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沃尔特像往常一样坐在灯旁看书。他每晚都会看会儿书,一直到凯蒂上床睡觉后,他才进入那个被他用空房间改装而成的实验室,然后在里面工作到深夜。他几乎没怎么睡觉,忙着进行那些她看不懂的实验。他从不跟凯蒂讨论他的工作,不过就算是在过去他对工作上的事情也是缄口不言;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健谈的人。她仔细思考着他刚刚对她说的那番话:这次谈话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她对他了解得太少了,所以不确定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莫非是这样——如今他的存在对她而言只有不幸,而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却已经毫无意义了吗?以前,她的话总能逗他开心,因为他爱她;现在他不再爱她了,她的话或许只会令他生厌。这让她感到羞愧万分。

凯蒂望向他。他在灯光下的侧影好似一尊浮雕,端正而清秀的面容十分引人注目。可他脸上的神情不仅是严肃,更算得上是冷酷:他只有眼睛会随着阅读的进程移动,整个身体都纹丝不动的样子隐隐有些吓人。谁又能想到这张冷酷的面孔也会被爱情融化,流露出那么温柔的神情?她就看到过,不过那反倒激起了她的反感。很奇怪,尽管他长得好看,又诚实可靠,还天资聪颖,但她就是不爱他。如今再也不用忍受他的爱抚,这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当她问他是不是真想让她死,所以才逼她来到这儿时,他没有回答。她渴望却也害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如此善良,很难相信他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他的初衷肯定就是想吓唬她,顺便报复查理(这才符合他那带着讽刺的恶趣味),后来是出于固执或是害怕被人耻笑,才会坚持让她到这儿来。

但他说他看不起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凯蒂再次望着他那张平静而冷酷的面孔,他完全没有关注她,像是她压根儿不在这个房间里似的。

“你为什么看不起自己?”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便开口问道,就仿佛之前的谈话并未中断一般。

他放下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是在将自己的思绪从某个远方拉回来。

“因为我爱你。”

她脸红了,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她受不了他那冰冷、沉着、审视的目光。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停顿片刻才答话。

“我觉得你待我有些不公,”她说,“因为我愚蠢、轻率、庸俗就责备我,这不公平。我成长的环境就是这样,所有我认识的女孩都是这样……这就好比你因为某个人觉得交响音乐会很无聊,便责备他不懂音乐。你只是因为我不具备的品质而责备我,这公平吗?我从来没有用假象来欺骗你,我不过长得漂亮,无忧无虑罢了。你不会在集市的货摊买珍珠项链和貂皮大衣,你只会在那儿买锡铁喇叭和玩具气球。”

“我没有责备你。”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她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与死亡阴影所带来的恐惧感,以及她那天瞥见的绝世之美相比,他们之间的私事简直无足轻重,她都已经在突然间看清了这一点,为什么他还是不明白呢?一个蠢女人所犯的通奸罪真的很要紧吗,为什么她那位崇高的丈夫就是看不开呢?奇怪的是沃尔特明明很聪明,却这么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就因为他曾将一个漂亮的布娃娃供在圣殿里,随即却发现这个布娃娃里面全是锯末,他便无法原谅自己,也不肯宽恕她。他的灵魂已经被撕裂了。他之前一直活在虚幻里,当真相将幻想击碎,他便觉得现实也被击碎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原谅她,因为他无法原谅自己。

她感觉自己听到他轻叹了一声,便立马朝他看了一眼。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直叫她呼吸不过来,甚至差点儿叫出声来。

他所经历的莫非就是所谓的心碎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