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你难道不想跟她结婚了?”
爱德华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我绝不能主动要求她解除跟我的婚约。如果她希望我信守承诺,我会尽力做一个爱她的好丈夫。”
“你要我把这个话也告诉她吗,爱德华?哦,我做不到。这太可怕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过你会不想跟她结婚。她爱你。我怎么能让她承受这样的羞辱?”
爱德华又露出了笑脸。
“你自己跟她结婚不行吗,贝特曼?你爱她很久了。你们太相配了。你会让她幸福的。”
“别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受不了。”
“我愿意退出,这对你们都是好事,贝特曼。你比我更合适。”
贝特曼听出爱德华的语气有点儿不一样了,他猛地抬起头来,可是他看到爱德华的眼神非常严肃,脸上也没有笑容。贝特曼不知说什么好。他感到忐忑不安。他拿不准爱德华是不是猜到了他来塔希提岛是有特殊任务的。尽管他知道这样很不像话,但他还是禁不住暗暗感到一阵狂喜。
“如果伊莎贝尔写信来终止跟你的婚约,你打算怎么办?”他用缓慢的语气问道。
“我能活下去。”爱德华说。
贝特曼心里躁动不安,竟没有听清他的回答。
“我真希望你能穿上正常的衣服。”他有些恼怒地说,“你在做出一个极其严肃的决定,瞧你穿得这么怪里怪气的,让我觉得你是在随口乱说。”
“你放心,我缠着帕里欧、头戴玫瑰花冠说出来的话,可以跟我身穿礼服、头戴高顶礼帽说的一样严肃。”
这时,贝特曼的脑子里闪过了另一个念头。
“爱德华,你不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吧?我说不准,但是这也许会对我将来的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你不是为了我而牺牲自己吧?你知道,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不是的,贝特曼。我在这儿已经学会了不再犯傻,也不再感情用事。我真心希望你和伊莎贝尔幸福,但是我一点儿也不会让自己不幸福。”
这个回答让贝特曼心里感到了一丝凉意。他觉得这多少有些嘲讽的意味。他就算要扮演一个高尚者的角色也不会感到歉疚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甘愿在这里虚度一生?这简直等于自杀。我还记得我们刚走出大学校门时你有那么远大的志向,现在却看到你满足于在这么一家小杂货店里站柜台,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哦,我只是暂时在做售货员,我要积累很多有价值的经验。我脑袋里另有一个计划。阿诺德·杰克逊在包莫图斯有一个小岛,离这里大概有一千英里,是一个环湖小岛。他在那里种了椰子树。他答应送给我。”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贝特曼问。
“因为如果伊莎贝尔解除跟我的婚约,我就会跟他的女儿结婚。”
“你?”贝特曼有如听到晴天霹雳,“你怎么能娶一个混血儿?你不会这么疯狂吧?”
“她是个好姑娘,性情温柔,讨人喜爱。我想她会让我很幸福的。”
“你爱上她了?”
“我不知道。”爱德华若有所思地答道,“我爱她跟我那时爱伊莎贝尔不一样。我崇拜伊莎贝尔,认为她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女人。我连她的一半都不如。我对伊娃的感情却不是这样的。她在我眼里就像是一株生长在异国的美丽鲜花,需要有人来保护她不受凛冽寒风的侵袭。我想要保护她。没有人会想到要保护伊莎贝尔的。我认为伊娃爱的就是现在的我,而不是因为以后我可能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不让她失望。她很适合我。”
贝特曼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明天还得早点动身。”爱德华最后说,“真的该睡觉了。”
这时贝特曼开口说话了,他的语气中流露出难以言表的痛苦。
“现在我的脑子全乱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到这儿来见你,是因为我感觉事情不太对头。我原以为你是因为没有实现最初的心愿,眼看事情没有做成而没有脸面回去。我绝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我现在心里难过极了,爱德华。我太失望了。我本希望你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看到你这样浪费你的才华和青春,浪费你的机会,实在太可悲了,我简直难以忍受。”
“不用伤心,我的老朋友。”爱德华说,“我并没有失败。我成功了。你想象不出我对生活充满了怎样热切的憧憬,我将面对的生活在我看来是多么充实,多么有意义。过一段时间,等你跟伊莎贝尔结婚后,你有时会想起我的。我会在自己的珊瑚岛上造一所房子,我就住在那里,照看我的椰树林——用已经在这里延续了无数年的古老方式取出椰壳里的果肉——我还会在自己的花园里种上各种花草树木,我还要捕鱼。我会有很多工作可做,闲不下来,但这些工作都不会让我感到枯燥乏味。我会有我的书籍,有伊娃,有孩子——我希望会有的——最重要的是,我能欣赏到变幻莫测的大海和天空,清新的黎明和美丽的落日,还有无比美妙的夜色。我会很快在这片荒地上开垦出一座花园。我会创造出一些东西来。岁月会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我老了,回首往事时,我希望能看到我的一生是快乐、简单、平平静静的。我的生活也许微不足道,但我却一生都在享受美。你是不是认为享受这样的满足太不值一提了?可我们都知道,一个人要是没有了灵魂,即使得到了整个世界,又有什么好处呢?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灵魂。”
爱德华把他领进了一个房间,屋里有两张床,他倒头躺到了一张**。十分钟后,贝特曼知道爱德华已经睡着,能听到他均匀而平静的呼吸,像一个睡梦中的小孩。可是他自己却难以入睡。他心里平静不下来,直到晨曦像幽灵似的悄悄溜进屋里,他才昏昏睡去。
贝特曼把这个长长的故事给伊莎贝尔讲完了。除了觉得可能会伤害她,或者可能会让自己显得可笑的内容,别的他都如实说了。他没有告诉她自己在餐桌旁被他们逼着戴上花冠,也没有告诉她,只要她和爱德华解除婚约,他就会跟她舅舅的混血女儿结婚。可是伊莎贝尔的直觉或许要比他所知的敏锐得多,就在他继续讲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伊莎贝尔的眼神越来越冷峻,嘴唇咬得越来越紧。她时不时地盯着他看,要不是他太专注于讲述自己的故事,或许会琢磨一番她的表情变化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姑娘长什么样?”在贝特曼讲完故事后,她问道,“我是说阿诺德舅舅的女儿。你觉得她跟我长得像吗?”
贝特曼听到这个问题感到很惊讶。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你知道,除了你,我从来不会仔细去看别人的长相,我也从来不会去想有谁长得像你。谁能长得像你呢?”
“她好看吗?”伊莎贝尔又问,对贝特曼说的话报以淡淡的一笑。
“我想是的。或许有些男人会说她很漂亮。”
“行了,这无所谓了。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说她了。”
“你打算怎么办,伊莎贝尔?”他接着问。
伊莎贝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上还戴着爱德华送给她的订婚戒指。
“我一直不愿跟爱德华解除婚约,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婚约可以激励他进取。我想要成为他的灵感源泉。我原以为,如果有什么事能够成就他的事业,那就是让他知道我是爱他的。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一切都没有希望了。如果我再不承认事实,那就只能说是我软弱了。可怜的爱德华,他不是任何人的敌人,他只是自己的敌人。他是个可亲可敬的好人,但是他身上缺了一样东西,我想就是骨气吧!我希望他幸福。”
她摘下了戒指,放到桌上。贝特曼注视着她,心跳猛烈加快,几乎喘不上气来。
“你太好了,伊莎贝尔,你真的太好了。”
她露出笑脸,站起身来,向他伸出一只手。
“我怎么才能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呢?”她说,“你为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我知道我信得过你。”
贝特曼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美丽。
“哦,伊莎贝尔,为了你,再多的事我也会去做。你也知道,我只要求你允许我爱你,为你做事。”
“你真是个坚强的人,贝特曼。”她叹了一口气说,“你让我感到心里很甜,你是我的知音。”
“伊莎贝尔,我好爱你。”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了灵感,突然把她拥入怀中。她一点儿也没有推拒,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
“伊莎贝尔,你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和你结婚了。”他动情地大声说。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她说。
她也爱他。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把可爱的嘴唇凑过去让他亲吻。他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亨特汽车公司规模越做越大,成了举足轻重的大企业,最后扩展到占地一百英亩,可以生产出几百万辆汽车。他还想象自己年复一年收集了大量名画,全纽约的名画收藏家都望尘莫及。那时的他会戴上一副玳瑁眼镜。而伊莎贝尔,甜蜜地依偎在贝特曼的紧紧拥抱中,幸福地叹着气。她想到了她将住进一所富丽堂皇的豪宅,里面摆满了古色古香的家具;她还想到了自己要举办的音乐会、舞会和晚餐会,只邀请最有教养的宾客参加。贝特曼应该戴一副玳瑁眼镜。
“可怜的爱德华。”她叹了一口气。