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被解雇了。”

“那倒是真的。”他笑着说。

“他们说你是个胆小鬼。”

“什么?”

“你看,那也是真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不悦地问道。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一点,那天出了事,你不肯到种植园去,我跟你到走廊取帽子,我恳求你去,我觉得无论危险有多大,你必须得去,突然,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恐惧。我当时吓得差点儿晕过去。”

“我要是白白拿生命去冒险,那就是大傻瓜。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事的又不是我在乎的人。勇气是蠢人的美德。我并不认为它特别重要。”

“你怎么能说出事的又不是我在乎的人?如果你是发自真心说这句话,那么你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场骗局。你放弃了你所坚持的一切,我们都坚持的一切。你让我们大家都失望了。我们让自己站在顶峰,我们热爱文学、艺术和音乐,就自认强过其他人,我们不满足于让生活中充满不光彩的猜忌和庸俗的闲聊,我们看重思想境界,我们热爱美好的事物。这些都是我们的精神食粮。他们嘲笑我们,挖苦我们。这也在所难免,无知的普通人自然会憎恨和害怕那些对他们不懂的东西感兴趣的人。我们不在乎。我们说他们是野蛮人。我们鄙视他们,我们有权鄙视他们。我们的理由是,我们比他们更好、更高贵、更聪明、更勇敢。而你没有更好,没有更高贵,没有更勇敢。危机来临,你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杂种狗,偷偷溜走了。你比所有人更没有权利做一个懦夫。他们现在看不起我们,他们有权看不起我们。看不起我们和我们所代表的一切。现在他们可以说艺术和美都是腐朽的,到了紧要关头,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让人失望。他们从来没有停止寻找机会责骂我们,而你却把这个机会拱手奉上。他们可以说,他们早料到会这样呢。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胜利。我以前很生气他们叫你‘粉扑娘娘腔’。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吗?”

“当然。我认为这很粗俗,但我是不会在意的。”

“有趣的是,他们的直觉竟然如此正确。”

“你的意思是说,这几个礼拜来你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我真想不到你会这样。”

“当所有人都反对你的时候,我不能再反对你。我太骄傲了,所以做不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对自己发誓,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有什么事等回国再说。我因此受尽了折磨。”

“你不再爱我了吗?”

“爱你?我一见到你就讨厌。”

“安妮!”

“天知道我以前多爱你。八年来,我甚至热爱你踩过的土地。你是我的一切。我相信你,就像有些人相信上帝一样。那天,当我看到你眼中的恐惧,当你告诉我你不会为一个情妇和她那几个混血孩子冒生命危险时,我崩溃了。好像有人把我的心从我身上扯了出来,丢在地上践踏。你杀了我的爱,阿尔班。你让我的爱消失得一干二净。从那时起,当你吻我的时候,我都不得不双手攥拳,才能忍住不把脸转过去。一想到要和你有更亲密的接触,我就觉得反胃。我厌恶你的自满和你那可怕的麻木不仁。如果这只是一时的软弱,如果事后你感到羞愧,也许我可以原谅你。我还是会痛苦,但是我想我的爱是如此强烈,我只会可怜你。但你并不感觉羞耻。现在我什么都不相信了。你愚蠢、自命不凡、粗俗,只会装腔作势。我宁愿做一个二流种植园园主的妻子,只要他有人类共同的美德,也不愿做一个像你这样的骗子的妻子。”

他没有回答。他的脸上逐渐现出了慌乱的表情。他那俊美、匀称的五官扭曲得可怕,突然他放声大哭起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别这样,阿尔班。别这样。”

“亲爱的,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呢?我那么爱你。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取悦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她伸出双臂,好像要挡开别人挥来的拳头。

“不,不,阿尔班,别想劝动我。我做不到。我必须走。我不能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那太可怕了。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实话,我看不起你,厌恶你。”

他跪在她脚边,试图抱住她的膝盖。她倒抽一口气,跳了起来。他把头埋在空椅子里。他痛苦地哭着,胸膛剧烈地起伏。那哭声太可怕了。安妮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用双手捂住耳朵,不去听那歇斯底里的可怕哭声,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踉跄着奔向门口,跑了出去。

[1]英国港口。

[2] 英国曾经的通用货币。

[3] 玛丽·劳伦辛(1885—1956),法国立体派画家。

[4] 保罗·高更(1848—1903),法国后印象派画家。

[5] 斯特拉文斯基、拉威尔、达律斯·米约都是作曲家。

[6] 粉扑(powder-puff)在英文中也有软弱、女性化的男子之意。——编者注

[7] 原文为荷兰语。

[8] 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