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尔 那我可以负责。
里根 我的姊姊要是知道她的使者因为奉行她的命令而被人这样侮辱殴打,她的心里还要不高兴哩。把他的腿放进去。(从仆将肯特套入足枷)来,殿下,我们去吧。(除葛罗斯特、肯特外均下)
葛罗斯特 朋友,我很为你抱恨;这是公爵的意思,全世界都知道他的脾气非常固执,不肯接受人家的劝阻。我还要替你向他求情。
肯特 请您不必多此一举,大人。我走了许多路,还没有睡过觉;一部分的时间将在瞌睡中过去,醒着的时候我可以吹吹口哨。再会!
葛罗斯特 这是公爵的不是,王上一定会见怪的。(下)
肯特 好王上,你正像俗语说的,抛下天堂的幸福,来受赤日的煎熬了。来吧,你照耀下土的炬火,让我借着你的温暖的光辉,可以读一读这封信。只有倒霉的人才会遇见奇迹;我知道这是考狄利娅寄来的,我的改头换面的行踪,已经侥幸给她知道了;她一定会找到一个机会,纠正这种反常的情形。疲倦得很;闭上了吧,沉重的眼睛,免得看见你自己的耻辱。晚安,命运,求你转过你的轮子来,再向我们微笑吧。(睡)
第三场
荒野的一部
爱德伽上。
爱德伽 听说他们已经发出告示捉我;幸亏我躲在一株空心的树干里,没有给他们找到。没有一处城门可以出入无阻;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警卫森严,准备把我捉住!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起见;我想还不如改扮作一个最卑贱穷苦,最为世人所轻视,和禽兽相去无几的家伙;我要用污泥涂在脸上,一块毡布裹住我的腰,把满头的头发打了许多乱结,赤身**,抵抗着风雨的侵凌。这地方本来有许多疯丐,他们高声叫喊,用针哪,木锥哪,钉子哪,迷迭香的树枝哪,刺在他们麻木而僵硬的手臂上;用这种可怕的形状,到那些穷苦的农场、乡村、羊棚和磨坊里去,有时候发出一些疯狂的咒诅,有时候向人哀求祈祷,乞讨一些布施。我现在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定不会引起人家的疑心。可怜的疯丐!可怜的汤姆!倒有几分像;我现在不再是爱德伽了。(下)
第四场
葛罗斯特城堡前
肯特系足枷中。李尔、弄人及侍臣上。
李尔 真奇怪,他们不在家里,又不打发我的使者回去。
侍臣 我听说他们在前一个晚上还不曾有走动的意思。
肯特 祝福您,尊贵的主人!
李尔 嘿!你把这样的羞辱作为消遣吗?
肯特 不,陛下。
弄人 哈哈!他吊着一副多么难受的袜带!缚马缚在头上,缚狗缚熊缚在脖子上,缚猴子缚在腰上,缚人缚在腿上;一个人的腿儿太会活动了,就要叫他穿木袜子。
李尔 谁认错了人,把你锁在这儿?
肯特 您的女婿和女儿。
李尔 不。
肯特 是的。
李尔 我说不。
肯特 我说是的。
李尔 不,不,他们不会干这样的事。
肯特 他们干也干了。
李尔 凭着朱庇特起誓,没有这样的事。
肯特 凭着朱诺起誓,有这样的事。
李尔 他们不敢做这样的事;他们不能,也不会做这样的事;要是他们有意做出这种重大的暴行来,那简直比杀人更不可恕了。赶快告诉我,你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们才会用这种刑罚来对待一个国王的使者。
肯特 陛下,我带了您的信到了他们家里,当我跪在地上把信交上去,还没有立起身来的时候,又有一个使者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代他的女主人高纳里尔向他们请安;他们看见她也有信来,就来不及理睬我,先读她的信;读罢了信,他们立刻召集仆从,上马出发,叫我跟到这儿来,等候他们的答复;对待我十分冷淡。一到这儿,我又碰见了那个使者,他也就是最近对您非常无礼的那个家伙,我知道他们对我这样冷淡,都是因为他来了的缘故,一时激于气愤,不加考虑地向他动起武来;他看见我这样,就高声发出懦怯的叫喊,惊动了全屋子的人。您的女婿女儿认为我犯了这样的罪,应该把我羞辱一下,所以就把我枷起来了。
弄人 冬天还没有过去,要是野雁净往那个方向飞。
老父衣百结,
儿女不相识;
老父满囊金,
儿女尽孝心。
命运如娼妓,
贫贱遭遗弃。
虽然这样说,
你的女儿们还要孝敬你数不清的烦恼哩。
李尔 啊!我这一肚子的气都涌上我的心头来了!我这女儿呢?
肯特 在里边,陛下;跟伯爵在一起。
李尔 不要跟我;在这儿等着。(下)
侍臣 除了你刚才所说的以外,你没有犯其他的过失吗?
肯特 没有。王上怎么不多带几个人来?
弄人 你会发出这么一个问题,活该给人用足枷枷起来。
肯特 为什么,傻瓜?
弄人 你应该拜蚂蚁做老师,让它教训你冬天是不能工作的。谁都长着眼睛鼻子,哪一个人嗅不出来他身上发霉的味道?一个大车轮滚下山坡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抓住它,免得跟它一起滚下去,跌断了你的头颈;可是你要是看见它上山去,那么让它拖着你一起上去吧。倘然有什么聪明人给你更好的教训,请你把这番话还我;一个傻瓜的教训,只配让一个混蛋去遵从。
他为了自己的利益,
向你屈膝卑躬,
天色一变就要告别,
留下你在雨中。
聪明的人全都飞散,
只剩傻瓜一个;
傻瓜逃走变成混蛋,
那混蛋不是我。
肯特 傻瓜,你从什么地方学会这个歌儿?
弄人 不是在足枷里,傻瓜。
李尔偕葛罗斯特重上。
李尔 拒绝跟我说话!他们有病!他们疲倦了,他们昨天晚上走路辛苦!都是些鬼话,明明是要背叛我的意思。给我再去向他们要一个好一点的答复来。
葛罗斯特 陛下,您知道公爵的火性,他决定了怎样就是怎样,再也没有更改的。
李尔 反了!反了!火性!什么火性?嘿,葛罗斯特,葛罗斯特,我要见康华尔公爵和他的妻子说话。
葛罗斯特 呃,陛下,我已经对他们说过了。
李尔 对他们说过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葛罗斯特 是,陛下。
李尔 国王要跟康华尔说话;亲爱的父亲要跟他的女儿说话,叫她出来见我:你有没有这样告诉他们?哼,火性!对那性如烈火的公爵说——不,且慢,也许他真的不大舒服;一个人为了疾病而疏忽了他的责任,是应当加以原谅的;我们身体上有了病痛,精神上总是连带觉得烦躁郁闷。我且忍耐一下,不要太鲁莽了,对一个有病的人作过分求全的责备。该死!(视肯特)为什么把他枷在这儿?这一种举动使我相信公爵和她对我回避,完全是一种预定的计谋。把我的仆人放出来还我。去,对公爵和他的妻子说,我现在立刻就要跟他们说话;叫他们赶快出来见我,否则我要在他们的寝室门前擂起鼓来,搅得他们不能安睡。
葛罗斯特 我但愿你们大家和和好好的。(下)
李尔 啊!我的心!我的怒气直冲的心!安静下来吧!
康华尔、里根、葛罗斯特及众仆上。
李尔 你们两位早安!
康华尔 祝福陛下!(众人释肯特)
里根 我很高兴看见陛下。
李尔 里根,我想你一定高兴看见我的;我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想:要是你不高兴看见我,我就要跟你已故的母亲离婚,把她的坟墓当作一座**妇的丘陇。(向肯特)啊!你放出来了吗?等会儿再谈吧。亲爱的里根,你的姊姊太不孝啦。啊,里根!她的无情的凶恶像饿鹰的利喙一样猛啄我的心。我简直不能告诉你;你不会相信她忍心害理到什么地步——啊,里根!
里根 父亲,请您不要恼怒。我想她不会对您有失敬礼,恐怕还是您不能谅解她的苦心哩。
李尔 啊,这是什么意思?
里根 我想我的姊姊决不会有什么地方不尽孝道;要是,父亲,她约束了您那班随从的**的行为,那当然有充分的理由和正大的目的,绝对不能怪她的。
李尔 我的咒诅降在她的头上!
里根 啊,父亲!您年纪老了,应该让一个比您自己更明白您的地位的人管教管教您;所以我劝您还是回到姊姊的地方去,对她赔一个不是。
李尔 请求她的饶恕吗?你看这样像不像个样子:“好女儿,我承认我年纪老,不中用啦,让我跪在地上,(跪下)请求您赏给我几件衣服穿,赏给我一张床睡,赏给我一些东西吃吧。”
里根 父亲,别这样子;这算个什么,简直是胡闹!回到我姊姊那儿去吧。
李尔 (起立)再也不回去了,里根。她裁减了我一半的侍从;不给我好脸孔看;用她的毒蛇一样的舌头打击我的心。但愿上天蓄积的愤怒一起降在她的无情无义的头上!但愿恶风吹打她的腹中的胎儿,让它生下地来就是个跛子!
康华尔 嘿!这是什么话!
李尔 迅疾的闪电啊,把你的眩目的火焰,射进她的傲慢的眼睛里去吧!在烈日的熏灼下蒸发起来的沼地的瘴气啊,损坏她的美貌,毁灭她的骄傲吧!
里根 天上的神明啊!您要是对我发起怒来,也会这样咒我的。
李尔 不,里根,你永远不会受我的咒诅;你的温柔的天性决不会使你干出冷酷残忍的行为来。她的眼睛里有一股凶光,可是你的眼睛却是温存而和蔼的。你决不会吝惜我的享受,裁撤我的侍从,用不逊之言向我顶撞,削减我的费用,甚至于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来;你是懂得天伦的义务、儿女的责任、孝敬的礼貌和受恩的感激的;你总还没有忘记我曾经赐给你一半的国土。
里根 父亲,不要把话说到岔儿上去。
李尔 谁把我的人枷起来?(内喇叭奏花腔)
康华尔 那是什么喇叭声音?
里根 我知道,是我的姊姊来了;她信上说是就要到这儿来的。
奥斯华德上。
里根 夫人来了吗?
李尔 这是一个靠着主妇暂时的恩宠,狐假虎威、倚势凌人的奴才。滚开,贱奴,不要让我看见你!
康华尔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尔 谁把我的仆人枷起来?里根,我希望你并不知道这件事。谁来啦?
高纳里尔上。
李尔 天啊,要是你爱老人,要是你认为子女应该孝顺他们的父母,要是你自己也是老人,那么不要漠然无动,降下你的愤怒来,帮我伸雪我的怨恨吧!(向高纳里尔)你看见我这一把胡须,不觉得惭愧吗?啊,里根,你愿意跟她握手吗?
高纳里尔 为什么她不能跟我握手呢!我干了什么错事?难道凭着一张糊涂昏悖的嘴里的胡言乱语,就可以成立我的罪案吗?
李尔 啊,我的胸膛!你还没有胀破吗?我的人怎么给你们枷了起来?
康华尔 陛下,是我把他枷在那儿的;照他狂妄的行为,这样的惩戒还是太轻啦。
李尔 你!是你干的事吗?
里根 父亲,您该明白您是一个衰弱的老人,一切只好将就点儿。要是您现在仍旧回去跟姊姊住在一起,裁撤了您的一半的侍从,那么等住满了一个月,再到我这儿来吧。我现在不在自己家里,要供养您也有许多不便。
李尔 回到她那儿去?裁撤五十名侍从!不,我宁愿什么屋子也不要住,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和无情的大自然抗争,和豺狼、鸱鸮做伴侣,忍受一切饥寒的痛苦!回去跟她住在一起?嘿,我宁愿到那娶了我的没有嫁奁的小女儿去的热情的法兰西国王的座前匍匐膝行,像一个臣仆一样向他讨一份微薄的恩俸,苟延我的残喘。回去跟她住在一起!你还是劝我在这可恶的仆人手下当奴才,当牛马吧。(指奥斯华德)
高纳里尔 随你的便。
李尔 女儿,请你不要使我发疯;我也不愿再来打扰你了,我的孩子。再会吧;我们从此不再相见。可是你是我的肉、我的血、我的女儿;或者还不如说是我身体上的一个恶瘤,我不能不承认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腐败的血液里的一个瘀块,一个肿毒的疔疮。可是我不愿责骂你;让羞辱自己降临你的身上吧,我没有呼召它;我不要求天雷把你殛死,我也不把你的忤逆向垂察善恶的天神控诉,你回去仔细想一想,趁早痛改前非,还来得及。我可以忍耐;我可以带着我的一百个武士,跟里根住在一起。
里根 那绝对不行;现在还轮不到我,我也没有预备好招待您的礼数。父亲,听我姊姊的话吧;人家冷眼看着您这种愤怒的神气,他们心里都要说您因为老了,所以——可是姊姊是知道她自己所做的事的。
李尔 这是你的好意的劝告吗?
里根 是的,父亲,这是我的真诚的意见。什么!五十个卫士?这不是很好吗?再多一些有什么用处?就是这么许多人,数目也不少了,别说供养他们不起,而且让他们成群结党,也是一件危险的事。一间屋子里养了这许多人,拥戴着两个主人,怎么不会发生争闹?简直不成话。
高纳里尔 父亲,您为什么不让我们的仆人侍候您呢?
里根 对了,父亲,那不是很好吗?要是他们怠慢了您,我们也可以训斥他们。您下回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请您只带二十五个人来,因为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一个危险;超过这个数目,我是恕不招待的。
李尔 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们——
里根 您总算拣了适当的时候给了我们。
李尔 叫你们做我的代理人、保管者,我的唯一的条件,只是让我保留这么多的侍从。什么!我必须只带二十五个人,到你这儿来吗?里根,你是不是这样说?
里根 父亲,我可以再说一遍,我只允许您带这么几个人来。
李尔 恶人的脸相虽然狰狞可怖,要是再有人比他更恶,相形之下,就会显得和蔼可亲;不是绝顶的凶恶,总还有几分可取。(向高纳里尔)我愿意跟你去;你的五十个人还比她的二十五个人多上一倍,你的孝心也比她大一倍。
高纳里尔 父亲,我们家里难道没有两倍这么多的仆人可以侍候您?依我说,不但用不到二十五个人,就是十个五个也是多事。
里根 依我看来,一个也不需要。
李尔 啊!不要跟我说什么需要不需要;最卑贱的乞丐,也有他的不值钱的身外之物;人生除了天然的需要以外,要是没有其他的享受,那和畜类的生活有什么分别。你是一位夫人;你穿着这样华丽的衣服,如果你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持温暖,那就根本不合你的需要,因为这种盛装艳饰并不能使你温暖。可是,讲到真的需要,那么天啊,给我忍耐吧,我需要忍耐!神啊,你们看见我在这儿,一个可怜的老头子,被忧伤和老迈折磨得好苦!假如是你们鼓动这些女儿的心,使她们忤逆她们的父亲,那么请你们不要尽是愚弄我,叫我默然忍受吧;让我的心里激起了刚强的怒火,别让妇人所恃为武器的泪点玷污我的男子汉的脸颊!不,你们这两个不孝的妖妇,我要向你们复仇,我要做出一些使全世界惊怖的事情来,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要怎么做。你们以为我将要哭泣;不,我不愿哭泣,我虽然有充分的哭泣的理由,可是我宁愿让这颗心碎成万片,也不愿流下一滴泪来。啊,傻瓜!我要发疯了!(李尔、葛罗斯特、肯特及弄人同下)
康华尔 我们进去吧;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了。(远处暴风雨声)
里根 这间屋子太小了,这老头儿带着他那班人来是容纳不下的。
高纳里尔 是他自己不好,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一定要吃些苦,才知道自己的蠢。
里根 单是他一个人,我倒也很愿意收留他,可是他的那班跟随的人,我可一个也不能容纳。
高纳里尔 我也是这个意思。葛罗斯特伯爵呢?
康华尔 跟老头子出去了。他已经回来了。
葛罗斯特重上。
葛罗斯特 王上正在盛怒之中。
康华尔 他要到哪儿去?
葛罗斯特 他叫人备马;可是不让我知道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康华尔 还是不要管他,悉听他自己的意思吧。
高纳里尔 伯爵,您千万不要留他。
葛罗斯特 唉!天色暗起来了,田野里都在刮着狂风,附近许多哩之内,简直连一株小小的树木都没有。
里根 啊!伯爵,对于刚愎自用的人,只好让他们自己招致的灾祸教训他们。关上您的门;他有一班亡命之徒跟随在身边,他自己又是这样容易受人愚弄,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煽动他干出些什么事来。我们还是小心点儿好。
康华尔 关上您的门,伯爵;这是一个狂暴的晚上。我的里根说得一点不错。暴风雨来了,我们进去吧。(同下)
第三幕
第一场
荒野
暴风雨,雷电。肯特及一侍臣上,相遇。
肯特 除了恶劣的天气以外,还有谁在这儿?
侍臣 一个心绪像这天气一样不安静的人。
肯特 我认识你。王上呢?
侍臣 正在跟暴怒的大自然竞争;他叫狂风把大地吹下海里,叫泛滥的波涛吞没了陆地,使万物都变了样子或归于毁灭;拉下他的一根根的白发,让挟着盲目的愤怒的暴风把它们卷得不知去向;在他渺小的一身之内,正在努力进行着一场比暴风雨的冲突更剧烈的争斗。这样的晚上,被小熊吸干了乳汁的母熊,也躲着不敢出来,狮子和饿狼都不愿沾湿它们的毛皮。他却光秃着头在风雨中狂奔,把一切付托给不可知的力量。
肯特 可是谁和他在一起?
侍臣 只有那傻瓜一路跟着他,竭力用些笑话替他排解他的衷心的伤痛。
肯特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敢凭着我的观察所及,告诉你一件重要的消息。在奥本尼和康华尔两人之间,虽然表面上彼此掩饰得毫无痕迹,可是暗中却已经发生了冲突;正像一般身居高位的人一样,在他们手下都有一些名为仆人、实际上却是向法国密报我们国内情形的探子,凡是这两个公爵的明争暗斗,他们两人对于善良的老王的冷酷的待遇,以及其他更秘密的一切动静,全都传到了法国的耳中;现在已经有一支军队从法国开到我们这一个分裂的国土上来,乘着我们疏忽无备,在我们几处最好的港口秘密登陆,不久就要揭开他们鲜明的旗帜了。现在,你要是能够信任我的话,请你赶快到多佛去一趟,那边你可以碰见有人在欢迎你,你可以把王上所受种种无理的屈辱向他作一个确实的报告,他一定会感激你的好意。我是一个有地位有身家的绅士,因为知道你的为人可靠,所以把这件差使交给你。
侍臣 我还要跟您谈谈。
肯特 不,不必。为了向你证明我并不是像我的外表那样的一个微贱之人,你可以打开这一个钱囊,把里面的东西拿去。你一到多佛,一定可以见到考狄利娅;只要把这戒指给她看了,她就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所不认识的同伴是个什么人。好大的风雨!我要找王上去。
侍臣 把您的手给我。您没有别的话了吗?
肯特 我们现在先去把王上找到了再说;你往那边去,我往这边去,谁先找到他的,就打一声招呼。(各下)
第二场
荒野的另一部分
暴风雨继续未止。李尔及弄人上。
李尔 吹吧,风啊!吹破了你的脸颊,猛烈地吹吧!你,瀑布一样的倾盆大雨,尽管倒泻下来,浸没了我们的尖塔,淹沉了屋顶上的风标吧!你思想一样迅速的硫黄的电火,劈碎橡树的巨雷的先驱,烧焦了我的白发的头颅吧!你,震撼一切的霹雳啊,把这生殖繁密的、饱满的地球击平了吧!打碎造物的模型,不要让一颗忘恩负义的人类的种子遗留在世上!
弄人 啊,老伯伯,在一间干燥的屋子里讨一杯冷水喝,不比在这没有遮蔽的旷野里淋雨好得多吗?老伯伯,回到那所屋子里去,向你的女儿们请求祝福吧;这样的夜无论对于聪明人或是傻瓜,都是不发一点慈悲的。
李尔 尽管轰着吧!尽管吐你的火舌,尽管喷你的雨水吧!雨、风、雷、电,都不是我的女儿,我不责怪你们的无情;我不曾给你们国土,不曾称你们为我的孩子,你们没有顺从我的义务;所以,随你们的高兴,降下你们可怕的威力来吧,我站在这儿,只是你们的奴隶,一个可怜的、衰弱的、无力的、遭人贱视的老头子。可是我仍然要骂你们是卑劣的帮凶,因为你们滥用上天的威力,帮同两个万恶的女儿来跟我这个白发的老翁作对。啊!啊!这太卑劣了!
肯特上。
李尔 不,我要忍受众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我要闭口无言。
肯特 谁在那边?
弄人 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傻瓜。
肯特 唉!陛下,你在这儿吗?喜爱黑夜的东西,不会喜爱这样的夜晚;狂怒的天色吓怕了黑暗中的漫游者,使它们躲在洞里不敢出来。自从有生以来,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闪电,听见过这样可怕的雷声,这样惊人的风雨的咆哮;人类的精神是禁受不起这样的磨折和恐怖的。
李尔 伟大的神灵在我们头顶掀起这场可怕的**。让他们现在找到他们的敌人吧。战栗吧,你尚未被人发觉、逍遥法外的罪人!躲起来吧,你杀人的凶手,你用伪誓欺人的骗子,你道貌岸然的逆伦禽兽!魂飞魄散吧,你用正直的外表遮掩杀人阴谋的大奸巨恶!撕下你们包藏祸心的伪装,显露你们罪恶的原形,向这些可怕的天吏哀号乞命吧!我并没有犯什么罪,我是一个含冤负屈的人。
肯特 唉!您头上也没有一点遮盖的东西!陛下,这儿附近有一间茅屋,可以替您挡挡风雨。我刚才曾经到那所冷酷的屋子里——那比它墙上的石块更冷酷无情的屋子——探问您的行踪,可是他们关上了门不让我进去;现在您且暂时躲一躲雨,我还要回去向他们说话去。
李尔 我的头脑开始昏乱起来了。来,我的孩子。你怎么啦,我的孩子?你冷吗?我自己也冷呢。我的朋友,这间茅屋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到了困穷无告的时候,下贱的东西也会变成无价之宝。来,带我到你那间茅屋里去。可怜的傻小子,我心里还留着一块地方为你悲伤哩。
弄人 只怪自己糊涂自己蠢,
嗨呵,一阵风来一阵雨,
背时倒运莫把天公恨,
管它朝朝雨雨又风风。
李尔 不错,我的好孩子。来,领我们到这茅屋里去。(同下)
第三场
葛罗斯特城堡中的一室
葛罗斯特及爱德蒙上。
葛罗斯特 唉,唉!爱德蒙,我不赞成这种不近人情的行为。当我请求他们允许我给他一点援助的时候,他们竟会剥夺我使用自己屋子的权利,不许我提起他的名字,不许我替他说一句恳求的话,也不许我给他任何的救济,要是违背了他们的命令,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们的欢心。
爱德蒙 太野蛮,太不近人情了!
葛罗斯特 算了,你不要多说什么。两个公爵现在已经有了意见,而且还有一件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今天晚上我接到一封信,里面的话说出来也是很危险的;我已经把这信锁在壁橱里了。王上受到这样的凌虐,总有人会来替他报复的;已经有一支军队在路上了;我们必须站在王上的一方面。我就要找他去,暗地里救济救济他;你去陪公爵谈谈,免得被他觉察了我的行动。要是他问起我的话,你就回他说我身子不好,已经睡了。大不了是一个死,王上是我的老主人,我不能坐视不救。出人意料的事情快要发生了,爱德蒙,你必须小心点儿。(下)
爱德蒙 你违背了命令去献这种殷勤,我立刻就要去告诉公爵知道;还有那封信我也要告诉他。这是我献功邀赏的好机会,我的父亲将要因此而丧失他所有的一切,也许他的全部家产都要落到我的手里:老的一代没落了,年轻的一代才会兴起。(下)
第四场
荒野。茅屋之前
李尔、肯特及弄人上。
肯特 就是这地方,陛下,进去吧。在这样毫无掩庇的黑夜里,像这样的狂风暴雨,谁也受不了的。(暴风雨继续不止)
李尔 不要缠着我。
肯特 陛下,进去吧。
李尔 你要碎裂我的心吗?
肯特 我宁愿碎裂我自己的心。陛下,进去吧。
李尔 你以为让这样的狂风暴雨侵袭我们的肌肤,是一件了不得的苦事;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可是一个人要是身沾重病,他就不会感觉到小小的痛楚。你见了一头熊就要转身逃走;可是假如你的背后是汹涌的大海,你就只好硬着头皮向那头熊迎面走上去。当我们心绪宁静的时候,我们的肉体才是敏感的;我的心灵中的暴风雨已经取去我一切其他的感觉,只剩下心头的热血在那儿搏动。儿女的忘恩!这不就像这一只手把食物送进这一张嘴里,这一张嘴却把这一只手咬了下来吗?可是我要重重惩罚她们。不,我不愿再哭泣了。在这样的夜里,把我关在门外!尽管倒下来吧,什么大雨我都可以忍受。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啊,里根,高纳里尔!你们年老仁慈的父亲一片诚心,把一切都给了你们——啊!那样想下去是要发疯的;我不要想起那些;别再提起那些话了。
肯特 陛下,进去吧。
李尔 你要舒服,你自己进去。这暴风雨不肯让我仔细思想种种的事情;那些事情我越想下去,越会增加我的痛苦。可是我要进去。(向弄人)进去,孩子,你先走。你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你进去吧。我要祈祷,然后我要睡一会儿。(弄人入内)衣不蔽体的不幸的人们,无论你们在什么地方忍受着这样无情的暴风雨的袭击,你们的头上没有片瓦遮身,你们的腹中饥肠雷动,你们的衣服千疮百孔,怎么抵挡得了这样的气候呢?啊!我一向太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了。安享荣华的人们啊,睁开你们的眼睛来,替这些不幸的人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分一些你们享用不了的福泽给他们,让上天知道你们不是全无心肝的人吧!
爱德伽 (在内)九呎深,九呎深!可怜的汤姆!(弄人自屋内奔出)
弄人 老伯伯,不要进去;里面有一个鬼。救命!救命!
肯特 让我搀着你,谁在里边?
弄人 一个鬼,一个鬼;他说他的名字叫作可怜的汤姆。
肯特 你是什么人,在这茅屋里大呼小叫的?出来。
爱德伽乔装疯人上。
爱德伽 走开!恶魔跟在我的背后!风儿吹过山楂林。哼!到你冷冰冰的**暖一暖你的身体吧。
李尔 你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的两个女儿,所以才到今天这地步吗?
爱德伽 谁把什么东西给可怜的汤姆?恶魔带着他穿过大火,穿过烈焰,穿过水道和漩涡,穿过沼地和泥泞;把刀子放在他的枕头底下,把绳子放在他的凳子底下,把毒药放在他的粥里;使他心中骄傲,骑了一匹栗色的奔马,从四吋阔的桥梁上过去,把他自己的影子当作了一个叛徒,尽管追逐不舍。祝福你的五种才智!汤姆冷着呢。啊!哆啼哆啼哆啼。愿旋风不吹你,星星不把毒箭射你,瘟疫不到你身上!做做好事,救救那给恶魔害得好苦的可怜的汤姆吧!他现在就在那边,在那边,又到那边去了,在那儿。(暴风雨继续不止)
李尔 什么!他的女儿害得他变成这个样子吗?你不能留下一些什么来吗?你一起都给了她们了吗?
弄人 不,他还留着一方毡毯,否则我们大家都要不好意思了。
李尔 愿那弥漫在天空之中的惩罚恶人的瘟疫一起降临在你的女儿身上!
肯特 陛下,他没有女儿哩。
李尔 该死的奸贼!他没有不孝的女儿,怎么会流落到这等不堪的地步?难道被弃的父亲,都是这样一点不爱惜他们自己的身体的吗?适当的处罚!谁叫他们的身体产下那些枭獍般的女儿来的?
爱德伽 “小雄鸡坐在高墩上”,哈啰,哈啰,啰,啰!
弄人 这一个寒冷的夜晚将要使我们大家变成傻瓜和疯子。
爱德伽 当心恶魔。孝顺你的爷娘;说过的话不要反悔;不要赌咒;不要**有夫之妇;不要把你的情人打扮得太漂亮。汤姆冷着呢。
李尔 你本来是干什么的?
爱德伽 一个心性高傲的仆人,头发卷得曲曲的,帽子上佩着情人的手套,惯会讨妇女的欢心,干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开口发誓,闭口赌咒,当着上天的面前把它们一个个毁弃,睡梦里都在转**的念头,一醒来便把它实行。我贪酒,我爱赌,我比土耳其人更好色;一颗奸诈的心,一对轻信的耳朵,一双不怕血腥气的手;猪一般懒惰,狐狸一般狡诡,狼一般贪狠,狗一般疯狂,狮子一般凶恶。不要让女人的脚步声和窸窣窸窣的绸衣裳的声音摄去了你的魂魄;不要把你的脚踏进窑子里去;不要把你的手伸进裙子里去;不要把你的笔碰到放债人的账簿上;抵抗恶魔的引诱吧。冷风还是打山楂树里吹过去;听它怎么说,吁——吁——呜——呜——哈——哈——。道芬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叱嚓!让他奔过去。(暴风雨继续不止。)
李尔 唉,你这样赤身**,受风雨的吹淋,还是死了的好。难道人不过是这样一个东西吗?想一想吧,你也不向蚕身上借一根丝,也不向野兽身上借一张皮,也不向羊身上借一片毛,也不向麝猫身上借一块香料。嘿!我们这三个人都已经汩没了本来的面目,只有你才保全着天赋的原形;人类在草昧的时代,不过是像你这样的一个寒伧的**的毛发蓬松的动物。脱下来,脱下来,你们这些身外之物!来,松开你的纽扣。(扯去衣服)
弄人 老伯伯,请你安静点儿;这样危险的夜里是不能游泳的。旷野里一点小小的火光,正像一个好色的老头儿的心,只有这么一星星的热,他的全身都是冰冷的。瞧!一团火走来了。
葛罗斯特持火炬上。
爱德伽 这就是那个叫做“弗力勃铁捷贝特”的恶魔;他在黄昏的时候出现,一直到第一声鸡啼方才隐去;他叫人眼睛里长白膜,刺痛得睁不开来;他叫人嘴唇上起裂缝;他还会叫面粉发霉,寻穷人们的晦气。
圣维都尔三次经过山冈,
遇见魇魔和她九个儿郎;
他说妖精你别逃,
发过誓儿放你跑;
急急如律令勅!
肯特 陛下,您怎么啦?
李尔 他是谁?
肯特 那边什么人?你找谁?
葛罗斯特 你们是些什么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爱德伽 可怜的汤姆,他吃的是泅水的青蛙、蛤蟆、蝌蚪、壁虎和水蜥;恶魔在他心里捣乱的时候,他发起狂来,就会把牛粪当做一盆美味的生菜;他吞的是老鼠和癞狗,喝的是一潭死水上面绿色的浮渣,他到处给人家鞭打,锁在枷里,关在牢里;他从前有三身外衣、六件衬衫,跨着一匹马,带着一口剑;可是在这整整七年时光,耗子是汤姆唯一的食粮。
留心那跟在我背后的鬼。不要闹,史墨金!不要闹,你这恶魔!
葛罗斯特 什么!陛下竟会跟这种人做起伴来了吗?
爱德伽 地狱里的魔王是一个绅士;他的名字叫作摩陀,又叫做玛呼。
葛罗斯特 陛下,我们亲生的骨肉都变得那样坏,把自己生身之人当作了仇敌。
爱德伽 可怜的汤姆冷着呢。
葛罗斯特 跟我回去吧。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全然服从您的女儿的无情的命令;虽然他们叫我关上了门,把您丢下在这狂暴的黑夜之中,可是我还是大胆出来找您,把您带到有火炉、有食物的地方去。
李尔 让我先跟这位哲学家谈谈。天上打雷是什么缘故?
肯特 陛下,接受他的好意;跟他回去吧。
李尔 我还要跟这位学者说一句话。您研究的是哪一门学问?
爱德伽 抵御恶魔的战略和消灭毒虫的方法。
李尔 让我私下里问您一句话。
肯特 大人,请您再催催他吧;他的神经有点儿错乱起来了。
葛罗斯特 你能怪他吗?(暴风雨继续不止)他的女儿要他死哩。唉!那善良的肯特,他早就说过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怜的被放逐的人!你说王上要疯了;告诉你吧,朋友,我自己也差不多疯了。我有一个儿子,现在我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他要谋害我的生命,这还是最近的事;我爱他,朋友,没有一个父亲比我更爱他的儿子;不瞒你说,(暴风雨继续不止)我的头脑都气昏了。这是一个什么晚上!陛下,求求您——
李尔 啊!请您原谅,先生。高贵的哲学家,请了。
爱德伽 汤姆冷着呢。
葛罗斯特 进去,家伙,到这茅屋里去暖一暖吧。
李尔 来,我们大家进去。
肯特 陛下,这边走。
李尔 带着他;我要跟我这位哲学家在一起。
肯特 大人,顺顺他的意思吧;让他把这家伙带去
葛罗斯特 您带着他来吧。
肯特 小子,来;跟我们一块儿去。
李尔 来,好雅典人。
葛罗斯特 嘘!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同下)
第五场
葛罗斯特城堡中一室
康华尔及爱德蒙上。
康华尔 我在离开他的屋子以前,一定要把他惩治一下。
爱德蒙 殿下,我为了尽忠的缘故,不顾父子之情,一想到人家不知将要怎样批评我,心里很有点儿惴惴不安哩。
康华尔 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哥哥想要谋害他的生命,并不完全出于恶意;多半是他自己咎有应得,才会引起他的杀心的。
爱德蒙 我的命运多么颠倒,虽然做了正义的事情,却必须终身抱恨!这就是他说起的那封信,它可以证实他私通法国的罪状。天啊!为什么他要干这种叛逆的行为,为什么偏偏又在我手里发觉了呢?
康华尔 跟我去见公爵夫人去。
爱德蒙 这信上所说的事情倘然属实,那您就要有一番重大的行动了。
康华尔 不管它是真是假,它已经使你成为葛罗斯特伯爵了。你去找找你父亲在什么地方,让我们可以把他逮捕起来。
爱德蒙 (旁白)要是我看见他正在援助那老王,他的嫌疑就格外加重了——虽然忠心和孝道在我的灵魂里发生剧烈的争战,可是大义所在,只好把私恩抛弃不顾。
康华尔 我完全信任你;你在我的恩宠之中,将要得到一个更慈爱的父亲。(各下)
第六场
邻接城堡的农舍一室
葛罗斯特、李尔、肯特、弄人及爱德伽上。
葛罗斯特 这儿比露天好一些,不要嫌它寒伧,将就住下来吧。我再去找找有些什么吃的用的东西;我去去就来。
肯特 他的智力已经在他的盛怒之中完全消失了。神明报答您的好心!(葛罗斯特下)
爱德伽 弗拉特累多在叫我,他告诉我尼禄王在冥湖里钓鱼。喂,傻瓜,要留心恶魔啊。
弄人 老伯伯,告诉我,一个疯子是绅士呢,还是平民?
李尔 是个国王,是个国王!
弄人 不,他是一个变卖了田地,替他的儿子挣了一个绅士头衔的平民。
李尔 一千条血红的火舌吱啦吱啦卷到她们的身上——
爱德伽 恶魔在咬我的背。
弄人 谁要是相信豺狼的驯良、马儿的健康、孩子的爱情,或是娼妓的盟誓,他就是个疯子。
李尔 一定要办她们一办,我现在就要控诉她们。(向爱德伽)来,最有学问的法官,你坐在这儿;(向弄人)你,贤明的官长,坐在这儿——来,你们这两头雌狐!
爱德伽 瞧,他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太太,你在审判的时候,要不要有人瞧着你?渡过河来会我,蓓西——
弄人 她的小船儿漏了,她不能让你知道为什么她不敢见你。
爱德伽 恶魔借着夜莺的喉咙,向可怜的汤姆作祟了。霍普丹斯在汤姆的肚子里嚷着要两条新鲜的鲱鱼。别吵,魔鬼;我没有东西给你吃。
肯特 陛下,您怎么啦!不要这样呆呆地站着。您愿意躺下来,在这褥垫上面休息休息吗?
李尔 我要先看她们受了审判再说。把她们犯罪的证据带上来。(向爱德伽)你这披着法衣的审判官,请坐;(向弄人)你,他的执法的同僚,坐在他的旁边。(向肯特)你是陪审官,你也坐下了。
爱德伽 让我们秉公裁判。
你睡着还是醒着,牧羊人?
你的羊儿在田里跑;
你只要闭闭你的小嘴唇,
不坏你羊儿一根毛。
呼噜呼噜;这是一只灰色的猫儿。
李尔 先控诉她;她是高纳里尔。我当着尊严的堂上起誓,她曾经踢她的可怜的父王。
弄人 过来,奶奶。你的名字叫高纳里尔吗?
李尔 她不能抵赖。
弄人 对不起,我还以为您是一张折凳哩。
李尔 这儿还有一个,你们瞧她满脸的横肉,就可以知道她的心肠是怎么样的。拦住她!举起你们的兵器,拔出你们的剑,点起火把来!营私舞弊的法庭!枉法的贪官,你为什么放她逃走?
肯特 嗳哟!陛下,您不是常常说您没有失去忍耐吗?现在您的忍耐呢?
爱德伽 (旁白)我的滚滚的热泪忍不住为他流下,怕要给他们瞧破我的假装了。
李尔 这些小狗:脱雷、勃尔趋、史威塔,瞧,它们都在向我狂吠。
爱德伽 让汤姆掉过脸来把它们吓走。滚开,你们这些恶狗!
黑嘴巴,白嘴巴,
疯狗咬人磨毒牙,
猛犬猎犬杂种犬,
叭儿小犬团团转,
青屁股,卷尾毛,
一见汤姆没命逃。
哆啼哆啼。叱嚓!来,我们赶庙会,上市集去。可怜的汤姆,你的牛角里干得挤不出一滴水来啦。
李尔 叫他们剖开里根的身体来,看看她心里有些什么东西。究竟为了什么天然的原因,她们的心才会变得这样硬?(向爱德伽)我把你收养下来,叫你做我一百名侍卫中间的一个,只是我不喜欢你的衣服的式样;你也许要对我说,这是最漂亮的波斯装;可是我看还是请你换一换吧。
肯特 陛下,您还是躺下来休息休息吧。
李尔 不要吵,不要吵;放下帐子,好,好,好。我们到早上再去吃晚饭吧;好,好,好。
弄人 我一到中午可要睡觉哩。
葛罗斯特重上。
葛罗斯特 过来,朋友;王上呢?
肯特 在这儿,大人;可是不要打扰他,他的神经已经错乱了。
葛罗斯特 好朋友,请你把他抱起来。我已经听到了一个谋害他生命的阴谋。马车套好在外边,你快把他放进去,驾着它到多佛,那边有人会欢迎你,并且会保障你的安全。抱起你的主人来;要是你耽误了半点钟的时间,他的性命、你的性命以及一切出力救护他的人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抱起来,抱起来;跟我来,让我设法把你们赶快送到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
肯特 受尽磨折的身心,现在安然入睡了;安息也许可以镇定镇定他的破碎的神经,但愿上天行个方便,不要让它破碎得不可收拾才好。(向弄人)来,帮我扛起你的主人来;你也不能留在这儿。
葛罗斯特 来,来,去吧。(除爱德伽外,肯特、葛罗斯特及弄人舁李尔下)
爱德伽 做君王的不免如此下场,
使我忘却了自己的忧伤。
最大的不幸是独抱牢愁,
任何的欢娱兜不上心头;
倘有了同病相怜的侣伴,
天大痛苦也会解去一半。
国王有的是不孝的逆女,
我自己遭逢无情的严父,
他与我两个人一般遭际!
去吧,汤姆,忍住你的怨气,
你现在蒙着无辜的污名,
总有日回复你清白之身。
不管今夜里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但愿王上总是
安然出险了!我还是躲起来吧。(下)
第七场
葛罗斯特城堡中一室
康华尔、里根、高纳里尔、爱德蒙及众仆上。
康华尔 夫人,请您赶快到尊夫的地方去,把这封信交给他;法国军队已经登陆了——来人,替我去搜寻那反贼葛罗斯特的踪迹。(若干仆人下)
里根 把他捉到了立刻吊死。
高纳里尔 把他的眼珠挖出来。
康华尔 我自有处置他的办法。爱德蒙,我们不应该让你看见你的谋叛的父亲受到怎样的刑罚,所以请你现在护送我们的姊姊回去,替我向奥本尼公爵致意,叫他赶快准备;我们这儿也要采取同样的行动。我们两地之间,必须随时用飞骑传报消息。再会,亲爱的姊姊;再会,葛罗斯特伯爵。
奥斯华德上。
康华尔 怎么啦?那国王呢?
奥斯华德 葛罗斯特伯爵已经把他载送出去了;有三十五六个追寻他的武士在城门口和他会合,还有几个伯爵手下的人也在一起,一同向多佛进发,据说那边有他们武装的友人在等候他们。
康华尔 替你家夫人备马。
高纳里尔 再会,殿下,再会,妹妹。
康华尔 再会,爱德蒙。(高纳里尔、爱德蒙及奥斯华德下)再去几个人把那反贼葛罗斯特捉来,像偷儿一样把他绑来见我。(若干仆人下)虽然在没有经过正式的审判手续以前,我们不能就把他判处死刑,可是为了发泄我们的愤怒,却只好不顾人们的指摘,凭着我们的权力独断独行了。那边是什么人?是那反贼吗?
众仆押葛罗斯特重上。
里根 没有良心的狐狸!正是他。
康华尔 把他枯瘪的手臂牢牢缚起来。
葛罗斯特 两位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好朋友们,你们是我的客人;不要用这种无礼的手段对待我。
康华尔 捆住他。(众仆绑葛罗斯特)
里根 缚紧些,缚紧些。啊,可恶的反贼!
葛罗斯特 你是一个没有慈悲的女人,我却不是反贼。
康华尔 把他缚在这张椅子上。奸贼,我要让你知道——(里根扯葛罗斯特须)
葛罗斯特 天神在上,这还成什么话,你扯起我的胡子来啦!
里根 胡子这么白,想不到却是一个反贼!
葛罗斯特 恶妇,你从我的腮上拉下这些胡子来,它们将要像活人一样控诉你的罪恶。我是这里的主人,你不该用你强盗的手,这样报答我的好客的殷勤。你究竟要怎么样?
康华尔 说,你最近从法国得到什么书信?
里根 老实说出来,我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康华尔 你跟那些最近踏到我们国境来的叛徒们有些什么来往?
里根 你把那发疯的老王送到什么人手里去了?说。
葛罗斯特 我只收到过一封信,里面都不过是些猜测之谈,寄信的是一个没有偏见的人,并不是一个敌人。
康华尔 好狡猾的推托!
里根 一派鬼话!
康华尔 你把国王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葛罗斯特 送到多佛。
里根 为什么送到多佛?我们不是早就警告你——
康华尔 为什么送到多佛?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葛罗斯特 罢了,我现在身陷虎穴,只好拼着这条老命了。
里根 为什么送到多佛?
葛罗斯特 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的凶恶的指爪挖出他的可怜的老眼;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的残暴的姊姊用她野猪般的利齿咬进他的神圣的肉里。他的**的头顶在地狱一般黑暗的夜里冲风冒雨;受到那样狂风暴雨的震**的海水,也要把它的怒潮喷向天空,熄灭了星星的火焰;但是他,可怜的老翁,却还要把他的热泪帮助天空浇洒。要是在那样怕人的晚上,豺狼在你的门前悲鸣,你也要说,“善良的看门人,开了门放它进来吧”,而不计较它一切的罪恶。可是我总有一天见到上天的报应降临在这种儿女的身上。
康华尔 你再也不会见到那样一天。来,按住这椅子。我要把你这一双眼睛放在我的脚底下践踏。
葛罗斯特 谁要是希望他自己平安活到老年的,帮帮我吧!啊,好惨!天啊!(葛罗斯特一眼被挖出)
里根 还有那一颗眼珠也挖出来,免得它嘲笑没有眼珠的一面。
康华尔 要是你看见什么报应——
仆甲 住手,殿下;我从小服侍您到现在,可是从来没有对您干过一件比现在请您住手更好的事情。
里根 怎么,你这狗东西!
仆甲 要是你的腮上长起了胡子,我现在也要把它扯下来。
康华尔 混账奴才,你反了吗?(拔剑)
仆甲 好,那么来,我们拼一个你死我活。(拔剑。二人决斗。康华尔受伤)
里根 把你的剑给我。一个奴才也会撒野到这等地步!(取剑自后刺仆甲)
仆甲 啊!我死了。大人,您还剩着一只眼睛,看见他受到一点小小的报应。啊!(死)
康华尔 哼,看他再瞧得见一些什么报应!出来,可恶的浆块!现在你还会发光吗?(葛罗斯特另一眼被挖出)
葛罗斯特 一切都是黑暗和痛苦。我的儿子爱德蒙呢?爱德蒙,燃起你天性中的怒火,替我报复这一场暗无天日的暴行吧!
里根 哼,万恶的奸贼!你在呼唤一个憎恨你的人;你对我们反叛的阴谋,就是他出首告发的,他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决不会对你发一点怜悯。
葛罗斯特 啊,我是个蠢才!那么爱德伽是冤枉的了。仁慈的神明啊,赦免我的错误,保佑他有福吧!
里根 把他推出门外,让他一路摸索到多佛去。(一仆率葛罗斯特下)怎么,殿下?您的脸色怎么变啦?
康华尔 我受了伤啦。跟我来,夫人。把那瞎眼的奸贼撵出去;把这奴才丢在粪堆里。里根,我的血尽在流着;这真是无妄之灾。用你的手臂搀着我。(里根扶康华尔同下)
仆乙 要是这家伙会有好收场,我什么坏事都可以去做了。
仆丙 要是她会寿终正寝,所有的女人都要变成恶鬼了。
仆乙 让我们跟在那老伯爵的后面,叫那疯丐把他领到他所要去的地方。
仆丙 你先去吧;我还要去拿些麻布和蛋白来,替他贴在他的流血的脸上。但愿上天保佑他!(各下)
第四幕
第一场
荒野
爱德伽上。
爱德伽 与其被人在表面上恭维而背地里鄙弃,那么还是像这样自己知道为举世所不容的好。一个最困苦、最微贱、最为命运所屈辱的人,可以永远抱着希冀而无所恐惧;从最高的地位上跌落下来,那变化是可悲的,对于穷困的人,命运的转机却能使他欢笑!可是谁来啦?
一老人率葛罗斯特上。
爱德伽 我的父亲,让一个穷苦的老头儿领着他吗?啊,世界,世界,世界!倘不是你的变幻无常,使我们厌倦于为人,哪一个人是甘心老去的?
老人 啊,我的好老爷!我在老太爷手里就做您府上的佃户,一直做到您老爷手里,已经有八十年了。
葛罗斯特 去吧,好朋友,你快去吧;你的安慰对我一点没有用处,他们也许反会害你的。
老人 您眼睛看不见,怎么走路呢?
葛罗斯特 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我们往往因为有所自恃而失之于大意,反不如缺陷却能对我们有益。啊!爱德伽好儿子,你的父亲受人之愚,错恨了你,要是我能在未死以前,摸到你的身体,我就要说,我又有了眼睛啦。
老人 啊!那边是什么人?
爱德伽 (旁白)神啊!谁能够说“我现在已经到了不幸的极点”?我现在比从前才更要不幸得多啦。
老人 那是可怜的发疯的汤姆。
爱德伽 (旁白)也许我还要碰到更不幸的命运;当我们能够说“这是最不幸的事”的时候,那还不是最不幸的。
老人 汉子,你到哪儿去?
葛罗斯特 是一个叫花子吗?
老人 是个疯叫花子。
葛罗斯特 他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否则他不会向人乞讨。在昨晚的暴风雨里,我也看见这样一个家伙,他使我想起一个人不过等于一条虫;那时候我的儿子的影像就闪进了我的心里,可是当时我正在恨他,不愿想起他;后来我才听到一些其他的话。天神掌握着我们的命运,正像顽童捉到飞虫一样,为了戏弄的缘故而把我们杀害。
爱德伽 (旁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在一个伤心人的面前装傻,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件不愉快的行为。(向葛罗斯特)祝福你,先生!
葛罗斯特 他就是那个不穿衣服的家伙吗?
老人 正是,老爷。
葛罗斯特 那么你去吧。我要请他领我到多佛去,要是你看在我的分上,愿意回去拿一点衣服来替他遮盖遮盖身体,那就再好没有了;我们不会走远,从这儿到多佛的路上一二哩之内,你一定可以追上我们。
老人 唉,老爷!他是个疯子哩。
葛罗斯特 疯子带着瞎子走路,本来是这时代的一般病态。照我的话,或者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做吧;第一件事情是请你快去。
老人 我要把我所有的最好的衣服拿来给他,不管它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下)
葛罗斯特 喂,不穿衣服的家伙——
爱德伽 可怜的汤姆冷着呢。(旁白)我不能再假装下去了。
葛罗斯特 过来,汉子。
爱德伽 (旁白)可是我不能不假装下去——祝福您的可爱的眼睛,它们在流血哩。
葛罗斯特 你认识到多佛去的路吗?
爱德伽 一处处关口城门,一条条马路人行道,我全认识。可怜的汤姆被他们吓迷了心窍;祝福你,好人的儿子,愿恶魔不来缠绕你!五个魔鬼一齐作弄着可怜的汤姆:一个是色魔奥别狄克特;一个是哑鬼霍别狄丹斯;一个是偷东西的玛呼;一个是杀人的摩陀;一个是扮鬼脸的弗力勃铁捷贝特,他后来常常附在丫头使女的身上。好,祝福您,先生!
葛罗斯特 来,你这受尽上天凌虐的人,把这钱囊拿去;我的不幸却是你的运气。天道啊,愿你常常如此!让那穷奢极欲,把你的法律当作满足他自己享受的工具,因为知觉麻木而沉迷不悟的人,赶快感到你的威力吧;从享用过度的人手里夺下一点来分给穷人,让每一个人都得到他所应得的一份吧。你认识多佛吗?
爱德伽 认识,先生。
葛罗斯特 那边有一座悬崖,它的峭拔的绝顶俯瞰着幽深的海水;你只要领我到那悬崖的边上,我就给你一些我随身携带的贵重的东西,你拿了去可以过些舒服的日子;我也不用再烦你带路了。
爱德伽 把您的手臂给我;让可怜的汤姆领着你走。(同下)
第二场
奥本尼公爵府前
高纳里尔及爱德蒙上。
高纳里尔 欢迎,伯爵;我不知道我那位温和的丈夫为什么不来迎接我们。
奥斯华德上。
高纳里尔 主人呢?
奥斯华德 夫人,他在里边;可是已经大大变了一个人啦。我告诉他法国军队登陆的消息,他听了只是微笑;我告诉他说您来了,他的回答却是“还是不来的好”;我告诉他葛罗斯特怎样谋反、他的儿子怎样尽忠的时候,他骂我蠢东西,说我颠倒是非。凡是他所应该痛恨的事情,他听了都觉得很得意;他所应该欣慰的事情,反而使他恼怒。
高纳里尔 (向爱德蒙)那么你止步吧。这是他懦怯畏缩的天性,使他不敢担当大事;他宁愿忍受侮辱,不肯挺身而起。我们在路上谈起的那个愿望,也许可以实现。爱德蒙,你且回到我的妹夫那儿去;催促他赶紧调齐人马,交给你统率;我这儿只好由我自己出马,把家务托付我的丈夫照管了。这个可靠的仆人可以替我们传达消息;要是你有胆量为了你自己的好处,履行你的女主人的命令,那么不久大概就会听到我的音信的。把这东西拿去带在身边;不要多说什么;(以饰物赠爱德蒙)低下你的头来:这一个吻要是能够替我说话,它会叫你的灵魂儿飞上天空的。你要明白我的心;再会吧。
爱德蒙 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高纳里尔 我的最亲爱的葛罗斯特!(爱德蒙下)唉!都是男人,却有这样的不同!哪一个女人不愿意为你贡献她的一切,我却让一个傻瓜侵占了我的眠床。
奥斯华德 夫人,殿下来了。(下)
奥本尼上。
高纳里尔 你太瞧不起人啦。
奥本尼 啊,高纳里尔!你的价值还比不上那狂风吹在你脸上的尘土。我替你这种脾气担着心事:一个人要是看轻了自己的根本,难免做出一些越限逾分的事来;树干断伤了,枝叶也要跟着萎谢,到后来只好让人当作枯柴而付之一炬。
高纳里尔 得啦得啦;全是些傻话。
奥本尼 智慧和仁义在恶人眼中看来都是恶的;下流的人只喜欢下流的事。你们干下了些什么事情?你们是猛虎,不是女儿,你们干了些什么事啦?这样一位父亲,这样一位仁慈的老人家,一头野熊见了他也会俯首帖耳,你们这些蛮横下贱的女儿,却把他激成了疯狂!难道我那位贤襟兄竟会让你们这样胡闹吗?他也是个堂堂汉子,一邦的君主,又受过他这样的深恩厚德!要是上天不立刻降下一些明显的灾祸来,惩罚这种万恶的行为,那么人类快要像深海的怪物一样自相吞食了。
高纳里尔 不中用的懦夫!你让人家打肿你的脸,把侮辱加在你的头上,还以为是一件体面的事;正像那些不明是非的傻瓜,人家存心害你,幸亏发觉得早,他们在未下毒手以前就受到惩罚,你却还要可怜他们。你的鼓呢?法国的旌旗已经展开在我们安静的国境上了,你的敌人顶着羽毛飘扬的战盔,已经开始他的威胁。你这迂腐的傻子却坐着一动不动,只会说:“唉!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奥本尼 瞧瞧你自己吧,魔鬼!恶魔的丑恶的嘴脸,还不及一个恶魔般的女人更要丑恶万分。
高纳里尔 嗳哟,你这没有头脑的蠢货!
奥本尼 你这变化做女人的形状,掩蔽你的蛇蝎般的真相的魔鬼,不要露出你的狰狞的面目来吧!要是我可以允许这双手服从我的怒气,它们一定会把你的肉一块块抓下来,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折断;可是你虽然是一个魔鬼,你的形状却还是一个女人,我不能伤害你。
高纳里尔 哼,这就是你的男子汉的气概——呸!
一使者上。
奥本尼 有什么消息?
使者 啊!殿下,康华尔公爵死了;他正要挖去葛罗斯特第二只眼睛的时候,他的一个仆人把他杀死了。
奥本尼 葛罗斯特的眼睛!
使者 他所畜养的一个仆人因为激于义愤,反对他这一种行动,就拔出剑来向他的主人行刺;他的主人也动了怒,和他奋力猛斗,结果把那仆人砍死了,可是自己也受了重伤,终于不治身亡。
奥本尼 啊,天道究竟还是有的,人世的罪恶这样快就受到了诛谴!但是啊,可怜的葛罗斯特!他失去了他的第二只眼睛吗?
使者 殿下,他两只眼睛全都给挖去了。夫人,这一封信是您的妹妹写来的,请您立刻给她一个回音。
高纳里尔 (旁白)从一方面说来,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是她做了寡妇,我的葛罗斯特又跟她在一起,也许我的一切美满的愿望,都要从我这可憎的生命中消灭了;不然的话,这消息还不算顶坏。(向使者)我读过以后再写回信吧。(下)
奥本尼 他们挖去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儿子在什么地方?
使者 他是跟夫人一起到这儿来的。
奥本尼 他不在这儿。
使者 殿下,我在路上碰见他回去了。
奥本尼 他知道这种罪恶的事情吗?
使者 是,殿下;就是他出首告发他的,他离开那座屋子,为的是让他们行事方便一些。
奥本尼 葛罗斯特,我永远感激你对王上所表示的好意,一定替你报复你的抉目之仇。过来,朋友,详细告诉我一些你所知道的其他的消息。(同下)
第三场
多佛附近法军营地
肯特及一侍臣上。
肯特 为什么法兰西王突然回去,您知道他的理由吗?
侍臣 他在国内还有一点未了的要事,直到离国以后,方才想起;因为那件事情有关国家的安全,所以他不能不亲自回去料理。
肯特 他去了以后,委托什么人代他主持军务?
侍臣 拉·发元帅。
肯特 王后看了您的信,有没有什么悲哀的表示?
侍臣 是的,先生;她拿了信,当着我的面前读下去,一颗颗饱满的泪珠淌下她的娇嫩的颊上;可是她仍然保持着一个王后的尊严,虽然她的情感像叛徒一样想要把她压服,她还是竭力把它克制下去。
肯特 啊!那么她是受到感动的了。
侍臣 她并不痛哭流涕;“忍耐”和“悲哀”互相竞争着谁能把她表现得更美。您曾经看见过阳光和雨点同时出现;她的微笑和眼泪也正是这样,只是更要动人得多;那些**漾在她的红润的嘴唇上的小小的微笑,似乎不知道她的眼睛里有些什么客人,他们从她钻石一样晶莹的眼球里滚出来,正像一颗颗浑圆的珍珠。简单一句话,要是所有的悲哀都是这样美,那么悲哀将要成为最受世人喜爱的珍奇了。
肯特 她没有说过什么话吗?
侍臣 一两次她的嘴里迸出了“父亲”两个字,好像它们重压着她的心一般;她哀呼着,“姊姊!姊姊!女人的耻辱!姊姊!肯特!父亲!姊姊!什么,在风雨里吗?在黑夜里吗?不要相信世上还有怜悯吧!”于是她挥去了她的天仙一般的眼睛里的神圣的水珠,让眼泪淹没了她的沉痛的悲号,移步他往,和哀愁独自做伴去了。
肯特 那是天上的星辰,天上的星辰主宰着我们的命运;否则同一个父母怎样会生出这样不同的儿女来。您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吗?
侍臣 没有。
肯特 这是在法兰西王回国以前的事吗?
侍臣 不,这是他去后的事。
肯特 好,告诉您吧,可怜的受难的李尔已经到了此地,他在比较清醒的时候,知道我们来干什么事,一定不肯见他的女儿。
侍臣 为什么呢,好先生?
肯特 羞耻之心掣住了他;他自己的忍心剥夺了她的应得的慈爱,使她远适异国,听任天命的安排,把她的权利分给那两个犬狼之心的女儿——这种种的回忆像毒螫一样刺着他的心,使他充满了火烧一样的惭愧,阻止他和考狄利娅相见。
侍臣 唉!可怜的人!
肯特 关于奥本尼和康华尔的军队,您听见什么消息没有?
侍臣 是的,他们已经出动了。
肯特 好,先生,我要带您去见见我们的王上,请您替我照料照料他。我因为有某种重要的理由,必须暂时隐藏我的真相;当您知道我是什么人以后,您决不会后悔跟我结识的。请您跟我去吧。(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