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曹髦儿戏政变失败,曹魏王朝在实质上已经灭亡了。司马昭杀死了皇帝,竟然没有人质问一下,就被轻易遮盖过去了。司马昭党羽遍布朝野,从司徒、尚书令到太守、县令都在唯司马昭马首是瞻。强弱对比和人心向背,可见一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曹髦的死,是突发事件,不在司马昭的计划之内。司马昭尚未准备好走到台前,因此决定迎立常道乡公曹奂为新皇帝。曹奂的辈分很高,是曹操的孙子,燕王曹宇的儿子,与曹叡是同辈,是曹芳和曹髦的叔叔。258年,曹奂受封安次县常道乡公。司马昭派去迎接曹奂的使节是自己的儿子司马炎。司马炎因迎立之功升任中抚军,晋封新昌乡侯。这是曹奂与司马炎的第一次见面。
景元元年(260)夏六月,曹奂晋封大将军司马昭为相国,封晋公,封地增为十个郡;朝廷还给司马昭加九锡之礼。司马家族旁支的子弟中还没有封侯的人全部封为亭侯,赐钱千万,帛万匹。司马昭表示退让,这样大规模的封赏行为才没有付诸实现。六月份还发生了一件小事。汉献帝的夫人到那时才逝世,曹奂亲自过问了这位逊帝夫人的丧事,派人追谥夫人为献穆皇后,以汉朝皇后之礼安葬。
景元四年(263)夏四月,肃慎向曹魏贡献楛矢、石砮、弓甲、貂皮等物品。天子让人把这些都送到大将军府去。按礼,周边国家和民族朝贡的贡品,只有天子才有资格接受。司马家族接受贡品的举动,将替代之心明示天下。
司马昭派钟会、邓艾、诸葛绪率大军分三路攻蜀。姜维当时正避祸陇上沓中(约今甘肃舟曲县),率军退回剑阁抵抗钟会军。在东部两路没有进展的情况下,西路的邓艾从陇上轻装出阴平道,冒险越过七百里无人之地,突发奇兵攻下江油、涪城、绵竹等城池,进逼成都。蜀汉后主刘禅派诸葛亮之子诸葛瞻率军阻拦,诸葛瞻兵败身亡。刘禅闻讯出降,蜀亡。
最初钟会出伐蜀汉的时候,西曹属邵悌对司马昭说:“钟会这个人不可信任,不能让他出征。”司马昭笑着说:“取蜀易如反掌。但是讨论的时候众人都反对讨伐,只有钟会与我的意思相同。灭蜀之后,北方的将士人心思归,蜀汉的遗民心怀震恐,即使钟会有异志,也无能为力了。”事态的发展完全在司马昭的预料之内。由此可见司马昭的政治眼光和能力。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多数权臣都是能力出众的人,相反末代皇帝中很少有可与之匹敌的。
景元五年(264)三月,司马昭因为灭蜀的大功劳被封为晋王,增封十个郡。晋国辖地达到二十个郡之多。两个月后,曹奂追加司马懿为晋宣王,司马师为晋景王。司马家族完成了王室谱系的建设。同时司马昭通过朝廷制度改革来加强自身权威。他奏请司空荀顗(yǐ)定礼仪,中护军贾充正法律,尚书仆射裴秀议官制,太保郑冲总负责,曹魏开始建五等爵位。
司马昭本来想死后将权力传回哥哥司马师一系去,经过亲信劝谏后,他犹豫再三,最终立中抚军、新昌乡侯司马炎为晋王世子。
景元六年(265)春二月,有藩属贡献贡品,再次归之于相国府。四月,南深郡泽县出现甘露祥瑞。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本年将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五月,司马昭走到了皇帝宝座前的最后一级台阶。曹奂命司马昭配十二旒的王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晋王王妃晋封为王后,司马炎由世子改称太子。遗憾的是,司马昭的生命也开始走向了结尾。朝廷为此大赦,希望挽回相国的生命。然而到了八月,相国、晋王司马昭还是死去了。司马昭生前,曾经有人劝说他称帝。司马昭指指司马炎,然后对劝说他的人说:“魏武帝曹操也没有称帝。”他给自己的人生定位就是做曹操这样的幕后英雄,也的确给太子司马炎留下了扎实的政治基础。
二
在司马昭逝世的当月,襄武县传言出现了一个巨人,有三丈余高,足迹长三尺二寸,白发,黄单衣,黄巾。这个巨人拄着拐杖说:“今当太平。”
司马炎就是在这样的传言中继承父亲爵位后总摄朝政的。一切都非常平稳,就像父亲当相国时一样。九月朝廷大赦。接着司马炎建立了晋国的官员系统,以司徒何曾为丞相,骠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征东大将军石苞为骠骑将军,征南大将军陈骞为车骑将军。之后,司马炎为司马昭举办了隆重的葬礼。
期间,康居、大宛进献的名马,依然是送到相国府中。朝廷的说法是为了嘉奖相国司马家族怀柔万国、安定天下的功勋。
一切都很明朗,最后的受禅只是程序问题了。《晋书》和《三国志》都对最后的禅让仪式一笔带过。我们综合各史书和《三国演义》的描写,大致还原下当时的情景:
司马炎与何曾、贾充等亲信商议前途举措。贾充等人劝道:“魏国天数已尽。臣等去劝说曹奂不可逆天而动,按照汉献帝的先例重修受禅台,具大礼禅位于晋王。晋王您应该上合天心,下顺民情,早登大位。”司马炎在亲信的劝说中下定了最终的决心。
曹奂不是傻子,非常清楚自己就是魏国的末代皇帝了。随着司马家族势力日益飞扬跋扈,曹奂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最后审判的来临。这一天,司马炎率领何曾、贾充等人,在没有得到召见的情况下进宫了。曹奂慌忙起身迎接。司马炎问他:“魏国的天下是谁在出力维持?”
曹奂回答说:“皆赖晋王父祖三代之力。”
司马炎点点头。贾充冷冷地说:“陛下文不能论道,武不能经邦。天下深知魏室已经失职很久,而归心于晋王一家。陛下何不禅位于才德出众的司马家族?”
曹奂虽然将这最后的判决设想了许多次,但真正面对这样的结果时还是不能立即接受。他一下子懵在那里,不能言语,许久才点头默认。贾充等人立即着手修筑受禅台。大家挑选了十二月甲子日作为受禅典礼的举行日。
当日,文武大臣和藩属使节云集受禅台周围。曹奂孤孤单单地捧着传国玉玺,站在台上,默然地看着周边的一切。四十五年前,他的伯伯曹丕就是这个台上的主角,等待着汉献帝把玉玺交过来。现如今,他也成了主角,不过是充当汉献帝的角色。群臣都在恭请晋王司马炎登台,没有人关注他。司马炎在众人的瞩目中缓缓地登上台。曹奂将玉玺传给他,便走下台去,穿上官服站在群臣的列首。司马炎则端坐台上。曹奂带头跪拜司马炎,行君臣大礼。群臣在他行礼后,三呼万岁,也行起君臣大礼。这一刻,中国换了统治者。
《三国演义》中有贾充执剑令曹奂伏地听命的情节。贾充狐假虎威,说的一段话值得后人回味。他说:“汉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汉禅,至今已经四十五年了。现在曹魏天禄已终,天命转移到了晋室。司马氏功德弥隆,极天际地,即皇帝正位,以绍魏统。新朝封你为陈留王,迁居金墉城。立即起程,非宣诏不许入京。”这段话突出了因果报应的意味,也表现了司马家族的无情。
时任魏国太傅的司马懿的弟弟、司马炎的叔祖父司马孚见到此情此景,在曹奂身前跪倒哭泣说:“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司马炎因为司马孚是本家长辈,也不能将他怎么样。司马炎的亲信慌忙将司马孚拉开了。
司马孚这个人温厚谦让,读了很多经史方面的书,是个君子。汉末乱世中,司马孚与兄弟几人有时也处在危亡之中,但是他粗茶淡饭,与世无争,坚持读书不倦。司马孚成年后,正直清白,从不与人结怨,也没担任什么实职。朋友曹植恃才傲物,司马孚就劝他锋芒不要太露。曹植起初不听他的话,在经过沧桑岁月的洗礼后,终于觉得司马孚的话是对的。两人保持了终生的友谊。司马懿父子执政后,司马孚因为是血亲,位居高位。但是司马孚对哥哥侄子们的执政是有意见的,常常远离政治,不参与纷争。孙子辈的司马炎图谋受禅的过程,司马孚也没有参与。司马师、司马昭对这个忠于魏室的叔叔很是头疼,但又不敢进逼,只能晋封他为长乐公。司马炎即位后,更是不敢进逼。
话说受禅礼完毕后,司马炎回到洛阳皇宫,在太极前殿正式宣布登基,国号为晋,史称西晋,定都洛阳,改元泰始,大赦天下。司马家族终于成了天下的主人。
曹奂禅位后,降封为陈留王,魏氏诸王都降封为县侯。曹奂的陈留王规定位在三公之上。晋朝割十县土地、三万户人口建立陈留国。曹奂上奏可以不称臣,接受诏书可以不拜,依然保持天子车服和饮食,郊祀天地的时候继续使用魏国正朔。后来又规定,陈留王排位在皇太子之上。司马炎对曹奂还算宽大,不像后世受禅的皇帝一样对逊帝刀杀药毒,而是让曹奂平稳地度过了余生。他和汉献帝刘协都算是结局比较好的逊帝了。
曹奂逊位时年仅二十岁,被安顿在金墉城(今洛阳市内)居住。不久,司马炎又命曹奂迁居邺城。曹奂在邺城又生活了三十六年,于302年病死,死后谥号为元帝。史家还习惯称他为常道乡公。这位末代皇帝被葬于邺城东南五公里处,现在临漳县习文乡赵彭城村西还有曹奂墓封土。陈留国在曹奂死后依然保存。后来晋朝大乱,中原陷入异族之手。曹奂的后代跟随西晋王朝南迁,继续做东晋的臣子。陈留国在南方复国,传国到南齐。西晋建立后,朝廷规定没有就藩的亲王是不能设置一系列王国官属的。司马孚被封为安平王,但留在首都,没有直接治理封地,也就没有必要设置完备的官属,但是司马炎特许他配置完备的安平王国官员,作为皇室亲善的榜样。司马孚的辈分实在太高了,内有亲戚,外有交游,经常入不敷出。司马炎就又给他增加了两千匹绢的俸禄。每到朝会的时候,朝廷特允许司马孚乘车上殿,司马炎亲自出宫殿在台阶下拜迎。司马孚坐定后,司马炎亲自捧觞上寿,行家人礼,而不行君臣之礼。
司马孚虽然在新的王朝里备受尊崇,但不以为荣,常常面带忧虑神色。每次皇帝司马炎向他行家庭拜礼的时候,司马孚都要跪地阻止。临终,司马孚交代的遗令几乎就是自己写给自己的墓志铭:“有魏贞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以素棺单椁,敛以时服。”意思是说魏国忠臣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一生不偏不袒,安身立命,恪守道德,始终如一。死后用薄棺材和平常的衣服入殓即可。司马孚死于泰始八年(272),时年九十三岁。这在古代中国,算是极其高寿了。司马孚对魏国的忠贞固然是信仰使然,这其中更有对自家在夺权过程中过度残杀的反对、担忧及后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