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语言？对于这一问题，人们的回答可谓五花八门，各不相同。对纽约人的一次随机抽样得出了诸如“可能至少几百种吧”之类的答案。但真要数起来，不管怎么个数法，这一答案都与实际数量相去甚远。

资料显示，对世界语言种类的估算值呈逐年递增的态势。例如，1911年的《大英百科全书》（the Encyclopedia Britannica）（第11版）中记录的世界语言有1000多种，但在接下来一个世纪出版的数个版本中，这一数字都在稳步攀升。这倒不是说语言种类真的有所增加，而是因为人们对之前那些被一笔带过的地区的语言使用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一组数字

为了推进基督教《圣经》的翻译工作，一些传教组织（如美国国际语言暑期学院，现在又被称为SIL国际）在记录世界语言方面做了很多开创性的工作。截至2009年，至少有一部分《圣经》被翻译成了2508种语言。SIL国际同时还开通“民族语”（Ethnologue）网站，作为权威的世界语言网站，它将世界语言分门别类，悉数收录，其最新版本（2009版）中囊括了6909种不同的语言。

语系是有同源关系的一组语言的总称，至于如何确定这种同源关系，第三章将会详述。读者熟知的语言大都属于印欧语系，本书的原版语言英语也不例外。鉴于印欧语种地缘分布广泛，对世界事务影响巨大，读者可能会就此认为世界上多数语言都可归入印欧语系大家庭，但事实并非如此。虽然使用范围广泛，但印欧语系内只有约400种语言。（见图1）

图1.印欧语系语言使用者分布地图大多数人口讲印欧语系语言的国家（深灰色）；将印欧语系语言作为官方语言的国家（浅灰色）

事实上，由于语言的同源关系很多时候难以明确界定，语系的数量也就无法确定。即便忽略上述情况，全世界独立语系的数量（至少几百种）还是会超过印欧语系成员的数量。

语言在全球并非均等分布。不同地区物种多样性指数有高有低，语言分布亦是如此。在“民族语”列出的6909种语言中，欧洲只占234种，亚洲却占了2322种。非洲、美洲和太平洋地区分别为2110种、933种和1250种。

人口约390万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分布着约832种语言，意味着每种语言的平均使用人数仅为4500人，这可能是世界最低值，也使其成为语言多样性指数超高的地区。这些语言分属40~50个不同语系，其中很多又被归入“泛新几内亚大语群”（见图2）。当然，这一分类归属并非没有争议，语系数量和具体分类单位会随着学术界的喜好有所改变，但上述数据与事实不会存在太大出入。

图2.泛新几内亚语系语言分布地图（突出显示泛新几内亚语系成员）

这一地区的语言多样性相当惊人。巴布亚新几内亚岛北部海岸的一小片区域（具体见图3），竟然拥有91种不同语言，几乎是整个印欧语系成员数量的四分之一。这些语言主要来自八大语系，另外还有一些是孤立语。

图3.巴布亚新几内亚局部地区的语言分布图（大图请查看P200）

语言多样性并非巴布亚新几内亚这种偏远地区所特有的。几个世纪以来，法国政府一直致力于统一该地区的语言，但收效甚微。法国文化的诸多方面均以多样性著称（图4），其语言也不例外（图5）。即便去除布列塔尼语（凯尔特语的一种）、阿尔萨斯地区通行的德语及孤立语言巴斯克语，1999年版的“民族语”仍然列出了除法语之外的至少10种罗曼语言，包括皮卡尔语、加斯科涅语、普罗旺斯语以及其他几种语言。尽管2009年版的“民族语”仅列出“法语”为全国大部分地区的通用语，但必须强调上述这些语言并非各地“方言”，至少在某些方面，其语言形式与“法语”截然不同，犹如西班牙语之于葡萄牙语。

图4.法国奶酪分布地图（你该如何统治一个拥有246种奶酪的国家？——夏尔·戴高乐）

图5.法国语言分布地图

读者读到此处，可能会有疑问：这里所谓的“不同语言”究竟何意？以上数据又从何而来？事实上，本书主要就是来回答这些复杂问题的。

提到北美洲的多语制，人们一般会依据英语、西班牙语或者诸如高棉语（柬埔寨语旧称）等移民群体的语言进行讨论（法语在加拿大的地位除外）。但我们不应该忘记早在现代欧洲人、亚洲人来到美洲与当地人有所接触之前，美洲就是一个多语言地区，拥有300多种语言。当然，这其中有一半已经完全消亡，要了解其风貌，只能借助早期的词汇表、有限的语法或文本记录。即便如此，北美大陆至今尚在使用（至少部分使用）的土著语仍有约175种。

同巴布亚新几内亚情况类似，北美某些地区的语言多样性指数要明显高于其他地区。其中，包括西雅图在内的西北海岸涵盖了至少9个不同的语系以及少量孤立语言，或成为语言最丰富的地区（图6）。包括美国西南部和美洲中部及南部在内的美洲其他地区，语言数量也相当可观。例如，除了西班牙语，危地马拉仍有超过50种土著语言，巴西则多达175种以上。

图6.美国西北部语言分布图（大图请查看P201）

然而，就美国现存的仍在使用的土著语而言，绝大多数已是岌岌可危。使用人数超过10 000的仅有8种，这8种都没有被青少年作为日常用语积极学习。使用人数在1000~10 000之间的其他25种语言情况则更糟。至于剩下的142种，使用人数少则一小撮老人，多则不到1000人，可以说已经走上了消亡之路。当儿童不再学习某种语言之时，便是其消亡之日，这一点我们将在第四章详述。

在北美，即便是表现最为强劲的美洲本土语（纳瓦霍语拥有不到15万人的使用者，而且正受到英语的冲击），其使用人数同其他非土著语相比也是相形见绌。得益于同其他更大语言群体的联系，匈牙利语、塔加洛语、丹麦语均保持长期稳定的状态，分别拥有超过40万、37.5万和将近20万的母语使用者。与之相比，美洲大陆的本土语言由于缺少这一优势（至少占部分原因），无论曾经多么丰富多彩，也难以逃脱今日迅速衰败的命运。

量化语言的其他途径

语言多样性并非仅限于地理因素。世界多数人口（94%）操着区区389种（6%）使用人数过百万的语言；而这94%中的大多数人实际使用的都是那几种人数过亿的语言。汉语拥有12.13亿使用者，被“民族语”认定为世界第一大语言。第五章我们将会看到，将“汉语”这一概念认定为一种单一语言其实极具误导性，但即便把范围缩小到汉语普通话（这一概念本身就意蕴丰富）， 8.45亿的使用者仍然使其独占鳌头。情况类似的还有阿拉伯语，报道所示的2.21亿使用者实际上说着一系列相互联系却又各不相同的语言（在某种程度上被误以为是“阿拉伯方言”）。进入“一亿人口俱乐部”的还有西班牙语、英语、印地语、孟加拉语、葡萄牙语、俄语和日语，再加上汉语和阿拉伯语，使用者占到了世界人口的大多数。而使用人数低于百万的其他6520种语言，其使用人数加起来才占世界人口的6%。

表1　含200种以上语言的语系分布表

数据来源：“民族语”网站（Ethnologue）， 2009

根据上表进一步归纳，少数几个语系（6个）就涵盖了“民族语”名录中约三分之二的语言，其使用人数占到了世界人口的85%以上。未列入表中的其他语言（约2500种）要么属于其他几百个语系中的某一个，要么尚未发现同其他语言有任何联系（统计时间截至第三章所述的历史阶段）。

由于对关联语言研究不足、描述不够，确定二者谱系关系进而确立明确清晰的“亲属”关系并非易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自成体系、相互独立的语系来说，现有的科学统计方法并不会大幅减少其数量。但除去有据可依的联系不谈，人们更乐于看到更多的联系，推广语言间此类“远程对比”的尝试也是屡见不鲜。假设我们接受以下观点（许多对人类语言能力进化史感兴趣的人确实持此观点）：如果说（口头）语言的发明在人类历史上仅此一次，那么现存的所有语言必然相互关联，但这本身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追溯其间所有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为了确保研究的可信度，研究视野不宜过大（最多可回溯到1万年前），而我们假设中的共同祖先肯定早在此之前就已经分流为不同族裔。因此，要证明这一假设的科学性犹如天方夜谭。

到目前为止，本章的讨论还仅限于口头语言，但人类语言能力的表现方式绝非这一种。除少量借用口头语言的词汇之外，手势语言自成体系，（例如：ASL，美国手语）拥有情态除外的其他所有口头语言特性（手动/视觉 vs 口头/听觉）。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手语？这比问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口头语言还难找到一个靠谱的答案。但毫无疑问，这一数字绝非无足轻重，且随着世界上聋哑人群体由量变到质变的积累，新的手势语言会不断被催生。要想全面了解世界语言，绝不应该忽略这一方面（见第七章）。

无论世界语言的多样性如何，几乎可以确定的是：事实上，世界语言中有相当惊人的一部分正在消亡——就在此时此刻。这一点我们将在第四章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