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斗智斗勇,生死存亡系于一发之际的角逐(1 / 1)

这天上午十时,两辆轿车相跟着徐徐开进了少城里金河边上的“将军衙门”。这是一座高墙广院,极具清廷建筑特征,清政时期,是成都将军的办公地,现在成了顾祝同,胡宗同的川西决战指挥部。

王陵基去刘文辉、邓锡侯家探营后的第二天,他对蒋介石添油加醋地述说了刘、邓二人如何不听招呼,蒋介石很生气,立刻打电话给顾祝同,让顾祝同给刘、邓二位转达他的命令,务必第二天去“川西决战指挥部”商讨有关事宜。

刘、邓下车后,会意地笑笑,朝楼上走去。对于这次短兵相接,刘、邓也是作好准备。

宦海中沉浮多年的两位将军,在轰送王陵基的当天夜里,不敢怠慢;电话了通了气后,告诉了潘文华,并约潘第二天一早到刘文辉家“打麻将”,三人讨论了形势,商量好了对策。决计协同动作。

早在九月,刘文辉就通过设在雅安他的司信皮令部的王少春的中共秘密电台,给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拍去电报,称:“年来受蒋压迫日深,积怨难言,处境困难。今已与邓锡侯、潘文华两部约好,决定站在人民立场。今后如何行动,请予指示。”

周恩来立即回电,明确指示:“大军行将西征,希积极准备,相机配合。不宜过早行动,招致不必要的损失……”

也就在王陵基“夜访”的第二天近午时分,有辆漂亮的黄包车来在玉沙街刘公馆的后门前停了下来。从黄包车上下来的一位年轻先生,三十来岁,满脸精明,长身玉立,青皮长衫,头上戴的一顶博士帽压得很低。他将钱付给了车夫,车夫去后,确信无人钉梢,他快步来在公馆卫传达室,通报了自己的名字。立刻被早就等在那里的副官李金安迎了进去。这位年轻先生名叫胡克林,是中共临工委应刘文辉的要求派去的;他的父亲胡子昂早就与中共关系密切,曾任刘文辉的24军边务处长。

见到胡克林,刘文辉立刻迎上去,说,我就等你,说着伸出去手,双手握紧。

中共特派员胡克林带来了中共中央关于要求刘、邓、潘起义的三条意见。认为现在起义时机已到,宜选择适当地点公开宣布起义。他们并商讨了起义时的通电、起义后部队撤去国民党军徽、在驻地升起五星红旗等具体事宜。为慎重起见,刘文辉当即又找来邓锡侯、潘文华敲定了所有起义有关事项。

接着,邓锡侯暗中调兵遣将,命令黄隐去隆兴寺坐镇指挥,并在驻地尽其可能地集中了五个团的兵力,占领了当地制高点和要地,作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做好了这一切准备,他们接到顾祝同代表蒋介石打来的电话后,发觉语气很硬,有种图穷匕首现的味道。为了麻痹老蒋,他们答应遵命。这不,他们就来了。

按理说,刘、邓来了,顾祝同、胡宗南该下去迎一迎。可是他们傲慢得很,他们有仗恃,这可是给刘、邓最后的机会。如果刘、邓再敢不来,他们已经得到了蒋介石的命令,即将对刘、邓用兵。胡宗南巴不得刘文辉、邓锡侯,尤其是刘文辉不来。不来,他就可以挥兵将刘文辉一锅端,省得留下后患。

“他们终于来了!” 站在拉着绿色窗帘的西式窗前,胡宗南看着车上下来的刘、邓,看着顾祝同讪笑一声。

“人家既然来了,出于礼貌,我们还是去迎去迎吧!”

“好吧!”胡宗南跟着顾祝同迎了出来,对刘、邓二位将军的来到假惺惺地表示了欢迎。进了作战室,对刘、邓让了坐,顾祝同也不多说,拿起一根细长的竹杆,指着正面壁上那张20万分之一,足足占了半壁的军用地图敲打一阵,说了一些刘、邓两人一看就明白的“目前敌我态势”后,特意问:“你们看,我们制定的这个‘川西决战’阵势行,还是不行?”

刘文辉敷衍一句:“我看可以嘛。”

邓锡侯马上接上,“啷个不行!”

“那你们的军队该如何融入战斗序列?”胡宗南见“多宝道人”和“水晶猴”稳起,心中生气,便直截了当地逼了上来:“你们的24军和95军怎么调配?”

“你们看咋好就咋个调配嘛。”邓锡侯回答得似很干脆。

“说得好听。”胡宗南嘟囔道:“你们的部队,我们怎么使唤得起!”

“好办。”刘文辉更是平心静气,他看着气呼呼的胡宗南说:“我干脆将我这几个烂人,几杆破枪交出来就是了,免得你们不放心。”

“自乾兄,晋康兄不必多心。”顾祝同看场面有些僵,开始打圆场:“请你们出山和我们联合办公,这是委座的意思!”说着委员长时,身子一直,颈子一硬,又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好不好?”

邓锡侯看顾祝同搬出“委员长”吓人,气不打一处来,来个以攻为守,干脆把话挑明:“我看委员长是对我们川军不放心吧?不然不会命令我把95军开出城去,而且离城40里……如果这样,委员长就是过虑了。我和自乾都打过红军,是人家共产党要要打倒的大地主、大军阀、大官僚。退一万步说,就说我们有心投共,人家共产党能要我们?能饶过我们?”

邓锡侯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顾祝同听了连连点头说是。想了想,作为主官,他和盘托了出主题。

“这是非常时期。为精诚团结迎敌,我看是不是就请自乾兄、晋康兄给你们的部队下道命令,以后凡是以‘川西决战指挥部’名义下达的命令,两军官兵保证执行,如何?”

“对对对。”胡宗南很赞成。

“哎哟!”邓锡侯生性幽默,他夸张地啧了啧嘴说:“现在而今眼目下,胡长官的兵最多,也最精锐。如果我们这几个烂兵,几条破枪,胡长官也要收过去,那胡长官岂不成了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了。胡长官要指挥我们的军队,当然可以。谁叫胡长官是决战指挥部的长官呢!”说着看了看刘文辉:“但不晓得我们两个土包子,是不是也可以指挥胡长官手上的30万精锐的中央军?”

胡宗南一听这话,满脸怒气,顾祝同也显出焦燥。刘文辉决心把这出“双簧”演到底。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顾长官!”他说:“我看,在这种形势下,最好的办法还是得借重胡长官,让他的精锐部队好好打个胜仗,好好教训教训跟进的共军,这样才稳得着人心、军心。不然不好办哟!”说着扣了扣脑壳。

顾祝同看清楚了,刘文辉、邓锡侯虽然来了,却完全没有诚意,是在敷衍塞责磨嘴巴劲。但他并不生气,只是阴阴地一笑,看了看腕上金表,开始“骑驴下坡”。

“自乾兄、晋康兄!”顾祝同说:“时间不待了,我们不谈公事了。二位就请在这里随便吃顿便饭,下午继续谈。我这里通知人给厨下说一声,加几个菜,我请客!”

“情领了。”刘文辉婉拒,手莾摇:“我胃不好,我得回去吃粑和点、热点的东西。”

“我吃得清淡!”邓锡侯更是边说边站起来往外走。

待刘文辉、邓锡侯下了楼,上了汽车,顾祝同立即用专线电话向住在北较场中央军校的委员长作了报告。

蒋介石闻讯略为沉吟,当即做出第二个决定,让他的侍卫处通知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第二天一早到他下榻处开会。

第二天一早,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到后,发现这天北较场中央军校加强了戒备,气氛有些紧张。

他们一进会议室,更感到气氛不对。

铺有雪白桌布的椭圆形长桌两边,蒋经国、阎锡山、张群、顾祝同、胡宗南、王陵基、毛人凤等;还有一个四川省警察局长何龙庆已挨次入坐,虚位以待了。

张群见到他们进来,欠了欠身子,客气地笑着说了句:“就等你们,委员长马上就到。”笑得很难看。其他的人,见到他们,假装没有看到;胡宗南更是脑壳硬起,有仇似的。

他们刚刚坐下,稍顷,门一开,蒋介石风似地刮了进来。大家唰地起立,双手紧贴裤缝,向蒋介石行注目礼。近来越发显得消瘦的委员长,身着军服,佩特级上将军衔,披着黑色斗篷,长身玉立。他也不说话,站在首席位置上,先用那双犀利的鹰眼,习惯性地向在座的下属逐一作了扫视。然后,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坐下,并率先坐了下去。

“成都局势日趋严峻,决战在即。”蒋介石坐下就直奔主题。刘文辉一直打量着蒋介石神情,心绷得紧紧的,听到这一句,“咚!”地一声,心才落进胸腔子里。他想,看来,蒋介石还不至于马上就要把我们怎么的!

定了定神,只听蒋介石很生气地说:“决战在即,是战还是退,早有定论,嗯!可是至今,在下面仍有不同意见。这不行!在坐的,都是参加决战的要员。”蒋介石说着特别看了看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

“今天,之所以开这个会,就是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嗯!决战要有决战的样子,退守要有退守的准备。思想不统一,集中力量进行决战便无从谈起。在座的,嗯,都是党国栋梁,戡乱反共精英。何去何从,请诸位充分发表意见。”蒋介石说到这里,嘎然而止。

蒋介石话刚落音,好像是在油锅内掺了一瓢水,炸了。会场上分成了两派。胡宗南成了主退派头子,而王陵基成了主战派代表人物。双方都有充分理由,言辞也很激烈,各不相让。性格燥辣的王陵基在同胡宗南的争论中涨红了脸,干脆这样很冲地对胡宗南说:“胡长官不要口口声声再说退、退!再退,就伤了四川人的心。不说多了,胡长官的30万部队入川后,受到四川民众那么大的支援,不打一个胜仗就退,说不过去嘛!总不能总是说以退养战、养望嘛!”王陵基这一番话揭了胡宗南的伤疤,戮到了他的痛处。

胡宗南气极了。他那张黑红脸由于充血,变成了猪肝色。他以非对非,嘲讽反驳王陵基:“王主席的勇气令人佩服。不过,宗南也要提醒王主席,你的目光是不是短浅了些?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座的都知道,委座手中现就只剩下宗南手中三个兵团这点老本了。打?谁不愿打,谁不愿唱高调!可是,我们拿什么去打?”本来,他要说,“拿什么参加决战?”但因投鼠忌器,话到嘴边改了口。

“川西坝子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胡宗南以质问的口气接着说下去:“难道王主席非要让我这点老本去硬碰,让共产党一口吃了才高兴吗?或者,届时有人跑到共产党那里表功,说他替共产党做了件‘为渊驱鱼’的大好事也说不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去替共产党‘为渊驱鱼’?”刚筋火溅的王灵官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不要忘了,我王方舟也是带兵多年的军人。不要你以为手中有30万精锐部队就可以奇货可居,就可以提劲打把欺负人!”

胡宗南反唇相讥:“胡某也要奉劝你一句!不要以为你手中有油盐柴米,就可以对我们来自省外的‘白华’为所欲为!”

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见状心中暗暗高兴,像看耍猴戏似的。不过,他们只是互相会意地看看,脸上都没有露出来。“喂、喂!”阎锡山出来当起了和事佬:“二位都是党国的重臣,忠臣,都是委座的好部下,你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阎院长说得对。”张群插言:“有话好好说嘛,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不要总是肝筋火旺的,这样不好!”说着笑扯扯地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王陵基,带着相当的嘲讽意味。

刘文辉巴不得这种狗咬狗的斗争继续下去。可是他猛然一惊,这才警觉到,坐在上首的蒋介石,正紧绷着脸,抿紧嘴唇,用一双锐利的鹰眼注意打量着他、观察着他。

他赶紧将头掉了开去。他私心期望胡宗南的意见不要动摇蒋介石,期望胡宗南手中的30万精锐部队千万不要往西康、西藏一线退去。一退麻烦就大了。现在解放大军正以泰山压顶、狂飚突进之势入川,夜以继日。他的24军和邓锡侯的95军正在加紧作着起义准备。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蒋介石爱面子,如果固执己见,拒不听从胡宗南的意见,那就好了。明明知道蒋介石在看他,注意他,他镇定着自己,暗暗告诫自己:“每临大事有静气!”要镇定,沉着应对。

这时,想不到的是,邓锡侯发言了。

“胡长官说得对。”邓锡侯语出惊人,刘文辉起先一怔,马上明白了“水晶猴”在使疑兵之计。

“成都平原无山少垒。”邓锡侯的一番话说得相当专业:“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为保存实力,不宜与敌正面接战。”他的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似完又没有完。

一时,会场上呈现出短暂的沉默,大家都不说话了。

“自乾!”蒋介石终于点刘文辉的将了,他笑扯扯地说:“你一向是很有城府的嘛。嗯,这一仗怎样打?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哦,委员长过奖了。”刘文辉不由心里一阵发紧,话却说得不慌不忙:“卑职哪有什么主意?卑职向来唯委座指示是命。委座向来高瞻远瞩,统揽全局,我等站在局部,不过是管中窥豹。自乾保证,委座怎样指示,自乾就坚决执行。”

“好,还是自乾干脆!”蒋介石听了刘文辉这番虽然好听,却是不得要领的话后,心中暗想,“多宝道人”确实狡猾,口头上却不阴不阳地表扬了刘文辉几句。

就在刘文辉以为过了关时,蒋介石却并没有放过他,当即下达了一道举座皆惊的命令。

“刘主席!”蒋介石目光灼灼地看着刘文辉:“你在成都养病,就安心养你的病好了。但请你会后,立即以‘川西决战指挥部’的名义,命令西康省代主席张为炯并康地民族首领们,迅速组织起百万民军,于7日内分批向成都开拨。另,现散布于康、凉、雅三地的24军,在五日内到雅安集结待命。嗯!”不由刘文辉发言,蒋介石接着说,“若是需要,中央有关部门可抽调出1000辆大卡车急赴康地,将散布于康、凉、雅三地的24军向成都紧急军运。”说着,他调头看着顾祝同命令:“顾长官,此事你负责督促实行!”

“是!”顾祝同应声起立,回答得很干脆。

“自乾呢?”蒋介石盯着刘文辉,拖长了声音问。

“是。”刘文辉也站起来回答,表面上很镇静。

待刘文辉坐下后,蒋介石开始敲山震虎。

“自乾、晋康两位将军!”蒋介石脸上带着一丝阴笑,一丝杀气,加重了声音:“外面最近对你们可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你们与中央离心离德。这些,虽然我可以统统不信!但你们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不然!”说到这里,蒋介石一双鹰眼灼灼闪光:“为了党国的利益,我就不怕你们多心,只好将你们的家眷先送到台湾去!”蒋介石说到这里不说了,只是拿眼看着刘文辉、邓锡侯,态度很有些横。

这时,所有与会的大员们才明白过来,蒋介石绕了半天弯子,要大家讨论什么大战前夕是守,还是退,不过是个幌子。他召开这个会,其实是要解决刘文辉、邓锡侯还有潘文华的问题。委员长对刘、邓了最后通谍!

刘文辉、邓锡侯假装“傻”了,什么话也不说,坐在那里愣起。沉默是金,这个时候,沉默,甚至装傻,是最好的办法。他们注意到,王陵基竟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见没有人发言,主持会议的行政院长阎锡山宣布散会。

会议刚刚结束,侍卫长俞济时向蒋介石报告,说是毛人凤有紧急情况报告委座,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

蒋介石说:“让他进来。”

毛人凤急步走进蒋介石的办公室,在总裁面前一站,胸一挺,敬了个礼后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情况,发现刘文辉在宽巷子11号的小公馆里设有秘密电台,而且最近几乎每天都在用密码向外发报。可是,就在今天刘文辉去军校开会时,电台神秘地中止了发报……

蒋介石略为沉吟后吩咐:“继续秘密监视。随时向我报告情况。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要擅自行动,嗯!”毛人凤又是胸一挺,说,是! 蒋介石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寻思。在他看来,刘文辉这是在用密电同他设在雅安的24军军部联系。至于联系些什么,内容不难搞清楚。反正你刘文辉现在被我捏在手心里,你能干些什么呢?你纵然就是孙悟空,也翻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

在刚才结束的会上,他给刘文辉下达了死命令,刘文辉当场接受了命令,刘文辉是不是阳奉阴违,在背后搞什么名堂?三五天后就会水落石出、皂白分明。

想到这里,蒋介石挥了挥,让毛人凤走了。毛人凤前脚出去,蒋经国进来了。

“爹爹!”儿子说的一番话很不对他的口胃。经国说,“我冷静下来细想,觉得胡宗南的话有道理,很有道理。”

蒋介石打断了儿子的话,审视着儿子脸上的神情:“胡宗南下来又找过你了?”

“没有。”蒋经国矢口否认,抓着话题据理力争。

“爹爹!”蒋经国说:“胡宗南的话没有说透,但道理是对的。我们有了实力才有一切,犯不着同共军硬拼。”说着展了开去,脸上的神情诚恳中透出一股凄切:“从辛亥革命到北伐胜利;从中原大战到三次大的剿共、还有其间的抗日战争;从爹爹你抱病投考保定军校,到日本东京士官学校留学;从护卫孙总理南征北战,到爹爹你创办黄埔军校……哪一件哪一桩不是最终靠枪杆子解决问题?爹爹,你为创建起一支强大的军队费尽了毕生精力。现在党国就只剩下胡宗南手中那几个完整的集团军了,就只剩下了那点精锐,倘若在成都与数倍于我的共军进行决战,这样当然可以延缓、迟滞共军的行动。但是,我们手中最后一点血本就会打光输尽,这岂不正中共产党之计?爹爹,你就连手中这点血本都要泼洒出去么?”

儿子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声情并茂。让蒋介石听进去了,在屋内来回踱起步来。儿子的话也许是对的,他知道,从共产党营垒中反戈出来、并且在反共斗争中表现出相当才具的儿子,在一些美国人眼中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是“改良太子”的经国,确实是有些过人之处。

1948年底,国民党在政治、军事、经济上一败涂地。特别是经济已经崩溃,难以支撑摇摇欲坠的、然而还得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8月13日,在庐山作短暂休息的他痛定思痛,在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帮助下,搞了个“经济紧急处理方案”,8月19日,这个方案由国民政府明令公布实行。

先是在上海试点。上海是中国最大的金融市场,也是远东数一数二的金融中心,是世界上冒险家的乐园,被称为东方巴黎。显然,新经济政策如果在上海取得成功,就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能。但是,用四川人的话来说,这是一个“红炭园”,实行“经济紧急处理方案”,会得罪许多达官贵人,弄不好,命丢了都说不定,因此谁都不去。关键时刻,蒋经国迎难而上,主动挑起了这副重担。8月20日,时年39岁的蒋经国以“上海经济督导员”身份,带着他点将组成的“经济戡建大队”,很有气势地开进了大上海。

蒋经国雷厉风行,在两天的时间内,出动了上海六个军警部门,对全市金融机构进行督查,并昭告上海市民,持家中所有黄金白银者赶快去银行兑换金圆券。说是:“凡违背法令及触犯财政紧急措施条文者,商店吊销执照,负责人送法庭法办,货物没收……”他选拔了一万二千三百三十九个热血青年组成了“打虎队”。在10天以内,到街上游行,并带着武器到工厂、商店强制执行;甚至不惜翻箱倒柜、挖地掘墙搜查黄金白银。

蒋介石对经济新方案的实行甚为关心,每天都要在电话上向儿子询问进展情况。最初,成绩也着实可喜。在一个月中,上海中央银行就收兑了黄金、白银、外币共计美元3亿7千3百万元。大太子动用铁的手腕,雷厉风行,打击奸商贪官污吏、严惩腐恶势力毫不留情,而且敢于治上,这是过去没有过的。如:财政部秘书陶启明因泄露商业机密,被判了刑;上海警备司令部科长张亚民、大队长戚再玉,因犯囤积居奇罪被拉到街上示众后枪毙;因犯法入狱的巨商大户达64人之多,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杜月笙的公子杜维屏等……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翘起指拇夸蒋经国是国民党中的“经济沙皇”,而被触动了利益的好些党国要人则骂他是“不近人情的雍正皇帝”。

首战告捷的蒋经国春风得意,步步深入,顺藤摸瓜。他查封了有后台撑腰的“扬子公司”。他甚至六亲不认,逮捕了大姨妈宋霭玲的大公子、“扬子公司”经理孔令侃。宋美龄在南京闻讯后,大发雷霆。那是1948年9月30日,世界上闻名的“夫人”正在总统官邸宴请宾客。兴头上,忽然接到上海急电,得知“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蒋经国竟逮捕了自己的外甥孔令侃,顿时变了脸色。她立刻将载波电话打到北平,找到了正在那里视察不容乐观军事形势的蒋介石,不依不饶,硬要蒋介石逼着他的儿子放人。蒋介石没有办法,只好向夫人妥协。

至此,宋美龄还不放心。10月1日,她乘“美龄”号专机飞沪,直接去监狱中将孔令侃领了出来,带回南京。自然,孔令侃的“扬子公司”最终未被伤及一根毫毛,所有资产转移去了美国经营。

这是一个转折。蒋经国从此开始节节败北。被最初震霆般的打击吓退了的奸商们清醒过来,开始反击。奸商们联合起来,把上海700万市民日常生活必须品统统囤积了起来,转入黑市买卖。这样一来,物价飞涨,蒋经国苦心经营的金圆券直线贬值。百业凋零中,随之而来的抢购风排山倒海。

蒋经国的“新经济政策”实行不下去了。1948年11月1日,国民政府忍痛宣布停止“经改”,这就更苦了广大人民群众。他们手中握着的用黄金白银兑换来的大把大把的金圆券,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废纸。但是,尽管如此,蒋经国在上海通过“打老虎”聚敛起来的财富,还是让国民党战争机器,至少又维持了一年。

蒋经国失败了。他觉得很冤,觉得国民党上层太腐败,他伤心至极。在他辞去“特派员”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狂哭狂笑。一种无力回天感让他心灰意冷。他在京沪等地大报上发表了《坚决反对开放议价》等文章,表明他的经济观点,并发表了《告上海人民书》,向上海人民道歉。他呼吁上海人民“运用自己的力量,防止不法商人、官僚、政客和歹徒控制他们的城市……”

这一切,作为父亲的蒋介石都看在眼里,很理解,也很同情,但也无法。怕儿子过于伤心,向来有军人作风的他,一反以往地对儿子百般劝慰。同年11月16日,他派人将儿子送回远离城市喧嚣、风景秀丽的家乡溪口休养了一段时期……

这会儿,蒋介石似乎被儿子的苦谏、儿子情绪感染了。他慈祥地,久久地端祥着儿子。经国为党国的生死存亡也是殚精竭虑啊!刚过40岁的经国,眼睑上便挂起了几尾深深的鱼尾纹,似乎在一夜之间,两鬓也窜出了好些白发。想到儿子同他一起鞍前马后的奔波卖命以及体贴,他不禁感动了。在内心里,他甚至想上前拉着儿子的手,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但是,思想上闪过一句哲语:“每临大事有静气”。他想,还是再等一等,看看刘自乾如何动作再说。如果雅安方面平安无事,就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急急撤离,乱了人心军心,就打川西决战。反之,就一股作气拿下刘文辉,拿下西康,改变战略方针。自己已经给刘自乾布下了天罗地网,三、五天的时间一切都会自见分晓。于是,他把自己这个考虑、设想,详细告诉了儿子。

“经国,这个时候,我们千万要沉着气。对刘自乾这个人,我还是有把握的,嗯!”父亲的话说到这里,算是封了门。再一想,父亲这个考虑也许是对的。没有办法了,蒋经国只好说:“爹爹!你早些休息吧。”说完,轻步退出,并替爹爹轻轻拉上了门。

“嘀铃铃!”黎明前,电话铃声闯入了梦乡。刘文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这个时候,是他最好睡的时候,没有人敢打电话来。是谁呀,这么不知趣?他很不耐烦地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机,没容他开始审斥,电话中传来卫士长杨德华显得有点慌张的声音:“报告主席,因为事关重大,不能不惊醒你。刚才委员长侍从室陈希曾主任打来电话,说是委员长请你今天去赴午宴。这个宴会比平时早了许多。”说着报告了时间。

委员长请我去吃早晌午?怪!事出突然,刘文辉感到有些吃惊,又问了自己的卫士长一遍。确信没有错后,又问,“你知不知道,同去的还有哪些人?”卫士长说不知道。

刘文辉一句“知道了!”咔地一声放了电话。因为这个电话而睡意顿去的他,靠在床档头发了一会怔。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是非常时期,他同三姨太是分房睡的。但昨夜三姨太过来,同他春风一度,缠绵了好一阵。缠绵过后,自来身体不是很好的他,一头沉入了梦乡。这会儿,他发现三姨太在他身边睡得很熟,猫似的;一只莲藕似的玉手爱护地抚在他肋骨根根可数的身上。

多年养成的习惯,往常这个时分,醒了就再也不能入睡,他要思考好些问题。其中,好些是军国大事。大概要在第一线曙光洒在挂有厚重金丝绒窗帘的窗棂上时,他再睡一会回笼觉。这个回笼觉睡得最香最熟,一直要睡到吃早饷午时才醒;醒来,在三姨太的服侍下慢慢起床。这时,三姨太就会呼唤丫环进屋来,先给他送上漱口水、再送点心什么的。然后,喝早茶、吃早餐。待这一切过场走完以后,一晃就是日常人家吃午饭的时间了。像川内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刘自乾将军的一天这才正式开始。

蒋介石这是分明摆的一桌鸿门宴呀!想到这里,刘文辉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他起了身,披上衣服,去隔屋赶紧给邓晋康去了电话,得知邓锡侯也得到了同样的通知。放下电话,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他看出来了,这顿早饷午不好吃。目前的处境是:前有恶鬼临门,后有牛刀架颈。他不想去,但不能不去。去!届时随机应变。“老子就不相信,你蒋某人有好凶,能把老子吃了咋的!”

这时,三姨太醒了。往日的功课照样上演,但因为刘文辉满腹心事,一顿很丰盛的早餐,吃得很囫囵。

早饭后,一杯早茶才韵了两口,出门的时间就到了,在三姨太的服侍下他穿上军装。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跑不脱的想法,上了车,驱车去了蒋介石所在的中央军校。

车刚进军校大门,刘文辉就明显地感到气氛不对,有一股杀气。那些身着黄呢军服,全副武装的中央警卫团官兵,代替了往常的军校学生警卫队。他们个个头戴钢盔、神情警惕,手持美式卡宾枪、冲锋枪,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直从大门外排到蒋介石住的黄埔楼和委员长将要宴请他们的小宴会厅周围。这哪是在请客,分明是如临大敌,老蒋这是唱的哪一出,是要在宴会上逮捕我们吗!

刘文辉竭力稳定情绪,他的司机刚刚将车驶进指定位置停稳,邓锡侯的车也到了。他们一先一后下了车,相视一笑。有人来接着他们,他们前后相跟。来在宴会厅,两名腰别手枪,身材高大的中央警卫团警卫,“啪!”地一个立正,挺胸收腹向他们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向里面报告:

“西康省政府主席兼24军军长刘文辉先生到。”

“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邓副长官到。”

话音未落,西装革履的蒋经国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他亲热地握了握刘、邓二人的手,说一声请,在前引路。转过屏风,眼前豁然展现出一个流光洋溢彩的豪华小天地!厚厚的红绒地毯中央,只摆了一席:一张式样考究的西式椭圆形餐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当中摆着一个具有清宫特色的花瓶,瓶中插着几枝红色的腊梅,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屋子正中,垂着一盏满天星灯,灯光晶莹。窗棂上拉着厚重的金丝绒窗帘。蒋介石已经坐等在那里了。作陪的只有张群、蒋经国。

“稀客!”张群笑嘻嘻地站起来,手一比,示意他们请坐:“看看,连委员长都在等你们了。”

“得罪、得罪!”刘、邓二人赶忙拱起手来,向坐在上首、身着中式长袍黑马褂的蒋介石告了得罪,累委员长先等。

“你们没有迟到!”蒋介石没有起身,随意地将手一比,示意他们坐下。蒋经国特意将刘、邓二人安排在父亲两边。

刘文辉、邓锡侯赶紧入座。入座后,刘文辉又拱起手来,对蒋介石说:“委员长日理万机,却还请我们吃早晌午,让自乾深感不安和愧疚。”说时注意打量了一下蒋介石的神情。

邓锡侯也如此说。

“今天就我们几个人。”蒋介石做出一副随意轻松的样子,“中央入川以后,给四川增添了不少麻烦,川西决战在即,嗯,自乾、晋康,中央对你们仰仗甚多。”说着摆了摆手,“我们随吃随谈。”随着蒋介石的手势,一批早就随伺在侧的堂倌鱼贯而上,开始上菜上酒。

蒋介石是不喝酒的,他的面前摆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蒋经国心细,他知道在座的三个四川人善饮,还知道他们三人都爱喝绵州大曲,要堂倌给他们上了绵州大曲。蒋经国在俄国养成了爱喝伏特加习惯,却找不到伏特加,不知在哪里找了瓶二锅头。

菜上来了。

蒋介石这就率先举起包金乌木筷子,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指了指摆了满桌的菜肴说:“请!入川以来,因国事蜩螗,还没有招待过二位。今天,特意请岳军、经国作陪,请二位吃顿便饭,顺便聊聊。都是自己人,我们就边说边谈吧。这是我们的家乡菜,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味?”说着,分别刘文辉、邓锡侯挟了一筷子绍兴糖醋鱼,放进他们的盘子里。

刘文辉受宠若惊地“哎呀!”一声,站起来,连说,“感谢委座,愧领了、愧领了!” 邓锡侯也象征性地站起来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有说,用筷子将蒋介石挟在他盘中的那砣绍兴糖醋鱼吃了,说:“哎,味道还不错。”

该他们向委员长敬酒了。蒋介石却将手往下压了压,说:“勿客气、勿客气!随意、随意!”说着,竟将手中那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举了举。

另外三只酒杯赶紧迎上去。“咣!”四只杯子相碰,溅起四朵颜色不同的酒花和水花。

蒋介石以水代酒,抿了一口,吃了一筷子菜,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坐在身边的刘文辉问:“自乾,你往西康的电报发没有?”

刘文辉不由心想,好快,这就打上门来了!却装傻,问身边的张群:“岳军兄,委座问的啥子电报,我咋没有印象呢?”

“吔,你咋就搞忘了?委员长不是让你调兵遣将吗,你人在成都,能不往雅安发报吗?”

“啊,发了,早发了。”刘文辉边说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装作反应不过的样子,却猛地发现,蒋介石正用一双鹰眼盯着他,眼神中透出一种寒凛、阴深。

“你在哪里发的,是用秘电发的吗?”张群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我的宽巷子小公馆发的。”刘文辉警惕起来了。

“回电来了吗?”张群紧追不舍。张群这些问看来都是蒋介石授意。

“回了,刚回的。”刘文辉一边沉着应对,一边捡点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心想,蒋介石一定是嗅出了什么。他不紧不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份精短的电文,递给坐在侧边的张群。张群接在手中,看了一遍后,双手捧起,站起身来,毕恭毕敬捧给蒋介石。

蒋介石接在手中,用审视的眼光看下去。回电是两份,一份是24军代军长刘元宣发来的,电文为:“……全军按令行动,力争5日内结集雅安。”

另一份是西康省政府代主席张为炯来的,电文为:“……已转令各部落首领集结民族武装,军民首批于近期开拔成都。”就在蒋介石正仔细审看电文时,门外走廓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刘文辉闻声调头看时,侍卫室主任陈希曾快步走进,轻步走到蒋介石身边,俯下身去,附在蒋介石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蒋介石立时神色大变,霍地看定刘文辉,咬牙切齿地牙缝中迸出四个字:“要他进来!”

陈希曾转身快步走到门前,做了个手势,毛人凤随即走了进来。

糟了!刘文辉的头不由嗡地一声,情不自禁伸手去腰间摸手枪。可是,哪里会有手枪,到这里来,是经过了仔细检查的。他紧张思索着,看来,自己和邓晋康精心商量后设下的机关,事后被毛人凤派特务一直严密跟踪、监视;可能有哪里不慎,被毛人凤手下发现了什么?或是自己的密码被保密局破译了?

一连串的问号和画面闪电似地在刘文辉头脑中划过。昨天上午,从中央军校开完会出来,他驱车去了他在宽巷子11号的小公馆,即刻让电台台长程睿贤用密码向在雅安的刘元宣和在康定的张为炯发了电报;要他们作好战斗准备,并要他们用密码回了刚才当众掏出来的两份搪塞蒋介石的电文。

一时间,空气紧张得象要爆炸了似的。蒋介石和刘文辉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对峙着。这是一场意志和心理的较量!从蒋介石锐利的鹰眼中,刘文辉读出这样的话语,“刘自乾,你背着我干的事,我都知道了。现在,就看你老不老实了!”而他依然神情坦然,似乎在用无声的语言告诉蒋介石,“委员长,我刘自乾现在无话可说。我可是一片真心对你啊!”

在在座的人们眼中,刘自乾神态自若,一副坦坦****,无事不可对人言的样子。而这时,只有刘文辉自己才知道,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身上每根神经紧张得都快要断了,浑身发麻。然而,他竭力告诫自己,“沉着、挺着!”而站在蒋介石身边的特务头子毛人凤看着刘文辉,那一副绿眉绿眼的凶相,像是一只随时就要扑上来撕咬他的狼!

稍停,眼露凶光的蒋介石盯着刘文辉一字一句地问:“我要你发的电文,真的都发了?”

“发了。”刘文辉故作惊讶,以攻为守道:“咋的,委员长,出了啥子问题吗?”

“刘主席!”毛人凤一声冷笑,插嘴道:“中央监控台就设在成都,我们的密译处怎么就译不出你发的电文?”

毛人凤这个大傻瓜不说话还好,一说就无异给刘文辉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心中有数了,不屑地反问毛人凤:“照你这样说来,我们向雅安、康定发的电,毛局长是监听到了?”

毛人凤睁圆他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看着刘文辉,不解地点了点头。

“你这是不懂我们的密码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刘文辉说时,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派克钢笔样的玩意在他面前一摆一晃:“这是我们自己编的密电码,想来毛局长是没有见识过吧?”说着调头看着蒋介石解释:“因为事关重大,而今成都又恶端不穷,为防止共产党破译,我们用的都是自己编排的密电码。”

张群将刘文辉手中的密电码拿过来,左看右看后,觉得事情在情理之中,刘文辉没有什么不对,而毛人凤捕风捉影,实在讨厌。便对一直站在蒋介石身后,巴巴结结,像个警卫样的毛人凤讥讽道:“毛局长,我看你是神经过敏了吧,刘主席话的话有什么不对吗,有什么值得你怀疑的?”

毛人凤根本不把张群的喝问往心里去,他看了看蒋介石仍然阴沉着的一张脸,也不理睬张群,缠着刘文辉不依不饶地发问:

“我们的中央监视台里,有的是电讯专家,全世界的密码都可以破译得出来,可是怪了!就是刘主席的电码我们译不出来。不知刘主席是不是可以将你们的密码让我见识见识!”

刘文辉适时发作。他拍了一桌子,毛焦火辣地说:“毛局长,你有什么话就明说。不要为了在委员长面前卖乖讨好,就对我们这些人疑神疑鬼,提起耍!”说着调过头,看着蒋介石,很委屈地说:“委员长在这里,如果是毛局长对我刘自乾不放心、不顺眼,干脆让毛局长把我抓起来算了。等弄清白了,再把我从牢里放出来。免得我在战场上是共产党打击的对象;在党国又成了中央和毛局长们怀疑的对象。我刘自乾成了什么人?成了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成了一个受气包!”说着,脸也红了,筋也涨了,手也有些抖;从身上摸出包香烟,不管三七二十一, 用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燃,猛吸两口,大有当着委员长面,不弄清事非决不罢休的意思。

蒋介石看了看坐在他斜对面的“智多星”张群。

“毛局长不要胡乱猜测。”张群一直看不起毛人凤,这就借机对毛人凤好一阵洗涮:“刚才刘主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那样清楚,你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现在正是过筋过脉的时候!西康少数民族地区的事本来就不好整。刘元宣和张为炯的回电你也看了,人家的军队正按委员长的意思加紧集中,向成都运动。这个时候,你还有疑神疑鬼,伤自家人的心;做出来的事,如果让亲者痛,仇者快,惹出事端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毛局长!?”

不管资历、地位,毛人凤同张群比起来,都等而下之,根本连提都不用提。张群这样一说,他毛人凤还能有什么说的,敢说什么!毛人凤一时显得很尴尬。

原先满腹狐疑的蒋介石,听了张群这话,心想,是呀,毛人凤哪能这样说到风就是雨呢?仅凭一份看不懂的密码,就说刘文辉有问题?权衡再三,蒋介石一直板起的脸始露笑意。

“自乾兄,你看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蒋介石开始好言好语抚慰气鼓气涨的刘文辉:“自乾,你不要介意。毛局长出于职业的习惯,也许过敏了。没有什么,都是以党国利益为重,彼此不必介意!”说着,手一挥,对毛人凤说:“毛局长,你有事,就先走吧!”

毛人凤赶紧溜了。

见刘文辉余怒不息,坐在一边的邓晋康也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蒋介石这会儿心中不仅不恼,反而暗暗高兴。在他看来,这两个人越是满腹委屈,他才越感到安全,越感到放心。

“大人不记小人过!”张群这就又出来当和事佬,他对刘文辉、邓锡侯殷勤劝菜:“自乾、晋康你们吃菜。这是委员长让高级厨师专门为你们做的菜,你们要多吃些?”

蒋介石又亲自给刘、邓各挟了一块贵妃鸡,放在他们面前的小白瓷盘里,以示劝慰,一场风波始告平息。

檐角飞翘、古色古香、红墙黄瓦的励志社被沉沉黑夜笼罩着。

胡宗南一把推开高楼上雕龙刻凤的木质窗棂,一股凛冽的寒意立刻扑面而来。他站在这个临时下榻处,心情沉重,从窗内茫然地望着暗夜中的成都。

作为一个同解放军打过多年仗的集团军上将司令长官,胡宗南对目前所处的险境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按照“校长”的想法,以极为有限的军力,同乘胜而来、气势正旺,人数占优的数百万精锐的解放大军进行“川西决战”,也叫“成都决战”,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后果是毁灭性的。现在,唯有将残余国军兵力尽可能收束,并有序地向康藏一线作战略性转移,方有一线生机。为此,他曾几次公开和不公开地在委员长面前力争,请他尽快拔除栽在川藏线上刘文辉这根钉子,扫清障碍……可是,委员长自负,就是不信、不听。

由此,他想到了曾经让他吃了大亏的毛泽东。毛泽东不仅战略上高瞻远瞩,而且最为实际,最看重实力。毛泽东说过: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没有了实力,没有了军队,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觉得,“校长”中了邪,他看清了面前巨大的陷阱和危险,他着急。因此,在“校长”、面前向来来听说听教的他,在这关键时刻跳了出来,大声疾呼。最近以来,他在公开或私下,不止一次动情地对“校长”苦谏,还说服动员了蒋经国。可是,“校长”就是不听。最后,还是由于蒋经国的努力,“校长”才答应,打不打川西决战,等三四天后再作决定。

三、四天?三、四天,对于向来运动神速的共军,是可以办很多事情的!说不定三、四天后,他胡宗南、还有做着美梦的“老头子”,他的“校长”让人家共产党来个瓮中捉鳖都有可能。现实的例子就发生在眼前。和他观点一致,也曾经在“校长”面前再三力争死谏,请求“校长”放弃川西决战,迅速解决刘文辉的他的黄埔同学、能征善战,有“鹰犬将军”之称的宋希濂,近日不是战败,率兵逃窜,逃到峨眉一带时,被向来行动神速的共军追上活捉了,所部全歼……胡宗南想到这里,有种唇亡齿寒感,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橐橐的高跟皮鞋声在走廓里由远而近。听着这熟悉的高跟皮鞋声,愁肠百转的胡宗南心中顿时涌过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他知道是谁来了,这橐橐的高跟皮鞋声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旋即,门开了,胡宗南调过头去看。果然不错,进来的是他的机要秘书林娜小姐。她很漂亮,二十几岁,身材容貌娇好,丰满合度,穿一身美式卡克服。细细的腰肢斜挎着一条子弹带,子弹带上插着左轮手枪,越发显出**细腰肥臀。她那头爆花似的卷发上,斜扣着一顶船形帽;漆眉亮目,眼睫毛绒绒卷帘门似的。

她用一双明眸,含情脉脉地看了看站在窗前沉思、满脸忧愁的她的主官,也不说话;只是快步走到窗前,伸出一双莲藕似的纤纤小手关好了窗子,“唰!”地一声拉上窗帘。转过身来,轻步来到胡宗南身边,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深情地看着主官。接着,伸出一双柔弱无骨的、丰腴的手臂搭在胡宗南肩上;再将自己柔软的、曲线丰美的身体整个地依偎在胡宗南身上,头靠在他肩上。于是,一股只有年轻漂亮女性才有的体香,像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电磁波弥漫开来,将苦恼的胡宗南浸泡其中。顿时,胡宗南周身有了一种酒醉般的、过电似的感觉。

林娜握着胡宗南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面颊贴上去,他的脸也冰凉。她用自己细润如玉的、温暖的脸颊轻轻挨着胡宗南的脸颊;用自己的纤纤玉手摸娑着胡宗南短茁茁的手;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他忧郁的脸,开始深情地低低呼唤,“宗南、宗南!”

胡宗南看着给了自己许多热情和关爱的她,身心渐渐温暖了过来。胡宗南是有妻室的。他的妻子叫叶霞弟,原是老朋友戴笠的下属,是戴笠介绍给他的。在国民党中央上层集团中,他与戴笠、何应钦向来关系不错。现在,叶霞弟被他送到美国留学去了。他的机要秘书,比叶霞弟更年轻漂亮,更有丰韵的林娜小姐恰好填补了他这一段时间感情上的空白和生理上的需要。

林娜小姐是个大学毕业生,投笔从戎,半路从军,时年24岁。她不仅人长得美,还精通英语。追求她的人很多,可她一概地拒绝,她暗中关爱着与她朝夕相处的长官胡宗南。虽然胡长官比她还大20余岁,没有人才,长得黑黑胖胖,又矮。冬天穿上军装,简直像个捞足了油水的火夫头,不穿军装穿便服像个杂货店老板。但在林娜小姐心目中,胡长官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尽管林娜深爱着自己的长官,她当然也知道,要胡长官娶自己是断无可能的。但她是个有新思潮的女性,她爱他,他也爱她,这就够了。真正的爱是不计后果不计目的的。

而胡宗南,对女人,从来说不上有真正的爱。他最爱的是权力,也只有权力。他是个有事业心的人,志趣并不在女人。当初,他是南京城内一个微不足道的教体育的小学教师,其貌不扬,无权无钱,没有哪个女性看得起他。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特去广州投考黄埔军校,人家嫌他个子矮,没有收他。他深感失落、绝望,在军校大门外痛哭流涕。恰好,这时党代表廖仲恺乘汽车到军校。看一个考生在校门外痛哭,其况很惨。便叫停车,廖代表下车后,问明了原因,连连摇头说,不收人家就是因为个子矮,太没道理。我是党代表,我的个子也不高嘛!怎么以个子高矮取人呢,荒唐!廖代表当即写了一张条子给胡宗南,斩钉截铁地说:你考上了,你这就去报道吧!

绝处逢生的胡宗南的事业就此开始。他一步一步爬了上去。虽然他的志趣并不在女人,但他毕竟是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对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总是喜欢的。胡宗南喜欢纯情美丽具有东方气质的女人,不喜欢那种花里胡梢、妖里妖气的女人。胡宗南对女人是有选择的;不像他的把兄弟戴笠,周身雄性荷尔蒙四射,抓到蓝子里的都是菜。

在婚姻大事上,他还是很有选择很慎重的。因为他是“校长”看好的学生,当初,宋美龄出面做媒,想把自己喜欢的侄女孔二小姐介绍给他。孔二小姐的风流韵事、骄奢**怡,全国人民都知道。胡宗南本想拒绝,却不敢得罪“夫人”,不得不去敷衍一下。那是夫人替他们精心安排的一个约会。那是一个冬天,地点在重庆北培。看时间快到了,他特意穿了一身油渣子破旧军棉衣,自己开了一辆又破又烂的美式敞逢吉普车如约而去。

孔家在北培是个占地广宏的豪宅,风景优美而幽静。来在孔宅,他将破车停在旁边一片小树林里。这片小树林地势比较高,他下了车透过墙内那一丛在风中轻摇慢摆的肥大的绿色蕉叶,看见了坐在落地大玻窗里,显得有些不耐的、大名鼎鼎的孔二小姐。这天孔二小姐一反以往,显得有些淑女:她的身材不高,但结实,女性的身段也是好的。她穿一身名牌黑色西服,内里衬一件雪白衬衣。他注意到了她的胸脯丰满,细细的颈上结着黑色的蝴蝶结,皮肤白白,五官也很清皙。整个看去,孔二小姐打扮像个西方小书童似的。她坐在面朝落地玻窗的一张大沙发上,手中抱着一条外国长毛叭儿狗,手在狗身上摸呀摸的。不时将头抬起来,望着窗外,目光有些迷乱和想像,那神态分明含着一分期待,还有一分幸福的憧憬。胡宗南赶紧躲了一下,其实他是多心了,孔二小姐无论如何是看不见他的。想来孙二小姐正满怀想像地在想望着即将见面的,由夫人介绍的,她没有看见过,只是从夫人口中多次听到过夸过的胡宗南胡大将军吧!

胡宗南觉得孔二小姐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外间传说的那样。但要他和这样的女人结婚,却是一万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敢招惹的。

胡宗南按照预先的约定,上前按了门铃。一位长相富态,身着青色仿绸宽袍,神情精明,头上挽着发髻的中年女佣开了门,用江浙味很浓的北平官话问:

“你是?”

“我是胡宗南。”这样说时,看女佣一副诧异的表情,心中暗暗高兴。

走进孔家那间很西式、布置豪华的客厅,孔二小姐见到他,惊讶地瞪圆了一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站了起来,惊问:“你是谁,找谁?”孔二小姐猛然见到一个邋里邋遢、个子又矮的大兵闯进自己的华宅,圆睁杏眼,满脸惊愕。这是意料中事!

“我是胡宗南。”他哼然一笑,杆子似地戮在那里。

孔二小姐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以。

还是那个叫王妈的女佣懂事,有经验;请他坐,给他上了杯龙井茶,轻步而退,并轻轻替他们掩上了客厅的门。

孔二小姐是见过市面的,很快就镇定下来。她虽然没有结过婚,但不像那些传统的中国淑女,小家闺秀,和未婚男人说话红着脸低着头什么的。她很大方,也许是碍着夫人的面子,也许是好奇,同他聊了起来,他发现,孔二小姐同他说话时,眼睛锐利得针似的,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出来。完全是东拉西扯;不着边际。一会,两人都无话了。他这就站起身来,发出邀请,邀请孔二小姐出门,乘他开的车去外边兜兜风。原想如果孔二小姐不会接受他的邀请;不接受他的邀请,他就乘机告辞,这事也就了了。

不意孔二小姐听他这一说,竟笑了,站起身来,说:“你还会开车!”孔二小姐竟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出门来孔二小姐看他开的竟是一辆老得掉了牙的破车,不由得皱了皱眉。及至途中老爷车不断熄火,一直憋着气的孔二小姐的耐心也到了尽头。

“去玩你的破车吧,本小姐不再伺候!”满脸涨得通红的孔二小姐跳下了车……就这样,胡宗南巧妙地回绝了宋美龄介绍的婚事。

面前是吹落一地的文件,林娜看着一地的文件,松了手,说,“我去捡起”。可是,胡宗南却不要她动,用双手把她抱紧,不要她动她去。林娜觉出自己深爱着的胡长官,今天沉浸在一片无边的痛苦里,不胜惊讶。抬起头,久久地看着他,莺声燕语地问:“宗南,你今天怎么了?”说着,伸出一只手,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林娜这一问,让胡宗南长长地吁了一口闭气。他抱紧林娜,两眼却望着虚空,喃喃地说:“是仗是没法打了……大局已不可为。我这一生,无愧于党国,无愧于校长。也许,我将战死在这里。”说着,语调哽咽,潸然泪下。

林娜什么都明白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她白嫩细腻的手,温存地,轻轻地扶摸着胡宗南僵硬的脸颊;用女性的温柔竭力抚慰着他。

胡宗南在林娜的抚摸下,慢慢忘记了军国大事,开始打量、欣赏起依偎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年轻温柔美丽的女性。成都电力不够,室内本来灯光黯淡,这会儿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朦胧,气氛格外温馨。搂在怀中的情人,高高的个子丰满匀称。船形军帽压在瀑布似的卷发上,越发可人。美式卡克军服下面凸起的高高**在急剧起伏。细细的腰肢越发衬出臀部的丰润。特别是那张皎美的脸上,一双深潭似的大黑眼睛那么煽情,像是两面魔镜,勾摄着他的魂灵。

胡宗南再也不能自持,他哎地一声,伸出有力的双臂,抱起了林娜,向隔壁的席梦思**走去。

好半天云雨方散。在宽大的席梦思床,静夜里,胡宗南抚摸着林娜的酥胸。因为急,窗帘没有拉。看得见贴在玻窗上的一弯冷月。

“林娜!”胡宗南忧伤地地说:“今晚好凄清,你的歌唱得好。我好想听你再唱一唱你们家乡的那首小曲。”

“好,我给你唱。”林娜是东北人,她说着轻抒歌喉,给胡宗南唱了一首很是缠绵的家乡“二人转”小调:

一更梆儿响

星星上树梢

人多眼杂狗又咬

小哥哥呀,你只好在林中委屈了

二更梆儿响

星星被云遮住了

夜深人静狗不咬

小哥哥呀,我打开窗户你进来了

三更梆儿响

星星害羞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

小哥哥,你动作大点可别吭声呀

哎呀、哎呀、哎哎呀……

林娜这首民谣小曲,唱得胡宗南心旌**漾,宠辱皆忘。他将林娜抱紧,大动不止。

三更时分,精疲力竭的两人才相搂相依地睡去了。黎明时分,林娜醒了。借着屋内漾起的第一线青色的晨光,他发现胡宗南不知什么时候早醒了,正侧着身子深情地打量着自己。

“宗南!”她笑了,露出一口珠贝似的的细牙,柔声问:“你怎么这样看我,好像我们就要分别似的?”

“是的,我们就要分别了。”胡宗南说:“我决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宗南,我跟着你,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傻姑娘!”胡宗南喟然一声长叹,翻过身,平躺起,茫然地望着这光明与黑暗交替的时分说:“你还年轻,犯不着去死。我早为你准备了10万美金。天一亮,我就让副官径直送你去凤凰山机场飞走、辗转经上海、香港去美国读书、定居,开始你新的人生……”

“宗南,你真好!”林娜感动不已,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搂紧胡宗南,动情地说:“我在美国等你……”说着,夺眶而出的热泪打湿了胡宗南的脸。

“嘀铃铃!”这时,旁边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了起来。胡宗南一把抓起,听完后,神色骤变。他一骨碌翻身起床,边从衣架上取下军装一边快穿,一边对林娜说:“紧要军务来了,‘校长’让我马上去。我就不送你了。待时局好转,我会马上接你回来的。”

从**翻身坐起的林娜含泪点头频频。

天刚亮明。从委员长处领命回来的胡宗南,赶到了设在将军衙门的“川西决战指挥部”。一进大院,满耳都是杂踏的脚步声、串串清晰的电键声中夹杂着的小声而急促的呼唤对答声……种种弥漫着战时紧张气氛的喧哗声响成一气。

胡宗南刚跨进作战室,夜间值班的参谋长罗列即急步迎上来,问他:“胡长官,兵退西康之事,定没有?”

胡宗南一下瘫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声:“老头子鬼迷心窍了。”

罗列显露出极为失望的表情,闷在那儿。胡宗南想了一下,霍地站起,昂起粗脖子说:“事已至此。就按委员长决定的办,横下一条心打‘川西决战’!我要你将部队收缩,情况怎么样了?”

罗列走近挂在壁上那幅几乎占了整整一个墙壁的、20万分一的军用大地图前,手握一根木杆,指着地图向他报告:

“李振的18兵团最后一部已过广元,正星夜向成都靠拢。裴昌会的大部队撤到了绵阳……”

“李文部呢?”胡宗南最关心他的李文兵团。

“李文部全部撤到了新津、邛崃一线,作好了对刘文辉部发起攻击的准备。”

胡宗南这就点点头,迈出作战室,转身进了电讯室。

他要同李文亲自通话,他要电话兵接通了李文的电话。

“李文吗?”胡宗南一手解着衣扣,一边对话筒大声喊:“我,胡宗南。听着,命令你部318师、319师立刻从新津展开两翼,作好对驻邛崃刘文辉24军的攻击准备。部队到位后,立即向我报告!”

放下电话,胡宗南像救火似地又要通了他的第二个亲信将领成都防卫司令盛文的电话。他命令盛文:

“你立刻派出三个步兵团,天黑以后,秘密包围驻武侯祠的刘文辉董旭坤团,包围华兴街邓锡侯的95军军部。”在电话中,他特别叮嘱盛文,在武侯祠放两个团。

“记住!”胡宗南强调:“行动要秘密,等我的命令。明天拂晓前同时动手。部队到位后,立即向我报告!”

“胡长官。”胡宗南一系列下达了这些命令后,他的参谋长罗列感到事发突然,不禁问:“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委员长知道吗?”

“形势危急,瞬息万变,先斩后奏!”胡宗南眼露凶光,看样子,他要蛮干了。参谋长罗列什么都没有说,想了想,会意地点了点头。

天刚亮明。

一辆福特牌轿车一头撞进了刘文辉的公馆。车还未停稳,邓锡侯心急火燎地下了车,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

“自乾、自乾!” 急步走进刘公馆,邓锡侯就惊抓抓地喊:“快起来,我有要事同你商量!”因为是邓锡侯,门岗从不阻拦,邓锡侯可以在刘公馆里随进随出,一家人似的。

睡在后院正房里,素有晚睡晚起习惯,而最近总是耽着心,睡不好的刘文辉得知邓锡侯这么早就来了,情知有急事,得报后,赶紧起来,一边扣着长袍上的扣子,一边快步迎了出来。

“晋康,啥子事这么急,火上了房子吗?!”明知邓锡侯来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但刘文辉还是不改他四川人说话的幽默。跨出内院,看到走到了二进大院天井里的邓锡侯,他将邓锡侯的手一拉,说:“走,进客厅说。”

“要不得!” 邓锡侯说时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到你的密室说。”

“胡宗南这个杂种!”进了刘文辉的密室,邓锡侯还未坐定,就开骂:“天亮前,这个杂种派兵包围了我的军部和你在武侯祠里的董团,你晓得了吗?”

“刚刚晓得。”

“晓得你咋不着急?咦,未必你我的窝子都要被人家端了,你还稳起?”

“多宝道人”刘文辉不慌不忙地看着“水晶猴” 邓锡侯,反问一句:“急又咋个,不急又咋个?”

“好办,一个字:打!”邓锡侯把拳头一捏,腮帮子一咬:“我已指令驻镇军部的95军副军长杨晒轩,指挥部队抢先占领制高点。弹上膛,刀出鞘。盛文胆敢开第一枪,我就迎头痛击!”说着看看刘文辉问:“自乾,你就不通知你的董团准备还击?”

“准备是当然的。”刘文辉沉思着说:“我看这事怕是胡蛮蛮(胡宗南)在背后日怪。老蒋不是当众给了我三、四天的时间吗?看样子,老蒋是要等到这三、四天水落石出过后再说。可是,胡蛮蛮这个时候就准备动手?日怪!我看,是不是他家伙在背后自作主张?”

邓锡侯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头:“还真有可能。”

他们当即商量出了对付的办法。

刘文辉和邓锡侯走进机要室,很快要通了北较场中央军校的专用电话。刘文辉报了自己的名后,要电讯处将电话接到了委员长那里。

“委员长吗?我是刘文辉。哦,对,我要向委座报告一个严重的情况!”

邓锡侯听得很清楚,话筒中传出蒋介石那口江浙味很浓的北平官话:“什么情况啊,自乾?”

“天亮时分,胡长官的三个团突然兵分两路,包围了我驻武侯祠的董旭坤团和邓晋康的军部。请问委座,我们做错了什么事,胡长官要武力解决我们吗?”

“有这等事?”电话中,蒋介石的语气显得非常惊愕:“自乾,你勿搞错吧?”

“千真万确,我刘自乾是军人,晓得违背军纪是要受到严厉制裁的!”

刘文辉显得很委屈地又说:“委座可以打电话询问邓晋康和胡长官,立刻就可以得到证明。我刘自乾对委座,对党国忠心耿耿。若是委座不信任我刘自乾,明说。我立马交出军权。现在大敌当前,胡长官何必对我们这样自相残杀?胡长这样整,消息传出去,岂不是令大家寒心?”

“自乾,你不要着急,我马上查一查,你不要放电话。”蒋介石说。

一时,刘文辉的机要室里鸦雀无声。刘、邓二人凝神屏息,竭力捕捉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显然,蒋介石确实不知情。话筒那端隐隐传出了蒋介石愠怒的声音,他在吩咐侍卫长俞济时迅速查明此事;又让侍从室主任陈希曾通知胡宗南。“娘稀匹的!”蒋介石骂道:“怎么回事情,让他即刻来中央军校见我,唔!”

听到这里,二人相视而笑,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咚地一声落了地。

庚即,话筒中这又传来蒋介石的声音。蒋介石告诉刘文辉,并要他赶紧转告邓锡侯,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可能是盛文为防范成都市内日渐滋生的流氓、地痞、小偷骚扰市民种种不端而调动军队。他已下令,让盛文将他的部队调回原地,以免引起误会。

电话中,蒋介石再三慰勉刘文辉。说,党国是信任你和邓晋康的。勿要介意!随便催促刘文辉抓紧康、凉两地向成都调兵事宜。

刘文辉当然在电话中唯唯连声。

放下电话,刘文辉和邓锡侯相视一笑,并擦了擦因为紧张不知什么时候涔了满头满脸的冷汗。但是,他们的忧虑刚下眉头又上心头,突然而致的险情算是排除了;但不知计划中逃出成都的第一人:潘文华将军昨夜成功没有?

这一点,至为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