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眉生活在南方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城,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城街道上茂盛的木棉树。每年初春,料峭的春寒还在小城里飘荡,木棉树的枝头已经盛开火红的花朵。远远看去,街道上方好似燃烧着熊熊大火,又像是傍晚的云霞落上了枝头。记忆中那个一袭白裙的小女孩快乐地在木棉树下奔跑,"铃铃"笑语直到许多年后仍然回荡在清眉的耳边。
清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小城,离开那些伴她成长的木棉花树。
坐在汽车上,清眉偷眼看坐在身边的男人,忽然有片刻的恍惑,想不起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走进自己生活的。木棉花树在车窗外缓缓飘过,所有的记忆此时也如过眼云烟般在眼前消散。清眉知道,从踏上汽车那一刻起,她告别的不仅是一个城市,而且是一段生活——
她再也回不来长满木棉花树的小城了。
身边的男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她便更紧地偎靠在他的怀里。男人的胸膛宽厚而结实,心跳的声音沉重得像鼓点,一下下敲在清眉的心上。这一趟远行俩人并没有做过多的准备,他们甚至来不及确定自己的终点。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清眉说,她紧紧地搂着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接着道,"不论天涯海角,是生还是死"。
男人抱紧了清眉。
伏在男人肩上,清眉听到男人呜呜的哭泣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为清眉落泪。清眉心中的柔情生出来了,她主动去吻男人的脸,并且,尽量把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让男人的身子能够完全把她包容。
这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清晨的时候,满面倦容的清眉独自拎着包走在凄清的街道上。又是春天,木棉花树在春天里依然红得像火。清眉并不恐惧即将面对的将来,却为木棉花树从生命中消失而伤感。
此时的清眉异常削瘦,一身纯白的曳地长裙上沾了些污渍。临出门时,她在水龙头上用冷水洗了脸和头发,因而她的长发纠结在一起,脸色显得异常苍白。一夜不眠让她的眼睛深凹下去,黑色的眼圈让她看起来像刚生过一场大病。
车站里,男人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俩人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眼睛始终注视着对方。清眉无法从男人眼睛里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那里面熟悉的执着与坚定此刻变作了一片空白。那时候,清眉心里生出许多莫名的渴望来,她迫不及待要奔到男人身边,抱住他,从此再不与他分开一分一秒。
上车时,按照座次,他们俩很自然地坐到了一处。现在,清眉可以放心地偎在男人怀里了,她把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靠在了男人身上——
盛开木棉花树的城市已渐行渐远。
蒋青退伍回来之后参加过几次朋友的聚会,他们都是他中学时的同学,短短几年工夫,他们大多与当年已判若俩人。那时候蒋青工作还没有最终落实,成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所以,虽然朋友们已经陌生了许多,但他还是很高兴能参加这样的朋友聚会。
在部队里五年,蒋青觉出了自己和朋友们的距离,所以,当大家热烈地讨论世界局势、股票行情和那些八卦新闻时,他会默默地坐在边上抽烟。在学校里蒋青是个很出风头的人,特别是有一年他在车棚里一拳打爆一个高年级学生的鼻梁后,班里的同学对他大多充满了敬畏。敬畏现在当然早已不复存在,这不是个崇拜英雄的年代,财富与权力已经成为衡量人价值的惟一尺度。蒋青并不怀念自己失去的风光,却为自己不得不沉默的处境感到些许失落。
聚会上经常会出现一些女人,她们是朋友的老婆或女朋友。这些女人们显然并不太乐意加入到男人的聊天中去,所以坐在边上也大多显得落寞寡欢。一般到了晚上十点钟左右,如果男人们余兴未消,便会打发女人回去。蒋青知道朋友们的心思,这样的夜晚,如果没了女人,男人们可以有更多的娱乐内容。女人们坐得无趣,早就想离开了,但又不愿意抛下男人独自回家,便会提出来天晚了路上不安全。这时候,男人们便会把蒋青拖起来。
"让我们的特种兵护送你们回家,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于是,女人们都知道了蒋青在部队里是个特种兵,对他的轻视之心便少了许多。这时候男人们会随便挑选一两件蒋青在学校时的事迹讲述一番,女人们对蒋青更是多了一层敬畏。她们看不出来,那个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当年竟是这样一个风云人物。
每到这时候,蒋青便会尴尬地笑。
女人们没有了借口,只能在蒋青的护送下乖乖回家。
蒋青的朋友中有个叫韦坚的,那时候已经很有钱了,他有一辆帕萨特私家车,蒋青每次送女人们回家都开韦坚的车。女人们在车上大多不说话,也有的对身边的特种兵满心好奇,想问蒋青些什么,但蒋青正襟端坐的样子让她们闭了嘴。蒋青实在不想和这些女人说话,她们是朋友们的老婆,他不想引起朋友们的猜忌,而且,在学校那会儿,就有很多女生往他跟前凑,但他全都当她们隐了形。朋友们都知道蒋青不近女色,所以才会放心把自己的女人交到他的手上。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年,然后是蒋青的工作落实下来,他被分配到了外贸下属的一家进出口公司,需要经常出差到西部的西安银川等一些城市,因而参加聚会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但只要有时间,他还是会风雨无阻参加这样的聚会。
不管怎么样,朋友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
这期间,蒋青也带过一个女孩来参加聚会,那是别人给他介绍的女朋友。但那个女孩只出现过一次,以后朋友问起时,蒋青不在意地笑笑。
"并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娶回去当媳妇的。"他说。
于是,当场便有几个朋友许诺要为蒋青介绍女朋友,但事情过去好几个月了也没见动静。蒋青并不是找不到女人的人,所以也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这时候,蒋青在单位里已经能独自处理一些业务了,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到了工作上。
然后是九月的一个周末,蒋青在单位里接到电话,说今晚的聚会在福临路上的"醉鸡公"。蒋青这天晚上单位里有个饭局,又不想错过聚会,便问他们吃完饭还有什么节目。打电话来那朋友先诡秘地"嘿嘿"一笑,然后说吃完饭大伙儿会到云岭桥下的"三宝酒吧"。最后他叮嘱蒋青晚上一定要到,再晚也要到。
蒋青赶到"三宝酒吧"时天不算太晚,才九点多钟,聚会的朋友们已经先他而至了。蒋青本来以为今晚会有什么特别的节目,进门后却发现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男人们分成两拔,一拔在打麻将,一拔围坐在一起聊天。朋友们看蒋青过来,只淡淡跟他打个招呼,只有先前打电话通知他聚会的那朋友冲他嘻嘻笑了笑。蒋青觉得他笑得诡异,心里便有些嘀咕。
蒋青还没拿定主意是坐到麻将桌那边,还是凑过去聊天。他目光在屋里四处逡巡了一番,看到墙角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单薄的身子包裹在一件米黄色的短袖衬衣里,双手始终规矩地摆在双膝上。她穿了条黑色的短裙,露在外面的大腿白皙得刺眼。女人像是在打盹,低着头,弯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脸庞,让蒋青没有办法看清她的模样。蒋青目光本没打算在她身上停留,但就在他即将移开视线的时候,那女人却抬起了头。
蒋青看见了一张凄白的脸。
漂亮的女人在南方城市里随处可见,但蒋青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婉约的女人。她不施粉黛,毫不张扬,削瘦的脸颊,忧郁的眼神,目光随意地飘过来,便让蒋青觉得自己被一些忧郁的气息包裹。她的脸庞在幽暗的房间内白得有些病态,深凹的眼圈微微发暗,像是整夜不眠留下的痕迹。
她的目光随意又坦率,与蒋青对视后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蒋青的心动了一下,慌忙收回了目光。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蒋青目光几次滑过那女人的身子,他在奇怪女人身上的衬衫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它完全包裹住了女人的身子,却能让视线尽情感受那身子的小巧。纤瘦的腰肢与微微凸起的胸,会让人想到一个正处在发育期的女孩,成熟之前那种淡淡的酸涩,足以勾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蒋青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这让他有些羞愧。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女人察觉到了他的羞愧,他眼角的余光可以清晰地看到苍白的脸颊上挂着的不屑。
不屑让他有了受伤的感觉,他决定再不去注意这个女人。
他又看到了打电话那朋友诡异的笑容。
他心里又一动,想起三个月前最先叫嚷着要给自己介绍女朋友的就是这个朋友。他又想到了朋友在电话里的叮嘱——一定要来,再晚也要来——莫非,今晚的聚会里有一项内容跟他有关?
这样想,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墙角沙发上那女子身上,女人立刻便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他再次落荒而逃,但心里已经溢起些莫名的希望。
他预感到他和那女子之间,一定会发生一些什么。
蒋青还是凑到了麻将桌那边,仿佛离那女人远一些,便可以把心事藏起。
打麻将的男人有点心不在焉,那边聊天的几位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好像在熬时间。到了十点钟那会儿,韦坚踱到了蒋青面前,先递过来一根烟,然后笑嘻嘻地说:"又得麻烦你跑一趟了。"蒋青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那女人,点头:"没问题。""你送完人可得早点回来。"韦坚笑得诡异,"龙泉宾馆来了几个俄罗斯妞跳艳舞,大伙儿几天前就攒着劲要去开开眼了。"蒋青心里有些失望,他已经知道了打电话给他那朋友为什么在电话里那么神秘。他再回头看一眼那女人,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这时候,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和那女人发生什么故事了。女人在这里出现,一定是和这里的哪一个男人有关系,或者是老婆,或者是女朋友。
韦坚揽着蒋青的肩膀走到沙发前,他亲昵地弯下腰俩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我们的特种兵今晚为你服务。"女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现在,蒋青与她近在咫尺了。蒋青挺直了腰杆,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坦然。现在韦坚的手又搭在了女人的肩上,一副跟她很亲近的样子。蒋青意识到了什么,落寞的神情在脸上稍现即逝。
"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老婆,清眉。"韦坚说。
清眉。蒋清在心里念叨这个名字,微许的沮丧过后,他已经变得坦然。面前的女人是韦坚的老婆,他已经为适才心里那么多微妙的心思觉得好笑了。
蒋青决定尽快送清眉回去,然后赶回来跟朋友们一块去龙泉宾馆。
因为刚才心里的想法,他对韦坚甚至还有了些歉疚。
韦坚送蒋青和清眉出门的时候,附在蒋青的耳边道:"我这老婆有点古怪,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送完人赶快回来,我们等你。"没有人会说自己的老婆古怪,蒋青心里虽然奇怪,但这已经是与他没有关系的事,所以,他答应一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韦坚到另一边很体贴地为老婆打开后门,面无表情的清眉这时冷冷地说:"别太晚了,早点回家。"韦坚答应着,握了握清眉的手,便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蒋青眼角余光看到了韦坚和老婆亲昵的小动作,他毫不怀疑这是一对恩爱夫妻,但心里始终有种怪怪的感觉。他觉得韦坚和清眉的动作都太生硬了些,他们也许是在刻意让别人知道他们的恩爱。
因为知道这跟他没有关系,所以蒋青在发动车子的时候,就把这些给忘了。
当车子停下,名叫清眉的女人便会彻底走出他的生活。蒋青想,这个女人也不见得怎么漂亮,而且她的脸色实在是太白了些,在晚上看来,简直就是煞白了。现在蒋青只想着赶快把她送回家,好回到朋友们的身边。
俄罗期妞的艳舞也许并不能吸引他,他只是喜欢跟一帮朋友在一块儿的感觉。朋友是一种力量,可以让人的生活有所倚靠。
现在的韦坚与以前简直判若俩人。蒋青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那年冬天,一个傍晚,他跟韦坚开车去老城区找另外一个朋友。老城区有条著名的沧河街,是这城市治安的死角,在街上,随处可见招摇的街头少年与妖冶的风尘女子。那天沧河街上围了一圈人,韦坚的车被阻了下来,韦坚便把车停在路边,跟蒋青下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街心的人群里面,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乡下老头,直挺挺地跪在一个长发少年脚下。
乡下老头在一个工地上打工,昨天刚跟工头结算了工钱,本打算坐今天的晚班车回乡下老家。要过年了,回家前他想给家里的老婆买点东西。他从别人口中知道沧河街上的东西便宜,还有一家专门卖百货的小商品市场,所以这天中午吃完午饭,便一个人坐公交车到了沧河街。他给乡下的老婆买了一件廉价的羽绒服,还给小孙子买了几件玩具,就在他打算走回公交车站回工地时,一辆飞驰的自行车从后面把他撞倒在地。
老头被撞懵了,爬起来看到手中的玩具摔坏了,羽绒服沾上了好大一片污渍。他还没来得及心疼,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已经从后面冲上来把他按倒在地。
那小姑娘摔得不轻,腰和腿都受了伤,但她还是忍着痛把正挣扎着站起来的乡下老头掐倒在地,嘴里还不停地发出一连串恶毒的咒骂。
老头劲大,只挥了挥手,便把浓妆的小姑娘甩到了一边。老头心里已是气急,他还真没见过这么粗鲁的小姑娘,明明自己撞了人,却还要骂人,还上来拉拉扯扯。她不怕羞,老头还觉得难看呢。
甩开了小姑娘,老头站在街边有点不知所措。他手上的羽绒服脏了,洗一洗还能穿,但买给孙子的玩具却摔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找那小姑娘赔。
他看到小姑娘掏出手机很张扬地打电话。
没过多久,老头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反应过来想走时,已经被四个蛮横的青年围在中间。其中一个长头发的特别凶,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便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他的脸上。
现在已经是傍晚,老头想今天也许赶不上那趟回家的车了。
他直挺挺地跪在比他孙子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面前已近一个小时。他能觉出自己的身子已在打颤,身上好几处疼得像被火烙过。鼻子已经不再流血,嘴里一颗松动的牙齿却还在钻心地痛。
那几个少年年纪不大,揍人却绝对是老手。
老头不知道还要这样跪多久,他这时早已不再奢望围观的人有谁会来帮他一把,围观的人们脸上那种幸灾乐祸的神情让他感到绝望。最初跪在一个少年人脚下的屈辱这时已经不在了,老头只想着能够尽快离开这城市,再不回来。
突然间,老头听见面前有些不同寻常的声响,他微微抬起头时,看到面前那个长发少年已经倒飞了出去。他正诧异这样的变化,场中几条人影已经扑向了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
这是老头第一次看见那个穿西装的人,但他从此便记住了他的模样,和他站在四个街头少年面前那挺直的腰板和握紧的双拳。
老头眼里有了泪,瞬间竟忍不住哽咽起来。如果不是腰酸腿痛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真想和那穿西装的年轻人并肩而立,就算拼了老命,他也要抱住一个对手。
穿西装那青年人显然寡不敌众,但他连遭重击后,居然丝毫不惧。他疯了样在四个少年的围攻中挥动双拳,好像跟这四个少年有多大的仇恨一般。拳脚雨点样落在他的身上,他原本崭新笔挺的西装已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上面还粘上了一大片血迹。
如果不是后来另外一个结实的青年人加入战团,穿西装的青年一定会被那四个少年打倒在地。
那结实的年轻人就是蒋青,他出手,只三招两式,四个少年便全部躺在了地上。特种兵的身手,岂是几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年能比的。
蒋青之所以迟迟才出手,因为他完全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让他吃惊的并不是街头少年与韦坚的战斗,而是韦坚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冲上去。街头少年的举止也许因为无知,那么多围观的人无视乡下老头极其悲惨的境地,却因为在他们胸腔内跳动的是一颗麻木的心。韦坚与他们不同,当他冲上去挥拳击倒那长发少年时,不远处的蒋青那瞬间有了震颤的感觉。
如果此时冲上去的是别人,蒋青震颤的感觉也许不会这么强烈,但冲上去的人偏偏是韦坚。
现在的韦坚真的与以前判若俩人了。
人群外的蒋青脑海里现出一个少年蹲在小树林里哭泣的场面。
小树林在学校操场的边上,那天课外活动时间,很多同学都看到了在学校臭名昭著的狗熊一帮人夹着个身材瘦小的学生进到了小树林里。那些学生们知道狗熊一伙又要欺负人了,他们远远地跟过去,簇拥在小树林外头,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
瘦弱的男生紧紧攥在手里的两张张币已经到了狗熊手里,本来事情到这里应该结束了,但狗熊身边有一个坏小子说:"我看见他的兜里还有几枚硬币。"瘦弱的男生拼命护住口袋,那是这个月仅剩的零花钱了。狗熊的巴掌落在他的头上,几只手已经把他按倒在地。口袋里的硬币被掏空,瘦弱的男生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狗熊一伙还不罢休,他们嘻嘻笑着,在商量用什么办法整治面前这个不听话的学生。瘦弱的男生那一刻忽然异常恐惧,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坏家伙会想出什么整治他的办法。
围观的学生看到狗熊一伙大摇大摆地走出小树林,他们将裹作一团的几件衣服在空中丢来丢去。围观的学生意识到了什么,在狗熊一伙人完全离开后,试探着想走进小树林,去找那个被抢了钱的学生。
"站住!你们别进来!"他们听到了带着哭音的尖叫。
透过小树林的缝隙,他们看到那个瘦弱的男生蹲在一个树干的后面,身子不停地颤抖,一些呜咽声从他的嘴里发出来。大家立刻便知道了那学生此刻的境况,他被狗熊一伙扒光了衣服丢在了小树林里。
看热闹的学生一起笑起来,有些女学生还夸张地发出些尖叫。
小树林里光着身子的韦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只觉得自己再不能在这学校里呆了。这么多人看到他没穿衣服的模样,明天整个学校的人都会知道。他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两只手在裆部想遮掩些什么。但他知道,他做什么现在都没有用了,在这学校里,他将被所有人耻笑。他瘦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眼泪不可抑制地一串串落下来。再多的眼泪也掩不住他眼睛里流露出的屈辱。
他恨狗熊那一伙人,他想如果他手中有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冲着狗熊砍去。但他真的有那么大的勇气吗,狗熊只要站在他面前,他就会忍不住瑟瑟发抖。他想,自己这一辈子注定会是个没用的人。
蒋青回忆往事的时候,丝毫不能把面前挥动拳脚大战四个街头少年的韦坚,与当年操场上畏缩恐慌的少年联系起来。韦坚真的变了,他已经变得不再畏缩,也许,正是当年的往事让他的血管里激荡着某种正义的力量。看着在场中激战的韦坚,蒋青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上涌动的**。
那天晚上,蒋青要送韦坚去医院,韦坚却坚持去了一家酒店。更多的朋友们被召集来,那是大家喝得最畅快淋漓的一次。蒋青微笑着注视眉飞色舞异常兴奋的韦坚,真心为朋友的改变而高兴。
那个在小树林里哭泣的少年已经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取替的是一个浑身都弃满了**的韦坚。蒋青想,自己再也不用来保护这个朋友了。
许多年前,是蒋青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在了韦坚的身上,后来又是蒋青在学校的车棚里一拳打爆狗熊的鼻梁。
因为有了蒋青这个朋友,懦弱的少年韦坚才能平安地走过他的校园时代。
现在的韦坚自信而坚强,并且做生意赚了好多钱。他还娶了一个名叫清眉的漂亮女人做妻子,这个晚上,他把妻子交到好朋友蒋青的手中,他当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蒋青只是送他的妻子回家,在此之前,蒋青已经送过好多朋友的老婆女朋友回去。
但这一次,事情显然跟以往不同,蒋青开着韦坚的车行到枫林桥下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的女人说:"停车!"3"停车!"清眉说。
蒋青犹豫了一下。前面的路平整空旷,没有任何障碍物,而且,车子刚经过枫林桥,按规定,车子过桥时不能停留。蒋青侧头看边上的女人,她此刻一脸惊惧,深凹的双眼盯着车的正前方,好像正与什么让她极度恐惧的东西对峙。
蒋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就算要停车,也得把车停到路边去。
"停车!"边上的女人突然厉声尖叫,并且,她的身子撞过来,双手抓住了方向盘用力转动。蒋青大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双手依然把方向盘牢牢握住,脚下却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帕萨特在路中心嘎然而止。
女人立刻变得安静下来,她的目光仍然直视前方,身子缓缓地坐回了原处。蒋青诧异地盯着她看,看到她此刻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女人的脸色愈发煞白,如老僧入定般,目光死死地落在前方,里面迸射出的恐惧似从她的骨髓深处发出,让边上的蒋青不自觉感到了些凉意。
蒋青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车前大灯将前面的路面照亮,除了路面他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而从女人眼睛里,他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存在。那会是什么?
蒋青想到临行前韦坚附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心里就在想,这是个古怪的女人,古怪的人当然会做出些古怪的事来。
蒋青决定什么都不问,这个女人只是他朋友的老婆,今天他第一次见到她。他现在只要把她安全地送回家,便与她再没有了关系。
就在他发动车子的瞬间,女人再次撞了过来,并且飞快地拔下了车钥匙。
"他来了!"女人的颤动更厉害了些,她眼里的恐惧已经变成了深深的绝望。她的肩膀与胳膊撞向蒋青时,那些颤动便清晰地传递到了蒋青身上。蒋青疑惑地看看车前空旷的路面,再看看整个身子都缩作一团的女人,忽然间也觉到了一些恐惧。
女人分明看到了些让她极度恐惧的东西,而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未知而恐惧,这本来就是人的一种特性。
"他来了!"女人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那么用力,以至于蒋青那一刻感觉到女人的指甲穿透了他的皮肤。
蒋青茫然地盯着前方,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后面有车子在按剌叭,有些车从帕萨特的边上疾驰而过。蒋青不再犹豫,他打开车门,决定下车查看。女人忽然疯了样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力道出奇地大。她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却被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些无助的呜呜声。但蒋青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阻止蒋青下车,好像车外有什么蒋青看不到的危险一般。
人只有在极度紧张或恐惧的情况下才会失语,蒋青不禁迟疑了一下。他的胳膊被女人抱在怀中,他觉出女人身体已变得僵硬。他心里叹口气,想到了适才在三宝酒吧里感觉到的女人纤瘦的腰肢和微微凸起的胸,心里瞬间又生出了微许的冲动。
他不动,任胳膊被女人抱住。他的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女人在喘息,她的脸紧紧贴着蒋青的胳膊,好像那胳膊可以庇护她不受伤害一般。而蒋青忽然重重抽出了胳膊,上面还留着女人脸颊冰冷的柔软。
我是个男人,如果这时真的有什么危险的话,也应该由我来承担。身边虽然是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女人,但男人生来就是要庇护女人的。蒋青想。
他重重关上车门的时候,听见车里的女人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蒋青缓缓向车前走去。
车前什么都没有,车前灯的光亮将路面照得亮如白昼。
蒋青走得小心,这时他全身都已绷紧,似乎无形中已经认同了潜在的危险。有车子从身边驰过,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咒骂了一句什么。蒋青目光一凛,凌厉的目光让司机闭了嘴并飞快离开。
蒋青现在完全置身于车灯的照射下了,还是什么都没有,除了空气中那些紧张的气息。蒋青看不清车内的女人,却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紧张与恐惧——
她看到了什么?有什么可以让她如此惊惧?
蒋青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怔一下,接着便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抛开。这时他决定再不耽搁,立刻把叫清眉的女人送回家。这只是个古怪的女人,他没有必要为古怪女人的古怪举止而困惑。
拉开车门,他看到女人整个人都蜷缩作小小的一团横躺在车座上,身子仍然瑟瑟抖个不停。或许她并不是在颤抖,而是在抽搐。
那一刻,蒋青觉得不知所措,但最后,他还是上车,轻轻挽住女人的肩膀,扶她坐起来。女人的眼中已变得一片空白,她像需要仔细辩认才能认清面前的男人。那瞬间,空白变作了惊喜,好像面前的男人是她阔别许久的恋人,又像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才见到的亲人。
她在蒋青猝不及防时,紧紧抱住了他。
蒋青的身子再次变得僵硬,他再次觉得女人的指尖刺穿了自己的皮肤。女人那么紧、那么用力地抱住他,他忽然无缘由地就有了些感动。
现在,那衬衣下纤瘦的腰肢与微微凸起的胸就贴在他的身上了,车厢里的黑暗让他的思维几近凝固。他知道自己必须抛开一些念头,但却不由自主要张开全身每一根神经,去感觉女人的身体。
他听到女人在他耳边轻声地道:"他走了。"于是,蒋青便坚信女人看到的东西真的走了,现在,只剩下他和这个名叫清眉的女人了。他的指尖轻轻颤动,有一种拥抱女人的冲动。但就在这时,女人倏然一把将他推开,身子后退,已与他保持足够远的距离。
蒋青有一拳抡空的感觉,但随即他便变得轻松起来。
女人这时推开他,阻止了他将要做出的动作,而那些动作,会让他在将来的日子里充满歉疚与痛苦。
他没有忘记面前的女人是朋友的老婆。
车子又缓缓向前驰去。
女人的手搭在脑门上,把整个脸都遮住。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整个人也安静下来。当她的手从脸上拿开时,蒋青借着迎面射来的光亮,看到女人的脸色白得有些透明,五官也有些扭曲。蒋青明白那是极度恐惧造成的脸部肌肉僵硬,他心里的疑惑更浓了些,女人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韦坚。"清眉低声说,蒋青还听出了些歉疚的味道。
"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刚才的事。""谢谢你。"清眉吁了一口气,"我是个古怪的女人,韦坚常这样说。你现在是不是只想着赶快把我送回家好回去交差?"蒋青沉默了,他想分辩些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可是我不想回家!"清眉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你找个人多的地方把我放下,然后回去就跟韦坚说已经把我送回家了。""为什么?"蒋青问。
"你不用管为什么,韦坚回去看不到我,我会说是我后来又出去了,跟你没关系。""这样不太好吧。"蒋青迟疑着说,"天太晚了,而且"他想到了适才清眉的怪异举止,欲言又止。
"而且我是个古怪的女人,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蒋青轻松了许多,但是,因为对答案其实有了某种期期待,所以,他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你不会相信我的话的。"女人把身子倚到靠背上,煞白的脸上一片萧瑟,"不仅是你,所有人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他们全都当我是个古怪的女人,当我的神经有问题。"蒋青后脊有些发凉,他预感到了在面前的女人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也许我能相信你的话,试试总比不试的好。"蒋青说。
清眉摇头,语气里饱含无奈:"还是不说了,只要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就永远不会相信我的话。以前,我以为韦坚可以相信我,但我现在在他面前再不提起,因为我怕,怕他会再把我送到医院去。那些自以为是的医生们给韦坚的建议,就是送我去精神病院做深度治疗。"清眉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极其凄楚:"我知道你跟韦坚是多年的朋友,但直到今天你才见到你多年好友的老婆,那是因为他一直以为我精神有问题,不愿意把我带到他的朋友面前。"蒋青嗫嚅着,声音在嗓子里眼里却发不出来。他不想在朋友的老婆面前议论朋友。
"好了,不说那么多了,到前面路口你就把我放下来吧。"清眉说。
蒋青知道前面路口左转就是这城市著名的夜市一条街,街道两侧不仅密密麻麻排开了各种摊点,而且,两边的店铺多是通宵营业的酒店和酒吧。这条路上的治安在小城也是让人头疼的一件事,很多深夜活动的自由职业者们通常都把这里作为他们工作前的栖息场所。
蒋青还在犹豫,不能完成朋友的托付似乎不妥,把清眉放到这样一条街上更让他不放心。更重要的是,他对适才发生的事充满好奇,如果女人在那条街上再度看到那些让她恐惧的东西,她该怎么办?
车子驰到十字路口,蒋青还在犹豫。突然,女人抓住了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急切地道:"求求你,到前面放我下来。"蒋青觉得女人的手冰冷刺骨,他微微转头,见到女人的眼中晶滢一片,有些泪似乎立刻就要落下来,而且,此刻她那种凄惋无助的神色,一下子深深打动了他。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发生在面前这个纤瘦的女人身上的不幸了,还有她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如果把车停在前面路口可以让她安心些,为什么不能满足她呢?
车子左拐驰上喧闹的街道,女人的手一直紧紧握住蒋青转动方向盘的手,直到车子缓缓停在路边。女人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街道上此刻已经没有了傍晚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但仍然可以见到许多人在悠闲地行走。小贩们固执地守护着自己的摊位,呦喝的声音仍然此起彼伏。十点多钟,夜生活其实才刚刚开始,南方小城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炫丽多彩。
"谢谢你。"清眉沉默了一下,接着道,"谢谢你没有把我送回家。"蒋青说不出话来,此时他还是不能确定在这里放下她是对还是错。女人没有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她已经拉开车门径自走了下去。她关上车门的时候冲着蒋青凄婉一笑,还挥了挥手。然后,女人在蒋青的眼中便只剩下一个背影。蒋青盯着她看,有了距离,他再次透过光影看到了女人外衣下纤瘦的腰肢,还有她在人群里仍然形单影只的落寞。蒋青心里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
回程的路上,女人几次从蒋青的脑海里跳出来,都是在人群里纤瘦的一个背影。蒋青逼迫自己把女人赶走,还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但转瞬之间,女人又会悄无声息地再次占据他整个脑海。女人的背影实在是太落寞了,特别是在喧嚣的人群里。那削瘦的肩膀,纤细的腰肢,外衣下面可以清晰感知的微凸的胸,它们此刻都成了钻心的利器,让蒋青想起来便隐隐有了些痛感。
车子驰到枫林桥下,蒋青不自主地放慢了车速,清眉适才在这里流露出的惊惧,好像又开始在车子里弥漫。蒋青身上觉出了些凉意,有些走神,脑海里那落寞的背影已经转过身来,于是,蒋青又看到了女人煞白的脸,泛着黑色微凹的眼圈。女人的唇动了动,似乎有些话要跟他说,但随即而来的,是张骤然扭曲变形的脸孔,那上面现出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再一次让蒋青的心痛了起来。
现在,女人一个人落寞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她是不是想借助人群来逃避些什么?在黑暗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蒋青知道自己想到了不该想到的东西,所有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总会立刻联想到它——
鬼!
蒋青悚然一惊,整个后脊一片冰凉。他像所有思维健全的人一样,不相信鬼的存在,但现在,为什么在车厢的黑暗里,他觉出了恐惧?
回到云岭桥下的"三宝酒吧",朋友们已经等得颇不耐烦了。蒋青把钥匙交到韦坚手上时,目光闪烁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不敢面对这个老朋友了。
韦坚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每次蒋青开车送女人们回家后,韦坚都会这么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
"我老婆没给你添麻烦吧?"他说。
"没有。"蒋青吱唔着,他不知道要不要把路上的事说给韦坚听。
大家显然已经等急了,蒋青回来,便丢下一屋的狼籍,出门去龙泉宾馆。蒋青跟在韦坚的后面,犹豫了半天,忽然拉住韦坚说:"我就不跟你们去了,家里头还有点事,得回去。"韦坚还没说话,边上下午打电话那朋友夸张地道:"傻了吧,这辈子能见几回俄罗斯妞,还是光着身子的俄罗斯妞。"蒋青便做出挺无奈的表情:"没办法,给自己留点想头吧。"韦坚摇头连说可惜:"过了这村就没这庙了,回去抹眼泪吧你。"话虽这样说,但蒋青要走,大伙儿谁也不能拦他。出门之后,朋友坐上韦坚的帕萨特,座位不够又打了一辆车。蒋青心里有鬼,在路边看着朋友们的车远去,这才拦下一辆车。上车后,司机问去哪儿,他想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一条街的名字。
天还不算太晚,蒋青在那条小街上不停地奔走。
四十多分钟之前,蒋青亲眼见到有着纤瘦腰肢的女人走上这条街,她的背影此刻仍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但现在,这个女人好像已经消失在这条街上了。街上的行人比适才少了许多,小贩的呦喝声也变得有气无力,蒋青自信可以轻易自稀松的人群中发现落寞寡欢的女人。最后,他已经沿着小街转了三个来回,虽然并不觉得很累,但心中的失望已经让他显得颇为沮丧。
他坐在路边一家商店的台阶上时,想或许今晚再见不到那个女人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呢?蒋青自嘲地想,那女人是你朋友的老婆,你今天只是第一次见到她。她的模样并不算很漂亮,而且,煞白的脸色和微凹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带有几分病态。朋友说自己的老婆很古怪,让你不要在意她任何的古怪举止,而你现在,却放弃了和朋友们去看难得一见的俄罗斯妞跳艳舞,在这条街道上寻找那个古怪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难道你仅仅是因为她适才流露出的恐惧,便要做出令人不耻的事情来?
女人孤单的背影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蒋青用力拍打自己的脑门,试图驱赶这些困惑他的画面。她真的很恐惧,她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已经成为她生活中的噩梦,时时困绕着她。她惧怕黑夜,所以才会不愿意一个人独自回家。他把她丢在了人群里,但她终究还要在最后独自面对黑夜——
那样一个削瘦孤单的背影啊。
蒋青烦躁起来,他的思维已经不受他的意志控制。两种矛盾的念头交相闪现,它们像火与冰,冷暖混杂,很快就让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堪承受了。
还是回家去吧,也许一觉醒来,他便能忘了那个古怪的落寞女人。
蒋青很快发现他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他从台阶上站起来,穿越马路到对面去等车,在路中心时,他的心神忽然变得恍惚起来,觉得有些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他应该去阻止它,却又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不远处发出汽车急刹车刺耳的声音,稀疏的行人很快向声音响起处聚集。蒋青下意识地跟了过去,透过人群,他看到紧急停下的车前呆若木鸡般站着一个女人,煞白的脸上满是惊惧。她的身子不住地剧烈颤动,好像随时都能倒在地上。
蒋青毫不犹豫分开人群上前扶住女人。
他在女人耳边轻轻叫她的名字——清眉。
女人的整个身子都瘫软在蒋青的臂膀里,蒋青愈发可以感觉出她的削瘦与单薄。她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已经认不出来面前这个与她分手不久的男人了。
因为并没有预想中的鲜血与死亡,所以围观的人这时已渐渐散去。
现在,蒋青再次独自面对这个名叫清眉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