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Troilus and Cressida(1 / 1)

剧中人物

普里阿摩斯 特洛亚国王

赫克托 普里阿摩斯之子

特洛伊罗斯

帕里斯

得伊福玻斯

赫勒诺斯

玛伽瑞隆 普里阿摩斯的庶子

埃涅阿斯 特洛亚将领

安忒诺

卡尔卡斯 特洛亚祭司,投降于希腊

潘达洛斯 克瑞西达的叔父

阿伽门农 希腊主帅

墨涅拉俄斯 阿伽门农之弟

阿喀琉斯 希腊将领

埃阿斯

俄底修斯

涅斯托

狄俄墨得斯

帕特洛克罗斯

忒耳西忒斯 丑陋而好谩骂的希腊人

亚历山大 克瑞西达的仆人

特洛伊罗斯的仆人

帕里斯的仆人

狄俄墨得斯的仆人

海伦 墨涅拉俄斯之妻

安德洛玛刻 赫克托之妻

卡珊德拉 普里阿摩斯之女,能预知未来

克瑞西达 卡尔卡斯之女

特洛亚及希腊兵士、侍从等

地点

特洛亚;特洛亚郊外的希腊营地

开场白

这一本戏的地点是在特洛亚。一群心性高傲的希腊王子,怀着满腔的愤怒,把他们满载着准备一场恶战的武器的船舶会集在雅典港口;六十九个戴着王冠的武士,从雅典海湾浩浩****向弗里吉亚出发;他们立誓**平特洛亚,因为在特洛亚的坚强的围墙里,墨涅拉俄斯的王妃,被奸污的海伦,正在风流的帕里斯怀抱中睡着:这就是引起战衅的原因。他们到了忒涅多斯,从庞大的船舶上搬下了他们的坚甲利器;这批新上战场未临矢石的希腊人,就在达耳丹平原上扎下他们威武的营寨。普里阿摩斯的六个城门的城市,达耳丹、丁勃里亚、伊里亚斯、契他斯、特洛琴和安替诺力第斯,都用重重的铁锁封闭起来,关住了特洛亚的健儿。一边是特洛亚人,一边是希腊人,两方面各自提心吊胆,不知道谁胜谁败;正像我这念开场白的人,又要担心编剧的一支笔太笨拙,又要担心演戏的嗓子太坏,不知道这本戏究竟演得像个什么样子一样。在座的观众诸君,我要声明一句,我们并不从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演起,却是从中途开始演起的;后来的种种事实,都尽量在这出戏里表演出来。诸位喜欢它也好,不满意也好,都随诸位的高兴;本来胜败兵家常事,万一我们演得不好,也是不足为奇的呀。

第一幕

第一场

特洛亚;普里阿摩斯王宫门前

特洛伊罗斯披甲胄上,潘达洛斯随上。

特洛伊罗斯 叫我的仆人来,我要把盔甲脱下了。我自己心里正在发生激战,为什么还要到特洛亚的城外去作战呢?让每一个能够主宰自己的心的特洛亚人去上战场吧;唉!特洛伊罗斯的心早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潘达洛斯 您不能把您的精神振作起来吗?

特洛伊罗斯 希腊人又强壮、又有智谋,又凶猛、又勇敢;我却比一颗妇人的眼泪更柔弱,比一头绵羊更温驯,比无知的蠢汉更痴愚,比夜间的处女更懦怯,比不懂事的婴儿更笨拙。

潘达洛斯 好,我的话也早就说完了;我自己实在不愿再多管什么闲事。一个人要吃面饼,总得先等把麦子磨成了粉。

特洛伊罗斯 我不是已经等过了吗?

潘达洛斯 嗯,您已经等到麦子磨成了面粉;可是您必须再等面粉放在筛里筛过。

特洛伊罗斯 那我不是也已经等过了吗?

潘达洛斯 嗯,您已经等到面粉放在筛里筛过;可是您必须再等它发起酵来。

特洛伊罗斯 那我也已经等过了。

潘达洛斯 嗯,您已经等它发过酵了;可是以后您还要等面粉搓成了面团,炉子里生起了火,把面饼烘熟;就是烘熟以后,您还要等它凉一凉,免得烫痛了您的嘴唇。

特洛伊罗斯 忍耐的女神也没有遭受过像我所遭受的那么多的苦难的迫害。我坐在普里阿摩斯的华贵的食桌上的时候,我一想起美丽的克瑞西达——该死的家伙!“我一想起”!什么时候她离开过我的脑海呢?

潘达洛斯 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像昨天晚上那样美丽,她比无论哪一个别的女人都美丽。

特洛伊罗斯 我要告诉你:当我那颗心好像要被叹息劈成两半的时候,为了恐怕被赫克托或是我的父亲觉察,我不得不把这叹息隐藏在笑纹的后面,正像懒洋洋的阳光勉强从阴云密布的天空探出头来一样;可是强作欢娱的忧伤,是和乐极生悲同样使人难堪的。

潘达洛斯 她的头发倘不是比海伦的头发略微黑了点儿——嗯,那也不用说了,她们两个人是比较不来的;可是拿我自己来说,她是我的侄女,我当然不好意思像人家说的过分夸奖她,不过我倒很希望有人听见她昨天的谈话,像我听见她一样。令姊卡珊德拉的口才固然很好,可是——

特洛伊罗斯 啊,潘达洛斯!我对你说,潘达洛斯——当我告诉你我的希望沉没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你不该回答我它们葬身的深渊是有多么深。我告诉你我为了克瑞西达爱到发疯;你却回答我她是多么美丽,把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面庞、她的步态、她的语调,尽量倾注在我心头的伤口上。啊!你口口声声对我说,一切洁白的东西,和她的玉手一比,都会变成墨水一样黝黑,写下它们自己的谴责;比起她柔荑的一握来,天鹅的绒毛是坚硬的,最敏锐的感觉,相形之下也会变成农夫的手掌一样粗糙。当我说我爱她的时候,你这样告诉我;你的话并没有说错,可是你不但不替我在爱情所加于我的伤痕上敷抹油膏,反而用刀子加深我的一道道伤痕。

潘达洛斯 我说的不过是真话。

特洛伊罗斯 你的话还没有说到十分。

潘达洛斯 真的,我以后不管了。随她美也好,丑也好,她果然是美的,那是她自己的福气;要是她不美,也只好让她自己去设法补救。

特洛伊罗斯 好潘达洛斯,怎么啦,潘达洛斯!

潘达洛斯 我为你们费了许多的气力,她也怪我,您也怪我;在你们两人中间跑来跑去,今天一趟,明天一趟,也不曾听见一句感谢的话。

特洛伊罗斯 怎么!你生气了吗,潘达洛斯?怎么!生我的气吗?

潘达洛斯 因为她是我的侄女,所以她就比不上海伦美丽;倘使她不是我的侄女,那么她在星期五也像海伦在星期日一样美丽。可是那跟我有什么相干呢!即使她是个黑丑的非洲人,也不关我的事。

特洛伊罗斯 我说她不美吗?

潘达洛斯 您说她美也好,说她不美也好,我都不管。她是个傻瓜,不跟她父亲去,偏要留在这儿;让她到希腊人那儿去吧,下次我看见她的时候,一定这样对她说。拿我自己来说,那么我以后可再也不管人家的闲事了。

特洛伊罗斯 潘达洛斯——

潘达洛斯 我什么都不管。

特洛伊罗斯 好潘达洛斯——

潘达洛斯 请您别再跟我多说了!言尽于此,我还是让一切照旧的好。(潘达洛斯下。内号角声)

特洛伊罗斯 别闹,你们这些聒耳的喧哗!别闹,粗暴的声音!两方面都是些傻瓜!无怪海伦是美丽的,因为你们每天用鲜血涂染着她的红颜。我不能为了这一个理由去和人家作战;它对于我的剑是一个太贫乏的题目。可是潘达洛斯——天哪!您怎么这样作弄着我!我要向克瑞西达传达我的情愫,只有靠着潘达洛斯的力量;可是央他去说情,他自己就是这么难说话,克瑞西达又是那么凛若冰霜,把一切哀求置之不闻。阿波罗,为了你的达芙妮的爱,告诉我,克瑞西达是什么,潘达洛斯是什么,我们都是些什么?她的眠床就是印度;她睡在上面,是一颗无价的明珠;一道汹涌的波涛隔开在我们的中间;我是个采宝的商人,这个潘达洛斯便是我的不可靠的希望,我的载登彼岸的渡航。

号角声。埃涅阿斯上。

埃涅阿斯 啊,特洛伊罗斯王子!您怎么不上战场去?特洛伊罗斯,我不上战场就是因为我不上战场:这是一个娘儿们的答案,因为不上战场就不是男子汉的行为。埃涅阿斯,战场上今天有什么消息?

埃涅阿斯 帕里斯受了伤回来了。

特洛伊罗斯 谁伤了他,埃涅阿斯?

埃涅阿斯 墨涅拉俄斯。

特洛伊罗斯 让帕里斯流血吧;一个替人家戴上头巾,一个替人家挂上彩,只算礼尚往来。(号角声)

埃涅阿斯 听!今天城外厮杀得多么热闹!

特洛伊罗斯 我倒宁愿在家里安静点儿。可是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你是不是要到那里去?

埃涅阿斯 我立刻就去。

特洛伊罗斯 好,那么我们一块儿去吧。(同下)

第二场

同前;街道

克瑞西达及亚历山大上。

克瑞西达 走过去的那些人是谁?

亚历山大 赫卡柏王后和海伦。

克瑞西达 她们到什么地方去?

亚历山大 她们是上东塔去的,从塔上可以俯瞰山谷,看到战事的进行。赫克托素来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今天却发了脾气;他骂过他的妻子安德洛玛刻,打过他的造甲胄的人;看来战事吃紧,在太阳升起以前他就披着轻甲,上战场去了;那战地上的每一朵花,都像一个先知似的,在赫克托的愤怒中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场血战而凄然堕泪。

克瑞西达 他为什么发怒?

亚历山大 据说是这样的:在希腊军队里有一个特洛亚血统的将领,是赫克托的侄子;他们叫他做埃阿斯。

克瑞西达 好,他怎么样?

亚历山大 他们说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这个人,姑娘,从许多野兽身上偷到了它们的特点:他像狮子一样勇敢,熊一样粗蠢,象一样迟钝。造物在他身上放进了太多的怪脾气,以至于把他的勇气糅成了愚蠢,在他的愚蠢之中,却又有几分聪明。每一个人的好处,他都有一点;每一个人的坏处,他也都有一点。他会无缘无故地垂头丧气,也会莫名其妙地兴高采烈。什么事情他都懂得几分,可是什么都是鸡零狗碎的,就像一个害着痛风的布里阿洛斯,生了许多的手,一点用处都没有;又像一个昏眊的阿耳戈斯,生了许多的眼睛,瞧不见什么东西。

克瑞西达 可是这个人我听了会好笑,怎么会把赫克托激怒了呢?

亚历山大 他们说他昨天和赫克托交战,把赫克托打下马来;赫克托受到这场耻辱,气得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克瑞西达 谁来啦?

潘达洛斯上。

亚历山大 姑娘,是您的叔父潘达洛斯。

克瑞西达 赫克托是一条好汉子。

亚历山大 他在这世上可算是一条好汉,姑娘。

潘达洛斯 你们说些什么?你们说些什么?

克瑞西达 早安,潘达洛斯叔叔。

潘达洛斯 早安,克瑞西达侄女。你们在那儿讲些什么?早安,亚历山大。你好吗,侄女?你什么时候到王宫里去过?

克瑞西达 今天早上,叔叔。

潘达洛斯 我来的时候你们在讲些什么?赫克托在你进宫去的时候已经披上甲出去了吗?海伦还没有起来吗?

克瑞西达 赫克托已经出去了,海伦还没有起来。

潘达洛斯 是这样吗?赫克托起身得倒很早。

克瑞西达 我们刚才就在讲这件事,也说起了他的愤怒。

潘达洛斯 他在发怒吗?

克瑞西达 这个人说他在发怒。

潘达洛斯 不错,他是在发怒;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发怒。大家瞧着吧,他今天一定要显一显他的全身本领;还有特洛伊罗斯,他的武艺也不比他差多少哩;大家留意特洛伊罗斯吧,看我的话有没有错。

克瑞西达 什么!他也发怒了吗?

潘达洛斯 谁,特洛伊罗斯吗?这两个人比较起来,还是特洛伊罗斯强。

克瑞西达 天哪!这两个人怎么比得起来?

潘达洛斯 什么!特洛伊罗斯不能跟赫克托相比吗?你眼睛里识得英雄吗?

克瑞西达 嗯,要是我见过他,我会认识他的。

潘达洛斯 好,我说特洛伊罗斯是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那么您的意思跟我一样,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不是赫克托。

潘达洛斯 赫克托也有不如特洛伊罗斯的地方。

克瑞西达 不错,他们各人有各人的本色;各人都是他自己。

潘达洛斯 他自己!唉,可怜的特洛伊罗斯!我希望他是他自己。

克瑞西达 他正是他自己呀。

潘达洛斯 他自己!不,他不是他自己。但愿他是他自己!好,天神在上,时间倘不照顾人,也会替人了结一切的。好,特洛伊罗斯,好!我希望我的心在她的腔子里。不,赫克托并不比特洛伊罗斯更了得。

克瑞西达 对不起。

潘达洛斯 他年纪大了些。

克瑞西达 对不起,对不起。

潘达洛斯 那一个还不曾到他这样的年纪;等到那一个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你就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赫克托今年已经老得有点头脑糊涂了,他没有特洛伊罗斯的聪明。

克瑞西达 他有他自己的聪明,用不到别人的聪明。

潘达洛斯 也没有特洛伊罗斯的才能。

克瑞西达 那也用不到。

潘达洛斯 也没有特洛伊罗斯的漂亮。

克瑞西达 那是和他的威武不相称的;还是他自己的相貌好。

潘达洛斯 侄女,你真是不生眼睛。海伦前天也说过,特洛伊罗斯虽然皮肤黑了点儿——我必须承认他的皮肤是黑了点儿,不过也不算怎么黑——

克瑞西达 不,就是有点儿黑。

潘达洛斯 凭良心说,黑是黑的,可是也不算黑。

克瑞西达 说老实话,真是真的,可是有点儿假。

潘达洛斯 她说他的皮肤的颜色胜过帕里斯。

克瑞西达 啊,帕里斯的皮肤难道血色不足吗?

潘达洛斯 不,他的血色很足。

克瑞西达 那么特洛伊罗斯的血色就嫌太多了:要是她说他的皮肤的颜色胜过帕里斯,那么他的血色一定比帕里斯更旺;一个的血色已经很足,一个却比他更旺,那一定红得像火烧一样,还有什么好看。我倒还是希望海伦的金口恭维特洛伊罗斯长着一个紫铜色的鼻子。

潘达洛斯 我向你发誓,我想海伦爱他胜过帕里斯哩。

克瑞西达 那么她真是一个风流的希腊女人了。

潘达洛斯 是的,我的的确确知道她爱着他。有一天她跑到他的房间里去——你知道他的下巴上还不过出了三四根胡子——

克瑞西达 不错,一个酒保都可以很快地把他的须子算出一个总数来。

潘达洛斯 他年纪很轻,可是他的哥哥赫克托能够举起的重量,他也举得起来。可是我要向你证明海伦的确爱他:她跑过去把她白嫩的手摸他的下巴——你知道他的脸上有两个酒窝,他笑起来比弗里吉亚无论哪一个人都好看。

克瑞西达 啊,他笑得很好看。

潘达洛斯 不是吗?

克瑞西达 是,是,就像一朵秋天的乌云。

潘达洛斯 那就是了。可是我要向你证明海伦爱着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要是您证明有这么一回事,特洛伊罗斯一定不会否认。

潘达洛斯 特洛伊罗斯!嘿,他才不把她放在心上,就像我瞧不起一个坏蛋一样呢。

克瑞西达 要是您喜欢吃坏蛋,就像您喜欢胡说八道一样,那您一定会在蛋壳里找小鸡吃。

潘达洛斯 我一想到她怎样摸弄他的下巴,就忍不住发笑;她的手真是白得出奇,我必须承认——

克瑞西达 这一点是不用上刑罚您也会承认的。

潘达洛斯 她在他的下巴上发现了一根白须。

克瑞西达 唉!可怜的下巴!许多人的肉瘤上都比你长着更多的毛呢。

潘达洛斯 可是大家都笑得不亦乐乎;赫卡柏王后笑得眼珠都打起滚来。

克瑞西达 就像两块磨石似的。

潘达洛斯 卡珊德拉也笑。

克瑞西达 可是她的眼睛底下火烧得不是顶猛;她的眼珠也打滚吗?

潘达洛斯 赫克托也笑。

克瑞西达 他们究竟都在笑些什么?

潘达洛斯 哈哈,他们就是笑那根海伦在特洛伊罗斯下巴上发现的白须。

克瑞西达 要是那是根绿须,那么我也要笑起来了。

潘达洛斯 这根胡须还不算好笑,他那俏皮的回答才叫他们笑得透不过气来。

克瑞西达 他怎么说?

潘达洛斯 她说:“你的下巴上一共只有五十一根胡须,其中倒有一根是白的。”

克瑞西达 这是她提出的问题。

潘达洛斯 不错,那你可以不用问。他说:“五十一根胡须,一根是白的;这根白须是我的父亲,其余都是他的儿子。”“天哪!”她说,“哪一根胡须是我的丈夫帕里斯呢?”“出角的那一根,”他说,“拔下来,给他拿去吧。”大家听了都哄然大笑起来,害得海伦怪不好意思的,帕里斯气得满脸通红,别的人一个个哈哈大笑,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来。

克瑞西达 说了这许多时候的话,现在您也可以收拢嘴来了。

潘达洛斯 好,侄女,昨天我对你说起的事情,请你仔细想一想。

克瑞西达 我正在想着呢。

潘达洛斯 我可以发誓说那是真的;他哭起来就像个四月里出世的泪人儿一般。

克瑞西达 那么我就像一棵五月里的荨麻一样,在他的泪雨之下长了起来。(内吹归营号)

潘达洛斯 听!他们从战场上回来了。我们站在这儿高一点的地方,看他们回宫去好不好?好侄女,看一看吧,亲爱的克瑞西达。

克瑞西达 随您的便。

潘达洛斯 这儿,这儿,这儿有一块很好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走过的时候,我可以一个个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可是你尤其要注意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说话轻一点。

埃涅阿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那是埃涅阿斯;他不是一个好汉子吗?我告诉你,他是特洛亚的一朵花。可是留心看好特洛伊罗斯;他就要来了。

安忒诺自台前走过。

克瑞西达 那个人是谁?

潘达洛斯 那是安忒诺;我告诉你,他是一个很有机智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汉子;他在特洛亚是一个顶有见识的人,他的仪表也很不错。特洛伊罗斯什么时候才来呢?我就可以把特洛伊罗斯指点给你看;他要是看见我,一定会向我点头招呼的。

赫克托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那是赫克托,你瞧,你瞧,这才是个汉子!愿你胜利,赫克托!侄女,这才是个好汉子。啊,勇敢的赫克托!瞧他的神气多么威严!他不是个好汉子吗?

克瑞西达 啊!真是个好汉。

潘达洛斯 不是吗?看见了这样的人,真叫人心里高兴。你瞧他盔上有多少刀剑的痕迹!瞧那边,你看见吗?瞧,瞧,这不是说笑话;那一道一道的,好像在说,有本领的,把我挑下来吧!

克瑞西达 那些都是刀剑割破的吗?

潘达洛斯 刀剑?他什么都不怕;即使魔鬼来找着他,他也不放在心上。看见了这样的人,真叫人心里高兴。帕里斯打那边来了,帕里斯打那边来了。

帕里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侄女,你瞧那边;他不也是个英俊的男子吗?嗳哟,瞧他多神气!谁说他今天受了伤回来?他没有受伤;海伦看见了一定很高兴,哈哈!我希望现在就看见特洛伊罗斯!你就可以看见特洛伊罗斯了。

克瑞西达 那是谁?

赫勒诺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那是赫勒诺斯。我不知道特洛伊罗斯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是赫勒诺斯。我想他今天大概没有出去。那是赫勒诺斯。

克瑞西达 赫勒诺斯会不会打仗,叔叔?

潘达洛斯 赫勒诺斯?不,是,他还能应付两下。我不知道特洛伊罗斯到什么地方去了。听!你不听见人们在喊“特洛伊罗斯”吗?赫勒诺斯是个祭司。

克瑞西达 那边来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是谁?

特洛伊罗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什么地方?那边吗?那是得伊福玻斯。啊,那是特洛伊罗斯!侄女,这才是个好汉子!喝!勇敢的特洛伊罗斯!武士中的魁首!

克瑞西达 静声!不害羞吗?别闹啦!

潘达洛斯 瞧着他,留心瞧着他;啊,勇敢的特洛伊罗斯!侄女,好好瞧着他;瞧他的剑上沾着多少的血,他的盔被刀剑斫得比赫克托那顶还要破;瞧他的神气,瞧他走路的姿势!啊,可钦佩的少年!他还没有满二十三岁哩。愿你胜利,特洛伊罗斯,愿你胜利!要是我有一个姊妹是女神,或是有一个女儿是天仙,我也愿意让他自己选一个去。啊,可钦佩的男子!帕里斯?嘿!帕里斯比起他来简直泥土不如;我可以大胆说一句,海伦要是能够把帕里斯换了特洛伊罗斯,就是叫她挖出一颗眼珠来她也心甘情愿的。

克瑞西达 又有许多人来了。

众兵士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驴子!傻瓜!蠢材!麸皮和糠屑,麸皮和糠屑!大鱼大肉以后的稀粥!我可以在特洛伊罗斯的眼睛里度过我的一生。别瞧啦,别瞧啦;鹰隼已经过去,现在就剩了些乌鸦,就剩了些乌鸦!我宁愿做一个像特洛伊罗斯那样的男子,不愿做阿伽门农以及整个的希腊。

克瑞西达 在希腊人中间有一个阿喀琉斯,他比特洛伊罗斯强得多啦。

潘达洛斯 阿喀琉斯!他只好推推车子,扛扛东西,他简直是只骆驼。

克瑞西达 好,好。

潘达洛斯 “好,好”!嘿,难道你一点不懂得好坏吗?难道你没有眼睛吗?你不知道怎样才算一个好男子吗?家世、容貌、体格、谈吐、勇气、学问、文雅、品行、青春、慷慨,这些不全是一个理想的男子少不了的条件吗?

特洛伊罗斯侍童上。

侍童 老爷,我的主人请您马上过去,有事相谈。

潘达洛斯 在什么地方?

侍童 就在您府上;他就在那里脱下他的盔甲。

潘达洛斯 好孩子,对他说我就来。(侍童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再见,好侄女。

克瑞西达 再见,叔叔。

潘达洛斯 侄女,等会儿我就来看你。

克瑞西达 叔叔,您要带些什么来吗?

潘达洛斯 是的,我要带一件特洛伊罗斯的礼物给你。

克瑞西达 那么您真是个氤氲使者了。(潘达洛斯下)言语、盟誓、礼物、眼泪以及恋爱的全部祭礼,他都借着别人的手向我呈献过了;然而我从特洛伊罗斯本身所看到的,比之从潘达洛斯的谀辞的镜子里所看到的,还要清楚千倍。可是我却还不能就答应他。女人在被人追求的时候是个天使;无论什么东西,一到了人家手里,便一切都完了;无论什么事情,也只有正在进行的时候兴趣最为浓厚。一个被人恋爱的女子,要是不知道男人重视未获得的事物,甚于既得的事物,她就等于一无所知;一个女人要是以为恋爱在达到目的以后,还是像热情未获满足以前一样的甜蜜,那么她一定从来不曾有过恋爱的经验。所以我从恋爱中间归纳出这一句箴言:既得之后是命令,未得之前是请求。虽然我的心里装满了爱情,我却不让我的眼睛泄漏我的秘密。(克瑞西达、亚历山大同下)

第三场

希腊营地;阿伽门农帐前

吹号;阿伽门农、涅斯托、俄底修斯、墨涅拉俄斯及余人等上。

阿伽门农 各位王子,你们的脸上为什么都这样郁郁不乐?希望所给我们的远大计划,并不能达到我们的预期;我们雄心勃勃的行为,发生了种种阻碍困难,正像壅结的树瘿扭曲了松树的纹理,妨害了它的发展。各位王子,你们都知道我们这次远征,已经遭遇意外的滞延,特洛亚城被围七年,还不能把它攻克下来;我们每一次的进攻,都不能收到理想中的效果。你们因为看到了这样的成绩,所以满脸羞愧,认为莫大的耻辱吗?实在说起来,那不过是伟大的乔武有意试探我们人类有没有恒心的一段长时期的测验而已。人们在被命运眷宠的时候,勇、怯、强、弱、智、愚、贤、不肖,都看不出什么分别来;可是一旦为幸运所抛弃,开始涉历惊涛骇浪的时候,就好像有一把广大有力的扇子,把他们扇分开来,柔弱无用的都被扇去,有毅力、有操守的却会卓立不动。

涅斯托 伟大的阿伽门农,恕我不揣冒昧,补充你的意思说几句话。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可以看出人们的气节:风平浪静的时候,有多少轻如一叶的小舟,敢在宁谧的海面上驶过,和那些载重的大船并驾齐驱!可是一等到风涛怒作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那坚固的大船像一匹凌空的天马,从如山的雪浪里腾跃疾进;那凭着自己单薄脆弱的船身,便想和有力者竞胜的不自量力的小舟呢?不是逃进了港口,便是葬身在海神的腹中了。表面的勇敢和实际的威武,也正是这样在命运的风浪中区别出来: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之下,迫害着牛羊的不是猛虎而是蝇虻;可是当烈风吹倒了多节的橡树,蝇虻向有荫庇的地方纷纷飞去的时候,那山谷中的猛虎便会应和着天风的怒号,发出惊人的长啸,正像一个叱咤风云的志士,不肯在命运的困迫之前低头一样。

俄底修斯 阿伽门农,你伟大的统帅,整个希腊的神经和脊骨,我们全军的灵魂和主脑,听俄底修斯说几句话。对于你在你的崇高的领导的地位上所发表的有力的言词,以及你,涅斯托,凭着你的老成练达的人生经验所提出的可尊敬的意见,我只有赞美和同意;你的话,伟大的阿伽门农,应当刻在高耸云霄的铜柱上,让整个希腊都瞻望得到;你的话,尊严的涅斯托,应当像天轴地柱一样,把所有希腊人的心系束在一起:可是请你们再听俄底修斯说几句话。

阿伽门农 说吧,伊塔刻的王子;从你的嘴里吐出来的,一定不会是琐屑的空谈,无聊的废话,正像下流的忒耳西忒斯一张开嘴,我们便知道不会有音乐、智慧和天神的启示一样。

俄底修斯 特洛亚至今兀立不动,没有给我们攻下,赫克托的宝剑仍旧在它主人的手里,这都是因为我们漠视了军令的森严所致。看这一带大军驻屯的阵地,散布着多少虚有其表的营寨,谁都怀着各不相下的私心。大将就像是一个蜂房里的蜂王,要是采蜜的工蜂大家各自为政,不把采得的粮食归献蜂王,那么还有什么蜜可以酿得出来呢?尊卑的等级可以不分,那么最微贱的人,也可以和最有才能的人分庭抗礼了。诸天的星辰,在运行的时候,谁都恪守着自身的等级和地位,遵循着各自的不变的轨道,依照着一定的范围、季候和方式,履行它们经常的职责;所以灿烂的太阳才能高拱中天,炯察寰宇,纠正星辰的过失,揭恶扬善,发挥它的无上威权。可是众星如果出了常轨,陷入了混乱的状态,那么多少的灾祸、变异、叛乱、海啸、地震、风暴、惊骇、恐怖,将要震撼、摧裂、破坏、毁灭这宇宙间的和谐!纪律是达到一切雄图的阶梯,要是纪律发生动摇,啊!那时候事业的前途也就变成黯淡了。要是没有纪律,社会上的秩序怎么得以稳定?学校中的班次怎么得以整齐?城市中的和平怎么得以保持?各地间的贸易怎么可以畅通?法律上所规定的与生俱来的特权,以及尊长、君王、统治者、胜利者所享有的特殊权利,怎么可以确立不坠?只要把纪律的琴弦拆去,听吧!多少刺耳的噪音就会发了出来;一切都是互相抵触;江河里的水会泛滥得高过堤岸,淹没了整个的世界;强壮的要欺凌老弱,不孝的儿子要打死他的父亲;威力将代替了公理,没有了是非之分,也没有正义存在。那时候权力便是一切,而凭仗着权力,便可以逞着自己的意志,放纵他的无厌的贪欲;欲望,这一头贪心不足的饿狼,得到了意志和权力的两重辅佐,势必至于把全世界供它的馋吻,然后把自己也吃下去了。伟大的阿伽门农,这一种混乱的状态,只有在纪律被人扼毙以后才会发生。就是因为漠视了纪律,有意前进的才会反而向后退却。主帅被他属下的将领所轻视,那将领又被他的属下所轻视,这样上行下效,谁都瞧不起他的长官,结果就引起了猜嫉争竞的心理,损害了整个军队的元气。特洛亚所以至今兀立不动,不是靠着它自己的力量,乃是靠着我们的这一种弱点;换句话说,它的生命是全赖我们的弱点替它支持下来的。

涅斯托 俄底修斯已经很智慧地指出了我们的士气所以不振的原因。

阿伽门农 俄底修斯,病源已经发现了,那么应当怎样对症下药呢?

俄底修斯 公认为我军中坚的阿喀琉斯,因为听惯了人家的赞誉,养成了骄矜自负的心理,常常高卧在他的营帐里,讥笑着我们的战略;还有帕特洛克罗斯也整天陪着他懒洋洋地躺在一起,说些粗俗的笑话,用荒唐古怪的动作扮演着我们,说是模拟我们的神气。有时候,伟大的阿伽门农,他模仿着崇高的你,像一个高视阔步的伶人似的,走起路来脚底下发出噔噔的声响,用这种可怜可笑的夸张的举止,表演着你的庄严的形状;当他说话的时候,就像一串哑钟的声音,发出一些荒诞无稽的怪话。魁梧的阿喀琉斯听见了这腐臭的一套,就会笑得在**打滚,从他的胸口笑出了一声洪亮的喝彩:“好哇!这正是阿伽门农。现在再给我扮演涅斯托,咳嗽一声,摸摸你的胡须,就像他正要发表什么演说一样。”帕特洛克罗斯就这样扮了,扮得一点也不像,可是阿喀琉斯仍旧喊着:“好哇!这正是涅斯托。现在,帕特洛克罗斯,给我表演他穿上盔甲去抵御敌人夜袭的姿态。”于是老年人的弱点,就要成为他们取笑的资料:咳一声嗽,吐一口痰,瘫痪的手乱抓**着领口的纽钉。我们的英雄看见了这样的把戏,简直的要笑死了,他喊着:“啊!够了,帕特洛克罗斯,我的肋骨不是钢铁打的,你再扮下去,我要把它们一起笑断了。”他们这样嘲笑着我们的能力、才干、性格、外貌,各个的和一般的优长;我们的进展、计谋、命令、防御、临阵的兴奋、议和的言论,我们的胜利或失败,以及一切真实的或无中生有的事实,都被这两人引为信口雌黄的题目。

涅斯托 许多人看着这两个人的榜样,也已经沾上了这一种恶习。埃阿斯也变得执拗起来了,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气,就跟阿喀琉斯没有两样;他也照样在自己的寨中独张一帜,聚集一班私党饮酒喧哗,大言无忌地指斥着战争的现状;他手下有一个名叫忒耳西忒斯的奴才,一肚子都是骂人的言语,他就纵容着他把我们比并得泥土不如,使军中对我们失去了信仰,也不管这种言论会引起多么危险的后果。

俄底修斯 他们斥责我们的政策,说它是懦怯;他们以为在战争中间用不到智慧;先见之明是不需要的,唯有行动才是一切;至于怎样调遣适当的军力,怎样测度敌人的强弱,这一类运筹帷幄的智谋,在他们的眼中都不值一笑,认为只是些痴人说梦,纸上谈兵,所以在他们看来,一辆凭着它的庞大的蛮力冲破城墙的战车,它的功劳远过于制造这战车的人,也远过于运用他们的智慧,指挥它的行动的人。(喇叭奏花腔)

阿伽门农 这是哪里来的喇叭声音?墨涅拉俄斯,你去瞧瞧。

墨涅拉俄斯 是从特洛亚来的。

埃涅阿斯上。

阿伽门农 你到我们的帐前来有什么事?

埃涅阿斯 请问一声,这就是伟大的阿伽门农的营寨吗?

阿伽门农 正是。

埃涅阿斯 我是一个使者,也是一个王子,可不可以让我把一个善意的音信传到他的尊贵的耳中?

阿伽门农 当着全体拥戴阿伽门农为他们统帅的希腊将士面前,我给你比阿喀琉斯的手臂更坚强的保证,你可以对他说话。

埃涅阿斯 谢谢你给我这样宽大的允许和保证。可是一个异邦人怎么可以从这许多人中间,辨别出哪一个是他们最尊贵的领袖呢?

阿伽门农 怎么!

埃涅阿斯 是的,我这样问着,因为我要唤起我的敬意,叫我的颊上准备着呈现一重羞愧的颜色,就像黎明冷眼窥探着少年的福玻斯一样。哪一位是那指导世人的天神,尊贵威严的阿伽门农?

阿伽门农 这个特洛亚人在嘲笑我们;否则特洛亚人都是些善于辞令的朝士。

埃涅阿斯 在和平的时候,他们是以天使般坦白、文雅温恭著名的朝士;可是当他们披上甲胄的时候,他们有的是无比的胆量、精良的武器、强健的筋骨、锋利的刀剑,什么也比不上他们的勇敢。可是住口吧,埃涅阿斯!赞美倘然从被赞美者自己的嘴里发出,是会减去赞美的价值的;从敌人嘴里发出的赞美,才是真正的光荣。

阿伽门农 特洛亚的使者,你说你的名字是埃涅阿斯吗?

埃涅阿斯 是,希腊人,那是我的名字。

阿伽门农 你来有什么事?

埃涅阿斯 恕我,将军,我必须向阿伽门农当面说知我的来意。

阿伽门农 从特洛亚带来的消息,他必须公之于众人。

埃涅阿斯 我从特洛亚奉命来此,也不是来向他耳边密语的;我带了一个喇叭来,要吹醒他的耳朵,唤起他的注意,然后再让他听我的话。

阿伽门农 请你像风一样自由地说吧,现在不是阿伽门农酣睡的时候;特洛亚人,你将要知道他是清醒着,因为他亲口这样告诉你。

埃涅阿斯 喇叭,吹响起来吧,把你的响亮的声音传进这些怠惰的营帐;让每一个有骨气的希腊人知道,特洛亚的意旨是要用高声宣布出来的。(喇叭吹响)伟大的阿伽门农,在我们特洛亚有一位赫克托王子,普里阿摩斯是他的父亲,他在这沉闷的长期的休战中,感到了髀肉复生的悲哀;他叫我带了一个喇叭来通知你们:各位贤王、各位王子、各位将军!要是在希腊的济济英才之中,有谁重视荣誉甚于安乐;有谁为了博取世人的赞美,不惜冒着重大的危险;有谁信任着自己的勇气,不知道世间有可怕的事;有谁爱恋他的情人,不仅托之于当着他所爱者的面前所发的空言,并且也敢在别人的怀抱里矢言她的美貌和才德:要是有这样的人,那么请他接受赫克托的挑战。赫克托愿意当着特洛亚人和希腊人的面前,用他的全力证明他有一个比任何希腊人所曾经拥抱过的更聪明、更美貌、更忠心的爱人;明天他要在你们的阵地和特洛亚的城墙之间的地带,用喇叭声唤起一个真心爱他情人的希腊人来,赫克托愿意和他一角胜负;倘然没有这样的人,那么他要回到特洛亚去向人家说,希腊的姑娘们都是又黑又丑,不值得一顾的。这就是他叫我来说的话。

阿伽门农 埃涅阿斯将军,这番话我可以去告诉我们军中的情人们;要是我们军中没有这样的人,那么我们一定把这样的人都留在国内了。可是我们都是军人;一个军人要是不想恋爱、不曾恋爱或者不是正在恋爱,他一定是个卑怯的家伙!我们中间倘有一个正在恋爱,或者曾经恋爱过的,或者准备恋爱的人,他可以接受赫克托的挑战;要是没有别人,我愿意亲自出马。

涅斯托 对他说有一个涅斯托,在赫克托的祖父还在吃奶的时候就是个汉子了,他现在虽然上了年纪,可是在我们希腊军中,倘然没有一个腔子里燃着一星光荣的火花,愿意为他的恋人而应战的勇士,你就去替我告诉他,我要把我的银须藏在黄金的面甲里,凭着我这一身衰朽的筋骨,也要披上甲胄,和他在战场上相见;我要对他说我的爱人比他的祖母更美,全世界没有比她更贞洁的女子;为了证明这一个事实,我要用我仅余的两三滴老血,和他的壮年的盛气决一高下。

埃涅阿斯 天哪!难道年轻的人这么少,一定要您老人家上阵吗?

阿伽门农 埃涅阿斯将军,让我搀着您的手,先带您到我们大营里看看,阿喀琉斯必须知道您这次的来意;各营各寨,每一个希腊将领,也都要一体传闻。在您回去以前,我们还要请您喝杯酒儿,表示我们对于一个高贵的敌人的敬礼。(除俄底修斯、涅斯托外同下)

俄底修斯 涅斯托!

涅斯托 你有什么话,俄底修斯?

俄底修斯 我想起了一个幼稚的念头;请您帮我斟酌斟酌。

涅斯托 你想起些什么?

俄底修斯 我说,钝斧斩硬节,阿喀琉斯骄傲到这么一个地步,倘不把他及时挫折一下,让他的骄傲的种子播散开去,恐怕后患不堪设想。

涅斯托 那么你看应当怎么办?

俄底修斯 赫克托的这一次挑战虽然没有指名叫姓,实际上完全是对阿喀琉斯而发的。

涅斯托 他的目的很显然;我们在宣布他挑战的时候,应当尽力使阿喀琉斯明白——即使他的头脑像利比亚沙漠一样荒凉——赫克托的意中是以他为目标的。

俄底修斯 您以为我们应当激起他来,叫他去应战吗?

涅斯托 是的,这是最适当的办法。除了阿喀琉斯以外,谁还能从赫克托的手里夺下胜利的光荣来呢?虽然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的斗争,可是从这回试验里,却可以判断出两方实力的高低;因为特洛亚人这次用他们最优秀的将材来试探我们的声威;相信我,俄底修斯,我们的名誉在这场儿戏的行动中将要遭受严重的考验,结果如何,虽然只是一时的得失,但一隅可窥全局,未来的重大演变,未始不可以从此举的结果观察出来。前去和赫克托决战的人,在众人的心目中必须是从我们这里挑选出来的最有本领的人物,为我们全军的灵魂所寄,就好像他是从我们各个人的长处中提炼出来的精华;要是他失败了,那得胜的一方不是将要勇气百倍,格外加强了他们的自信,即使单凭着一双赤手,也会出入白刃之间而不知恐惧吗?

俄底修斯 恕我这样说,我以为唯其如此,所以不能让阿喀琉斯去接受赫克托的挑战。我们应当像商人一样,尽先把次货拿出来,试试有没有脱售的可能;要是次货卖不出去,然后再把上等货色拿出来,那么在相形之下,更可以显出它的光彩。不要容许赫克托和阿喀琉斯交战,因为我们全军的荣辱,虽然系此一举,可是无论哪一方面得胜,胜利的光荣总不会属于我们的。

涅斯托 我老糊涂了,不能懂得你的意思。

俄底修斯 阿喀琉斯倘不是这样骄傲,那么他从赫克托手里取得的光荣,也就是我们共同的光荣;可是他现在已经是这样傲慢不逊,倘使赫克托也不能取胜于他,那他一定会更加目空一世,在他侮蔑的目光之下,我们都要像置身于非洲的骄阳中一样汗流浃背了;要是他失败了,那么他是我们的首将,他的耻辱当然要影响到我们全军的声誉。不,我们还是采取抽签的办法,预先安排好让愚蠢的埃阿斯抽中,叫他去和赫克托交战;我们在私人之间,再竭力捧他一下,把他恭维得比阿喀琉斯还强,那对于我们这位戴惯高帽子的大英雄可以成为一服清心的药剂,把他冲天的傲气挫折几分。要是那个没有头脑的、愚蠢的埃阿斯奏凯而归,我们不妨替他大吹特吹;要是他失败了,那么他本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不算丢了我们的脸。不管胜负如何,我们主要的目的,是要借着埃阿斯的手,压下阿喀琉斯的气焰。

涅斯托 俄底修斯,你的意思果然很好,我可以先去向阿伽门农说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制伏两条咬人的恶犬,最好的办法是请它们彼此相争,骄傲便是挑拨它们搏斗的一根肉骨。(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希腊营地的一部分

埃阿斯及忒耳西忒斯上。

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要是阿伽门农浑身长起毒疮来呢?

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要是那些毒疮都出起脓来呢?

埃阿斯 狗!

忒耳西忒斯 那么咱们这位大帅不是变成一个脓包了吗?

埃阿斯 你这狼狗养的,你不听见吗?我打你。(打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整个希腊的瘟疫降在你身上,你这蠢牛一样的狗杂种将军!

埃阿斯 你再说,你这发霉的酵母,再说;我要打掉你这丑陋的皮囊。

忒耳西忒斯 我要骂开你那糊涂的心窍;可是我想等到你能够不瞧着书本念熟一段祷告的时候,你的马儿也会背诵一篇演说了。你会打人吗?你这害血瘟症的!

埃阿斯 坏东西,把布告念给我听。

忒耳西忒斯 你这样打我,你以为我是没有知觉的吗?

埃阿斯 那布告上怎么说?

忒耳西忒斯 我想它说你是个傻瓜。

埃阿斯 你再说,野猪,你再说;我的手指头痒着呢。

忒耳西忒斯 我希望你从头上痒到脚上,让我把你浑身的皮都搔破了,叫你做一个全希腊顶讨人厌的癞皮花子。在你冲锋上阵的时候,你就打不动了。

埃阿斯 我叫你把布告念给我听!

忒耳西忒斯 你一天到晚叽哩咕噜地骂阿喀琉斯,因为他比你神气,所以你一肚子的不舒服,就像一个丑妇瞧不惯别人长得比她好看一样;哼,你简直像狗一样地向他叫个不停。

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老太太!

忒耳西忒斯 你可以打他呀。

埃阿斯 你这烘坏了的歪面包块儿!

忒耳西忒斯 他会像一个水手砸碎一块硬面包似的,一拳头就把你打得血肉横飞。

埃阿斯 你这婊子生的贱狗!(打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你打,你打。

埃阿斯 你这替妖精垫屁股的凳子!

忒耳西忒斯 好,你打,你打;你这糊涂将军!我的臂弯里也比你有更多的头脑;一头蠢驴都可以做你的老师;你这下贱的莽驴子!他们叫你到这儿来打几个特洛亚人,你却给那些聪明人卖来卖去,好像一个蛮族的奴隶一般。要是你尽打我,我就从你的脚跟骂起,一寸一寸骂上去,一直骂到你的头顶,你这没有肚肠的东西,你!

埃阿斯 你这狗!

忒耳西忒斯 你这下贱的将军!

埃阿斯 你这恶狗!(打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你这战神手下的白痴!你打,不讲理的东西;你打,蠢骆驼;你打,你打。

阿喀琉斯及帕特洛克罗斯上。

阿喀琉斯 啊,怎么,埃阿斯!你为什么打他?喂,忒耳西忒斯!怎么一回事?

忒耳西忒斯 你瞧他,你看见吗?

阿喀琉斯 我看见,是怎么一回事?

忒耳西忒斯 不,你再瞧瞧他。

阿喀琉斯 好,是怎么一回事?

忒耳西忒斯 不,你仔细瞧瞧他。

阿喀琉斯 好,我瞧过了。

忒耳西忒斯 可是你还没有把他瞧清楚;因为无论你把他当作什么人,他总是埃阿斯。

阿喀琉斯 那我也知道,傻瓜。

忒耳西忒斯 不错,可是那傻瓜却不知道他自己。

埃阿斯 所以我打你。

忒耳西忒斯 听,听,听,听,这还成什么话!简直是驴子的理由。我可以拿一个铜子去买九只麻雀,可是他的脑袋还不值一只麻雀的九分之一。我告诉你,阿喀琉斯,这家伙把思想装在肚子里,把大肠小肠一起塞在他的脑袋里,让我告诉你我对他说些什么话。

阿喀琉斯 你怎么说?

忒耳西忒斯 我说,这个埃阿斯——(埃阿斯举手欲打)

阿喀琉斯 且慢,好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 他所有的一点点儿智慧——

阿喀琉斯 不,你不要动手。

忒耳西忒斯 还塞不满海伦的针眼。

阿喀琉斯 住口,傻瓜!

忒耳西忒斯 我倒是想安安静静的,可是那傻瓜一定要跟我闹;瞧他,瞧他,你瞧。

埃阿斯 啊,你这该死的贱狗!我要——

阿喀琉斯 你何必跟一个傻瓜斗嘴呢?

忒耳西忒斯 不,他才不敢哩;他还斗不过一个傻瓜的嘴。

帕特洛克罗斯 说得好,忒耳西忒斯。

阿喀琉斯 为什么闹起来的?

埃阿斯 我叫这坏猫头鹰去替我看看布告上说些什么话,他就骂起我来了。

忒耳西忒斯 我又不是替你做事的。

埃阿斯 好,很好。

忒耳西忒斯 我是自己到这儿来的。

阿喀琉斯 你是自己到这儿来挨打的吗?

忒耳西忒斯 哼,你也是条没脑子的蛮牛。赫克托要是把你们两个人的脑壳捶了开来,那才是个大笑话,因为这简直就跟捶碎一个空心的烂胡桃没有分别。

阿喀琉斯 怎么,忒耳西忒斯,你把我也骂起来了吗?

忒耳西忒斯 俄底修斯,还有那个涅斯托老头子,他们的头脑在你们的祖父还没有长脚爪的时候就已经发了霉了,把你们当作牛马一样驾驭,赶你们到战场上去替他们打仗。

阿喀琉斯 什么?什么?

忒耳西忒斯 是的,老实对你们说吧。哼,阿喀琉斯!哼,埃阿斯!哼!

埃阿斯 我要割下你的舌头。

忒耳西忒斯 没有关系,我被割下了舌头还比你会说话些。

帕特洛克罗斯 别多说啦,忒耳西忒斯;还不住口!

忒耳西忒斯 阿喀琉斯的走狗叫我别说话,我就闭上了嘴吗?

阿喀琉斯 他骂到你身上来了,帕特洛克罗斯。

忒耳西忒斯 我要瞧你们像一串猪狗似的吊起来,然后再会踏进你们的营帐里;我要去找一处有聪明人的地方住下,再不跟傻瓜们混在一起了。(下)

帕特洛克罗斯 他去了倒也干净。

阿喀琉斯 埃阿斯,传谕全军的是这么一件事:赫克托要在明天早上五点钟的时候,在我们的营地和特洛亚城墙之间,用喇叭为号,召唤我们这儿的一个武士去和他决战;要是谁敢宣称——我记不得那一套话,全是些胡说八道。再见。

埃阿斯 再见。那么派谁去应战呢?

阿喀琉斯 我不知道;那是要用抽签决定的;否则他们应该知道叫谁去的。

埃阿斯 啊,你的意思是说你自己。待我再去探听探听消息。(各下)

第二场

特洛亚;普里阿摩斯宫中一室

普里阿摩斯、赫克托、特洛伊罗斯、帕里斯及赫勒诺斯上。

普里阿摩斯 抛掷了这许多时间、生命和言语以后,希腊军中的涅斯托又向我们发出了这样的通牒:“把海伦交还我们,那么一切其他的损害,例如荣誉上的污辱,时间上的损失,人力物力的消耗,将士的伤亡,以及充填战争欲壑所消费的一切,都可以置之不问。”赫克托,你的意思怎样?

赫克托 就我个人而论,虽然我比谁都不怕这些希腊人,可是,尊严的普里阿摩斯,没有一个软心肠的女人会像我这样瞻望着不可知的前途而忧惧。放海伦回去吧;自从为了这一个问题开始掀动干戈以来,我们已经牺牲了无数的兵士,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像海伦一样宝贵;要是我们丧亡了这许多的同胞,去保卫一件既不属于我们、对于我们又没有多大价值的东西,那么我们凭着什么理由,拒绝把她交还给人家呢?

特洛伊罗斯 什么话!哥哥,你把我们伟大尊严的父王的荣誉,去和微贱的生命放在一个天平里称量吗?你要用算盘来计算出他无限的广大,用恐惧和理智的狭窄的分寸来束缚不可测度的巨人的腰身吗?呸,说这样丢脸的话!

赫勒诺斯 你这样痛斥理智是不足为奇的,因为你是个完全没有理智的人。是不是因为你说了这一套意气用事的话,我们的父王就不该用理智来处理他的事务了吗?

特洛伊罗斯 你还是去做梦打瞌睡吧,我的祭司哥哥。我可以把你的这番大道理替你说了出来:你知道敌人是要来加害于你的;你知道一柄出鞘的剑是危险的,按着理智,一个人应当明哲保身;所以赫勒诺斯一看见拿起了剑的希腊人,就会像一颗出了轨道的流星似的,借着理智的翅膀高飞远走,这还用得着奇怪吗?不,我们要是谈理智,那么还是关起大门睡觉吧。一个堂堂男子,要是让他的脑中塞满了理智,就会变成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汩没了他的英勇的气概。

赫克托 兄弟,她是不值得我们费了这么多代价去保留下来的。

特洛伊罗斯 哪一样东西的价值不是按照着人们的估计而决定的?

赫克托 可是价值不能凭着私心的爱憎而决定;一方面这东西的本身必须确有可贵的地方,一方面它必须为估计者所重视,这样它的价值才能确立。要是把隆重的祭礼,去向一个卑微的神祇献祭,那就是疯狂的崇拜;偏执着私人的感情,而不知辨别是非利害,那也是溺爱不明。

特洛伊罗斯 假如我今天娶了一个妻子,我的选择是取决于我的意志,我的意志是受我的耳目所左右;假如我在选定以后,我的意志重新不满于我的选择,那么我怎么可以避免既成的事实呢?一方面逃避责任,一方面又要不损害自己的荣誉,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的。我们把绸缎污毁了以后,就不能再把它向商家退换;我们也不因为已经吃饱,就把剩余的食物倒在肮脏的阴沟里。当初大家都赞成帕里斯去向希腊人报复;你们的一致同意鼓励了他的远行,善于捣乱的海浪和天风,也协力帮助他一帆风顺地到了他的目的地;为了希腊人俘虏了我们一个年老的姑母,他夺回了一个希腊的王妃作为交换,她的青春和娇艳,掩盖了朝暾的美丽。我们为什么留住她不放?因为希腊人没有放还我们的姑母;她是值得我们保留的吗?啊,她是一颗明珠,它的高贵的价值,曾经掀动过千百个国王迢迢渡海而来,大家都要做一个觅宝的商人。你们不能不承认帕里斯的前去并不是失策,因为你们大家都喊着“去!去!”你们也不能不承认他带回了光荣的战利品,因为你们大家都拍手欢呼,说她的价值是不可估计的;那么你们现在为什么要诋毁从你们自己的智慧中产生的结果,把你们曾经估计为价值超过海洋和陆地的宝物重新贬斥得一文不值呢?啊!赃物已经偷了来了,我们却不敢把它保留下来,这才是最卑劣的偷窃!这样的盗贼是不配偷窃这样的宝物的。

卡珊德拉 (在内)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

普里阿摩斯 什么声音?谁在那儿喊叫?

特洛伊罗斯 这是我们那位发疯的姊姊,我听得出她的声音。

卡珊德拉 (在内)痛哭吧,特洛亚人!

赫克托 这是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上,狂呼。

卡珊德拉 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借给我一万只眼睛,我要使它们充满了先知的眼泪。

赫克托 安静些,妹妹,别闹!

卡珊德拉 少年的男女们,中年的、老年的人们,还有只会哭泣的荏弱的婴孩们,大家帮着我哭喊呀!让我们先付清一部分将来的重大的悲恸。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让你们的眼睛练习练习哭泣吧!特洛亚要化为一片平地,我们美好的宫殿要变成一堆瓦砾;我们那闯祸的兄弟帕里斯放了一把火,把我们一起烧成灰烬啦!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海伦是我们的祸根!痛哭吧,痛哭吧!特洛亚要烧起来啦,快把海伦放回去吧(下)

赫克托 特洛伊罗斯兄弟,你听了我们的姊妹这一种激昂的预言,难道一点不有动于中吗?难道你的血液竟是这样狂热得无可理喻,不知道师出无名,必遭天谴吗?

特洛伊罗斯 赫克托大哥,行动的是非曲直,只有从事实的发展上去判断,卡珊德拉的疯话,更不能沮丧我们的勇气;我们已经把我们各人的荣誉寄托在这一次战争里了,她的神经错乱的谵语,决不能抹杀我们行动的光明正大。拿我自己来说,我正像所有普里阿摩斯的儿子一样,什么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心;愿上帝唾弃我们中间那些畏首畏尾的懦夫!

帕里斯 要是我们不能贯彻始终,那么世人将要讥笑我的行动的轻率,也要讥笑你们决策的鲁莽;可是我指着天神为证,我因为得到你们完全的同意,方才敢放胆行事,屏除一切的恐惧,去进行这一个危险的计划;要不然单凭着这一双赤手空拳,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一个人的匹夫之勇,怎么抵挡得了倾国之众的敌意呢?然而我可以说一句,要是我必须独自担当这些困难,要是我能够运用充分的权力,那么帕里斯决不从他已经做下的事情缩回手来,也决不会中途气馁。

普里阿摩斯 帕里斯,你的话说得完全像一个沉醉于自己的欢乐中的人;你自己吮吸着蜜糖,让人家去尝胆汁的苦味。我不敢恭维你的勇敢。

帕里斯 父王,我本来不敢独占这样一个美人所带来的欢乐,可是为了洗刷她的失身的羞辱,我不能不保持她的光荣的完整。要是现在因为迫于对方的威胁,再把她还给敌人,那对于这位被劫的王妃是一件多么不可容忍的罪恶,对于您的尊严是一个多大的污点,对于我又是一桩多么难堪的耻辱!难道像这样一种卑劣的思想,也会侵入您的高贵的心里吗?在我们这儿即使是一个最凡庸的懦夫,为了保卫海伦的缘故,也会挺身而出,拔剑而起;无论怎样高贵的人,都愿意为海伦献身效命;她既然是这样一个绝世无双的美人,我们难道不应该为她而作战吗?

赫克托 帕里斯、特洛伊罗斯,你们两人的话都说得很好;可是你们对于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不过作了一番文饰外表的诡辩,正像亚理士多德所说的那种不适宜于听讲道德哲学的年轻人一样。你们所提出的理由,只能煽动偏激的意气,不能作为抉择是非的标准;因为一个耽于欢乐或是渴于复仇的人,他的耳朵是比蝮蛇更聋,听不见正确的判断的。物各有主,这是造物的意旨;在一切人类关系之中,还有什么比妻子对于丈夫更亲近的?要是这一条自然的法律为感情所破坏,思想卓越的人因为被私心所蒙蔽,也对它岸然不顾,那么在每一个组织健全的国家里,都有一条制定的法律,抑制这一类悖逆的乱行。海伦既然是斯巴达的王妃,按照自然的和国家的道德法律,就应该把她还给斯巴达;错误已经铸成,倘再执迷不悟地坚持下去,那就大错而特错了。这是赫克托的良心上的见解;可是虽然这么说,我的勇敢的兄弟们,我仍旧赞同你们的意思,把海伦留下来,因为这是对于我们全体和各个的荣誉大有关系的。

特洛伊罗斯 你这句话才真说中了我们的本意;倘然这不过是一场意气之争,而不是因为重视我们的光荣,那么我也不愿为了保卫她的缘故,再洒一滴特洛亚的血。可是,尊贵的赫克托,她是一个光荣的题目,可以策励我们建立英勇卓绝的伟业,使我们战胜当前的敌人,树下万世不朽的声名;我相信即使有人给他整个世界的财富,勇敢的赫克托也不愿放弃这一个千载一时的机会。

赫克托 我愿意和你们通力合作,伟大的普里阿摩斯的英勇的后人。我已经向这些行动滞钝、党派分歧的希腊贵人们提出挑战,惊醒他们昏睡的灵魂。我听说他们的主将只会睡觉不会管事,听任手下的将士们明争暗斗;也许我这一声怒吼,可以叫他觉醒过来。(同下)

第三场

希腊营地;阿喀琉斯帐前

忒耳西忒斯上。

忒耳西忒斯 怎么,忒耳西忒斯!你把头都气昏了吗?埃阿斯这蠢象欺人太过;他居然动手打人;可是他会打我,我就会骂他,总算也出过气了。要是颠倒过来,他骂我的时候我也可以打他,那才痛快呢!他妈的!我一定要去学会一些降神召鬼的法术,让我瞧见我的咒诅降在他身上。还有那个阿喀琉斯,也真是一尊好大炮。要是特洛亚一定要等这两个人去打下来,那么除非等到城墙自己坍倒。啊!你俄林波斯山上发射雷霆的乔武大神,还有你,蛇一样狡猾的麦鸠利,你们要是不能把他们所有的不过这么一点点儿的智慧拿去,那么还算什么万神之王,还算什么足智多谋?他们的智慧是这样稀少得出奇,为了搭救一只粘在蜘蛛网上的飞虫,他们也不知道除了拔出他们的刀剑来把蛛丝斩断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然后,我希望整个的军队都遭到灾殃;或者让他们一起害杨梅疮,因为他们为了一个婊子打仗,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我的祷告已经说过了,让不怀好意的魔鬼去说他们吧。喂!阿喀琉斯将军!

帕特洛克罗斯上。

帕特洛克罗斯 是谁?忒耳西忒斯!好忒耳西忒斯,进来骂几句人给我们听吧。

忒耳西忒斯 要是我能够记得一枚镀金的铅币,我一定会想起你;可是那也不用说了,我要骂你的时候,只要提起你自己的名字就够了。但愿人类共同的咒诅,无知和愚蠢一起降在你的身上!上天保佑你终身得不到明师的指示,听不到教诲的启迪!让你的血气引导着你直到死去!等你死了的时候,替你掩埋的那位太太要是说你是一个漂亮的尸首,我就要再三发誓,说她一直都是掩埋着害大麻疯的病人。阿门。阿喀琉斯呢?

帕特洛克罗斯 什么!你也会虔诚起来了吗?你刚才在祷告吗?

忒耳西忒斯 是的,上天听着我的话!

阿喀琉斯上。

阿喀琉斯 谁在这儿?

帕特洛克罗斯 忒耳西忒斯,将军。

阿喀琉斯 哪儿?哪儿?你来了吗?啊,我的干酪,我的开胃的妙药,你为什么不常常到我的桌子上来吃饭呢?来,告诉我阿伽门农是什么?

忒耳西忒斯 你的主帅,阿喀琉斯。告诉我,帕特洛克罗斯,阿喀琉斯是什么?

帕特洛克罗斯 你的主人,忒耳西忒斯。再请你告诉我,你自己是什么?

忒耳西忒斯 我是知道你的人,帕特洛克罗斯。告诉我,帕特洛克罗斯,你是什么?

帕特洛克罗斯 你知道我,就不用问我。

阿喀琉斯 啊,你说,你说。

忒耳西忒斯 我可以把整个问题演绎下来。阿伽门农指挥阿喀琉斯;阿喀琉斯是我的主人;我是知道帕特洛克罗斯的人;帕特洛克罗斯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