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先生,”她说,“你能不能过来看看我的雇主。我想他不大舒服。”

记者穿过楼梯平台走进查理的公寓。床边摆着装佛罗拿[8]的瓶子,但是里面已经空了。

“你最好找个警察来。”他说。

有个警察来了后就打电话叫来了一辆救护车。他们把查理送到了查令十字医院。可查理再也没有恢复意识。玛格丽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最后。

“警方当然会调查具体情况。”珍妮特说,“但真相显而易见。在过去的三四个礼拜里,他一直睡得很不好,我想他一定是服用了佛罗拿。昨天一定是不小心服用过量了。”

“玛格丽也是这么想的吗?”我问道。

“她伤心过度,根本没法思考。我告诉她了,查理肯定不会自杀。我想说,他不是那种人啊,我说得对吗,比尔?”

“是的,亲爱的。”比尔回答道。

“他有留下什么信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奇怪的是,玛格丽今天早上收到了查理写的一封信,也不算信吧,只有一行字。上面写着‘没有你我好孤独,亲爱的’,仅此而已。但这根本不能说明什么,而且她答应在警方询问的时候不会交代这件事。我的意思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人人都知道麻醉剂这东西不好掌握,我自己肯定不会用,这显然是一个意外。对吗,比尔?”

“是的,亲爱的。”比尔回答。

看得出来,珍妮特想要说服自己查理不是自杀的,但她是不是真的相信,鉴于我在女性心理学方面还不够专业,所以无从判断。当然,她可能是对的。一个中年科学家因为中年的妻子离开自己而想不开并不合理。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查理因睡眠不足心火难消,再加上喝醉了酒,所以误服大剂量的佛罗拿。这也是验尸官得出的结论。他掌握的消息是已故的查理·毕晓普终日酗酒,逼得妻子离家出走,轻生并不是死者的想法。验尸官对这位寡妇表示同情,同时严肃地阐明了麻醉剂的危险性。

我讨厌葬礼,但珍妮特请求我一定要去查理家。他在医院的几个同事表示也想前来吊唁,但是玛格丽不愿让他们出席,所以参加葬礼的只有珍妮特、比尔、玛格丽和我。我们要先去太平间取灵车,然后再去墓地,他们建议半途中捎上我。我留意着路面的车流,看到车就下楼了,但是比尔先下了车,走到了门口迎接我。

“等一下。”他说,“我有话要对你说。珍妮特要你过会儿回来喝杯茶。她说玛格丽闷闷不乐不是好事,喝完下午茶我们再玩一会儿桥牌。你能来吗?”

“穿成这个样子去打桥牌?”我问道。

我穿着燕尾服和晚礼服长裤,还打了一条黑色领带。

“没关系的。就是让玛格丽解解闷。”

“好吧。”

可最后桥牌没有打成。金发碧眼的珍妮特身着雅致的丧服,她以惊人的演技扮演了一个富有同情心的朋友。她哭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眼睛,以免弄花睫毛膏。玛格丽痛哭流涕时,是珍妮特温柔地挽住好友的胳膊。珍妮特在朋友陷入困难时总是及时出手相助。我们回到比尔·马什家,发现有一封给玛格丽的电报。她拿着电报上了楼。我猜多半是查理朋友发来的慰问信,一听闻消息,就赶紧发来吊唁信。比尔去换衣服,珍妮特和我走进客厅,把桥牌桌搬了出来。她脱下帽子放在钢琴上。

“装样子是没有用的。”她说,“玛格丽肯定非常伤心,但是她现在必须振作起来。但愿打一局桥牌可以帮助她恢复到正常状态。我自然也为可怜的查理感到遗憾,玛格丽的离开肯定对他的打击不小,但我们也不能否认,分开对玛格丽来说是种解脱。今天早上,玛格丽给格里发了电报。”

“写的什么?”

“把查理的情况告诉他。”

就在这时,女仆走进房间。

“夫人,毕晓普夫人请您上楼,她想见您。”

“好的,当然可以。”

她快步走出了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没过多久,比尔就来了,我们喝了杯酒。最后,珍妮特回来了。她递给我一封电报。上面写着:

请你等我的来信。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她问我。

“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我说。

“你真傻!当然我已经告诉玛格丽这代表不了什么,但她很担心。这封电报应该是在玛格丽发出查理死讯之前就寄出了。我猜她现在没有打桥牌的兴致。我是说,在她丈夫下葬的当天打桥牌并不妥当。”

“没错。”我说。

“他收到电报会马上回复吧。肯定会回信的,不是吗?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他的来信。”

我看不出继续谈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就先离开了。

几天后,珍妮特打电话给我,说玛格丽收到了莫顿发来的吊唁电报。她给我读了一遍这封电报: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悲痛万分。向承受巨大苦难的你致以深切的问候。爱你。格里。

“你怎么想?”她问我。

“很得体。”

“当然,他总不能说普天同庆吧?”

“那太不尊重逝者了。”

“可他写了‘爱你’两个字。”

我想象着这两个女人是怎样从各个角度审视这两封电报的,她们一定仔细地阅读了每一个字,解读每一句话的深层含义。我甚至感觉听到了她们没完没了的讨论。

“如果他现在就抛弃玛格丽,那我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珍妮特接着说道,“当然了,现在还不能断定他是真正的绅士。”

“一派胡言。”说罢,我赶紧挂断电话。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比尔·马什家又吃了几次饭。玛格丽看上去很疲惫。想必她正焦急地等待着路上的那封信。悲伤和恐惧让她日渐憔悴,现在的她看起来很脆弱,而且有了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气韵。她异常温柔,感激别人向她展现的每一次善意。在她的笑容中,带着微微的胆怯和迟疑,还有无限的悲悯。无助的她更加楚楚可怜。可惜的是莫顿身在几千英里之外的殖民地。后来的某一天,我接到了珍妮特打来的电话。

“信到了。玛格丽说可以给你看看。你愿意过来看看吗?”

她声音中难掩的紧张已经说明了一切。我到了珍妮特家,她把信拿给我看。我读了信,言语间可以看出莫顿很谨慎,说不定这封信已经修改过很多遍了。他心地非常善良,显然他在极力避免说出任何可能伤害玛格丽的话,但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恐惧。很明显,莫顿他已经吓得浑身哆嗦了。他认为处理这种情况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几句玩笑,所以他在信里一直取笑殖民地里的白人。如果玛格丽突然出现,他们会说什么?他肯定会被就地解雇。大家认为东方是个自由的国度,但其实不然,那里简直就是穷乡僻壤。他太爱玛格丽了,绝不能忍受外面那些可怕的女人对她嗤之以鼻。此外,他被派遣到新的驻地,不管去哪里都要花上十天的工夫。她不能住进他的木屋,附近也是没有旅馆的,况且他要在丛林中工作,一待就是好几天。不管怎么说,那都不是女人待的地方。他说玛格丽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但请求玛格丽不要为他操心,他认为回到丈夫身边是玛格丽最好的选择。如果自己导致了玛格丽和查理感情破裂,那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要写完这样一封信可真是不容易。

“他写这封信的时候不知道查理已经死了。我告诉玛格丽,一切都变了。”

“她同意你的观点吗?”

“我认为现在的她根本不讲道理。你怎么看这封信呢?”

“很明显啊,他不想要她了。”

“可两个月之前他还很想要她啊!”

“空气和环境一改变,就什么都变了。在他看来,离开伦敦更像是一年前的旧事。而他重新找回旧时的朋友和爱好。亲爱的,玛格丽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莫顿已经回到原来的轨迹,但那里没有玛格丽的位置。”

“我已经建议她不要理会这封信,直接去找莫顿。”

“我希望她理性一点儿,不要过去自讨没趣。”

“那不然她要怎么办呢?太残忍了。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是真的很善良。”

“细细想来也很有趣,是她的善良引起了所有的麻烦。她到底为什么不真的和莫顿出轨呢?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查理也不会知道,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她和莫顿本可以享受一段美好的时光,等莫顿离开时,就让这一段愉快的插曲优雅地结束。享受过快乐的她再回到查理身边,继续做查理的好妻子。”

珍妮特噘起嘴唇,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有一种美德叫作忠贞,你明白吗?”

“去他的美德。这种只会造成破坏和苦痛的美德一文不值。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称之为美德。我更愿意称之为懦弱。”

“一想到和查理住在一起时对他不忠,她就感到恶心。有些女人就是这样,你知道的。”

“天哪,她可以在肉体上背叛丈夫,但在精神上保持忠诚。是个女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这根本不费力气。”

“你真是个可恶的愤世嫉俗的人。”

“如果在生活事务中直面真相并运用常识就算愤世嫉俗的话,那你可以说我愤世嫉俗。面对现实吧,玛格丽就是个中年妇女,查理五十五岁了,他们结婚也有十六年了。她为一个对她展开炙热求爱攻势的年轻人意乱情迷再正常不过。但这不叫爱,是生理现象。最傻的是她竟然把莫顿说的话当真。那可不是莫顿在说话,是他饥渴难耐的欲望在作祟。他渴望性,如果他只接受白人女性的话,那他已经四年没有和女人亲热了。她竟然想强迫他遵守当时做出的疯狂承诺,甚至还想毁掉他的生活,这简直是妄想。玛格丽让莫顿动心,不过是因为他刚巧遇上了她。而他不过是想要她,因为得不到,就更想要。我敢说,他以为那叫爱情,但相信我,那不过就是生理需求而已。如果他们上过床的话,查理今天还活着。是她那该死的美德引起了所有的麻烦。”

“你别自作聪明了!难道你看不出她没有办法吗?她天生就不是个**的女人。”

“依我看,**的女人胜过自私的女人,更胜过蠢女人。”

“闭嘴!我叫你来这儿不是听你发表这些禽兽不如的言论!”

“你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格里是你的朋友。是你把他介绍给玛格丽的。现在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可你,是问题的根源。你有责任写信给他,告诉他必须正确对待玛格丽。”

“叫我写那种信还不如叫我去死。”我说。

“那你还是走吧。”

我正要离开。

“无论如何,好在查理买了保险。”珍妮特说。

听了这话,我转头看着她。

“就凭你也敢说我是愤世嫉俗?”

我砰的一声关上身后的门,还说了些难听的话,不过这话我就不重复了。但珍妮特还是一个好女人。我时常想到,要是和她结婚,生活应该会很有趣。

[1] 古巴首都,盛产雪茄。

[2] 中药名。——编者注

[3] 坐落于伦敦西区的传统剧院。

[4] 伦敦最有名的圆形广场,兴建于1892年,早期是英国零售商店所在地,现为英国伦敦市中心购物街道的圆心点,有五条主要街道交错于此。

[5] 伦敦仅次于海德公园的第二大公园,位于伦敦西区。

[6] 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1865—1936),英国小说家、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营房谣》《七海》,小说集《生命的阻力》和动物故事《丛林之书》等。

[7] 英国著名港口。

[8] 一种麻醉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