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也能当太子(1 / 1)

西晋初年,全天下都知道晋武帝司马炎的太子司马衷是个白痴。

司马衷的白痴是先天性的,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正常的白痴。他从小就不会正常走路,快十岁了还口齿不清,分不清大豆和大米的区别,更谈不上读书写字了。

有两件事,可以说明司马衷白痴到了什么程度。

第一件事是说有一年的夏天,成年以后的司马衷带着随从到华林园去游玩。走到一个池塘边,一行人听到池塘里传出咕咕的青蛙叫声。司马衷觉得很奇怪,于是便问随从:“这些咕呱乱叫的东西,是为官呢还是为私?”随从们听到这样的问题,心里觉得好笑,可嘴上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也许是其中一个随从对司马衷的白痴问题习惯了,急中生智说道:“在官家里叫的,就是为官的;若在私家里叫的,就是为私的。”司马衷觉得很有道理,频频点头。

第二件事情说的是有一年天下灾荒,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在朝廷上,自然有大臣议论起这件事情来。司马衷突然发问说:“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大臣们哭笑不得。但对于司马衷来说,米饭和肉都是他日常吃的,老百姓没有饭吃了,为什么不去吃肉呢?

这么一个明显弱智,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怎么就成了太子呢?

司马衷是司马炎和杨皇后嫡生的次子。司马衷的哥哥司马轨早夭,司马衷很自然地成为皇位的第一继承人。他被立为太子时,只有九岁。史书上没有任何有关司马衷立太子争议的记载。也许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还没有机会接触朝廷大臣,而且年纪也小,反应迟钝一点儿也并不被视为多大的事情,所以群臣没有就司马衷被立为太子一事提出疑问。同时司马衷的生母是皇后,正得到司马炎的宠爱,大臣们也就没有公开反对。随着司马衷的长大,难以掩饰的智力缺陷暴露了出来。人们不禁在心中发问:太子将来能否胜任天子的“职位”,是不是应该及时更换太子?

最先对司马衷的能力提出怀疑的是他的父亲司马炎。

史载:“帝以皇太子不堪奉大统,密以语后,后曰:‘立嫡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乎?’”可见司马炎认为自己的这个儿子胜任不了统治天下的重任,曾经悄悄地和皇后透露了想更换太子的意思。但是杨皇后非常袒护司马衷,劝丈夫说:“自古以来,立嫡长子,而不考虑其能力高低。这样的老规矩怎么能更改呢?”晋武帝的另一个宠妃赵氏得到了杨皇后的好处,也跟着为司马衷说好话:“太子司马衷只不过是幼时贪玩,不长进。小时候就显露出超常能力的人毕竟是少数。太子将来必大器晚成,继承大统。”耳朵根软的司马炎被枕边风一吹,也就打消了更换太子的念头。

但朝野大臣对司马衷不满意,希望更换太子。

咸宁元年(275),司马衷到了出居东宫的年纪,开始接触外廷大臣。随着太子独立建立东宫,朝野对其能否治理国家的怀疑也越来越重。咸宁二年(276),晋武帝患病,病情还不轻。朝野一度开始考虑最高权力转移的问题。多数人属意于司马炎的弟弟齐王司马攸,希望以司马攸来取代弱智的司马衷,而齐王妃就是贾充的长女。河南尹夏侯和对贾充说:“你的两个女婿(司马衷娶了贾充之女贾南风,也是贾充的女婿),亲疏相等。

但是‘立人当立德’,希望你能够参与更立太子的行动。”贾充默默不答。后来晋武帝病愈了,听说这件事,将夏侯和调任为有名无实的光禄勋,并夺去了贾充的兵权,公开表示对太子司马衷的支持。司马炎如此处理,一时间朝野上下不敢再提太子能力不足的问题。

就在大多数朝臣明哲保身,对太子一事默不作声的时候,少数几位重臣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劝谏,试图让司马炎相信司马衷能力确实太差,实在不是做皇帝的料。有着灭蜀大功的卫瓘(guàn)就是其中之一。《晋书?卫瓘传》记载:“惠帝之为太子也,朝臣咸谓纯质,不能亲政事。”卫瓘很想劝皇帝废掉太子,但每次想开口的时候,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话题。后来有一次司马炎在陵云台举办君臣宴会,卫瓘装着大醉的样子,就势跪在司马炎的榻前说:“臣有些话想启奏皇上。”司马炎就说:“你想说什么呢?”卫瓘三次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用手抚着司马炎的座位说:“此座可惜了啊!”司马炎非常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将错就错地说:“你真的是喝得大醉了。”卫瓘从此闭嘴,不再就太子废立一事说话。

侍中和峤是另一位勇敢提出太子废立意见的大臣,只是他采取的形式非常直接。和峤怎么看都觉得司马衷是一个白痴,就趁自己经常陪侍皇帝左右的时候说:“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这是好事;但是现实是非常复杂的。恐怕将来就不仅是陛下的家事了。”司马炎闻言,采取的对策是默然不答。

大臣们的劝谏多少还是对司马炎产生了影响。他对群臣的意见虽然可以视而不见,或者采取间接的手段打压下去,但他作为西晋王朝的开国帝王,不可能在关系到子孙后代、帝王万世之业的事情上马虎从事。没有比他这个父亲兼皇帝更明白司马衷实际情况的人了,他决定再测试一下已经长大了的太子的实际能力。

司马炎的测试方法就是派遣几位朝臣去考察太子,看太子能否承担统治大任。他选中的朝臣是和峤、荀顗、荀勖三位侍从近臣。司马炎说:“太子近日入朝,我看他有所长进,你们三人可以一起去拜访太子,谈论世事,看看太子的反应。”三个人就按照皇帝的吩咐去做了,回来的时候荀顗、荀勖两个人都称太子明识弘雅,诚如明诏,没有问题。和峤则说:“圣质如初耳!”意思是说还是和以前一样白痴。司马炎很不高兴,离席而去。

司马炎决定亲自考验一下太子,考考傻儿子处理政务的能力。一次,司马炎将东宫大小官属都召到身边来,为他们举办宴会。暗地里,司马炎密封了几件疑难的政务,让人送去给太子处理。他的想法是:我已经将太子身边所有的人都支走了,现在就只能由太子自己来处理这几个疑难问题了。如果处理得好,就证明太子的能力没有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就是太子无能。

司马衷连五谷都分不清楚,哪能处理疑难政务,只能呆呆地看着父亲送来的文件。正当他要将纸空白着送还给父亲的时候,太子妃贾南风非常害怕,忙找了外人来做“枪手”,帮傻丈夫作答。估计她请来的是迂腐的学者,在回答的时候旁征博引,义正词严,慷慨激昂。贾南风看了回答,非常满意。但是宫中侍从张泓在旁边看了以后,提醒说:“太子不学无术,这是皇上非常清楚的事情。现在的答诏广泛引用,文采飞扬,皇上肯定怀疑不是太子亲自写的,并且追究作弊的人,根本过不了关的。还不如直接用大白话把问题给说清楚呢。”贾南风大喜,忙对张泓说:“来,你帮我好好回答,成功了与你共享富贵。”张泓平素有些小才,现在用大白话把所有疑难都说清楚了,再让太子抄写一份。

司马炎看了太子抄的答案,觉得虽然用语简陋粗浅,但还是将所有问题都谈到了、谈清楚了,很是高兴。他先将太子“处理”的政务交给太子少傅卫瓘看。卫瓘先是非常吃惊,进而异常惶恐。大家都知道卫瓘先前有废立太子的意思,现在见此,忙称万岁。事后,贾充曾暗地里派人告诉女儿贾南风:“卫瓘老奴,几破汝家。”从此,司马炎基本对司马衷满意了。废立太子的风潮再也没有出现过。

司马衷的太子之位能得以巩固,另一个原因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司马遹(yù)。司马炎非常喜欢这个孙子,这为司马衷太子之位的巩固加分不少。皇孙司马遹乖巧聪慧,司马炎一度想将皇位传给司马遹,因此易换太子的想法也就更加淡薄了。

西晋之后有传闻说司马遹其实是司马炎的私生子,司马炎特别喜欢司马遹,同时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也为了以后司马衷传位给私生子,所以才巩固了白痴儿子司马衷的太子之位。

这得从司马遹的生母谢玖说起。谢氏容貌清秀,美丽大方,很小就被选入司马炎后庭做才人。司马衷九岁被立为太子的时候,朝廷就开始准备挑选太子妃的人选了。“武帝虑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也就是说,司马炎怕自己的白痴儿子不知道儿女之事,决定先派个人给司马衷做性启蒙。司马炎挑选的就是自己身边的才人谢氏。谢才人陪伴司马衷一晚,就怀孕了。性情残忍嫉妒的贾南风成为太子妃后对东宫的嫔妃随意杀戮,独独对谢才人不敢胡来。谢才人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请求回到司马炎身边,然后生下了司马遹。司马炎对司马遹非常宠爱。几年后司马衷进宫朝见父皇,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和自己的几个弟弟一起玩耍,非常可爱,便走过去拉着那个小孩傻笑起来。司马炎远远望见,走到司马衷跟前,对司马衷说:“这是你的儿子啊。”这段事情被记载在《晋书》中,引来了后人无数的猜疑。

除了司马衷这个白痴外,难道司马家族就没有其他智商正常、能力出众的政治继承人了吗?

有,那就是司马炎“明德至亲”的胞弟齐王司马攸。司马攸为人“清和平允,亲贤好施,爱经籍,能属文,善尺牍”,声名良好,“才望出武帝(司马炎)之右”。不论是血统还是能力,司马攸都有即位的资格。司马炎的儿子不行了,为什么不传位给亲弟弟呢?

齐王司马攸是司马炎同父同母的弟弟。当年,司马炎的父亲司马昭见哥哥司马师没有儿子,就把自己的二儿子司马攸过继给了哥哥做儿子。后来,司马师逝世了,司马昭掌权成为晋王,其间多次想把二儿子司马攸立为世子。当时司马昭每次见到司马攸,都拍着自己的座位亲昵地用小名招呼他说:“桃符,这是你的座位啊。”史载司马攸“几为太子者数矣”。

司马昭老的时候,一度非常想把自己的权力重新转移给哥哥司马师一系,也就是传给司马攸。说到底,传给司马攸也就是传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司马昭非常希望能够见到这样的结果。但是左右亲信何曾、贾充等人死死劝谏司马昭说:“中抚军(指在魏国担任中抚军、新昌乡侯的司马炎)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他发委地,手过膝,此非人臣之相也。”他们坚决反对将权力转移回司马师一边。司马昭见亲信反对,加上司马炎毕竟是嫡长子,能力也不错,最终打消了立司马攸为继承人的念头。但是在司马昭临死的时候,他还挣扎着向司马炎、司马攸兄弟讲解汉朝淮南王、魏朝陈思王与当兄长的皇帝之间不相容的故事,劝诫二人友爱相扶。司马昭更是拉着司马攸的手让司马炎好好对待弟弟。

司马炎的母亲王太后临死的时候,也流着泪对司马炎说:“桃符性急,而你又不慈爱。我死后,恐怕你们兄弟不能相容。希望你这个当哥哥的能够友爱自己的弟弟,勿忘我言。”

司马炎成为晋武帝后,封齐王司马攸“总统军士,抚宁内外”。司马攸在政治实践中立了许多功劳,威望越来越高。司马攸对晋朝以及自己封地内的官吏和人民恩养有加,“时有水旱,百姓则加振贷,十减其二,国内赖之”。他做人“降身虚己,待物以信”,并不时劝谏司马炎务农重本,去奢即俭。到了司马炎的晚年,各位皇子年弱无力,而太子司马衷又是明摆着的弱智。朝堂内外大多属意由齐王司马攸即位。

司马炎的确像父母担心的那样,对人不够宽容,即使是对亲弟弟也一样。司马攸功劳和威望的增加让司马炎总觉得那是对自己的威胁,他并不想将皇位传给弟弟。当时司马炎左右一些反对司马攸的大臣看准了皇帝的心思,做出了一些迫害司马攸的举动。中书监荀勖、侍中冯等人害怕司马炎死后司马攸即位会对自己不利,就老在司马炎耳边说司马攸的坏话。他们说:“陛下万岁之后,太子不得立也。”司马炎大惊,询问为何,荀勖就乘机说:“朝内朝外官员都归心于齐王,太子又怎么能得立呢?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假装下诏书让齐王回到封地去,肯定会出现举朝以为不可的局面。”冯也进一步说:“陛下让诸侯归国,这是国家制度,亲人理应遵守。皇上至亲莫如齐王,他应该首先响应命令离开京城回自己的封地。”司马炎对弟弟的猜忌被这几个人的话语给挑拨了起来,认为他们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下诏令,先是把济南郡划入齐国封地,增加了弟弟的封地,再是封侄子,即司马攸的儿子司马蹇为北海王,赠六樇(xiū)之舞、黄绒朝车等仪物,最后命齐王司马攸回封地就藩。

诏书下达后,朝中王浑、王骏、羊琇、王济等一帮大臣纷纷直言极谏。大家认为齐王是皇上至亲,应该留京辅政。一些大臣还抬出司马昭、皇太后的遗命,引经据典,劝司马炎收回成命。司马炎不听,认为“兄弟至亲,今出齐王,是朕家事”。

齐王司马攸当时正在生病。他知道哥哥猜忌自己,也知道荀勖、冯紞等人于自己不利,就上书乞求去为死去的生母王太后守陵。司马炎不允许,还连下诏书催促。眼见催促就藩的诏书一道比一道急,司马攸急火攻心,病势加剧。司马炎却更加怀疑弟弟是在装病。为了查明弟弟是否真的生病了,他不停地派宫中御医到齐王府诊视。御医们久在皇帝身边,自然知道司马炎的心思。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回宫后都禀告说齐王身体安康,并没有生病。司马炎便相信弟弟是在装病,对司马攸越发不满了。

司马攸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沉重,而司马炎催促上路的诏书也一天比一天多,一道比一道严厉,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司马昭夫妇生前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司马攸性情刚烈,见事情无法挽回,就挣扎着换上一身新朝服,梳洗穿戴停当,入宫面辞司马炎。他虽然病得连路都走不稳,精神疲惫到了极点,却还强装着仪表,举止如常。司马炎见了,更加认定弟弟是在装病了。在宫中,兄弟二人例行公事,司马攸辞行回封地去了。没几天,病入膏肓的司马攸就在路上吐血身亡,年仅三十六岁。

司马炎接知齐王的死讯,才知道司马攸不是装病,是真的病死了。他不禁悲从中来,恸哭不已。毕竟齐王是自己的至亲。冯紞却开导司马炎说:“齐王矫揉造作,聚拢天下人心。现在他暴病身亡,是社稷之福。陛下不必如此哀痛。”这话说到了司马炎的心坎里,他想了想,也就停止了哭泣。

朝廷为齐王举办了隆重的葬礼。临丧之时,司马攸的儿子司马冏伏地号哭,控诉御医指证父亲无病,延误了诊治。司马炎脸面无光,也就顺坡而下,处死了先后派去为齐王诊病的御医。一场皇位继承的较量,就以司马攸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了。

在太子位更易的较量中,司马炎是胜利者。但是没有出场的司马衷也是胜利者,而且是更大的胜利者。

白痴司马衷太子之位的确立和巩固,是许多原因相互作用的结果。比如杨皇后对晋武帝的劝告,贾充及其党羽对司马衷的支持,太子妃贾南风的精明,皇孙司马遹的聪慧,等等。但是晋武帝司马炎作为决策者,要为白痴皇帝的出现承担主要责任。司马炎受主观意愿的影响,偏听偏信。一方面,他坚持嫡长子继承制度,即使看到了儿子的弱智,也下不了更换的决心。在后宫妃子的鼓动下,他在心里彻底确立了司马衷的太子地位。另一方面,即使有更优选择,出于阴暗心理,司马炎也排斥他人,只相信自己一脉的继承者。

很奇怪的是,司马衷自己毫无作为,却轻易地成为太子并巩固了地位。也许他对周边的这一切明争暗斗都毫无感觉,但是他的出身和婚姻关系却决定了他后半生的命运。

司马炎强迫齐王司马攸就藩的时候,驸马王济除了自己陈情外,还和另一个驸马甄德一起发动各自的妻子,入宫规劝父皇司马炎收回成命。面对哭泣的女儿们,司马炎发怒说:“朕和齐王是兄弟至亲,齐王就藩是朕的家事,甄德、王济怎么能屡次让老婆来哭哭啼啼!”王济是司马炎非常喜欢的女婿,才气逼人,招人喜欢,如今也因为这件事情被贬官外放。

不久,司马炎又想召回心爱的女婿,就对和峤说:“我想痛骂王济一顿,然后给他加官晋爵,如何?”和峤提醒他,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结果,司马炎还是召回了亲爱的女婿王济,痛骂了他一顿,然后问他:“你惭愧吗?”王济回答:“民谣说,哪怕只有半尺布一斗粟,兄弟也要共同分享。每当我听到这句民谣,就为陛下感到悲哀。其他人能令亲友疏远,臣不能使陛下兄弟亲爱,感到有愧于陛下。”司马炎闻言,采取了一贯的应对方法: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