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山德 一点不错,而且再不要看见你的脸了;因此你可以断了念头,不必疑心,我的话是千真万确的:我厌恨你,我爱海丽娜,一点不是开玩笑。
赫米娅 天啊!你这骗子!你这花中的蛀虫!你这爱情的贼!哼!你乘着黑夜,悄悄地把我的爱人的心偷了去吗?
海丽娜 真好!难道你一点女人家的羞耻都没有,一点不晓得难为情了吗?哼!你一定要引得我破口说出难听的话来吗?哼!哼!你这装腔作势的人!你这给人家愚弄的小玩偶!
赫米娅 小玩偶!噢,原来如此。现在我才明白了她把她的身材跟我比较;她自夸她生得长,用她那身材,那高高的身材,赢得了他的心。因为我生得矮小,所以他便把你看得高不可及了吗?我是怎样一个矮法?你这涂朱抹粉的花棒儿!请你说,我是怎样矮法?矮虽矮,我的指爪还挖得着你的眼珠哩!
海丽娜 先生们,虽然你们都在嘲弄我,但我求你们别让她伤害我。我从来不曾使过性子;我也完全不懂得怎样跟人家闹架儿;我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子。不要让她打我。也许你们以为她比我生得矮些,我可以打得过她。
赫米娅 生得矮些!听,又来了!
海丽娜 好赫米娅,不要对我这样凶!我一直是爱你的,赫米娅,有什么事总跟你商量,从来不曾对你做过欺心的事;除了这次,为了对于狄米特律斯的爱情的缘故,我把你私奔到这座林中的事告诉了他。他追踪着你;为了爱,我又追踪着他;但他一直是斥骂着我,威吓着我说要打我,踢我,甚至于要杀死我。现在你让我悄悄地走了吧;我愿带着我的愚蠢回到雅典去,不再跟着你们了。让我走;你瞧我是多么傻多么痴心!
赫米娅 好,你去就去吧,谁在拦住你?
海丽娜 一颗发痴的心,但我把它丢弃在这里了。
赫米娅 噢,给了拉山德了是不是?
海丽娜 不,给了狄米特律斯。
拉山德 不要怕,她不会伤害你的,海丽娜。
狄米特律斯 当然不会的,先生;即使你帮着她也不要紧。
海丽娜 啊,她一发起怒来,真是又凶又狠。在学校里她就是出名的雌老虎;长得很小的时候便已是那么凶了。
赫米娅 又是“很小”!老是矮啊小啊的说个不住!为什么你让她这样讥笑我呢?让我跟她拼命去。
拉山德 滚开,你这矮子!你这发育不全的三寸丁!你这念佛珠!你这小青豆!
狄米特律斯 她用不着你的帮忙,因此不必那样乱献殷勤。让她去;不许你嘴里再提到海丽娜。要是你再略为向她献媚一下,就请你当心着吧!
拉山德 现在她已经不再拉住我了;你要是有胆子,跟我来吧,我们倒要试试看究竟海丽娜该是属于谁的。
狄米特律斯 跟你来!嘿,我要和你并着肩走呢。(拉山德、狄米特律斯二人下)
赫米娅 你,小姐,这一切的纷扰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嗳,别逃啊!
海丽娜 我怕你,我不敢跟脾气这么大的你在一起。打起架来,你的手比我快得多;但我的腿比你长些,逃起来你追不上我。(下)
赫米娅 我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下)
奥布朗 这是你的大意所致;倘不是因为你弄错了,一定是你故意在捣蛋。
迫克 相信我,仙王,是我弄错了。你不是对我说只要认清楚那人穿着雅典人的衣裳?照这样说起来我完全不曾错,因为我是把花汁滴在一个雅典人的眼上。事情会弄到这样我是蛮快活的,因为他们的吵闹看着怪有趣味。
奥布朗 你瞧这两个恋人找地方打架去了,因此,罗宾,快去把夜天遮暗了;你就去用像冥河的水一样黑的浓雾盖住了星空,再引这两个声势汹汹的仇人迷失了路,不要让他们碰在一起。有时你学着拉山德的声音痛骂狄米特律斯,有时学着狄米特律斯的样子斥责拉山德:用这种法子把他们两个分开,直到他们奔波得精疲力竭,死一样的睡眠拖着铅样沉重的腿和蝙蝠的翅膀爬上了他们的额上;然后你把这草挤出汁来涂在拉山德的眼睛上,它能够解去一切的错误,使他的眼睛恢复从前的眼光。等他们醒来之后,这一切的戏谑,就会像是一场梦景或是空虚的幻象;这一班恋人们便将回到雅典去,一同走着无穷的人生的路程直到死去。在我差遣你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我要去访问我的王后,向她讨那个印度孩子;然后我要解除她眼中所见的怪物的幻觉,一切事情都将和平解决。
迫克 这事我们必须赶早办好,主公,因为黑夜已经驾起他的飞龙;晨星,黎明的先驱,已照亮苍穹;一个个鬼魂四散地奔返殡宫:还有那横死的幽灵抱恨长终,道旁水底有他们的白骨成丛,为怕白昼揭露了丑恶的形容,早已向重泉归寝,相伴着蛆虫;他们永远照不到日光的融融,只每夜在暗野里凭吊着凄风。
奥布朗 但你我可完全不能比并他们;
晨光中我惯和猎人一起游巡,
如同林居人一样踏访着丛林:
即使东方开启了火红的天门,
大海上照耀万道灿烂的光针,
青碧的巨浸化成了一片黄金,
但我们应该早早办好这事情,
最好别把它迁延着直到天明。(下)
迫克 奔到这边来,奔过那边去;
我要领他们,奔来又奔去。
林间和市上,无人不怕我;
我要领他们,走尽林中路。
这儿来了一个。
拉山德重上。
拉山德 你在哪里,骄傲的狄米特律斯?说出来!
迫克 在这儿,恶徒!把你的剑拔出来准备着吧。你在哪里?
拉山德 我立刻就过来。
迫克 那么跟我来吧,到平坦一点的地方。(拉山德随声音下)
狄米特律斯重上。
狄米特律斯 拉山德,你再开口啊!你逃走了,你这懦夫!你逃走了吗?说话呀!躲在那一堆树丛里吗?你躲在哪里呀?
迫克 你这懦夫!你在向星子们夸口,向树林子挑战,但是却不敢过来吗?来,卑怯汉!来,你这小孩子!我要好好抽你一顿。谁要跟你比剑才真倒霉!
狄米特律斯 呀,你在那边吗?
迫克 跟我的声音来吧;这儿不是适宜我们战斗的地方。(同下)
拉山德重上。
拉山德 他走在我的前头,老是挑激着我上前;一等我走到他叫喊着的地方,他又早已不在。这个坏蛋比我脚步快得多,我越是追得快,他可逃得更快,使我在黑暗崎岖的路上绊跌了一跤。让我在这儿休息一下吧。(躺下)来吧,你仁心的白昼!只要你一露出你的一线灰白的微光,我就可以看见狄米特律斯而洗雪这次仇恨了。(睡去)
迫克及狄米特律斯重上。
迫克 呵!呵!呵!懦夫!你为什么不来?
狄米特律斯 要是你有胆量的话,等着我吧;我全然明白你跑在我前面,从这儿蹿到那儿,不敢站住,也不敢当着我的面。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迫克 过来,我在这儿。
狄米特律斯 哼,你在摆布我。要是天亮了我看见你的面孔,你好好地留点儿神;现在,去你的吧!疲乏逼着我倒下在这寒冷的地上,等候着白天的降临。(躺下睡去)
海丽娜重上。
海丽娜 疲乏的夜啊!冗长的夜啊!减少一些你的时辰吧!从东方出来的安慰,快照耀起来吧!好让我借着晨光回到雅典去,离开这一群人,他们大家都讨厌着可怜的我。慈悲的睡眠,有时你闭上了悲伤的眼睛,求你暂时让我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吧!(躺下睡去)
迫克 两男加两女,四个无错误;
三人已在此,一人在何处?
哈哈她来了,满脸愁云罩:
爱神真不好,惯惹人烦恼!
赫米娅重上。
赫米娅 从来不曾这样疲乏过,从来不曾这样伤心过!我的身上沾满了露水,我的衣裳被荆棘所抓破;我跑也跑不动,爬也爬不动了;我的两条腿再也不能从着我的心愿。让我在这儿休息一下以待天明。要是他们真要格斗的话,愿天保佑拉山德吧!(躺下睡去)
迫克 梦将残,睡方酣,
神仙药,祛幻觉,
百般迷梦全消却。(挤草汁于拉山德眼上)
醒眼见,旧人脸,
乐满心,情不禁,
从此欢爱复深深。
一句俗语说得好,
各人各有各的宝:
哥儿爱姐儿,
两两无参差;
失马复得马,
一场大笑话!(下)
第四幕
第一场
林中;拉山德,狄米特律斯,海丽娜,赫米娅酣睡未醒
提泰妮娅及波顿上,众仙随侍;奥布朗潜随其后。
提泰妮娅 来,坐下在这花**。我要爱抚你的可爱的脸颊;我要把麝香玫瑰插在你柔软光滑的头颅上;我要吻你的美丽的大耳朵,我的温柔的宝贝!
波顿 豆花呢?
豆花 有。
波顿 替咱把头搔搔,豆花儿。蛛网先生在哪儿?
蛛网 有。
波顿 蛛网先生,好先生,把您的刀拿好,替咱把那蓟草叶尖上的红屁股的野蜂儿杀了;然后,好先生,替咱把蜜囊儿拿来。干那事的时候可别太性急,先生;而且,好先生,当心别把蜜囊儿给弄破了;要是您在蜜囊里头淹死了,那咱可不很乐意,先生。芥子先生在哪儿?
芥子 有。
波顿 把您的小手儿给我,芥子先生。请您不用多礼了吧,好先生。
芥子 你有什么吩咐?
波顿 没有什么,好先生,只是帮蛛网君替咱搔搔痒。咱一定得理发去,先生,因为咱觉得脸上毛得很。咱是一头感觉非常灵敏的驴子,要是一根毛把咱触痒了,咱就非得搔一下子不可。
提泰妮娅 你要不要听一些音乐,我的好人?
波顿 咱很懂得一点儿音乐。咱们来一下子莲花落吧。
提泰妮娅 好人,你要吃些什么呢?
波顿 真的,来一堆刍秣吧;您要是有好的干麦秆,也可以给咱大嚼一顿。咱想,咱怪想吃那么一捆干草;好干草,美味的干草,什么也比不上它。
提泰妮娅 我有一个善于冒险的小神仙,可以给你到松鼠的仓里取下些新鲜的榛栗来。
波顿 咱宁可吃一把两把干豌豆。但是谢谢您,吩咐您那些人们别惊动咱吧,咱想要睡他妈的一个觉。
提泰妮娅 睡吧,我要把你抱在我的臂中。神仙们,往各处散开去吧。(众仙下)菟丝也正是这样温柔地缠附着芬芳的金银花;女萝也正是这样缱绻着榆树的臂枝。啊,我是多么爱你!我是多么热恋着你!(同睡去)
迫克上。
奥布朗 (上前)欢迎,好罗宾!你见没见这种可爱的情景?我对于她的痴恋开始有点不忍了。刚才我在树林后面遇见她正在为这个可憎的蠢货找寻爱情的礼物,我就谴责她,因为那时她把芬芳的鲜花制成花环环绕着他那毛茸茸的额角;原来在嫩芯上晶莹饱满、如同东方的明珠一样的露水,如今却含在那一朵朵美艳的小花的眼中,像是盈盈欲泣的眼泪,痛心着它们所受的耻辱。我把她尽情嘲骂一番之后,她低声下气地请求我息怒,于是我便乘机向她索讨那个换儿;她立刻把他给了我,差她的仙侍把他送到了我的寝宫里。现在我已经到手了这个孩子,我将解去她眼中这种可憎的迷惑。好迫克,你去把这雅典村夫头上的变形的头盖揭下,等他和大家一同醒来的时候可以回到雅典去,把这晚间一切发生的事只当作了一场梦魇。但是先让我给仙后解去了魔法吧。(以草触她的眼睛)
回复你原来的本性,
解去你眼前的幻景;
这一朵女贞花采自月姊园庭,
它会使爱情的小卉失去功能。
喂,我的提泰妮娅,醒醒吧,我的好王后!
提泰妮娅 我的奥布朗!我看见了怎样的幻景!好像我爱上了一头驴子啦。
奥布朗 那边就是你的爱人。
提泰妮娅 这一切事情怎么会发生的呢?啊,现在我看见他的样子是多么惹气!
奥布朗 静一会儿。罗宾,把他的头壳揭下了。提泰妮娅,叫他们奏起音乐来吧,让这五个人睡得全然失去了知觉。
提泰妮娅 来,奏起催眠的乐声柔婉!(音乐)
迫克 等你一醒来的时候,蠢汉,
用你自己的傻眼睛瞧看。
奥布朗 奏下去,音乐!来,我的王后,让我们携手同行,让我们的舞蹈震动这些人睡着的地面。现在我们已经言归于好,明天半夜将要一同到忒修斯公爵的府中跳着庄严的欢舞,祝福他家繁荣昌盛。这两对忠心的恋人也将在那里和忒修斯同时举行婚礼,大家心中充满了喜乐。
迫克 仙王,仙王,留心听,我闻见云雀歌吟。
奥布朗 王后,让我们静静
追随着夜的踪影;
我们环绕着地球,
快过明月的光流。
提泰妮娅 夫君,请你在一路
告诉我一切缘故,
这些人来自何方,
当我熟睡的时光。(同下。幕内号角声)
忒修斯、希波吕忒、伊吉斯及侍从等上。
忒修斯 你们中间谁去把猎奴唤来。我们已把五月节的仪式遵行,现在还不过是清晨,我的爱人应当听一听猎犬的音乐。把它们放在西面的山谷里;快去把猎奴唤来。美丽的王后,让我们到山顶上去,领略着猎犬们的吠叫和山谷中的回声应和在一起的妙乐吧。
希波吕忒 我曾经同赫拉克勒斯和卡德摩斯一起在克里特林中行猎,[22]他们用斯巴达的猎犬追赶着巨熊,那种雄壮的吠声我真是第一次听到;除了丛林之外,天空和群山,以及一切附近的区域,似乎混成了一片交互的呐喊。我从来不曾听见过那样谐美的喧声,那样悦耳的雷鸣。
忒修斯 我的猎犬也是斯巴达种,一样的颊肉下垂,一样的黄沙的毛色;它们的头上垂着两片挥拂晨露的耳朵;它们的膝骨是弯曲的,并且像忒萨利亚[23]种的公牛一样喉头长着垂肉。它们在追逐时不很迅速,但它们的吠声彼此高下相应,就像钟声那样合调。无论在克里特、斯巴达或是忒萨利亚,都不曾有过这么一队吠得更好听的猎犬;你听见了之后便可以自己判断。但是且慢!这些都是什么仙女?
伊吉斯 殿下,这儿躺着的是我的女儿;这是拉山德;这是狄米特律斯;这是海丽娜,奈达老人的女儿。我不知道他们怎么都在这儿。
忒修斯 他们一定早起守五月节,因为闻知了我们的意旨,所以赶到这儿来参加我们的典礼。但是,伊吉斯,今天不是赫米娅应该决定她的选择的日子了吗?
伊吉斯 是的,殿下。
忒修斯 去,叫猎奴们吹起号角来惊醒他们。(幕内号角及呐喊声;拉山德、狄米特律斯、赫米娅、海丽娜四人惊醒跳起)早安,朋友们!情人节早已过去了,你们这一辈林鸟到现在才配起对来吗?[24]
拉山德 请殿下恕罪!(偕余人并跪下)
忒修斯 请你们站起来吧。我知道你们两人是对头冤家,怎么会变得这样和气,大家睡在一块儿,没有一点猜嫉了呢?
拉山德 殿下,我现在还是糊里糊涂,不知道应当怎样回答您的问话;但是我敢发誓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在这儿;但是我想——我要说老实话,我现在记起来了,一点不错,我是和赫米娅一同到这儿来的;我们想要逃出雅典,避过了雅典法律的峻严,我们便可以——
伊吉斯 够了,够了,殿下;话已经说得够了。我要求依法……依法惩办他。他们打算,他们打算逃走,狄米特律斯,用那种手段欺弄我们,使你的妻子落了空,使我给你的允许也落了空。
狄米特律斯 殿下,海丽娜告诉了我他们的出奔,告诉了我他们到这儿林中来的目的;我在盛怒之下追踪他们,同时海丽娜因为痴心的缘故也追踪着我。但是,殿下,我不知道什么一种力量——但一定是有一种力量——使我对于赫米娅的爱情会像霜雪一样涣解,现在想起来,就像一段童年时所爱好的一件玩物的记忆一样;我一切的忠信,一切的心思,一切乐意的眼光,都是属于海丽娜一个人了。我在没有认识赫米娅之前,殿下,就已经和她订过盟约;但正如一个人在生病的时候一样,我厌弃着这一道珍馐,等到健康恢复,就会回复正常的胃口。现在我希求着她,珍爱着她,思慕着她,将要永远忠心于她。
忒修斯 俊美的恋人们,我们相遇得很巧;等会儿我们便可以再听你们把这段话讲下去。伊吉斯,你的意志只好屈服一下了;这两对少年不久便将跟我们一起在庙堂中缔结永久的鸳盟。现在清晨快将过去,我们本来准备的行猎只好中止。跟我们一起到雅典去吧;三三成对地,我们将要大张盛宴。来,希波吕忒。(忒修斯、希波吕忒、伊吉斯及侍从下)
狄米特律斯 这些事情似乎微细而无从捉摸,好像化为云雾的远山一样。
赫米娅 我觉得好像这些事情我都用昏花的眼睛看着,一切都化作了层叠的两重似的。
海丽娜 我也是这样想。我得到了狄米特律斯,像是得到了一颗宝石,好像是我自己的,又好像不是我自己的。
狄米特律斯 你们真能断定我们现在是醒着吗?我觉得我们还是在睡着做梦。你们是不是以为公爵在这儿,叫我们跟他走吗?
赫米娅 是的,我的父亲也在。
海丽娜 还有希波吕忒。
拉山德 他确曾叫我们跟他到庙里去。
狄米特律斯 那么我们真已经醒了。让我们跟着他走;一路上讲着我们的梦。(同下)
波顿 (醒)轮到咱的尾白的时候,请你们叫咱一声,咱就会答应;咱下面的一句是,“最美丽的皮拉摩斯。”喂!喂!彼得·昆斯!弗鲁特,修风箱的!斯诺特,补锅子的!斯塔佛林!他妈的!悄悄地溜走了,把咱撇下在这儿一个人睡觉吗?咱做了一个奇怪得了不得的梦。没有人说得出那是怎样的一个梦;要是谁想把这个梦解释一下,那他一定是一头驴子。咱好像是——没有人说得出那是什么东西;咱好像是——咱好像有——但要是谁敢说出来咱好像有什么东西,那他一定是一个蠢材。咱那个梦啊,人们的眼睛从来没有听到过,人们的耳朵从来没有看见过,人们的手也尝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人们的舌头也想不出来是什么道理,人们的心也说不出来究竟那是怎样的一个梦。咱要叫彼得·昆斯给咱写一首歌儿咏一下这个梦,题目就叫做“波顿的梦”;咱要在演完戏之后当着公爵大人的面前唱这个歌——或者还是等咱死了之后再唱吧。(下)
第二场
雅典;昆斯的家中
昆斯,弗鲁特,斯诺特,斯塔佛林上。
昆斯 你们差人到波顿家里去过了吗?他还没有回家吗?
斯塔佛林 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准是给妖精拐了去了。
弗鲁特 要是他不回来,那么咱们的戏就要搁起来啦;它不能再演下去,是不是?
昆斯 那当然演不下去啰;整个雅典城里除了他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演皮拉摩斯。
弗鲁特 谁也演不了;他在雅典手艺人中间简直是最聪明的一个。
昆斯 对,而且也是顶好的人;他有一副好喉咙,吊起膀子来真是顶呱呱的。
弗鲁特 你说错了,你应当说“吊嗓子”。吊膀子,老天爷!那是一件难为情的事。
斯纳格上。
斯纳格 列位,公爵大人刚从庙里出来,还有两三位贵人和小姐们也在同时结了婚。要是咱们的玩意儿能够干下去,咱们大家都一定有好处。
弗鲁特 哎呀,可爱的波顿好家伙!他从此就不能再拿到六便士一天的恩俸了。他准可以拿到六便士一天的。咱可以赌咒公爵大人见了他扮演皮拉摩斯,一定会赏给他六便士一天。他应该可以拿到六便士一天的;扮演了皮拉摩斯,应该拿六便士一天,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波顿上。
波顿 孩儿们在什么地方?心肝们在什么地方?
昆斯 波顿!哎呀,顶好顶好的日子,顶吉利顶吉利的时辰!
波顿 列位,咱要讲古怪事儿给你们听,可不许问咱什么事;要是咱对你们说了,咱不算是真的雅典人。咱要把一切全都告诉你们,一个字也不漏掉。
昆斯 讲给咱们听吧,好波顿。
波顿 关于咱自己的事可一个字也不能告诉你们。咱要报告给你们知道的是,公爵大人已经用过正餐了。把你们的行头收拾起来,胡须上要用坚牢的穿绳,乌靴上要结簇新的缎带;立刻在宫门前集合;各人温熟了自己的台词;总而言之一句话,咱们的戏已经送上去了。无论如何,可得叫提斯柏穿一件干净一点的衬衫;还有扮演狮子的那位别把指甲修去,因为那是要露出在外面当作狮子的脚爪的。顶要紧的,列位老板们,别吃洋葱和大蒜,因为咱们可不能把人家熏倒了胃口;咱一定会听见他们说,“这是一出风雅的喜剧”。完了,去吧!去吧!(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
雅典;忒修斯宫廷
忒修斯、希波吕忒、菲劳斯特莱特及大臣侍从等上。
希波吕忒 忒修斯,这些恋人们所说的话真是奇怪得很。
忒修斯 奇怪得不像会是真实。我永不相信这种古怪的传说和神仙的游戏。情人们和疯子们都富于纷乱的思想和成形的幻觉,他们所理会到的永远不是冷静的理智所能充分了解。疯子、情人和诗人,都是空想的产儿:疯子眼中所见的鬼,多过于广大的地狱所能容纳;情人,同样是那么狂妄地,能从埃及的黑脸上看见海伦的美貌;诗人的眼睛在神奇的狂放的一转中,便能从天上看到地下,从地下看到天上。想象会把不知名的事物用一种形式呈现出来,诗人的笔再使它们具有如实的形象,空虚的无物也会有了居处和名字。强烈的想象往往具有这种本领,只要一领略到一些快乐,就会相信那种快乐的背后有一个赐予的人;夜间一转到恐惧的念头,一株灌木一下子便会变成一头熊。
希波吕忒 但他们所说的一夜间全部的经历,以及他们大家心理上都受到同样影响的一件事实,可以证明那不会是幻想。虽然那故事是怪异而惊人,却并不令人不能置信。
忒修斯 这一班恋人们高高兴兴地来了。
拉山德、狄米特律斯、赫米娅、海丽娜上。
忒修斯 恭喜,好朋友们!恭喜!愿你们心灵里永远享受着没有阴翳的爱情日子!
拉山德 愿更大的幸福永远追随着殿下的起居!
忒修斯 来,我们应当用什么假面剧或是舞蹈来消磨在尾餐和就寝之间的三点钟悠长的岁月呢?我们一向掌管戏乐的人在哪里?有哪几种余兴准备着?有没有一出戏剧可以祛除难挨的时辰里按捺不住的焦灼呢?叫菲劳斯特莱特过来。
菲劳斯特莱特 有,伟大的忒修斯。
忒修斯 说,你有些什么可以缩短这黄昏的节目?有些什么假面剧?有些什么音乐?要是一点娱乐都没有,我们怎么把这迟迟的时间消度过去呢?
菲劳斯特莱特 这儿是一张预备好的各种戏目的单子,请殿下自己拣选哪一项先来。(呈上单子)
忒修斯 “与马人[25]作战,由一个雅典太监和竖琴而唱”。那个我们不要听;我已经告诉过我的爱人这一段表彰我的姻兄赫拉克勒斯[26]武功的故事了。“醉酒者之狂暴,特剌刻歌人惨遭肢裂的始末。”[27]那是老调,当我上次征服忒拜凯旋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表演过了。“九缪斯神痛悼学术的沦亡”。[28]那是一段犀利尖刻的讽刺,不适合于婚礼时的表演。“关于年轻的皮拉摩斯及其爱人提斯柏的冗长的短戏,非常悲哀的趣剧”。悲哀的趣剧!冗长的短戏!那简直是说灼热的冰,发烧的雪。这种矛盾怎么能调和起来呢?
菲劳斯特莱特 殿下,一出一共只有十来个字那么长的戏,当然是再短没有了;然而即使只有十个字,也会嫌太长,叫人看了厌倦;因为在全剧之中,没有一个字是用得恰当的,没有一个演员是支配得适如其分的。那本戏的确很悲哀,殿下,因为皮拉摩斯在戏里要把自己杀死。那一场我看他们预演的时候,我得承认确曾使我的眼中充满了眼泪;但那些泪都是在纵声大笑的时候忍俊不禁而流下来的,再没有人流过比那更开心的泪了。
忒修斯 扮演这戏的是些什么人呢?
菲劳斯特莱特 都是在这儿雅典城里做工过活的胼手胝足的汉子。他们从来不曾用过头脑,今番为了准备参加殿下的婚礼,才辛辛苦苦地把这本戏记诵起来。
忒修斯 好,就让我们听一下吧。
菲劳斯特莱特 不,殿下,那是不配烦渎您的耳朵的。我已经听完过他们一次,简直一无足取;除非你嘉纳他们的一片诚心和苦苦背诵的辛勤。
忒修斯 我要把那本戏听一次,因为纯朴和忠诚所呈献的礼物,总是可取的。去把他们带来。各位夫人女士们,大家请坐下。(菲劳斯特莱特下)
希波吕忒 我不欢喜看见微贱的人做他们力量所不及的事,忠诚因为努力的狂妄而变成毫无价值。
忒修斯 啊,亲爱的,你不会看见他们糟到那地步。
希波吕忒 他说他们根本不会演戏。
忒修斯 那更显得我们的宽宏大度,虽然他们的劳力毫无价值,他们仍能得到我们的嘉纳。我们可以把他们的错误作为取笑的资料。我们不必较量他们那可怜的忠诚所不能达到的成就,而该重视他们的辛勤。凡是我所到的地方,那些有学问的人都预先准备好欢迎辞迎接我;但是一看见了我,便发抖脸色变白,句子没有说完便中途顿住,话儿梗在喉中,吓得说不出来,结果是一句欢迎我的话都没有说。相信我,亲爱的,从这种无言中我却领受了他们一片欢迎的诚意;在诚惶诚恐的忠诚的畏怯上表示出来的意味,并不少于一条娓娓动听的辩舌。因此,爱人,照我所能观察到的,无言的纯朴所表示的情感,才是最丰富的。
菲劳斯特莱特重上。
菲劳斯特莱特 请殿下吩咐,念开场诗的预备登场了。
忒修斯 让他上来吧。(喇叭奏花腔)
昆斯上,念开场诗。
昆斯 要是咱们,得罪了请原谅。
咱们本来是,一片的好意,
想要显一显。薄薄的伎俩,
那才是咱们原来的本意。
因此列位咱们到这儿来。
为的要让列位欢笑欢笑,
否则就是不曾。到这儿来,
如果咱们。惹动列位气恼。
一个个演员,都将,要登场,
你们可以仔细听个端详。[29]
忒修斯 这家伙简直乱来。
拉山德 他念他的开场诗就像骑一头顽劣的小马一样,乱冲乱撞,该停的地方不停,不该停的地方偏偏停下。殿下,这是一个好教训:单是会讲话不能算数,要讲话总该讲得像个路数。
希波吕忒 真的,他就像一个小孩子学吹笛,呜哩呜哩了一下,可是全不入调。
忒修斯 他的话像是一段纠缠在一起的链索,并没有欠缺,可是全弄乱了。跟着是谁登场呢?
皮拉摩斯及提斯柏、墙、月光、狮子上。
昆斯 列位大人,也许你们会奇怪这一班人跑出来干么。不必寻根究底,自然而然地你们总会明白过来。这个人是皮拉摩斯,要是你们想要知道的话;这位美丽的姑娘不用说便是提斯柏啦。这个人手里拿着石灰和黏土,是代表着墙头,那堵隔开这两个情人的坏墙头;他们这两个可怜的人只好在墙缝里低声谈话,这是要请大家明白的。这个人提着灯笼,牵着犬,拿着柴枝,是代表着月亮;因为你们要知道,这两个情人只在月光底下才肯在尼纳斯的坟头聚首谈情。这一头可怕的畜生名叫狮子,那晚上忠实的提斯柏先到约会的地方,给它吓跑了,或者不如说是被它惊走了;她在逃走的时候脱落了她的外套,那件外套因为给那恶狮子咬住在它那张血嘴里,所以沾满了血斑。隔了不久,皮拉摩斯,那个高个儿的美少年,也来了,一见他那忠实的提斯柏的外套死在地上,便赤楞楞地一声拔出一把血淋淋的剑来,对准他那热辣辣的胸脯里豁拉拉地刺了进去。那时提斯柏却躲在桑树的树荫里,等到她发现了这回事,便把他身上的剑拔出来,结果了她自己的性命。至于其余的一切,可以让狮子、月光、墙头和两个情人详详细细地告诉你们,当他们上场的时候。(昆斯及皮拉摩斯、提斯柏、狮子、月光同下)
忒修斯 我不知道狮子要不要说话。
狄米特律斯 殿下,这可不用怀疑,要是一班驴子都会讲人话,狮子当然也会说话啦。
墙 小子斯诺特是也,在这本戏文里扮作墙头;须知此墙不是他墙,乃是一堵有裂缝的墙,在那条裂缝里,皮拉摩斯和提斯柏两个情人常常偷偷地低声谈话。这一把石灰、这一撮黏土、这一块砖头,表明咱是一堵真正的墙头,并非滑头冒牌之流。这便是那个鬼缝儿,这两个胆小的情人就在那儿谈着知心话儿的。
忒修斯 石灰和泥土筑成的东西,居然这样会说话,难得难得!
狄米特律斯 殿下,这是我所听到的中间最俏皮的一段。
忒修斯 皮拉摩斯走近墙边来了。静听!
皮拉摩斯重上。
皮拉摩斯 板着脸孔的夜啊!漆黑的夜啊!
夜啊,白天一去,你就来啦!
夜啊!夜啊!唉呀!唉呀!唉呀!
咱担心咱的提斯柏要失约啦!
墙啊!亲爱的、可爱的墙啊!
你硬生生地隔分了咱们两人的家!
墙啊!亲爱的,可爱的墙啊!
露出你的裂缝,让咱向里头瞧瞧吧!(墙举手叠指做裂缝状)
谢谢你,殷勤的墙!上帝大大保佑你!
但是咱瞧见些什么呢?咱瞧不见伊。
刁恶的墙啊!不让咱瞧见可爱的伊;
愿你倒霉吧,因为你竟这样把咱欺!
忒修斯 这墙并不是没有知觉的,我想他应当反骂一下。
皮拉摩斯 没有的事,殿下,真的,他不能。“把咱欺”是该提斯柏接下去的尾白;她现在就要上场啦,咱就要在墙缝里看她。你们瞧着吧,下面做下去正跟咱告诉你们的完全一样。那边她来啦。
提斯柏重上。
提斯柏 墙啊!你常常听得见咱的呻吟,
怨你生生把咱共他两两分拆!
咱的樱唇常跟你的砖石亲吻,
你那用水泥胶得紧紧的砖石。
皮拉摩斯 咱瞧见一个声音;让咱去望望,
不知可能见提斯柏的脸庞。
提斯柏!
提斯柏 那是咱的好人儿,咱想。
皮拉摩斯 尽你想吧,咱是你风流的情郎。
好像里芒德,咱此心永无变更。[30]
提斯柏 咱就像海伦,到死也决不变心。
皮拉摩斯 沙发勒斯对待普洛克勒斯不过如此[31]。
提斯柏 你就是普洛克勒斯,咱就是沙发勒斯。
皮拉摩斯 啊,在这堵万恶的墙缝中请给咱一吻!
提斯柏 咱吻着墙缝,可全然吻不到你的嘴唇。
皮拉摩斯 你肯不肯到宁尼的坟头去跟咱相聚?
提斯柏 活也好,死也好,咱一准立刻动身前去。(二人下)
墙 现在咱已把墙头扮好,
因此咱便要拔脚跑了。(下)
忒修斯 现在隔在这两份人家之间的墙头已经倒下了。
狄米特律斯 殿下,墙头要是都像这样随随便便偷听人家的谈话起来,可真没法好想。
希波吕忒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比这再蠢的东西。
忒修斯 最好的戏剧也不过是人生的一个缩影;最坏的只要用想象补足一下,也就不会坏到什么地方去。
希波吕忒 那该是你的想象,而不是他们的想象。
忒修斯 要是我们对于他们的想象里并不比他们对自己的想象更坏,那么他们也可以算得顶好的人了。两个好东西登场了,一只是人,一个是狮子。
狮子及月光重上。
狮子 各位太太小姐们,你们那柔弱的心一见了地板上爬着的一头顶小的老鼠就会害怕,现在看见一头凶暴的狮子发狂地怒吼,多少要发起抖来吧?但是请你们放心,咱实在是细木工匠斯纳格,既不是凶猛的公狮,也不是一头母狮;要是咱真的是一头狮子而行到这儿来,那咱才大倒其霉!
忒修斯 一头非常善良的畜生,有一颗好良心。
狄米特律斯 殿下,这是我所看见过的最好的畜生了。
拉山德 这头狮子按勇气说只好算是一只狐狸。
忒修斯 对了,而且按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说起来倒像是一头鹅。好,别管他吧,让我们听月亮说话。
月光 这盏灯笼代表着角儿弯弯的新月——
狄米特律斯 他应当把角装在头上。[32]
忒修斯 他并不是新月,圆圆的哪里有个角儿?
月光 这盏灯笼代表着角儿弯弯的新月;咱好像就是月亮里的仙人。
忒修斯 这该是最大的错误了。应该把这个人放进灯笼里去;否则他怎么会是月亮里的仙人呢?
狄米特律斯 他因为怕蜡烛不敢进去。瞧,他恼了。
希波吕忒 这月亮真使我厌倦;他应该变化变化才好!
忒修斯 照他那知觉欠缺的样子看起来,他大概是一个残月;但是为着礼貌和一切的理由,我们得忍耐一下。
拉山德 说下去,月亮。
月光 总而言之,咱要告诉你们的是,这灯笼便是月亮;咱便是月亮里的仙人;这柴枝是咱的柴枝;这狗是咱的狗。
狄米特律斯 嗨,这些都应该放进灯笼里去才对,因为它们都是在月亮里的。但是静些,提斯柏来了。
提斯柏重上。
提斯柏 这是宁尼老人的坟。咱的好人儿呢?
狮子 (吼)呜!……(提斯柏奔下)
狄米特律斯 吼得好,狮子!
忒修斯 奔得好,提斯柏!
希波吕忒 照得好,月亮!真的,月亮照得姿势很好。(狮子撕破提斯柏的外套后下)
忒修斯 撕得好,狮子!
狄米特律斯 于是皮拉摩斯来了。
拉山德 于是狮子不见了。
皮拉摩斯重上。
皮拉摩斯 可爱的月亮,咱多谢你的阳光;
谢谢你,因为你照得这么皎洁!
靠着你那慈和的闪烁的金光,
咱将要饱餐着提斯柏的秀色。
但是且住,啊该死!
瞧哪,可怜的武士,
这是一场什么惨景!
眼睛,你看不看得见?
这种事怎会实现?可爱的宝贝啊,亲亲!
你的好外套一件,
怎么全都是血点?过来吧,狰狞的凶神!
快把生命的羁缠
从此后一刀割断;今朝咱了结了残生!
忒修斯 这一种情感再加上一个好朋友的死,很可以使一个人脸带愁容。
希波吕忒 该死!我倒真有点可怜这个人。
皮拉摩斯 苍天啊!你为什么要造下狮子,
让它在这里**了咱的爱人?
她在一切活着爱着的人中,是
一个最美最美最最美的美人。
淋漓地流吧,眼泪!
咱要把宝剑一挥,
当着咱的胸头划破:
一剑刺过了左胸,
叫心儿莫再跳动,
这样咱就死啰死啰!(以剑自刺)
现在咱已经身死,
现在咱已经去世,
咱灵魂儿升到天堂;
太阳,不要再照耀!
月亮,给咱拔脚跑!(月光下)
咱已一命,一命丧亡。(死)
狄米特律斯 不是双亡,是单亡,因为他是孤零零地死去。
拉山德 他现在死去,不但成不了双,而且成不了单;他已经变成“没有”啦。
忒修斯 要是就去请外科医生来,也许还可以把他医活转来,叫他做一头驴子。
希波吕忒 提斯柏还要回来看见她的爱人,月亮怎么这样性急便去了呢?
忒修斯 她可以在星光底下看见他的,现在她来了。她再痛哭流涕一下子,戏文也就完了。
提斯柏重上。
希波吕忒 我想对于这样一个宝货皮拉摩斯,她可以不必浪费口舌;我希望她说得短一点儿。
狄米特律斯 她跟皮拉摩斯较量起来真是半斤八两。上帝保佑我们不要嫁到这种男人,也保佑我们不要娶着这种妻子!
拉山德 她那秋波已经看见他了。
狄米特律斯 于是悲声而言曰——
提斯柏 睡着了吗,好人儿?
啊!死了,咱的鸽子?皮拉摩斯啊,快醒醒!
说呀!说呀!哑了吗?
唉,死了!一堆黄沙将要盖住你的美睛。
嘴唇像百合花开,
鼻子像樱桃可爱,黄花像是你的脸孔,
一齐消失、消失了,
有情人同声哀悼!他眼睛绿得像青葱。
舌头,不许再多言!
凭着这一柄好剑,赶快把咱胸膛刺穿。(以剑自刺)
再会,亲爱的友朋!
提斯柏已经毕命;
再见吧,再见吧,再见!(死)
忒修斯 他们的葬事要让月亮和狮子来料理了吧?
狄米特律斯 是的,还有墙头。
波顿 (跳起)不,咱对你们说,那堵隔开他们两家的墙早已经倒了。你们要不要瞧瞧收场诗,或者听一场咱们两个伙计的贝格摩舞?[33]
忒修斯 请把收场诗免了吧,因为你们的戏剧无须再有什么解释;扮戏的人一个个死了,我们还能责怪谁不成?真的,要是写那本戏的人自己来扮皮拉摩斯,把他自己吊死在提斯柏的袜带上,那倒真是一出绝妙的悲剧。实在你们这次演得很不错。现在把你们的收场诗搁在一旁,还是跳起你们的贝格摩舞来吧。(跳舞)
夜钟已经敲过了十二点;恋人们,睡觉去吧,现在已经差不多是神仙们游戏的时间了。我担心我们明天早晨会起不起身来,因为今天晚上睡得太迟。这出粗劣的戏剧却使我们不觉得时间的过去。好朋友们,去睡吧。我们要用半月工夫把这喜庆延续,夜夜有不同的寻欢作乐。(众下)
第二场
同前景
迫克上。
迫克 饿狮在高声咆哮;
豺狼在向月长嗥;
农夫们鼾息沉沉,
完毕一天的辛勤。
火把还留着残红,
鸱鸮叫得人胆战,
传进愁人的耳中,
仿佛见殓衾飘飐。
现在夜已经深深,
坟墓都裂开大口,
吐出了百千幽灵,
荒野里四散奔走。
我们跟着赫卡忒[34],
离开了阳光赫奕,
像一场梦景幽凄,
追随黑暗的踪迹。
且把这空屋打扫,
供大家一场欢闹;
驱走扰人的小鼠,
还得揩干净门户。
奥布朗,提泰妮娅及侍从等上。
奥布朗 屋中消沉的火星
微微地尚在闪耀;
跳跃着每个精灵
像花枝上的小鸟;
随我唱一支曲调,
一齐轻轻地舞蹈。
提泰妮娅 先要把歌儿练熟,
每个字玉润珠圆;
然后齐声唱祝福,
手携手缥缈回旋。(歌舞)
奥布朗 趁东方没有发白,
让我们满屋溜达;
先去看一看新床,
祝福它吉利祯祥。
这三对新婚伉俪,
愿他们永无离贰;
生下来小小儿郎,
一个个相貌堂堂,
不生黑痣不缺唇,
更没有半点瘢痕。
用这神圣的野露,
你们去浇洒门户,
祝福屋子的主人,
永享着福禄康宁。
快快去,莫犹豫;
天明时我们重聚。(除迫克外皆下)
迫克 (向观众)
要是我们这辈影子
有拂了诸位的尊意,
就请你们这样思量,
一切便可得到补偿;
这种种幻景的显现,
不过是梦中的妄念;
这一段无聊的情节,
真同诞梦一样无力。
先生们,请不要见笑!
倘蒙原宥,定当补报。
万一我们幸而免脱
这一遭嘘嘘的指斥,
我们决不忘记大恩,
迫克生平不会骗人。
再会了!肯赏个脸子的话,
就请拍两下手,多谢多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