,在这段既非中学生、高校生,也非寒假的时候,战场原黑仪完全断绝了与他人的接触,变得不知道如何与他人相处——这并不奇怪。就算她变得更加消极,更加胆怯。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像面对警戒心非常强的野猫一样——如果说猫的话,大概还是羽川更像吧。
不知如何表达,彼此都是这样吗。
「……那个,战场原。」
「什么?」
「你,还带着订书机吗?」
「说起来……最近都没带呢。」
「是吗?」
「有些松懈了。」
「松懈吗」
那么——那也算是种进步吧。
虽然那种程度的变化,不至于改变她的骄傲本性,但考虑到战场原的个性——
……嗯,说起来。
两年前的战场原——
「对了,你中学的时候,是田径部的王牌吧?」
「嗯。」
「已经放弃田径了吗?」
「嗯。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战场原用相当于即答的速度回答。
「我,不打算回头。」
「哦……」
中学时期的战场原,是一个给人印象非常好的超级好人,对谁都非常温柔,非常努力从来没有过懈怠,作为品格高尚的田径部王牌——充满朝气,非常活泼的学生。这可不是传闻,虽然和现在比起来,完全没有可信度。
一切,都在即将成为高校生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然后过了两年。
改变的东西,已经复原。
复原——但也不是全部都恢复如初。
再加上如果本人,也没那个打算的话。
「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性与必然性,事到如今,就算回头,也没有意义——只会让身上的包袱更加沉重。而且,都已经是三年级了。不过,阿良良木君。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没什么,只是对参加体育活动时候的你感兴趣而已……嘛,空白期也不容易弥补,而且也不是什么值得勉强也去做的事。」
就像说到猫就会想起羽川翼,说起运动的话,就会想起神原骏河,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后辈的模样,所以才会提出这个问题……不过兴趣也不是很大。
战场原这也是在朝前看——不过。
可是,不回头是否就代表着朝前看呢?
现在的战场原,是否……
「不要紧哟,就算不参加运动,我也会继续保持体形的。」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没有与男生分过手的,富于弹性的惹火身体,深深吸引了阿良良木君吧?」
「不要说得好像我是以身体为目标的好不好!」
而且什么叫惹火身材啊……
就没有其他说法了吗?
「是吗,不是以身体为目标的吗?」
战场原装作糊涂道,
「那样的话,暂时,你能忍耐寂寞吧。」
那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我没猜错的话,这还真是婉转的说话方式呢——完全不像战场原式平时直截了当的作风,可以说非常拐弯抹角。
贞操观念、呢。
应该不止这个原因吧。
「对了,阿良良木君,不是那种在吃自助餐的时候,想着反正付了钱『要把本钱吃出来』『不吃多些就太亏了』之类厚颜无耻的人吧。」
「……」
虽然不知道这些话里有什么特殊含义,但说这话的意图,很明确是为了对我进行某种牵制……
她害怕人际关系。
所以与我的关系,慎重对待。
那么,对这场交往,我也不能显得小气。
虽然还是不懂所谓的交往到底是什么。但既然在交往,那么我就奉陪到底吧
「……啊,对了」
接着,想到了——我决定把神原骏河的事情,对战场原说说。虽然之前没说,并不是出于不想让她瞎操心,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说,不要让战场原心烦,所以才沉默的。不过,一想到先前八九寺用她的小学生特有的感性所解释的神原骏河的行动原理,万一如果真的是那么回事,那么对作为情侣的战场原继续保持沉默,觉得似乎不是很公平。
「那个,战场原。」
「什么哟」
「你知道,神原骏河吗?」
「…………」
回答是一阵沉默。
不,是什么也没回答。
要说公平的话,那么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作为校园明星的神原骏河,在学校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学生应该是没有的。就算不是现在,最迟到下星期,神原跟踪我的事情就会变成流言传播起来。嘛,虽然对此并不烦恼,把它当成造谣就好——但是,也因此,自然地,我的提问,就带上了其他的色彩。不去接口,就这样忍耐寂静。
「是呢,」
战场原说道,
「神原骏河。很怀念的名字。」
「……是吗?」
果然——是旧识。
我就猜是这样。
说到学习会的时候,神原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年级第一的羽川,而是战场原的理由——并不仅仅是她嘴上说的那些。从神原的话中,可以找到这种感觉。八九寺说的可能性,我完全没有想到,也是因为那种别说是含混了,根本就是非常明显的气氛。也就是说,当时神原给我的感觉,她的目标不在我,而是在我以外的其他方面。
「说起来刚才,阿良良木君也问过我中学时期的事情吧?嗯,确实她在中学时期,是我的后辈。」
「现在也算是后辈吧。而且是同一所学校。啊,另外,神原那个家伙,中学的时候也是田径部的一员吗?」
「不,她中学时参加的是排球社……神原?叫得真亲热呢。」
瞬间,战场原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平时,完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战场原的瞳孔中,释放出危险的光芒。还没等我说出任何辩解,战场原右手的自动铅笔尖端,已经精准地对准了我的左眼,并以非常快的速度刺了过来。眨眼之间,因为神经反射我下意识想避开,但她在右手行动的同时,完全无视摊了一桌子的笔记本,膝盖半跪似的跨在桌上,另一边的左手抱住我的后脑,一下子就把我的行动封锁了。
自动铅笔的尖端——就在离眼球,毫厘之距的地方停住了,说毫厘之距,也许还太客气了。准确来说是在我眨一下眼皮都不行的地方,停住了。而抱住我后脑的手,可能是她为了防止我作出多余的举动,进而造成自己发飙,提前采取的保护措施,真是了不起的技巧。
……战、战场原、黑仪。
你,就算没带订书机,一样没什么不同吧!
「那个孩子怎么了?阿良良木君?」
「……!」
喂喂……
她是这么善嫉的女人吗,这家伙……
我们感情有这么深吗?……还有,刚才我说神原名字的时候,也没怎么亲切吧,对后辈都是直呼其名的吧?只不过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和她以外的女孩子认识了而已,至于这么拿笔顶着我的眼球吗?……要是我真的见异思迁的话,战场原到底会怎么料理我?
虽然遭到这样的待遇,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能够早点说出来实在太好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哦不,真正好的,是在这种尚能做出辩解的时候,发现战场原这样的一面……!
「阿良良木君,你的伤口恢复速度应该很快吧。那么,如果只是一个眼球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住手,住手!眼球绝对不行!我绝对没做过问心有愧的事情,也从没想过要去亲近她,我对战场原是一心一意的!」
「啊啦,是吗。说了句让我心情舒畅的话呢。」
终于——她收回了自动铅笔。在手上转了两下以后,放在桌子上,将散乱的笔记本整理好。我努力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静静看着战场原。
「稍微有些热。吓了我一跳呢,阿良良木君。」
「……你,迟早,会杀人的。」
「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先杀阿良良木君的。第一次的对象,绝对是阿良良木君。阿良良木君以外,绝对不会选的。说定了哟。」
「不要把这么恐怖的事情说得好像甜言蜜语似的!我,虽然喜欢你,但还没到被你杀也乐意的地步!」
「深爱到想杀死对方,被喜欢的人杀死,不是最好的死法吗?」
「我讨厌这种扭曲的爱情!」
「是吗?真可惜。还有真意外呢。我还以为如果是阿良良木君的话……」
「你想说,被你宰了也心甘情愿吗?」
「……?咦,啊,嗯嘛」
「好模糊的回答!」
「嗯,嘛,算了,那个,是不好呢」
「我不接受这种模糊的回答!」
「有什么不好的,你就认了吧。我如果杀了阿良良木君,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君临终的时候,离你最近的人就是我哟?这不是很浪漫吗?」
「不要,无论被谁杀掉都好,只是你我绝对不要。因为我感觉,无论被谁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掉,都比被你动手杀掉要好得多。」
「什么哟!那种事,我讨厌。如果阿良良木君被我以外的人杀掉的话,我就杀掉那个犯人。我的约定,我绝对要遵守。」
「……」
这个家伙的爱情,真的,相当扭曲呢。
虽然对于被爱这件事,终于有了实质感……
「姑且不说这个,谈谈神原的事情吧。」
就像在说危险的话题至此为止,战场原用她一如既往的顺序,理所当然般,转回了话题。
「虽然我们的社团不同,我是田径部的王牌,她是排球社的王牌,年级也不同,但还是认识的——而且」
「而且?」
「……嘛,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特别值得说的事。当时在社团活动以外的私人时间里,那孩子也常常照顾我,或者说她硬逼我接受她的照顾……不对,阿良良木君。」
开始给我设套的战场原。
「刚才,为什么阿良良木君,会说出那个孩子的名字,能够告诉我吗?如果问心无愧的话,请好好说明一下吧。」
「啊,啊啊。」
「当然,如果作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的话,也请好好说明一下哟。」
「……」
要是笨拙地去隐藏什么的话,真的可能会被杀掉,所以我把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被神原骏河跟踪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战场原说了。以「嗒、嗒、嗒、嗒、嗒、嗒」这种节奏舒心般的脚步,从我背后蹿出来,与我不着边际地交谈,然后没有露出任何目的,就一个人回去的后辈————神原骏河。大概有什么目的吧,但对她的目的,我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一边说明,我一边心想。
神神原肯定是瞄准了战场原不在的时候,来找我的吧。今天,看见我与八九寺在一起后,追过来是个例外,基本上她盯上的都是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换句话说,战场原现在才知道神原跟踪我,也并不是偶然。
还想到一件事。
要说——叫得亲热,应该是战场原才对吧。虽说是中学时代的后辈,但战场原对神原用的称呼是『那孩子』,对啊,感觉上也太――哦不,这也许单纯是错词修饰吧。
就像感情完全不会出现在表情上那样,战场原的声音中,也完全不带丝毫感情。无论说什么,几乎都是四平八稳的语调。一想到她究竟用怎样强大的意志力来自我约束,我就毛骨悚然。
不过――那个孩子、吗。
「是吗」
听了大致说明后,战场原,终于点了点头。果然,还是一成不变的表情,四平八稳的语调。
「呢,阿良良木君」
「什么哟」
「上有洪水,下有火灾,这是什么」
「……?」
为什么突然开始猜迷了?
战场原从何时起变成了猜迷角色,一边觉得不可思议,我一边,总之,先回答提问。幸好,那个谜题我是知道的。
「那个嘛,是澡堂加热洗澡水的锅炉,对吧?」
「嘟嘟,正确答案是」
战场原平淡地说道,
「……是神原骏河的家哟」
「你,想对学校明星的家,做什么啊!?」
好恐怖!
眼皮狂跳!
「嘛,玩笑先放一边」
「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说不定打的会那么做,你的话」
「会吗?不过,既然阿良良木君都这么说了,玩笑就保持只是说说的程度吧」
「我说,普通都该那样吧……」
「神原呢,比阿良良木同学早一年,发现我的秘密」
若无其事地――普通的语气,不过似乎带着若干郁闷,战场原说了起来。
「我在刚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也就是神原刚刚考入直江津高校的时候。从学校位置上,会有以前认识我的后辈考入这里,这是早已经预料到的。对此,我也早就准备好了对策,不过――对神原,我还是稍微大意了些」
「嗯」
战场原黑仪。
她身上的秘密――
我在楼梯上接住了滑了一跤的她,所以才发现了她的秘密――要说的话,那只是偶然。不过,反过来,也能说这是个遇上这种程度的偶然就会曝光的秘密。我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这秘密的人。战场原也这么说过――这样的话,神原……
从神原的那种性格来看。
「那家伙……神原多半想帮你吧?」
「是的,说得对。但我拒绝了」
战场原坦然说到。
就像是在讲述标准语法,或正确的日语使用方式一般。
「我采用了对待阿良良木君时类似的措施。阿良良木君,即便被那样对待,还是继续跑来找我。而神原,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嘛,也就是这种程度的关系吧」
「……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是,一年前的事吧。
大概,彻底――拒绝了别人吧。因为对方是熟知以前的自己,中学时代,田径部王牌时代自己的神原,恐怕她用的,一定是与我那时候类似却又有所超越的强烈拒绝吧。要是不这么做――那个神原,大概不会简单放弃吧。我在知道战场原秘密的五月八日那天――记得战场原确实说过,目前学校中知道她那个秘密的,除我以外只有保健老师春上。
目前――吗。
换句话说,神原骏河是过去发现战场原秘密,但被战场原强行逼迫忘记的可怜受害者之一……哦不,应该是牺牲者之一……不过,最后,那个神原,真的能把战场原的事情忘记吗?
「……你们曾是朋友吧?」
「那是中学生时代。现在则不一样,不过是路人」
「不过,你和一年前……状况已经不同了吗?那个,你的秘密,已经解决了――」
「我刚才说过的吧,阿良良木君」
打断我一般,战场原说道,
「我,不打算回头」
「…………」
「因为我选择了那样的生活方式」
「是吗……」
嘛。
如果那是战场原选择的生活方式,那么就没有我插口的余地――道理上,我是这么想的。毕竟面对自己曾经用过分手段拒绝过的人,说什么麻烦已经解决了让我们重归旧好吧之类自说自话的性格,战场原是没有的。
「不过……虽然明白了你和神原的关系。但那好像说明不了,神原跟踪我的理由吧」
「大概,知道了我与阿良良木君成为恋人关系的事吧。我们开始交往是在两周前,跟踪开始是在三天前,时间上,很不是正好吗」
「啥?换句话说,她好奇战场原黑仪的男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来试探我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给你添麻烦了,阿良良木君。是啊,对此,我一句话也无法辩解。这是没能完全清算人际关系的我的责任」
「清算……」
她用了个讨厌的单词。
或者说是个感觉凄惨的词。
「没关系,我会负责的……」
「你不必负责!天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种小事,我自己会解决!」
「不必那么客气嘛,你真见外呢。」
「你是想见血吧……」
嗯。
不过,总觉得,光那样,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神原,是一年前被你狠狠拒绝的吧?那之后,就再没联系,一刀两断了吧?那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对你的男友感兴趣?」
「先不说一般情况下,后辈会不会对一刀两断的前辈的男友感不感兴趣――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吧?阿良良木君。阿良良木君做到了神原没能办到的事情,所以她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对于神原来说,阿良良木君所做的是,是她绝对无法办到的」
「啊……是这么回事吗」
发现了战场原黑仪的秘密……却被拒绝的她。被激烈地,毫不留情地拒绝的她来看,身为情侣立场的我,当然是知道战场原秘密的人吧,这种推测,一般来想,谁都能猜到。这样一来,看到我明知战场原的秘密,却还待在她的身边,就神原来说,确实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话说回来。
我并不觉得,神原发现了那个秘密本身已经被解决的这件事。因为,如果她连这点也料到了,那么神原大概不会找我,而是直接去找战场原了吧。
「虽然让我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对神原来说,战场原黑仪是她憧憬的前辈」
战场原的视线一边平移,一边说。
「我曾经对于那个位置有自觉,自愿扮演那种角色。我想那是没办法的事,那是曾经没办法的事,所以,拒绝的时候,我特别注意不要拖泥带水,留下后患――是的,那个孩子,大概还是忘不了我吧」
「……别说得她好像很麻烦似的。其实她也没有恶意吧。再说被人忘记这种事,相当…」
「麻烦哟」
战场原干脆地说到。
完全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语气。
「这和有没有恶意无关」
「话不能这么说吧……既然你是神原憧憬的前辈,而且,神原至今依旧对你的事情念念不忘……嘛,突然和好,虽然有些怪。但至少还是有余地吧?」
「没有余地。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我们关系很好也是中学时代的事情,而且,和好之类的,太可笑了。我说过了,不打算回头。难道事到如今,阿良良木君还想让我走到那个孩子的跟前,说什么让你久等了,真抱歉之类的话?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
战场原仿佛在说这个话题至此为止,又如同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改变了话题。她的技巧,始终是那么高超。
「对了,说起来,阿良良木君,最近,有没有去见忍野先生的预定?」
「忍野?嗯,嘛,也不是没有――」
先不管忍野――因为必须去给小忍喂血,差不多是该去那间废弃私塾了。今天是周五,嗯,明天或后天,准备抽个时间去一次……
「是吗,那么」
战场原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拿起衣柜上摆放的信封,随后走了回来,把信封就那样,递给我。信封上印着邮政局的标志。
「能帮我把这个交给忍野先生吗」
「这是什么……啊」
不用说,马上发现了。
忍野咩咩――
这是付给那个穿夏威夷衫轻薄家伙的工作报酬吧?
战场原身上的秘密,战场原遭遇的灾祸,将之消除所必要的――等价的,勉强说的话,就是工作报酬。
记得,确实是十万日元。
姑且,确认了一下里面。没错,十张万元大钞。十张好像是刚刚取出来的,连号的新钞。
「哦……已经准备好了啊,比想像中要快。你不是说,手头不方便要花点时间吗?是不是去打工了?」
「没错」
战场原镇定自如地说道,
「给父亲的工作,帮了些小忙。嘛,准确来说是我强行帮忙的,然后赚了这些钱。」
「哦」
战场原的父亲,是在外资企业工作——嘛,作为选择来说,并无不妥。按照战场原的性格,果然不适合普通的打工呢,而且,我们的学校,也是禁止打工的。
「就我个人来说,借助父亲的力量,有点犯规,所以不怎么喜欢。不过,因为我是在背债家庭中成长的,对于钱这件事,我是认真对待的。另外这次还有些余款,嘛,下次,请阿良良木君吃学校餐厅吧,我们学校的午餐,美味且价格适中,嗯,想点什么都可以哟」
「……谢谢」
不过,学校食堂。
每天午休时都吃呢。
这家伙,就一点也没有和我出去约个会之类的想法吗……
「可是,那样的话,你直接交给忍野不就好了吗?」
「讨厌。我、讨厌、忍野先生」
「原来如此……」
对恩人,她也能清楚地说出这种话,
但又绝非对忍野丝毫不感恩,我觉得这就是战场原此人心胸宽阔之处。
嘛,我也不是很喜欢忍野。
「可能的话,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这一点清楚到甚至自己也不愿意这么想。他是那种,对别人的事情,仿佛完全看透般的家伙」
「嘛,忍野与你,确实不投缘呢。他把别人当成傻瓜般的言谈举止,与你的性格完全不合吧」
说着,我将信封放在坐垫的旁边。然后从上拍了一下信封,接着朝战场原点了点头。
「懂啦懂啦。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么,我就收下了。下次去见忍野的时候,我会负责交给他的。」
「拜托你了」
「嗯」
随后,我心想。
缘分。
举止。
性格。
那个后辈,神原骏河那种难以形容的新型角色――是不是,完全与战场原的角色属性相反啊?缘分、举止、性格、还有其他的一切――
战场原是中学时代,田径部的王牌
不仅如此,还是憧憬的对象。周围人的尊敬视线集其一身——当然,不仅只有神原。战场原曾经扮演过身居那个位置的角色――与如今散播暴言与毒舌的模样,大概是完全相反的角色吧。
暴言与柔言。
毒舌与蜜舌。
截然相对。
表里相反。
换句话说。
「那么,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说道,
「继续学习吧。知道吗,这是有名的托马斯·爱迪生说过的话。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分。他真不愧是个天才,说得真好。不过,爱迪生一定认为,那百分之一的天分非常重要吧。人类与猴子在遗传因子上的差别,据说也就在那百分之一上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