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宦海沉浮大赢家 一(1 / 1)

一辆奉天来的专列缓缓驶进北京车站。月台上,以大总统袁世凯的代表、北洋重臣、一等公爵段芝贵为首的一帮僚员迎上前去。车门开处,时年41岁的张作霖将军出现在他们眼前。

车上戎装笔挺的张作霖和车下身着民国大礼服――蓝袍黑马褂,白白胖胖,时年46岁的段芝贵相互举手致意。

段芝率僚员们迎上前去,他抱拳作揖,满脸堆笑,说是“雨亭将军一路辛苦。”下了车来的张作霖在段芝贵面前啪地立正,叩响马靴,胸脯一挺,给段芝贵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为大总统卫国防边莫大荣幸,何来辛苦!感谢段代表。”

段芝贵致词:“大总统求贤若渴。大总统盼将军进京盼得寝食难安。”他一口一个大总统,既突出、強调了大总统袁世凯对张作霖的垂青、器重,又突出了他的特殊地位。说时转过身去,将身边僚属分别介绍给张作霖,这些人向张将军问好。段芝贵奇货可居地指着停在旁边的一驾金碧辉煌、高朗轩敞的四辕马车对张作霖说:“这是大总统的专车,大总统派我专门带他的车来接将军进总统府!”说时手一比:“请上车。”张作霖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说“愧领、不敢。”逊后一步,坚持要段芝贵先上车。

“那就一起一起!”段芝贵笑着,将他的手一挽,二人一起上了车。

蹄声嗒嗒。专车起动。一队骑兵在前开路,一队骑兵在后押阵,张作霖确实感到受宠若惊。车上无话。张作霖用手将旁边金黄色车幕上的耳帘纱窗一撩,调头注意看外面的风景风情。民国初年京都的风景风情,就像一副多姿多彩的连轴画,缓缓往车后流去。灰扑扑的天,灰扑扑的街道建筑物,间或闪出巍峩壮观的箭楼、崇楼丽阁……这些巍峩壮观的建筑,多少填补了故都的陈旧、沧桑。街上的交通工具大都是人拉黄包车。有少量一般乡间老百姓叫作“屎克螂”,南方叫“推屎爬”的从日本,从西方国家进口的漆黑锃亮的小轿车,在街上来往如飞。街上不时响着叮当、叮当声——那是长脖子上挂着黄澄澄的铜铃,小山一般缓缓移动的骆驼队。这样的景物看多了,是容易引起睡意的。就在睡意渐渐袭来时,张作霖猛地感到眼睛一亮,精神一震!注意看去,他们正在经过宏伟壮阔的天安门广场。那兀地而起、红墙黄瓦、庄严肃穆的天安门城搂和在城搂前叠次铺展开来的巍巍汉白玉华表、流水汤汤的金水河,镶金嵌玉骏马雕鞍般跨金水河上的金水桥,是那么壮丽。天安门上空有一缕白云,与城楼上艳丽的翘檐相拥相抱,久久不愿不忍分离,平添温馨。这时,金阳乍现。透过云层的金阳,逐次将它的华光洒在天安门城楼上、洒在汉白玉华表上、洒在流水汤汤的金水河和镶金嵌玉骏马雕鞍般跨在金水河的金水桥上;洒在阔大的天安门广场上。这时,一群鸽子拖着长长的、带着钢音的鸽哨,从天安门上空缓缓掠过。它们好像是一群神雀,浮光掠金,每根翎毛都闪闪发光。张作霖眯了眯眼睛,在这短暂的瞬间,他打了一个盹、沉入一个梦中。他似乎又在悠远的历史深处,看见了那个叫陈胜的农人。在田间拄锄、望着远去的鸿鹊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这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中,他的思维转回到了现实。他思索着,袁大总统怎么会想到我名不见经传张作霖?他怎么会召我张作霖进京,召我进京有何目的?此次进京,是喜还是忧……想到这里,当今大总统袁世凯的人生轨迹在的思想上也一一闪现开来。

袁世凯又被称为袁项城(河南项城人)。他是清末重臣权臣、是中堂大人李鸿章最先发现的,李对袁的评价很高,谓:“天下有才,无过袁项城右者”,那时,袁世凯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而袁世凯最终青云直上,还是因为得到了老佛爷、比皇帝还皇帝的慈禧太后的赏识、垂青、提拔。不过,那是袁世凯用一桩很不光彩的“出卖”换来的。清末,戊戌变法中,以光绪皇帝为首的变法派,同慈禧太后为首的守旧派、反对派水火不相容。两派斗争激化到矛盾的顶点、临界点时,变法干将谭嗣同衔命到了天津小站,找到在那里练兵、练新军的兵权在握、时年39岁的袁世凯谈话。那是一个深夜,银河耿耿、刁斗无声。袁世凯为谭嗣同的到来,特意作了专门的布置,谈话绝无外传的可能。谭嗣同直截了当地对袁世凯说,现在情况危急……他要求袁世凯在不日慈禧太后由权臣荣禄陪着来小站阅兵时,发动兵变,拘禁慈禧太后、诛杀荣禄……他甚至慷慨激昂地说,我之所以衔命来找你,给你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你也是变法派。此事重大!他目光烔烔地看定袁世凯,试探道,如果你不敢,可以拒绝,甚至可以出卖我们去邀功,用我们的血去染红你头上官帽的顶子!不意袁世凯听他如此说后,勃然震怒,对谭嗣同说: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我肯定会照办。“杀荣禄,如杀一狗耳!”结果,谭嗣同兴冲冲前脚一走,袁世凯后脚就向荣禄告了密。东窗事发。大权在握的慈禧太后盛怒之下,一巴掌将包括光绪皇帝为首的变法派主脑人物打入地獄,她囚禁了光绪皇帝;将谭嗣同、刘光弟等九个变法派骨干人物,公斩于北京菜市口;变法主谋康有为惊慌失措,逃亡日本。戊戌变法失败了。而与中国戊戌变法同时开始的日本明治维新成功了。由此,日本大步前进、跃升,而中国就此坠入了更加黑暗的深渊。袁世凯善于识人用人、招揽人才。为招揽人才,他常常礼贤下士。譬如,与冯国璋、王士珍并称为“北洋三杰”之一的脾气古怪,自恃本事大,鸳桀骜不驯的段祺瑞,就是这样被袁世凯招致麾下的。

1889年,清政府选拨段祺瑞在内的五个人去德国学习军事。段祺瑞学成归来,被指定去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练兵处办的小型学习班学习。这个小型学习班的学员,都是军中精华中精华,袁世凯当然特别在意。开学在即,所有在册人员都已报到,独缺段祺瑞,袁世凯问身边亲信管事唐绍仪,段合肥(段祺瑞是安徽合肥人)怎么没来,难道他蔑视本官不成?“断断不是。”唐绍仪给多疑的袁世凯解释,“段合肥原不知这期学员中有他,请假回老家结婚去了。”袁世凯叫唐绍仪拍电报让段祺瑞归队。

这时,段祺瑞刚刚到家,接到电报很是为难。作为军人,他理当服从命令,但这时贸然离去,很容易被女方家人视为他悔亲。女方家是当头有头有脸的人物,弄不好出人命都有可能。就在段祺瑞左右为难,绕室徘徊时,又一封加急电报到了。这封电报是练兵大臣袁世凯亲自打给他的,电报中,袁世凯谓:“婚姻乃人生大事。‘弟’缓几日来小站也不妨……”堂堂的袁大人竟称的他学生段祺瑞为“弟”。不仅如此,袁大人还在电报中附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银票,作为送段祺瑞的结婚礼金,这让段祺瑞对袁世凯着实感激涕零。

履行了结婚仪式,段祺瑞火速赶回天津小站。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刚下车,他原在天津武备学堂时的老同学、河北人冯国璋等簇拥着一位身穿军服的矮胖子来接他。冯国璋指着这位面容威严,护八字胡的矮胖子对段祺瑞说:“这是新来的袁(世凯)大人,专门来接你的。”

段祺瑞赶紧跑步上前、立正,啪地一声,举手给袁世凯给了个标准的军礼,不好意思地说:“学生怎敢让大人迎接!”

“芝泉不必客气。”袁世凯亲亲热热地叫着段祺瑞的字,上前一步握着段祺瑞的手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

知恩图报。以后,段祺瑞对袁世凯着实忠心耿耿,成了袁世凯倚重的大将、亲信。

思维又是一转:年初,袁世凯在全国频频走马换将,走马灯似的。袁世凯撤了赵尔巽,东三省总督遗职由张锡銮接任。张锡銮是他的老上司,义父、感情关系自然不同,让他喜之不禁。这次临行之前,张锡銮对他言之谆谆:“雨亭,你这次到京,袁大总统要见你,机会难得,你一切要好好把握。”张锡銮告诉他,这个机会是他给争取的。

车队进入了新华宫。段芝贵陪张作霖在殿前下了车,在通往新华宫新华殿那一段天梯似的汉白玉台阶上,从上而下站了多名高级军官,有的甚至是将军,两边排列。他们昂首挺胸,名说是在奉命迎接他,其实在向他示威。军们一律身着黄呢军服,头戴鸡毛掸子似的高筒军帽,脚蹬黑亮的高统皮靴,手上拄着指挥刀,俨然得很、骄傲得很。跟着段芝贵拾阶而上的张作霖想,无论如何,这也可以看出大总统对他的重视。这样想时,站在高处的军们忽然转过身去对着来人行礼。他看到了,来人穿一身炫目的大元帅服,在侍卫簇拥中龙骧虎步而来,不用说,这是大总统袁世凯。

陪着他上到台阶的段芝贵赶紧站定,对他说:“敬礼,这是袁大总统。”

张作霖紧跑几步,挺胸收腹,举手给袁大总统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大总统康健!卑职张作霖奉命而来!”他无师自通地沿袭清廷臣子见皇帝的惯例,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对袁世凯行三跪九叩礼。

“雨亭请起!”袁世凯十分高兴,伸出双手,作了一个虚扶的姿势。张作霖在起身时,很敏锐地注意到了周围人对他的反应。这些人一是对他瞧不起,认为他不过是一个东北来的“胡子”,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大老粗。二是对他有鄙视、防备之意,认为他谄奸卖乖。

“雨亭跟我来。”袁世凯带着张作霖、段芝贵龙骧虎步进了新华宫中西合璧的接见厅。大总统赐坐,大总统端坐在当中一把镶金嵌玉的御椅上,抠起一副大总统的架子。大总统让他们离得很近,显出特别的亲热、亲近。

袁世凯说一口地方音浓郁的河南话,就像老师考学生似的,他要张作霖谈谈对目前形势的看法。

张作霖不会首先谈看法。他知道,谈错了,不对味口,就讨不到袁世凯欢心。他把腰一直,脖子一拧,喊操似地说:“报告大总统,雨亭是个粗人,不懂政治。雨亭不管全国形势咋的,就认准一点,唯袁大总统之命唯听。大总统要我咋的就咋的!”

“好!痛快!”袁世凯对他非常满意,对站在堂下、场上,“陪太子攻书”的军们说:“如果你们,如果全国各地的大员,都能像张雨亭张将军这样服从我的命令听指挥,何愁乱党不灭!”“陪太子攻书”的军们这就站起,齐声响应:“听从大总统命令、服从大总统指挥。”

袁世凯当即当众历数了张作霖对东北、对全国大局的贡献。对他作了高度评价,谓:“值此全国烽烟四起之时,唯我最重要的东三省不乱。之间,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张雨亭张将军坐镇。在东北,张雨亭将军像一根定海神针。”

“雨亭呀!”袁世凯突然转换了题目,用一双鼓鼓的蛤蟆眼看着他说:“鉴于东北三省在全国牵一发动全身的特殊地位,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张作霖不由一惊,凝神静听。原来袁世凯是想撤了张锡銮,东三省总督职由陪坐在侧的段芝贵接任。

段芝贵,字香严,安徽人,说起来也是个老东北,他是从东北发家的:先前作过清廷的察哈尔都统,过后作过袁世凯北洋军体系中的整编第一军军长……

张作霖当然清楚,袁世凯表面上征求他的意见,其实他的话就是决定。张作霖头脑转得很快,打得滑,他知道,这会儿他是说得脱、走得脱,说不脱,就走不脱。他当即表现出坚决服从的样子,说是“大总统高瞻远瞩,统揽全局。大总统的任何命令,我张作霖都坚决执行!我在大总统面前表个态,欢迎香严先生回东北主持工作,我一定服从段总督命令。”

袁世凯的蛤蟆眼几眨,看着段芝贵说:“那就这样定了。段香严,你去了东北后,凡事要多听雨亭将军的意见,嗯!”

“那是、肯定是。”段芝贵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点头答应。张作霖掩饰着心中极度的失望。他原以为,袁世凯召他进京,会给他“好果子”吃,不意竟然是用段香严替换干爹张锡銮。他心中一万个不服、不悦,很生气、很愤怒。但他得忍住。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这会儿,最要紧的是,不要让袁世凯看出他的心思、情绪。他只要全身而退,回到奉天,回到东北就好了。他狠不得现在身上生出双翅,呼地一声飞回去。但是,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老奸巨猾的袁世凯在接见结束,他都站起来,要退出去时,袁世凯对他说:“雨亭,你为东北、为国劳顿多年,人很瘦,身体不太好。这次进京,你就不要急着回去了,留在京师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糟了!轰地一声,张作霖直觉血往上头涌,他知道他被软禁了。他知道,段芝贵这家伙一去,肯定要对东北进行人事大调整、大洗牌;肯定要撤换我的人马,换上他的人。不过,他当即还是做出一副很愉快的神情,向大总统谢恩,感谢大总统对他的感怀。

戏还没有演完。张作霖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演员,袁世凯更是一个演技绝妙的演员,他要给张作霖授勋。

两个手捧托盘的礼仪官,应声而出。袁世凯先是从一个大红漆盘里提起一枚黄金铸就的沉甸甸、金灿灿的一等勋章,给张作霖挂在脖子上;然后从另一个大红漆盘里拿起一柄镶金嵌玉的短柄军刀,赐给张作霖。张作霖向大总统谢恩。捧场的军们热烈鼓掌。

之后,作为大总统代表的段芝贵,礼数周到的用大总统华贵的专用马车,将张作霖送到北海附近原清朝王爷的一座府邸里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