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去不了,乔伊斯太太,”克罗斯比说,“我要赶回橡胶园去。”

“今天还要回去?”她大喊。

“是的,马上得走。我已经太长时间没有料理园子了,我要赶紧干正事了。不过我很感激你能留莱丝丽在这儿住几天,我们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乔伊斯太太还想要挽留他,可是她丈夫拦住了她。

“他一定要走就让他走吧。事情总得有个头。”

她听出了丈夫话中有话,迅速瞟了他一眼,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时谁也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克罗斯比又开口了。

“请你们原谅,我得马上动身,好在天黑前赶到。”他从桌边站起身,“你能送我一下吗,莱丝丽?”

“当然可以。”

他们一起走出餐厅。

“我觉得他太不体贴人了,”乔伊斯太太说,“他该知道莱丝丽现在最需要他陪伴。”

“我相信如果不是绝对必要,他也不会走的。”

“我去看看莱丝丽的房间准备好了没有。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当然啦,休息之后要开心玩玩。”

乔伊斯太太走出餐厅,乔伊斯又坐下。不一会儿,他听到了克罗斯比发动摩托车引擎的声音,很快又听到摩托车嘎嘎碾压着花园砂石路而去。他起身走进客厅,看见克罗斯比太太站在客厅中央,两眼发呆地望着门外,她手里攥着一封展开的信。他认出了这封信。他走进客厅时,莱丝丽瞥了他一眼,他发现她的脸色惨白。

“他知道了。”她低声说。

乔伊斯先生走到她跟前,从她手中拿过信。他点了一根火柴,将信点着,看着信纸在手里燃烧。快要烧到他的手时,他才把它扔到瓷砖地上。他们两人同时看着这烧焦的纸片卷了起来。然后他抬脚把它踩成灰烬。

“他知道什么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很长时间,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怪异的神情。是蔑视还是绝望?乔伊斯先生看不出来。

“他知道了杰夫是我的情人。”

乔伊斯先生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

“他做我的情人好多年了。差不多在他刚从战场上回来他就成了我的情人。我们知道必须格外小心。我们成为情人后我就开始假装讨厌他,罗伯特在家时他也很少到我们家来。我经常会开车去一个我们约好的地方,我们每星期两三次在那儿见面,每次罗伯特去新加坡时,他总会在晚上等仆人都睡下后到我家来。我们经常幽会,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最近,也就是一年前,他开始变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能相信他不再喜欢我了。他也总是矢口否认。我都快疯了。我跟他大吵大闹。有时我觉得他已经厌恶我了。唉,你可不知道我忍受了多大的痛苦。简直是地狱般的煎熬。我知道他不想要我了,可我就是不放过他。悲哀!多么悲哀啊!我爱他。我把一切都给了他。他就是我的生命。后来,我听说他跟一个华裔女人同居了。我没法相信。我也不愿意相信。最后我见到她了,我亲眼见到了这个女人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戴着金手镯和金项链,一个又老又胖的女人。年纪比我大。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村里人都知道她是杰夫的情妇。我走过她身边时,她盯着我看,我觉察到她知道我也是杰夫的情妇。我送信叫杰夫过来。我必须见他。这封信你已经读过。我写这封信的时候简直要发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什么也不顾了。我已经十天没有见到他了。这十天就像漫长的一生。上一次我们分别时,他还把我抱在怀里吻我,他叫我不要担心。可是他离开我的怀抱立刻就投入那个女人的怀里。”

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着这些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手绞在一起。

“这封该死的信!我们一直都格外小心。每次我写给他什么,他总是看完就撕掉的。我怎么会知道他偏偏就留下了这封信?那天他来了,我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他跟那个女人的事。他不承认。他说那是有人造谣。我失去了控制。我不知道自己对他说了什么。噢,那时我恨死他了。我真想把他撕成碎片。我说尽了一切伤害他的话。我辱骂他。我甚至想冲他脸上啐唾沫。最后他终于冲我发火。他说他讨厌我,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他说他烦死我了。他承认他跟那个华裔女人确有其事。他说他认识她很多年了,在战前就认识了,他说那个女人才是他的真爱,其他女人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他说他很高兴我知道了真相,这样我就可以不再纠缠他了。接着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了,我怒火中烧,失去了控制。我抓起手枪,扣动了扳机。他惨叫一声,我看到我击中了他。他跌跌撞撞地往凉台上跑。我追出去,又开了一枪。他倒在地上,我就站在他身边继续开枪,直到手枪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我知道枪膛里没有子弹了。”

她终于说完了,大口喘着粗气。她的脸已经扭曲得不像人脸,满脸都是残忍、狂怒和痛苦。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位文静优雅的女人也能在激怒之下变得如恶魔一般。乔伊斯先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完全被她的样子吓呆了。那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副丑陋狰狞的面具在喋喋不休。这时,他们听到从另一间屋里传来了乔伊斯太太响亮、友善而欢快的声音。

“过来吧,亲爱的莱丝丽,你的房间准备好了。你一定躺下就能睡着啦。”

克罗斯比太太脸上逐渐恢复了镇静。刚才如此清晰可见的**渐渐抚平,就像用手抚平一张揉皱了的纸一样。转眼之间,这张脸又变得镇定自若,没有一丝皱纹。她脸色有一点儿苍白,可是她的嘴角绽露出了和蔼亲切的笑容。她又变成了一个教养良好甚至气质高雅的女人。

“我这就来啦,亲爱的多萝西。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太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