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歌一曲巨流河 一(1 / 1)

河北滦县,是奉军精锐部队――第三方面军司令部驻扎地。这支部队对于奉军具有一锤定音的决定性意义。一、二次直奉战争中,这支部队都是主力中之主力,尤其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奉军之所以能一举战胜直军,这支部队起了关键性作甪。进攻,这支部队是大帅张作霖手中的利矛,防守,是坚盾。这支部队是奉军的半壁江山,是张作霖的看家本钱。滦县,古称滦州,是首都北京咽喉地。这里距北京、天津不过一二百公里,距秦皇岛更近,不足100公里。公路铁路四通八达,交通便利。张作霖之所以现在把这支庞大的精锐部队安放在这里,是在这里筑起一道战略屏障,大帅己经作好了应战北伐军的准备。这支部队在这里,进好攻、退好守。

统帅这支精锐部队、也是战略部队的是时年24岁,风流倜傥的少帅张学良。身上具有传奇色彩、浪漫色彩的少帅与另外两位豪门子弟――袁世凯次子袁克文、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族兄溥侗,还有七岁入私塾、九岁能写诗、享有“神童”之誉,以后集诗词学家、京剧艺术研究家、书画家、收藏鉴赏家于一身的文化奇人张伯驹,并称为京城四少,又叫民国四公子。少帅对郭松龄足够信任、足够的尊重。很多时候少帅都不在这里,大都时候住在北京,因此,这支劲旅的实际统帅是少帅副手郭松龄。郭是奉天人,时年40岁,足智多谋,文武双全。早年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过后一直投身东北事军,先后在北京将校研究所和陆军大学学习深造,是东北最早的一所培养军事人才的专门学校――奉天讲武堂颇有声望的教官。过后从事实际战争、带兵打仗,从旅长到师长、到现在的主力军第三军军长职。他战功显著,文韬武略,在奉军中威信威望很高。他比少帅长16岁,堪称前辈,少帅是他在奉天讲武堂当教官时的学生,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但少帅对郭松龄从未以上级自居,对他很尊重尊敬,时不时尊他一声郭老师。

时间如同一支神奇、隐形的手,匆匆地将日历在人们不知不觉间快速地往后翻去。时间最公平,对任何人一视同仁。好是一天,不好也是一天;乐是一天,苦也是一天;成是一天,败也是一天……

日历翻到了1925年11月23日。这天一早,滦县一反以往,最反常的是火车站。当轻纱似的薄雾,在广袤的冀北大平原上渐渐消散,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霞光万道万丈之时,滦县火车站同附近大平原上那些村庄一样,完全甦醒过来,开始忙碌。不过,那些岚烟渐渐消散的村庄里,农人的生活今天完全是昨天的翻版。这里那里传来雄鸡的喔喔啼唱,在清晨的薄雾中,在显得空旷的大平原上传得很远。那些有低矮围墙的庄稼人家屋顶上,开始冒出淡蓝色的炊烟。有勤快的农人己经下地了。远远望去,就是一个、两个动的或是不动的点。

而滦县火车站就完全不同了。戒严了。这是个大站,每天有多辆南来北往的列车――敞篷的平板大货车、闷罐车,最多的是那种绿皮客车都要从这里经过。往天这个时候,车站己经忙开了。轰隆隆、轰隆隆,多辆列车经过这里,沿着从这里分叉的几条铁路,顶着或披着绚丽的朝阳,奔向自己的目标、方向。火车进站、出站。牵线线似的旅客上车下车。喧喧嚷嚷中,加上身穿铁路制服值班长,一边手摇小红旗,指挥列车进站出站,口中衔着小铁哨吹得蠷蠷有声,还有火车车轮发出的节奏的铿锵声、附近村人到站上的提蓝叫卖声……构成了车站上一派极富民间的生活气息的热气腾腾的图景。然而,这样的生活图景这天一早**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弥漫着紧张气息的战争图景。

停靠在车站上的多列火车正在源源不断上兵、上辎重、上大炮、上骡马。那光景,奉军第三方面军要有一个大的转移。

车站所有的铁路员工,也就是七八个人,一早被军方告知,要他们今天他们休息,最好窝在自己的工房里或办公室。喝茶可以、聊天也行,哪里也不要去,更不要随意打听军方消息!因此,他们只能窝在屋里,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站上的一切。三三两两间,不时小声议论。

不知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一下调来这么多列火车!敞篷平板大货车,还有也许为了保密,平时运兵喜欢用的那种只有门,没有窗户的铁皮闷罐车,此外,就是还多辆绿皮客车……敞篷平板大货车在上大炮、上骡马。当然,上骡马时是加了护栏的。更多的铁皮闷罐车、绿皮客在上军队,牵线线似。这些军用火车,装满一列开出去,接着又有空车填補进来。看起来,无休无止。

窝在屋子里的铁路员工们,不由得小声议论,互相问询、求证:

“这是要打大仗了吗?”

“看来是。”

“看这样子,第三兵团的数万人马都要调走。”

看着这些军车消逝的方向,有平时喜欢看报,关心时政的人,提出了疑问:“不对呀!方向不对。他们要走就应该向南,怎么朝北方开去了呢?难道他们要回东北去、回关外老家?”有人接着问:“他们要去打谁呢?”就有人想当然地回应:“当然是打日本人。他们是东北人民的子弟兵,日本人掠夺他们家乡资源,欺负他们的家乡父老,这些有血性的东北男儿,能看得下去?能长期容忍?”

“就是,就是。”有人赞成:“他们肯定回东北驱逐日本人去了。”

“不对、不对。”有人反对:“最近还有报载,张作霖接见日本大使,交谈甚欢。日方对张大帅的安国军政府表示一如既往支持。”……

这些“关在”屋子里的铁路员工,面对现状谈论、怀疑而找不到答案、莫衷一是,一头雾水之时,绝对想不到,与他们近在咫尺地,正在召开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

那是两节躺在车站稍远处,还没有挂上车头,所有车窗内都垂挂着白色窗帘,四周有游动哨警卫的绿皮车厢。车上,郭松龄正在召集手下所有高级军官开会、统一认识。

虽然车厢内挂着雪白浅网窗帘,长方形的车厢内仍然光线很足。车厢内,原先那些一排排的座位己经尽都撤去,顺势安了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与会人员全部到齐,坐在上方的是郭松龄。他的身后、车壁上贴有一幅放大了的军用地图,地图不仅全部囊括了东北三省,而且延及到黄河以北诸省区。长条桌两边坐的都是第三方面军高级将领。分别是:齐恩铭、赵恩臻、裴振东、刘振东、刘伟、范浦云、霁云、魏益三。还有一些相关人员。郭松龄的妻子韩淑秀列席会议、幕僚饶汉祥担任会议记录。一般而言,军队上,纵然是情投意合、夫唱妇随的统帅伉俪,这样的军事要会,也是不让夫人参与的。而郭松龄让夫人韩淑秀参与,自然有它的道理。

1911年,郭松龄还很年轻,是个热血青年革命党人,在奉天参加了张榕领导的联合促进会,密谋起义。结果,张榕被张作霖暗杀,郭松龄被捕,判处死刑。节骨眼上,对郭松龄向来很有好感、很崇拜的青年进步学生韩淑秀对他积极营救。她利用她家与张作霖很近的亲戚关系,上门亲自找到张作霖,说她是郭的未婚夫,请求大帅放人。其实当时并不是。而且她向来不求人、很清高。求人,她是第一次。张作霖拗不过亲情,答应了,郭松龄虎口脱生。之后,他们恋爱,因情投意合,才貌相当,很快结为夫妇。在人生路上,她是他最好的生活伴侣,更是他事业上最好的助手。他们的恩爱与日俱增,都声称:“生不相同,死同穴。”

郭松龄是个典型的东北男人,高大、俊朗、整洁、深沉,融知识份子与职业军人的特征于一身。他下意识地举腕看表,他戴的是一只有夜光的瓦时针。

“现在刚好是早上八点,人都到齐了,开会。首先我们要统一认识。”郭松龄说时,用他那双黑亮、深沉、带有忧怨意味的眼睛,挨次打量了一下部下们。他的眼睛有些女性化,眼睫毛很密,这在男性中是少有的。在坐的将军们戎装笔挺,全都注意着他,全神贯注听他讲话。

“我和在座各位,是因为严重不满老帅而起兵、起事!时至今日,看得很清楚,这么多年来,张作霖穷兵赎武,全然不顾东北人民的利益、生死,完全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私利。为了满足他个人的私利,死了我们多少东北弟兄?”郭松龄口齿很清楚,一边观察与会将军们的神情,一边很是激昂慷慨地说下去:“有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张作霖用我们无数东北弟兄的鲜血、生命,换取了他住进北京紫禁城,组建了属于他个人的安国军政府。他正在步袁世凯、段祺瑞后尘。弟兄们,你们说,张作霖的如此倒行逆施,我们允不允许?”

坐下将军们齐声响应:“决不允许!”魏益三说:“郭司令,请你放心。我们都听你的,我们坚决跟着你,打回奉天去。我们要逼老帅‘休息’,扶少帅主持东北新政。”郭松龄赞赏地点了点头。在坐的都表示了与魏军长相同的观点,郭松龄欣慰地吁了口长气。

“我郭茂辰是个坦诚的人,还有几句话要事先说明。”郭松龄思索着,看得出,他思绪很深:“张作霖表面上粗,实际上细,他是个相当精明干练的人,更是个心狠手毒的人。我要着重提一下他与日本人的关系。他是日本人扶植上来的,然而他并不喜欢日本人。他和日本人是相互利用,双方都是,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一拍两散。他甚至深恨日本人。在私下我听他说过,‘日本人是蚂蝗,钻进了我的肉体,在体内吸我的血。但我现在还是只得忍住,因为我还不够强大。到那天!”他学做张作霖的话说:“‘妈拉个巴子的,我会把钻入我体内的蚂蝗拨出来,甩在地上,锤尸万段!’话说回来,凭实力,我们打败张作霖当不成问题。问题是,张作霖届时很可能认贼作父,靠出卖我们东三省来换取日本关东军对他的支持。勿庸讳言,若关东军出手,胜负就难料了。就我郭松龄而言,大不了鱼死网破。一腔热血,愿为东北父老乡亲洒。”他用他那双深沉的、很有些幽怨的又黑又亮的眼睛,仔细观察在坐将军们的神情。他说:“如果有哪位不愿跟我郭松龄走,可以提出来,现在要退出还得及。”没有一个要退出战斗的。

“那我最后再说一句。”郭松龄强调,各位回去后,要向广大部队官兵反复说明,我们为什么要发动兵变!要让广大官兵认识到,这是他们在为自己战斗。在坐的将军们都表示,坚决服从郭司令命令,回去后作好所部工作。看在坐的将军们都没有要说的了,他宣布,为了同张作霖彻底决裂,为了同奉军有本质上的切割、划分,即日起,将包括五个军在内的这支奉军第三方面军改名为东北国民军。他让幕僚饶汉祥当即宣读早就拟好了的对张作霖的声讨檄文。檄文大意是,张作霖连年内战,穷兵黩武,祸国殃民,重用奸人,祸乱中国;横征暴敛,破坏东北经济。巴结日本,不惜出卖祖国资源和主权等等。所以原奉天第三方面军――现东北国民军发动兵变,目的是,请老帅张作霖休息,请少帅张学良上台组持新政,以期东北新生。檄文获得一致通过,为慎重,郭松龄要在坐的将军们在这份檄文上一一签名,以示负责。在坐的将军们签了名。这份讨张(作霖)檄文,当天以东北国民军司令部名义发布。

然后,郭松龄宣布散会。他的指挥车然后,将军们各自赶回部队,按计划迅速到达指定位置战斗。

郭松龄的指挥车立即挂上车头,沿着两根闪亮的铺向远方的钢轨,向着东北方向风驰电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